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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斯骨骼精奇     烟雨浩歌txt下载     烟雨浩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五章 当是此论

    代明刚几人挤入围观人群后,没有急于上前见礼,场中形势一览无遗,少主明显不愿暴露身份,而那陆舫升明显是认出了少主,但是不知是出于少主的意思,还是有其他原因,并没有点出少主的身份。

    代明刚见此,转瞬间打定主意,事情只要不趋于明朗,他就不去画蛇添足。

    他心中兀自揣测上意,这是一个少主积攒威望的好机会。代明刚很清楚,以少主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知道护城卫队已经赶至。而少主既然知道这一点,却没有亮出身份,下令让护卫队拿人,那只能说明少主想平心静气解决今日之事,不想他人插手。

    代明刚明白,今日东城的护卫之责,上至他这个戍卫守将,下至兵卒,都免不了连坐罪责,各司其职,护城卫队职责未尽,即便去找百般理由,打着为少主着想的旗号,依旧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说到底,少主所思所想,都是他个人的意图,不是护城卫队畏缩不前的理由。

    之前只带着陆煌三位卫长及两名二品境小宗师前来,要三支护卫队原地待命,代明刚是有过深切考虑的。

    事已至此,少主在场主持公道,如果护卫队在晚到后,还上去不由分说的拿人,谁也不知道少主心中所想,说不定护卫队的罪责就会雪上加霜,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静观其变。

    事后少主要是因此怪罪,代明刚希望可以揽下大部分罪责,不让属下受牵连,这是代明刚此刻心中唯一的希冀。

    至于听手下人汇报眼前这一事故的前后经过,少主要来论断此事的对错双方,代明刚自然不会觉得,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少主,会不能圆满解决眼前这件小事。

    他唯一担心的是少主的安危问题,荒城内虽说已经一连大清洗过三次? 拔出很多漏网之鱼? 但难保不会还有隐藏极深的死士没有冒头,他们说不定就会瞅准今夜这样的机会,与少主来个玉石俱焚。

    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出现? 代明刚就不禁打了个寒战? 心弦紧绷? 怕的不得了。由不得他不怕,这样的局面,一旦成事,后果他担待不起,荒城刚刚有些蒸蒸日上趋势的前景? 百姓刚有点盼头? 瞬间便会打回原形,甚至以后的生活会更加凄惨。

    代明刚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所以他方才就在两位小宗师耳边轻声叮嘱了两句:“如果发生混乱的情况? 你们两人的首要职责就是护住少主离开。”

    两位跟随协从处理棘手问题的脱胎境巅峰高手,在听完后,并没流露任何不满? 微微点头领命。

    此刻,代明刚看着那个美人胚子的少女,与身边两位武学小宗师请教道:“那小丫头的武学修为很高?比你们这样的小宗师如何?”

    两人中,长得五大三粗,名叫夏幕山的江湖武人,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用于淬炼体魄,重逾百斤的锁链,大咧咧说道:“看不出修为深浅,不过看这小丫头,顶多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就算再如何天赋异禀,打娘胎里修炼,修为高,又能高到哪里去?俺不觉得她能与我过招。”

    代明刚轻轻点头,转头看向另一名武人,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他是想着,假如少主最后论断出来的结果,对那少女不利,少女盛怒,暴起伤人,他如何设计才能运用自己这一方优势,避免少主受到伤害。

    只是这个浑身透着几分儒雅气息,名字叫作岳青观的江湖武人,心思好像完全不在自己这里,他的眼睛自从进入人群后,就始终盯着站在场中评断是非的少主身上,不曾挪开半点,就连他这个名义上今日的上司,此刻向他抛出的眼神示意,想要寻求他的意见见解,他作为一名武学小宗师,这都没有感觉到,着实令人费解。

    代明刚不得不出声询问道:“青观,那少女的修为如何?”

    岳青观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代明刚的话,他忽然轻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姓陆的那小子要吃大苦头了。”

    代明刚不明所以,他这个武将出身,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的沙场武夫,要让他杀人,手起刀落,眼睛都不带眨的,可要是谈及书上文章,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少主与那陆舫升开始谈及书上道理后,他就没再细听,只等着事情出结果。

    然而这时候,岳青观说陆舫升要吃大苦头了,他立马来了兴致,连忙转头往场中看去,正巧听到少主的那一句“君子自律,当守本心。陆公子,请问,你做到了吗?”。

    他虽然还是听不懂那什么“君子自律,当守本心”之类的言语,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发现,少主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和颜悦色。

    岳青观突然转头看向代明刚,为他解释道:“君子自律,当守本心,首重德行修养,严于律己,一个人如果把前贤之言曲解,用在给自己开脱恶嗜上,那么其坚守的本心,还是初心吗?

    陆舫升看似无错,实则是罪恶源头,他将少女看成今夜的猎物,那么以往,又将多少女子看作猎物,那些女子如今何在。

    此前我曾听到有人在叫嚷说陆舫升是玩弄良家妇女的浪荡子,罪行累累,我认为此话一点不假。

    再有,将军如果仔细去听,有人还说,那位陆公子是要进入麋下书院当夫子的人,为人师表,此般德行,如何能成?”

    岳青观解释了一大通,代明刚还是听的云里雾里,但大致意思他却听明白了。转头一想,如果事实真如岳青观所讲,那么今天陆舫升的大苦头是吃定了,因为他见过少主的行事作风,某些原则上,只认理不认人。

    果不其然,这次,少主不等陆舫升回答,直接又道:“君子自律,凡事有因才有果,你陆舫升不对在前,才酿出之后的果,为人处事,能光凭我嘴皮子厉害,就能颠倒黑白,让错在对方,不在我。那么假如楚姑娘当时没有这般所为,而是一扯肩袖,哭哭啼啼,大喊大叫非礼,你如今当如何,岂不是颜面扫地?所以我说,对错先后,你陆舫升大错在前,楚小雨她小错在后,当是此论。”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有人直接嚷道:“这位仁兄肯定是看人家小姑娘长得漂亮,故意偏袒她,这理根本就站不住脚。”

    有女子站出来反对,说那男人说的一点都没错,世上就是多了你们这些把女子只当玩物的男人,才会让那么多女子堕入风尘,你们心思龌龊。对错先后,姓陆的错在前。

    有人低头沉思,去细细咀嚼那青衫年轻人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

    ……

    小楚流听到秦恒最后的那番话,目瞪口呆,呆愣半晌,悄悄竖起一根大拇指。

    楚小雨听到那些把她形容成惺惺作态女子的言行,对着那人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俏颜百媚,两颊微红。

    代明刚环顾四周,看着因为男女对错问题引发骚动的人群,感慨道:“自古避不开,躲不及,断不清,理不顺得男女之事,真能用那句‘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来盖棺定论吗?”

    “哟,往后谁要是敢说将军肚子里面没墨水,我跟谁急,这么富有哲理的话,代将军张口就出,实在令岳某佩服。”岳青观笑容满面地对代明刚恭维道。

第四百六十六章 事与愿违

    “少主,这偏袒之嫌,未免太过明显。”陆舫升看着周遭人群舆论的转向,眼神阴翳。

    眼下情景,他也顾不得再替眼前之人遮掩什么身份,一旦如他所评断的那样,那么将会坐实他大错在前的过错,免不了被责罚。

    那么对于他这个不日将会成为麋下书院夫子的读书人来说,就真的是颜面扫地。

    在陆舫升心中,眼前形势逆转也好,是非过错到底在不在自己也好,怎么都好,只要自己站在那个道德点上,即便论断那所谓公道的人是少主,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而他,故意曝露此人真正身份,将会引起形势的逆转,人性基本都是同情弱者,这位少主三言两语定断自己大错在前,那么知晓他之身份后的围观群众怎么想?是否觉得这其中有猫腻,能看不出那女子与少主是旧识?

    人心偏向,总会以恶意揣度他人心思,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更是常以异样眼光看待身居高位者。

    质疑、怀疑、不忿……如点点星火燎原,在人们心中发芽,不断蚕食动摇那位年轻少主在荒城积攒下来的威望,以及目前来看,牢不可破的地位。

    这是陆舫升给那位年轻少主出的难题,他觉得自己以两个字的名讳便能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实在是用的妙,对方一个不小心斟酌应对,可能就为将来埋下祸根,导致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荒城形势,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即便有些想当然尔,陆舫升仍旧觉得,未必就不会向自己所想的形势发展。

    人们都说故乡情难以割舍,可在陆舫升心中却不那么觉得,他觉得这座荒城存不存在,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陆舫升故意摆出不忿姿态,质问年轻少主处事不公后,就收敛心神,准备看看周遭看客们的激烈反应,他乐的待在一旁看热闹,对错问题对于他来说,变得无关紧要? 之后少主的一言一行? 将会变成形势转变的争端,又是一场开局。

    “少主”

    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有人首先听到“少主”二字? 霎时间满脸震惊地看向那个青衫年轻人? 继而变得无比激动,连忙拉着身边人,对之说明那人的身份。

    于是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场中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秦恒的少主身份。

    也不知是谁,首先躬身作揖? 喊了声“少主”? 紧接着? 所有围观的才子佳人,江湖武人们? 或拱手作揖,或抱拳行礼? 齐齐喊道:“少主。”

    喊声雷动。

    一个个男人的目光? 变得满怀敬仰,女子的目光,变得痴了,美眸中,似乎再看不到其他男人的身影。

    今夜这个七夕灯节,来的值,无数男子、女子,心中作此想。

    这样的场面,是陆舫升始料未及的。

    他哪里晓得,如今的少主,光是抬出那个名讳,就能令荒城数以万计的年轻人折服,而少主本人,更是他们景仰崇拜的对象。

    秦恒环顾一圈,轻轻一笑,平易近人道:“今夜七夕佳节,大家不必多礼,我在这里祝愿诸位能够佳偶天成,喜结良缘。”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成为焦点的年轻人,或出声谢过,或拍了个半开玩笑的马屁,或如有些女子,似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要干什么,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呆呆地望着那位年轻少主。

    有胆子大些的姑娘,直接出声调侃道:“少主,听说您尚未娶妻,不知道觉得我怎么样?”

    秦恒循声望去,只见有个大眼睛,圆脸,透着几分可爱的江湖佩刀姑娘,似乎在大声喊出这句话后,觉得有些难为情,遂连忙低下脑袋,眼观鼻鼻观心。

    秦恒微微一笑,回应道:“姑娘很好,可我配不上。今夜姑娘一定能够心想事成,觅得意中人。”

    圆脸姑娘听到少主居然回应自己的调侃言语,不禁心中犹如小鹿乱撞,怦怦怦个不停,只是再没有勇气接下去,头埋的更低。

    周遭众人见此,皆是会心一笑,有女子向佩刀姑娘那边投去艳羡的目光。

    场中形势的发展,似乎脱离了正题,秦恒左右看了看,不再和那些才子佳人们笑声言语,而是看向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陆舫升,说道:“言归正传,陆公子觉得我偏袒楚小雨,是因为我们是旧识,所以才判定你是大错在前。还是说,有其他原因,你觉得我处事不公?”

    秦恒再度言语之时,月牙里这处河畔,变得无比安静,与别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其实这会儿,围观人群基本上都已经赞同少主的论断,方才持反对意见的人群,此刻在知晓少主身份后,转身便墙头草地投身赞同队伍之列。

    所以众人瞅向陆舫升的目光充满厌恶,都仿佛在瞅一个整日无所事事,只知浪迹花丛的浪荡子,自诩学识过人,便将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这种人端的是可恶至极。

    陆舫升苦笑一声,说道:“现在陆某如何认为还有何意义?即便陆某认为少主处理不公,又能如何?”

    眼下之意,你少主拿权压人,逼我就范,我迫于形势,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自己大错在前。

    其实要说陆舫升迫于眼前形势,已然屈服,那也不见得,而是他看到了形势比人强,再不可逆转,开始换一种策略,把自己扮演成弱者的身份,唤起周遭大众的同情心,从而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种种用心及灵活变招,足可见陆舫升其人城府深沉,机敏过人。

    秦恒看着此人,心中不由有些惋惜,“其身正,倒不失为夫子人选之一,可惜走了歪门邪道,即便再腹有诗书,也难以气自华。”

    秦恒缓缓说道:“既然你陆舫升觉得我是凭一己之私念,才论断的你大错在前,楚小雨小错在后,论断不公,那么我们就等一等,等一个人到来,让他来断一断你陆舫升的对错。”

    陆舫升刚想询问那人是谁,却听外围传来了嘈杂声。

    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消瘦,两鬓斑白,留着长须,穿着官补袍子的中年儒士,扯着袍摆,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跑来,头发都跑的披散,身后几名家奴抬着官轿在后面追赶。

    陆舫升见到此人,勃然变色,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漕运衙署按察使,陆谦。

第四百六十七章 错在吾儿

    陆谦跑到秦恒近前,也顾不得去整理凌乱衣衫和头发,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后,二话不说,回手一巴掌抽在那个见到来人后就战战兢兢的陆舫升脸上,五指印瞬间出现在其脸上。

    随后再度转身面向少主,满脸真诚道:“少主,是下官教子无方,养不教,父之过,陆舫升有错当罚,妄请少主务必一定要连下官一同责罚。”

    秦恒面无表情道:“陆大人,你连事情的经过都还不了解,一上来就认定是其子之错,是否太武断?”

    “下官相信少主的评判,方才下官的属下有跟下官大致汇报过事情的经过始末,下官认为错全在犬子,所以当罚。”陆谦有条不紊答道。

    尽管挨了很重的一巴掌,但是在见到爹来了后,陆舫升面对这位年轻少主时,反而胆气更壮,他听着两人言语,突然愤恨呲牙道:“我陆舫升何错之有?”

    陆谦就要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这个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地今日这会儿脑子抽抽的儿子脸上,怎么就看不出个好赖,明显少主是给你留了台阶的,你不知道下,还敢登鼻子上脸。只是这些话,现在的情况,他无从去与儿子说。

    他的手刚要快扇在陆舫升脸上的时候,却听少主说道:“养不教,父之过,既然陆舫升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那么就请陆大人教教他,告诉他错在何处。”

    陆谦都是年过半百的人,手握漕运权柄,在荒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权力不可谓不大,在庆府议事时,他的话也极具分量,可现在居然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教儿子,这让他老脸如何挂的住。

    再看那个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想到他今夜的种种表现,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读书读到粪坑里去了? 不明白什么是审时度势,不明白什么是察言观色? 不明白知错就改,非要你丢人来,让老子跟着你丢更大人?脑袋被驴踢了?

    越想越生气? 遂也懒得给儿子留面子? 自己都老脸不知道往哪儿放了,还在乎你有没有面子,所以他接连又抽了陆舫升四巴掌,随后怒容满面道:“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知不知道少主刚才是给你留面子,你的那点破事? 早在庆府密档库里记载的一清二楚,少主岂能不知。

    往前推五年? 你看上一大户人家小姐,求得对方芳心? 恩爱多久? 半个月? 一个月,然后呢?还记不记得你老子我是怎么给你擦屁股的,三次登门赔礼道歉,说尽好话,人家才放弃追究你荒唐行径的罪责。

    三年前,霖窑州……

    还要不要我继续说下去,好不容易时隔三年,我还以为你已经改过自新,管住了自己的一张嘴,第三条腿。结果回来还没几天,你就老毛病又犯了。

    此前我还向少主举荐你去麋下书院当个为学子们授业解惑的夫子先生,现在看来,如你这般,如何为人师表?我想想都觉得汗颜。

    你让你爹我的这张老脸丢尽,一想到我曾举荐你去当夫子,还美其名曰举贤不避亲,我都觉得无地自容,想要自打耳光。”

    说着,陆谦还真去用力扇了自己两记耳朵,满脸怒其不争的哀怨神色。

    陆舫升听到这些话,如遭雷击,脸色难看无比。陆谦不留余地的言语,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无地自容,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事情的一波三折,他怎会知道事情的最后,是他名誉扫地,要早知如此,那少女要他“滚”时,他就该一走了之,那么哪会有后来的事情。

    区区一件小事,演变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他不恨陆谦不给他这个儿子留颜面,只恨那位年轻少主故意刁难他们这对父子,让他们颜面扫地,因此,陆舫升将所有今日积攒的怨念,全部加诸在那秦恒身上,眼神变得怨毒无比。

    身为陆舫升的父亲,他对于自己儿子的性情最了解不过了,一看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和眼神,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的七七八八。

    陆谦更加气极,要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尚算成气的儿子,他还真想依循家法,命令家奴将之当场杖毙,你是猪脑子,拗着一根筋,去怨恨少主是怎么回事?事情的根由,不是你自找的?

    周围看客,听到陆谦责骂陆舫升的言语内容,纷纷露出憎恶的目光,心道:“若是先前那位姑娘将他打死了才好,那么荒城就会少一个败类祸害,其实有些可惜。”

    陆谦回头看向少主,立马变了一副面孔,虽不说是谄媚讨好,但也是挂着浅浅笑意,说道:“少主,先前我向少主举荐犬子的那件事,就此作罢,犬子品行不端,不宜为人师者,还望少主海涵。

    另外我想请问少主,哪位姑娘是我这孽子得罪的当事人,孽子尚需跟姑娘道歉,请求原谅。

    最后下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少主能够将孽子交由我处置,我肯定会给少主及大家一个满意交代。”

    陆谦姿态摆的谦恭,说话极有条理。

    陆舫升这时听到这些话,也没敢跳出来作妖。

    秦恒想了想,刚想要点头同意,却见小楚流忽然冲到陆谦面前,稚声稚气道:“什么举荐,方才你那个儿子明明说的是内定夫子,麋下书院刚建成,夫子先生通过招贤纳取,你儿子竟然已经内定占有一个名额,让我们这些之后要去往麋下书院求学的学子们,如何相信麋下书院夫子们的人品、学问,治学严谨的态度?”

    此言一出,满场再次哗然,有不少准备去往麋下书院求学的学子们,眼神一变再变,愤怒非常。

    陆谦闻言,怒不可遏,猛然回头瞪着那个今夜让他脸面一损再损的儿子,质问道:“谁说的内定,我说的吗?没确定下来的事,何人给你的狗胆,说是内定夫子名额。”

    陆舫升见到父亲此时的样子,吓得双腿不禁一软,瘫倒在地,他知道,自己今夜回到府中,等待他的惩戒,就不单单是禁足那么简单了,不禁心生惧意。

    紧接着想到一事,于是他连忙指向身边缩着脖子,眼神闪躲,想挤入人群中的张龙,自救道:“孩儿没说,都是他说的。”

    张龙“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喊道:“少主,大人,小的随口胡诌的,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小人一般见识。”

    陆谦什么都没说,就有家奴上前,将张龙按倒在地,不由分说,切下对方一只耳朵,以作惩戒。

    这处河畔,随之响起杀猪般的叫声。

    张龙躺在地上,双手抱住缺了一只耳朵的地方,痛的直打滚,鲜血顺着指缝流的满脸都是,看上去凄惨至极。

    只是这般凄惨的场景,在场所有人,却无一人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全部觉得此人是罪有应得。

    秦恒没有看向这边,他在看着那个小家伙,觉得有趣,明显这不是他能说出来得话,应该是楚小雨用秘法传音授意他说的。可他在看向后者的时候,少女竟然半点异样未露,就那么静静与之对视。

第四百六十八章 道理都在读书人的口中

    时间间隔不足半盏茶的功夫,月牙河畔响起第二声杀猪般的惨嚎叫声。是因陆谦暴怒之下,令家奴打断陆舫升的右腿。

    陆舫升双手抱腿,蜷缩在地,英俊的脸庞,因疼痛变得扭曲狰狞,惨叫连连。他不再流露出半点对秦恒的恨意,而是将恨意深埋心底,心道:“此仇不报非君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两人结仇,生下仇怨。武夫的报复,往往是抛下一句,三年之后决一死战之类的狠话,然后回去赶紧勤勉修炼,待时间一到,与仇家决一生死。

    小人行径的作为,就不讲究这些,背地里下黑手,暗中偷袭,无所不用其极。

    读书人的报复,就不存在什么光明正大和暗中之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的是我先隐忍,寻找时机,待自身有能力,有势了,再回头收拾仇家。

    读书人的上位分两种,一种是寒窗苦读十年,一朝中举,入朝为官,回过头来,我有权有势,收拾一个当年不入流的仇家,不是轻而易举?

    第二种是捷径,比方说我依仗肚子里的学问,相貌出众,去有权有势的人家入赘,当个仰人鼻息,但却有人有权的上门女婿。这样回过头来,收拾当年的仇家,不也是轻而易举。

    可若是两条路都走不通呢?

    寒窗苦读十年,最终落榜,未能入朝为官,可想报仇,再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也不过是安慰自己,报仇遥遥无期,怎么办?

    去给有权有势人家当上门女婿? 百般设计? 那户人家小姐终于对自己青睐有加,可最后到大户人家老爷那关,他直接背着女儿找到自己? 直接明说? 再缠着自己女儿? 打断他两条狗腿,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潦倒书生,还想娶他的女儿,痴人说梦。

    两条路都走不通,如何报仇?

    那就只能发挥读书人的优势? 损招? 阴招,背后算计,驱虎吞狼等等手段频出? 总之自己所有能想到的算计谋划,只要能将仇家置之死地,那就是“此仇不报非君子”。

    前也能说的通? 后也能说的通,总之我怎么说都是君子。正因有此,所以曾经有位上古圣人在濒死之际留下一句讽刺读书人的言语。

    说那全天下的道理,都在读书人的嘴上。全天下的道理,也都被读书人给说尽。

    陆舫升此刻的报复心境,却是与这两种无关,纯粹是明知什么都做不了,也做不到的自我心理安慰。

    就像蝼蚁要撼青天,无能叫嚣,还是不敢出声的叫嚣。

    陆谦看着陆舫升此时的样子,眼底深处划过一丝不忍与痛苦之色,他转头与少主道:“少主,断他一条腿,是作为孽子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德行有亏的惩戒。”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站在少主身后不远处的楚小雨,面露歉疚之色,随后继续说道:“至于冒犯这位姑娘的过错,孽子会向姑娘诚心道歉认错,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另外,我会将此子领回,禁足三年,严加管教。”

    继而又转头看着少主,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没了身处官场的那份官气,只像一位老父,他缓缓道:“养不教,父子过。陆舫升有错,陆谦一样有错,陆谦希望能辞去漕运按察使一职,回府专心管教犬子,以观后效,希望少主能够成全。”

    秦恒看着头发花白的陆谦,没有回应他的请辞,他迈步前行,与之擦肩而过,走到陆舫升身前,慢慢蹲下身,眼神冷漠地看着他,问道:“知错吗?”

    陆舫升强压下因痛苦而不由自主惨嚎的冲动,身躯颤抖,眼神诚恳,面露愧疚之色,语气真挚无比答道:“陆舫升知错,不该持以学识,行卑劣之事。之后将诚心改过,永不再犯。还望少主莫要深究。”

    秦恒直直看着他,以只有二人可以听见的嗓音,冷声道:“我不管你是真心改过,还是假意如此,可机会只有那么一次,今天我可以看在陆谦年逾半百,放下脸面,想要救你这个屡教不改的儿子的份上,不再深究,可却没有下一次,我的怜悯心还做不到泛滥。

    庆府的秘档里,记载你陆舫升前些年荒城内荒城外的腌臢事特别多,有陆谦知道的,也有他不知道的,你应该不想你在陆府做的那点狗屁倒灶的事的记录,呈放在陆谦的案头吧?

    还有你刚才算计与我,当真以为我看不见,只是懒得与你计较罢了,这些都会一笔一笔记在专属于你陆舫升的账上,你陆舫升一定要千祈祷万祝愿,祈祷我不会哪日兴之所起,来翻旧账。到那时,你陆舫升可就真得想想,受那凌迟刮骨之刑,是种什么滋味。”

    陆舫升确实是装的诚心改过,想着先糊弄过去眼前这关再说,秦恒走到他身前,与他说这些话,先开始他并没当回事,可听着听着,他的眼神就开始变幻不定起来,变得内心惶恐。

    不说其他,只说陆府内,他和二娘超越伦理的那点事,如果被他爹知道,那他爹真可能会为了保一个清白名节,大义灭亲他这个僭越伦理道德的不孝孽子。这一点,他对陆谦的性情,有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绝对是说到做到。

    他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算计,眼前之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在想想之前城中流传关于此人的种种传言,不禁后怕不已。

    陆谦想及此,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抬头看着秦恒,也不觉腿骨疼痛了,以无比真挚的语气大声道:“陆舫升知错,此后三年足不出户,诚心改过,如有再犯,当受凌迟刮骨之刑,在场诸位,可同与监督陆某。”

    此刻的陆舫升心中再无半点之前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仇不报非君子的乱七八糟报复之念。

    有的只有恐惧,惶恐,害怕眼前之人,真将那些埋藏在过去的秘密给扒出来告诉陆谦,那他就真的可能在今天死在这里,那还有什么可想?

    大好人生,大好世间,就将再无他陆舫升。他怕,怕的要命。只是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对陆谦的半点愧疚之感。

    远处陆谦听着陆舫升言辞恳切的改错之言,心中微微有些意外,对于儿子得为人,他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真心悔过?

    那么到底少主与他说了什么,让他产生如此大反应,而且似乎真的是有悔过之意。

    秦恒站起身,低头看着他,以圣贤教诲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陆公子知错改错,我作为一个局外人,自然不能抓着错不放。只是……”

    陆舫升不等秦恒把话说完,忙不迭向楚小雨那边爬去,一边爬,一边道:“我道歉,我认错,还望楚小姐原谅在下的冒犯之举,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在那边站着的陆家家奴,在老爷的眼神授意下,连忙架起少爷往楚小雨那边走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御剑明月中

    周遭众人见到陆舫升向那少女道歉的一幕,都觉得大快人心,同时亦佩服少主的英明评断。

    秦恒走到陆谦身边,与之道:“陆大人不必辞去漕运按察使一职,令子之错,乃是根性,你领回去后,当严加管教,但是切记,勿要矫枉过正。”

    陆谦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老泪纵横,对少主一揖到底,“陆谦定不负少主大恩。”

    秦恒摆摆手,不再与他言语。

    他在想着小错在后的楚小雨,该作何惩处?不能大错大惩,小错就不罚,那就真是落人口舌,以为存有私心,处事不公。

    就在这时候,代明刚带着两名协从小宗师,以及三名卫长,似姗姗来迟,见礼少主。

    秦恒淡淡瞥了几人一眼,并无责怪言语,只是询问道:“除却此处,别处可有事端发生?”

    代明刚恭敬答道:“回禀少主,末将并未收到除此地外,其他各处有寻衅滋事,发生骚乱的事情发生。”

    秦恒点点头,笑着赞赏道:“做的好,辛苦你们了,今夜荒城治安稳定,护卫队所有将士皆功不可没,事后我会在庆府设宴,为你们庆功。

    代将军,你代为通知所有人,宴席就设在明晚,我会在府中等着诸位,酒水管够,大家可开怀畅饮。

    现在,你们都回到各自岗位,守好此夜的荒城,让这个七夕夜可以在平安祥和中度过。”

    得到少主如此夸赞,要是放在平时,代明刚可能会笑的合不拢嘴老半天,可是放在眼前,他就觉得是少主在笑里藏刀,发火的前兆。因为少主的行事作风,此前有过先例,由不得他不往先礼后兵上想。

    他低着头,面露惭愧之色? 自责道:“代明刚管教属下不力,没能第一时间平息事端,请少主责罚。”

    三位卫长,紧随其后承认错误道:“卢煌(冯宇彬、董侗)玩忽职守,畏首畏尾,抵达事发地? 未能第一时间吩咐属下拿人去府衙? 失职当罚。”

    几人都没有如先前在巷口那般推卸责任,一五一十承认罪过。这是他们站在少主面前,作为护卫队领军者? 应该拿起的责任? 不必明言的默契。也是面对少主强大威压下,不得不说的实话。

    莽夫夏幕山,儒士岳青观? 两位江湖武人? 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秦恒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最后看着代明刚,一锤定音道:“下不为例。”

    几人闻言? 沉重忐忑的心情瞬间由紧张不安转为喜悦。

    只是心中如释重负的同时? 他们又颇为不解。

    依照少主往日的行事作派,不该如此轻饶了他们才是,怎么今日就只是一句“下不为例”,不作重罚?

    可也是因为这句话,几人心里暖暖的,觉得少主似乎多了几分人情味,没有往日那般可怕了。

    代明刚这位武夫出身的将领,可不会想其他,听到少主的话,激动颤声道:“末将愧受少主明日之宴请。即便少主不责罚末将,末将也自愿回去受领一百军杖,以作惩戒。”

    陆煌三人见直属上司都这么说了,连忙也跟着说要领军杖,而且数目还要上加。

    秦恒摆摆手,心平气和对代明刚说道:“治军之事,我只是门外汉,一支军队的军风军纪,上阵杀敌的勇猛程度,会否有逃兵等等,这些如何,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代将军,管教责罚之事,护卫队内部军纪军风如何,你难道还要我来帮着你们整顿?若是事事都需要我亲力亲为,你说我能顾的过来吗?

    就算今日我下令惩处你们,治军不力,玩忽职守,杖责多少多少,那余下士兵心中作何感想,你们往后如何带兵,威望将何在?

    护卫队脚下的这条路,未来将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力,在这北域天下,在整个四座天下,荒城护城卫队能不能站住脚,别人提到你们的名字,是高山仰止,还是嗤之以鼻,都得你们自己去走。

    我是指路人,但不是领路人,代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恒的这番言语,有些话并未点透,比如事事亲力亲为的言外之意,是说假如所有的事都要我这位荒城新主来做,来看着,那么要你们这些卫长、守将、监守、督察使有何用?

    只是秦恒不想说的那么直白,但他相信,这些人一定能够领悟。

    代明刚听着少主这番言语一愣,继而陷入沉思,在他身边的几位卫长,也全都陷入沉思,就连陆谦这位漕运衙署按察使,也在细细咀嚼少主的这番道理明显的言语。

    所有人想着想着,不禁觉得那道理到了少主口中,怎么就会那么浅显易懂,怎么就那么让人听的进耳中,入的了心里?

    代明刚率先回神,继而满脸崇敬之色地看着少主,朗声道:“末将谨记少主教诲,定不负少主所望。”

    三位卫长也纷纷附和。

    代明刚说完这句话后,言简意赅道:“末将告退。”

    然后,领着几人大踏步离去,走路之时,满脸神采奕奕,身边几人亦是。

    陆谦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随后收回视线,继而落在身边这个比自己儿子还要小几岁的年轻少主身上良久,心中感慨万分。

    “生子如此,天下何求?”

    楚小雨那边,楚小雨直接撇下前来道歉认错的陆舫升,带着小楚流走到秦恒这边,看着秦恒,认真说道:“今日我也有错,我自愿关在那黑水监牢三日,以抵消今日之错,是否可以?”

    一旁的小楚流,急忙拉住姐姐的袖子,慌张道:“姐,你说什么呢?你知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那里面……”

    他话还没说完,就接触到姐姐那冷冽到刺人骨髓的眼神,于是连忙捂住小嘴,不敢再言。

    秦恒望着那个善解人意,不让自己为难的少女,仿佛没有看到一旁小家伙的挤眉弄眼,轻吐一个字,“可”。

    ……

    七夕灯节,月牙里月牙河畔,一场风波的结束,少主最终给予闹事双方的定断惩罚结果,令在场所有人信服。

    少主的威望,经此之后,在荒城年轻一辈的心中,再度提升。

    ……

    荒城灯光璀璨,江湖男女,才子佳人,青涩少年,懵懂少女,依然在今夜满城寻觅意中人。

    绵绵细雨中,那袭青衫客漫步雨中,走出东城,缓缓登上城门楼,望着今夜此景,将之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与记忆中那座虎丘城的七夕夜作着对比。

    他喃喃道:“千里共婵娟,多美好的佳句啊。”

    ————

    数千里之外,东来山凤来殿之巅,有个身材高大,身穿紫衫,胸口处绣团凤图案,腰间玉带嵌满玉珠,容貌可称人间绝色的女子。

    她坐在宫殿房屋中脊上,双手托腮,望着那仿佛近在咫尺的皎洁圆月,突然开始呢喃自语,似乎在回应某个人的话,“故人故事饮如酒,一轮明月照心膛。今夜好像是七夕节诶……”

    说着话,女子的身形蓦然消失原地,再抬头,只见天际之上,有位女子剑仙,御剑明月中,剑气横亘天幕,眨眼之间,剑去千里。

第四百七十章 送行

    七夕节过后的几天,荒城有三件大事,为人所津津乐道。

    第一件事,庆府连宴三日,接连宴请戍城护卫队,监察队,以及部分荒士边军将士。

    第二件事,麋下书院开院,广招贤才,广纳学子。

    第三件事,荒城再度吏治整顿,清肃官场。

    之后,荒城的当下氛围,民心归拢,边军士气高涨,吏治风气前所未有的正清。

    农历七月十二,也就是阳历八月十九这天,荒城一切如常,晨曦钟鼓齐鸣,朝霞微露,城门刚开,便有人马三骑悄悄出城。

    一马平川的荒原上,三骑齐头并进,过了午后,出了荒城地界,三骑抵达荒城相邻的并阳州。

    并阳州辖境广袤,地势平坦,多草原地带,偶有山岭排布。

    并阳州属于大蛮王朝几座大州之一,然地界虽大,却只有两郡六城,棕马三骑如今策马飞奔的地界是那池泉郡的霞晚城。

    余霞晚露,微风轻骑,草青鹰翔。

    时近傍晚,三骑开始加速狂奔,欲赶在城门关闭,抵达霞晚城,寻客栈落脚,远远地,已经能够瞧见霞晚城城门楼上的依稀灯火。

    然而这时,中间那骑上的人忽然勒缰停马,转头向离自己大约十数丈的一座小山丘望去。

    身边两骑,也连忙停马,跟着望去。

    纵马离开荒城的三人,长发绑缚脑后,青衣束腰带,整个人给人感觉书生气与江湖气混杂的秦恒? 随从打扮的赫连海与高晖。

    秦恒看着山丘上坐着的高大女子? 与身边两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两人应是。

    秦恒下马? 向山丘走去。

    女子拥有完美的九头身,容颜绝世,是秦恒见过的女子当中,容貌足以排进前三的存在,她身穿团凤紫衫,曲膝半坐在山丘上,美目圆睁,静静看着走近的秦恒。

    秦恒走到山丘下停步,望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高大女子? 笑呵呵道:“萨主是专为等我,还是恰巧路过,又或者是来与我送行?前者的话,我感觉不太好。后者的话? 秦恒荣幸之至。”

    金绣眼神平静? 声音微冷地问道:“什么叫作感觉不太好?”

    秦恒收敛笑意,“橘子湖畔遇到萨主? 得知好兄弟曹顶身死。冼苏镇外见到萨主,萨主要杀我,最后虽没杀我,但却要我助你与大蛮王分庭抗礼,南北而治。眼下又见萨主,你说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不太好?”

    金绣嗤笑一声,“看来数月未见,秦小王爷的嘴皮子功夫又见涨啊。是不是因为一举谋下荒城,底气大涨?”

    秦恒一见金绣这般表情,立马就像变脸似的,嘿嘿一笑,一溜烟小跑到女子身边蹲下,轻笑着说道:“哪能啊,我这不是在这里突然见到萨主,心生欢喜嘛。这不,我还想着来日要专门携礼登门,答谢萨主特意安排周东意,为我牵制城主府的大恩呢。”

    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本事,秦恒觉得,自己跟林老头呆的久了,颇得几分真意,运用起来驾轻就熟。

    “是吗?真欢喜?”金绣斜眼瞅着身边人,嗤笑更盛。

    秦恒笑容不变,满脸真挚,“千真万确。”

    金绣咄咄逼人道:“那我可就当真了,我到时会在东来山等着秦小王爷的大驾光临。”

    秦恒顿时脸色一僵,真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对于这个不过二十一岁,但绝对已迈入神窍境,十七岁便已一统乌布十三族的金绣,秦恒不知为何,在面对她时,心底没来由有些发怵。

    此时听到对方说要在东来山等着自己,他真是后悔不迭,不禁开始在心中大骂起林老头所谓的百试不爽的马屁功夫,也会马失前蹄。

    如果林桃此时站在秦恒面前,肯定会嘿嘿笑着告诉秦恒,少爷这是火候不到,不懂得女儿家心思的千回百转,婉转千绕。

    秦恒没有答应,想着糊弄过去,于是说道:“萨主,如今的赫连氏族,情况如何?赫连长国做这个族长,是否称职?”

    秦恒一连抛出两个问题,目的就是转移话题。

    金绣转头直视着秦恒,直到把对方看的心底发毛,这才回了几个字,“很好,可以。”

    秦恒讪讪笑道:“那就好。”

    “只是那些人好像都很惦记你,似乎你走了,在赫连氏族留下余威犹在。赫连长国几次去凤来殿参与议事朝会,都与几位相熟的族长提到了你,话里话外,皆是赞赏有加。”金绣转而笑容玩味儿道。

    秦恒眼皮微颤,连忙打着哈哈:“那说明我这人的人缘不错。”

    金绣歪着脑袋,双眸轻轻眨动了一下,轻声附和:“是啊,只能说明秦小王爷的人缘好。”

    秦恒佯装没听见,拽了一棵脚边青草,衔在嘴里,眼睛四处乱看,一会儿是无边无际的草原,一会儿是远处的霞晚城,一会儿又是天近傍晚映照天空的月色。

    其实做这一切,只是秦恒在压下此时内心紊乱的情绪。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金绣似乎也不想真的去计较这些,没太大意义。

    过了良久,金绣忽然正色说道:“拿下荒城,我的建议,你就不要再急于求进。

    大蛮王这会儿,表面来看,似乎想与南阙起总攻,大军全部调往两朝边境,准备一举凿穿护疆城,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可我得到的消息却并非如此,大蛮大军似乎分兵为两路,六路大军中,其中四路压境北疆,其余两路好像想扫清所有北域不愿归顺的势力,包括几大部族,这样一统之后,他的势力将会大增,对于他一举攻下北疆,只会有利。

    我的乌布,西边的赞鲜,黄葫六滩的幺干,以及你入主的荒城等,在我得到的消息中,似乎都是他要清肃的对象。”

    秦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笑着道:“秦某谢过萨主提醒,我这段时间不在荒城,而且本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想着在江湖走走。”

    金绣随后也跟着站起身,两人几乎等高,她侧头看着秦恒,美眸深邃,说道:“你早就知道我说的这些。”

    秦恒没有藏掖,点头道:“知道,但并不早,也就是在十天前得到的消息,我有做出安排部署。”

    金绣目视前方,说道:“倒也是,以你的眼光,你的谨小慎微,自然不会是谋下一座荒城,就开始沾沾自喜,然后画地为牢,坐以待毙。”

    秦恒双手拢袖,笑着道:“我在往前看,萨主也在往前看,所看所想不同,但那个终点相同。”

    金绣听着秦恒这句饱含深意的话,以余光斜睨了一眼秦恒,随后开始眺望远方。即便夜色朦胧,近秋起夜雾,可她那双漂亮且深邃的眼眸,似乎也能穿透层层夜雾迷瘴,落在远方的某个点上。

    秦恒等了良久,不见对方言语,于是小声说道:“萨主若没有其他事情,那我就先走一步,还要赶往霞晚城落脚,晚了,就要在这外面风餐露宿,天为被地为床,我不太习惯。”

    金绣头也不转,冷冰冰回道:“走吧。”

    秦恒闻言,微一抱拳,二话不说,脚步飞快地离去。

    金绣依旧站在原地,看了看男子几乎欲要狂奔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那半轮明月,绝世容颜渐冷。

    只是这时,忽然有棕马一骑奔至山丘前,马上之人身姿潇洒,对山丘之上女子如风一笑,洒然抱拳道:“秦恒谢过萨主送行。”

    说罢,马上之人一夹马腹,掉转马头,纵马潇洒离去。

    待骑马之人离去,金绣这才低头往那纵马之人望去,她望着那人马渐行渐远的背影,蓦然笑了。

    这一笑,犹如百花齐放,绽燃黑夜。

    她忽然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人影绰绰的武擂旁,一个男人蹲在地上,与几名稚童吹嘘着江湖的见闻,嘴上胡说八道,可他的眼睛,却是那般干净明亮,让人见之再也难忘。

第四百七十一章 山海观师徒

    并阳州,未央郡与池远郡两郡交界的聚牙山脉,群山峻岭交织,连绵不绝,纵横八百里,乃是横亘于两郡之间的一座天然隔境山关。

    聚牙山并未修建官道,只有山路小道,人烟稀少,所以偶有江湖游侠,贩夫走卒,过境的商旅从此经过,为了不被山中的山贼、流匪惦记,也多会选择绕路而行。

    然,事无绝对。

    有些江湖人会依仗自身不俗的武艺,闲庭信步过山,顺手解决一些不开眼的家伙,除魔卫道。

    贩夫走卒,过境商旅等,为了赶时间过境,也会有选择从此地过关的人,他们的话,走在山中小道上,会小心再小心,有些精明的商旅,会选择走夜路,这样不容易遇见山贼出没。

    临近傍晚,因为山中不照天日的关系,视线显得极为昏暗。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与鸟兽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显得特别清晰,透着些许诡异。

    此时,一条弯弯绕绕,两边荆棘密布的爬坡山道上,有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道人,正领着一男一女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漫山找寻夜宿落脚地。

    老道人看上去花甲之龄,穿着一身老旧,但洗的十分干净的灰色道袍,头上戴着一顶相当僭越道门礼制的浩然冠,怀抱一柄拂尘,远远看去,不看老道人那处处透着精明的眼神,倒不失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

    两名小童跟在老道人身后。

    那名唇红齿白,模样长得十分可爱,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男童? 穿了件大红锦缎运财服? 胸口位置佩戴了一块足赤金锁,背后背着个小竹篓,里面放了几卷重量极轻的名家字画。

    那名女童? 衣衫只是普通材质的粉色,但是因为天生丽质? 脸蛋儿圆圆,白里透红,眼睛明亮且大? 所以小丫头有着让人见之长相? 就能忽略其他的自身魅力。

    她头上梳着两个发髻? 怀中抱着一把普通材质的油纸伞? 走山路,一直看着脚尖? 闷头前行。

    这一路上,男童都在叫苦不迭,这会儿又开始了。

    他紧皱疏淡的眉毛,苦着脸,扯着嗓子拉着尾音嚎道:“牛鼻子,你那朋友到底住哪儿啊,我们都从白天走到了黑夜,城里走到了山里,还不见你那朋友的踪影,我的脚上都磨起泡了。我可告诉你,你在我爹那说的天花乱坠,他相信你,我可不相信,你可千万别让我看出来你对我有什么不轨企图,否则我告诉我爹,让他带兵踏平你那狗屁鸟不拉屎的山海观……”

    男童喋喋不休了一大通,瞎眼老道人极有耐心的听完后,笑着回头说道:“嘉青,你是师傅千挑万选的入室嫡传,将来要为师门延续传承,继承师傅衣钵的,为师跑遍九州甄选的好徒儿,师傅怎么可能骗你。”

    池嘉青满脸不信的表情,撇着嘴,瞪着一双小眼睛,想要在那牛鼻子老道脸上找到他说谎的破绽,只是盯了半晌,也没瞧出任何一点破绽。

    一旁的粉衣小姑娘绷着一张圆乎乎小脸,看向池嘉青,斥责道:“说了你几次了,让你把胸口值钱的宝贝藏起来,这要是被山贼瞧见,不仅你那东西要没了,还会丢了小命。”

    池嘉青一脸不屑,仰着脸道:“他们敢抢我东西,我让我爹灭他们山贼老窝,红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那可是一州……”

    不等他把话说完,小姑娘冷哼一声,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

    池嘉青梗着脖子,想要辩解什么,最后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悻悻然努了努嘴,心道:“这比自己早入门几天的袁红倩小师姐,长得好看是好看,就是那脾气不太好,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嫁的出去?

    这个什么山海观,听那老道吹嘘的天花乱坠,可我估计就是个穷的叮当响的破败山门,否则你听过哪个一流江湖门派,还需要掌教亲自下山找什么嫡传弟子。

    那掌教只需要坐在山门里面,就会有数不清的天赋高绝的道门种子,跑上山,哭着喊着抱着他的大腿,求他收徒,何需如此?

    也就是爹相信这瞎眼老道的忽悠,我是半个字也不信。

    哎,也不知道随这老道访过老友,入了山,何时才能回家,家里的那只大白猫,没我震慑,还不得尾巴翘上天……”

    池嘉青就那么浮想联翩起来,脚下也不觉得磨出水泡的疼了。

    瞎了一只眼睛的老道人,抬头看了眼愈加昏暗阴沉的天色,笑容满面地与池嘉青道:“徒儿,还是赶紧找一落脚地要紧,否则你背后那些特意从家里带出来的值钱物件,恐怕就保不住了。”

    池嘉青猛然回神,满脸警惕,两只小眼睛四处乱看,嘴上紧张道:“牛鼻子老道,你是不是发现山贼了,他们在哪儿?要不我先把我背后这一篓子值钱的字画,先放你身上,反正你对我爹说,你是身怀武艺的高人。这样,我身无值钱的东西,他们肯定不会找我,找你的话,你就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牛鼻子,你觉得我的提议咋样?”

    说到这里,两只小眼睛在四周山林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山贼的池嘉青,看向抚须而笑的瞎眼老道,一脸认真神色。

    小姑娘袁红倩没好气道:“师傅是提醒你快下雨了,要你快点走,一会儿被雨淋湿,又要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哭鼻子。”

    池嘉青顿时满脸尴尬。

    站在高处山道的瞎眼老道,看着两个小徒弟,一甩拂尘,抚须哈哈大笑,“吾徒儿,天赋异禀矣。”

    过了半柱香功夫,师徒三人终于在一座山脚下搜寻到一座处在半山腰位置的山神庙。

    这时候,天上已经开始下起细密的雨珠,雨水淋在身上,有些冰凉,但因为只是临近入秋,所以不显寒冷,反而有些凉爽。

    只是,池嘉青就惨了,虽然雨水不大,可是字画之类,都是纸质物,又未装裱,所以他一见真的下雨,就立刻变得手忙脚乱,取下背篓,放在树荫边上,脱下外衣就要盖在背篓上。

    一边盖,一边嘴上嘀嘀咕咕:“都愿死牛鼻子的那张破嘴,现在咋办,这都是我从家里带出来,准备那座道门如果实在不堪入目得话,就拿这些东西换成银子,当作返程路费的,可要是淋湿了,价值就要大打折扣,我哪儿还有回家的路费?

    指望牛鼻子,估计够呛,他巴不得绑我一辈子在那鸟不拉屎的山门里,让我给他当徒弟,将来还要给他养老送终……”

第四百七十二章 山神庙

    老道人看到徒弟那副焦急的样子,莞尔一笑,折身走到他身边,脱下身上那件老旧道袍,覆盖在背篓上面,然后帮着把背篓抱起在怀中,与蹲在那里满脸委屈的池嘉青道:“走吧,这会儿还下的小,你再到这里磨磨蹭蹭一会儿,就真的全都保不住了。”

    池嘉青“腾”一下站起身,麻溜儿地往山上那座山神庙跑去,跑出十数步,又回头大声喊道:“牛鼻子,你快点,一会儿我那宝贝湿了,就都怪你,你得赔。”

    真名古怀荫,道号“明春子”的瞎眼老道,听到自己新收的徒儿如此称呼自己,不仅不恼,反而心中喜意更甚。

    他笑呵呵道:“也别太快,山路泥泞,容易摔倒。”

    他刚喊出这句,就见池嘉青啪的一下摔了个狗吃屎,满脸泥污头朝地,他慌忙爬起身,然后整个人就宛如一个泥人,看上去十分滑稽。

    看到这一幕的古怀荫,大笑不已,就连一路来对池嘉青都没有好脸色的袁红倩,此时也忍俊不禁。

    池嘉青不似其他小孩那般,跌倒以后,就委屈地哇哇大哭,他爬起来后,只是胡乱抹了下脸上的泥污,随后恼怒万分地叉腰站立,对古怀荫嚷道:“牛鼻子老道,你嘴开光的啊,咋不让老天别下雨,你走路摔跤吃狗屎。”

    小丫头一瞪眼,娇喝道:“放肆。”

    古怀荫抱着背篓前行,与袁红倩摆手道:“无妨,无妨,稚子荒唐之言,只如昨日之雨? 下过就不再,何需计较。”

    袁红倩白眼一翻,连师傅也不再搭理。

    池嘉青看到那变了脸色的小师姐,脖子一缩,迅速转身,继续向山上跑去。

    破败的山神庙? 已无庙门? 瓦顶破了好几个大洞,窗户破烂,碎石杂草一地? 像是年久失修? 没有香火供奉,荒废在此,被人遗忘的一座山野弃神。

    站在庙门外? 就能见到里面供台上的泥塑山神? 泥胚已经脱落大半? 都已经看不出山神的本来面目。供奉香火的神台案几,已坍塌为两半? 布满灰尘? 蛛网。

    古怀荫三师徒抵达庙外的时候,对于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倒是没什么意外,唯一有些意外的是,这座如此偏僻破败的山神庙,也会有人如他们一样,路经此处,到此夜宿。

    因为在这座山神庙外的几棵大树上,有三匹高头骏马拴着,所以三师徒认定,山神庙内有人先他们一步到此夜宿。

    池嘉青变得十分拘谨,悄悄走到小师姐和臭牛鼻子两人中间,小声说道:“是不是有山贼啊?要不然我们下山吧?”

    古怀荫摸了摸池嘉青的脑袋,安慰道:“江湖同道路经此处,到此夜宿,暂避风雨,和我们一样的境遇而已,不必害怕。”

    池嘉青一瞪眼,梗着脖子道:“谁怕了?你说谁怕了?”

    小姑娘斜眼道:“乌龟王八蛋怕了呗。”

    池嘉青顿时吃瘪,不晓得去说什么辩驳,一时急的脸色涨红。

    “可他确实怕了,第一次出门,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第一次和两个认识没多久,便要称师傅师姐的两人结伴游行。本来就一路心怀惴惴,到了这儿,又说是有山贼出没,又说是有流窜至此的江洋大盗。他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如何有过这样的经历,懂个屁的江湖。”

    池嘉青想着想着,突觉万分委屈,不禁鼻子一酸,就要放声大哭。

    就听古怀荫突然又道:“即便拥有这几匹高头骏马的主人不是那山贼,可难保这里面,或者这附近就不会有山贼。徒儿,你要是猛地嚎一嗓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得到如那书上说的摔杯为号,一窝蜂地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围困此处,要与我们瓮中捉鳖,杀了祭天?”

    池嘉青闻言,霎时变了脸色,委屈巴巴,想哭不敢哭,恐惧,对未知的害怕,一时全部交织在小小的脑袋里,让他整个人精神紧绷。

    袁红倩斜瞥了师傅一眼,心中好笑道:“师傅太坏了,吓小师弟做甚。”

    古怀荫抱着背篓,站在庙门外,凝视门前的那副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的楹联良久,然后呢喃了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言语,随后迈步走入山神庙,两个小徒弟紧随其后。

    三人步入山神庙中,面对里面的一切,颇感意外,因为在这破败的山神庙里,不止他们师徒先前在外面推测的两波人,而是已经有四波人。

    靠着一根柱子,席地而坐的一对寻常百姓打扮的中年夫妇。

    占据右边墙面,背靠其上,正在与同伴小声言语的四男两女。他们的年龄大约都在二十三四岁,腰间全部悬佩着一个“剑”牌,人均绑缚至少一柄长剑。此六人,一看就是宗门出来历练的弟子队伍。

    占据左边墙面,盘腿而坐的是一伙打扮各异,面容冷峻,年龄都在三十余岁的队伍,共五人。

    他们之间,此时无任何言语交流,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肃杀气,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武人。

    这五人,除却居中一个眼神阴鸷的男人,此刻正在四下打量其他人外,其余人都在闭目养神。

    还有一伙仿佛在把守庙门的三人队伍,这三人队伍的组成,一个身形壮实的少年,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以及一个模样俊秀无比的年轻人。

    这三人身上的气息十分驳杂,有书卷气,也有江湖气,让人看不透,而且几人给其他人的感觉,没有丝毫锋芒。

    古怀荫带着两个徒儿进入山神庙后,一眼就看清楚了里面的场景,并对所有人都做出了一个表面的预判,好人与坏人之分。

    作为游历江湖多少年的老前辈,古怀荫觉得自己对江湖的人心险恶,有了深刻的体会。

    哪些人是好人,哪些人是愣头青,哪些人装好人,其实背地里想杀人得财,哪些人明里帮你,背地里害你,哪些人是江湖匪类,哪些人是阴险之辈,哪些人是坏到骨子里的江湖败类,哪些人……他自认为自己这一眼,就能分出个大概。

    古怀荫站在庙门里面,对着众人,眼神不带丝毫侵略性地打了个道门稽首,随后带着两个徒儿走到门口左边坐着的三人身前,笑着抱拳道:“几位小友,能否借个位置,供我们三师徒夜宿一晚?”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天性纯良

    山神庙进门左手边倚墙而坐的三人,正是在霞晚城客栈落宿一宿,第二日就匆匆北去,途径此地的秦恒三人,也就是山神庙外瞎眼老道与两个徒儿见到的那三匹马的主人。

    古怀荫凭借自己的第一印象直觉,觉得这三人就算不是什么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人,但也肯定不是那种心眼蔫坏的江湖败类,遂心生亲近。

    其他如那一对百姓打扮的中年夫妇,男人怀抱一个包裹,看的很紧,两只眼睛十分警惕,时不时地偷瞄一眼在场众人。明显是刻意改装打扮的行脚商贾,是不是夫妻关系都两说。

    这样的人,对所有人都充满警惕,古怀荫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说借地歇脚之类的话,只会碰一鼻子灰。

    腰间悬佩剑牌的那群宗门弟子,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样子,古怀荫不愿与这类人打交道。

    那伙长相凶悍,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武人,古怀荫平时见到都是绕路走,眼下更不会去招惹。

    所以,唯一给他印象不错,感觉应该极好相处的一伙人,就是坐在门口左手靠墙而坐的几人。

    赫连海正在打开油纸包裹的风干牛肉,分成三份。高晖从包裹中取出烙饼,拿出六个,先递给少爷两个,然后是赫连海,最后自己留下两个,直接啃了起来。

    秦恒接过烙饼,取下腰间酒葫芦,刚用拇指挑起壶塞,突然听到老道的言语,遂先将烙饼用油纸包好,与酒葫芦同放在地上,然后抬头抱拳还礼道:“道长随意,无主之地,我等也只是借宿。”

    古怀荫笑呵呵道:“贫道明春子,在此谢过公子。”

    秦恒笑道:“秦丘。”

    这便算行走江湖的陌生人,彼此间打过招呼。秦恒用的化名? 古怀荫只说了道号? 真名未露。

    古怀荫随便找了个空位席地而坐,粉衣小姑娘乖巧地跟在师傅身边,只是临转身时? 两只大眼睛偷偷在那几人身上打量了好几眼。

    好人与坏人,小姑娘无法凭眼力辨别? 但是刚才那个坐在中间的大哥哥的笑容,却是让她如沐春风,很舒服。

    小姑娘刚要陪着师傅坐下? 却是突然发现小师弟没有跟在自己身边? 然后她连忙回头望去? 就见那个家伙还在刚才的那个地方没动。

    仔细一瞧? 那家伙竟然盯着人家的牛肉,正在那儿不住的吞咽口水? 满脸垂涎之色,两只小眼睛充满艳羡。

    不仅如此,看了一会儿的池嘉青,见那三人始终无动于衷,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于是他直接走到坐在中间的那人面前,蹲下身子,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如同在说:“我就不张嘴问你要,我就这么看着你,看到你自愿给我为止。”

    袁红倩看到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出息,一点吃食就让你管不住嘴和腿了?

    小姑娘干脆不坐了,转身就要去往那家伙的身边,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提过来,省的在那儿丢人现眼。

    小姑娘刚走出两步,却被身边师傅拽住胳膊,古怀荫摇头笑道:“稚童天真心性,不宜过多约束,丫头,你可是嘉青的小师姐哎。”

    袁红倩噘着小嘴,不忿道:“师傅,你这样惯着他,他迟早要成混世魔王。我们如今惯着他,让着他,可以。可将来他出了山门,离开你身边,别人还会惯着他,要是哪一天……”

    古怀荫摇头道:“你小师弟不会的,他天性纯良,性格可能是顽皮跳脱些,但绝不会成为你口中说的那类人。”

    小姑娘冷哼一声,别过脑袋,不愿再搭理师傅。

    师徒两人对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地方只有这么大,又靠的这么紧,且他们又没有刻意遮掩,秦恒如何可能听不到,只是他佯装没听见,自顾自继续吃着牛肉、烙饼,喝着酒。

    赫连海与高晖则是心无旁骛,只是低头吃饼和牛肉,偶尔抬头饮一口酒。

    眼前的那个小家伙,就那么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恒。

    秦恒实在受不了这小家伙嘴角哈喇子提溜老长一串的样子,遂说道:“想吃?”

    池嘉青没说话,依旧那么看着他,心道:“我说想吃,不是很没面子,像是在乞讨,我要你心甘情愿送给本少爷。”

    秦恒莞尔一笑,一眼看穿小家伙的心思,只是他不想就此如小家伙的愿,想逗逗他,于是说道:“要吃可以,拿钱来买,烙饼三文钱一个,牛肉二两一斤,酒水的话,你想喝的话,不卖。”

    池嘉青闻言,一把抹过嘴角口水,气愤瞪眼道:“你这家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还有没有点大人肚量,本少爷都这么低三下四了,你还来吊本少爷的胃口,想要钱,我有,可我就是不给,本少爷还不吃了。”

    说着,眼睛还不忘瞥一眼那看上去很好吃的牛肉干,这一路跟随那牛鼻子老道,已经三天没有见过荤腥儿了,这对于他这个州刺史家的公子来说,无异于在受那酷刑。

    秦恒一边大口嚼着牛肉,一边含糊不清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给钱,就想有吃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你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也不行,男女不分大小,道理怎么能分你是大人还是孩子?小家伙,要吃,就掏银子。”

    池嘉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那极为不讲究大人大量的男人面前,狠狠一瞪眼,就要张口对那家伙吐口水,然后遭遇那家伙的目光,顿时心生胆怯,连忙给咽了下去,慢悠悠转身,嘴上却是不愿就此服输,嘴硬道:“本少爷小孩子也有大量,不与你计较,看你那牛肉也不干净,吃了会闹肚子,不吃也罢。”

    秦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吃肉的吧唧声更响,听在池嘉青耳中,又悄悄吞了下口水,脚步差点又挪不动。

    “强词夺理,跟一个孩子为了点吃食斤斤计较,也不嫌害臊。”

    这时候,山神庙中,忽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

    几方本来在看热闹的人,齐齐循声望去,只见那群腰间悬佩剑牌的宗门弟子中,被人簇拥在中间的那名相貌清丽脱俗,身穿红缕折襟缎锦衫,绑着长马尾的女子,正一脸鄙夷地看着那个相貌俊秀无比的年轻人。

第四百七十四章 江湖的道理

    秦恒没有搭理这群像是第一次离开宗门历练的年轻俊彦,更未开口和那个为瞎眼老道徒儿抱不平的女子争论什么。

    他见小家伙施施然走开,走到那老道人身边,并没有领那女子的好意,心中觉得小家伙极有意思。

    明显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富家小少爷,却跑到这穷山僻壤的地方,随一个老道人受这份罪。面上叫着苦,心里却不觉得苦,做事看似荒唐任性,却隐含自己的小算盘在其中。有人为他出头,他却是看不上那份好心好意。天性的傲慢,让这个小家伙表现的淋漓尽致。

    江湖就是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人和事。

    秦恒不禁想到了这么一句,随之心情舒畅地饮了一大口酒,继而想到了那个曾经与自己一同走在南阙江湖的“少年”万楼,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经迈入神窍境,是否又在游历江湖,以寻常人的姿态,去看那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

    白罱城之战过后,大庆支离破碎,乾坤覆,秦老粗身死,大庆军几乎全灭。而他自己,一场生死大战,醒来之时,人已经在北域。

    当时随他叩关白罱的那些人,万楼、魏莽、官扬等武林前辈名宿,几人死,几人伤,几人活着离开那座城池,秦恒都不知道。

    事后通过昆一传递的消息,得知万楼还活着,但不知人去往了何处。其他人,几乎没有活着离开那座白罱城的。

    人生几度重逢,喜忧掺半,秦恒希望假如还有与万楼前辈的重逢之日,一定要还上答应送给他的两壶好酒。

    秦恒又仰头喝了一口酒,这次的酒水味道,微微有些酸涩。

    坐在秦恒身旁的高晖,在听到那女子对自家少爷的讥讽言语后,抬头看了那群人一眼,眼神冰冷无比,却是什么话也没说,随后又继续低头吃东西。

    赫连海从头到尾都没抬头,只顾闷头吃饼。

    北海之滨剑修云集的那座剑皇城所在的苟延州,是北域所有剑修向往的圣地,凡是走出苟延州的修士,无论是不是剑修? 皆自视甚高,瞧不起天下所有修士,总有种我自独行? 天下之地,尽可去之的无敌豪迈气概。

    眼下这波来自苟延州地界? 出身一座一流剑修宗门云剑宗的宗门嫡传弟子,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们自出山后? 一路南行? 江湖游历,磨砺剑心? 有路见不平? 拔剑相助之时? 有遇弱小被欺负,递剑之日,有……

    但此种种,做这些事? 并非是他们善心泛滥,而是以身为强者的姿态? 怜悯弱者的一种施舍。

    那种高人一等的心境,依旧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不曾因为身在江湖,而消磨半点。

    这就是出身苟延州修士的天生优越感? 身为剑修的剑绝天下,不将天下修行者放在眼中的己身修养。

    而北域江湖,无论境界高低的武人,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也似乎默认了这些人的跋扈,和不将天下修士放在眼中的修养。

    因为那个地方的剑修,用剑气、剑法、剑术,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底蕴,打得别人不得不服。

    苏凝此刻望着那三人所在,气闷无比,作为云剑宗的天之骄子,掌教嫡传,她到哪儿都是被人奉为坐上宾,阿谀奉承的存在。

    如今在这穷山僻壤,好不容易真是因为善心作祟,给一个小家伙出头,小家伙不领情不说,被她指责的那人,更是不将她放在眼中,连站起来和自己理论一番的丁点意思都没有。

    这让苏凝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撇开自身骇人的家世和背后宗门的强大不说,自己这天下一等一的美貌,到哪儿都不会被人给忽略,眼前居然被人给直接无视。

    她刚要发作,转念一想,突然觉得那人是故意为之,为了勾起自己对他的兴趣,自己偏偏不上那个当。

    “没看到那边那五个江湖莽夫,其中有三个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都透着令人厌恶的淫邪吗?难道你不是男人,无非是比别人掩饰的好罢了,实则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就不信,以自己在蔻凤榜上排名二十七的美貌,勾不起你这个伪君子的半点兴趣,让你装相,迟早让本姑娘揭露你的本来面目。”

    苏凝心中作此想,并将那个长相属实是好看的男人下了个定论,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只是她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偏了,本来是为那个小家伙出头,被那人无视,继而不忿,遂生出想教训那人的想法,变作了此时觉得那人对自己的长相不感兴趣,实则是在刻意掩饰,掩藏自己道貌岸然的本性。

    如此偏离思绪的想法,苏凝竟然丝毫都没有意识察觉,这对于她这个剑心把控到微妙境地的剑修来说,还是人生头一遭。

    “凝儿,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是过路歇脚而已,与这些人计较这些俗事,没有太大意义。”

    这时候,苏凝身旁那名长得风流倜傥,眉心有颗朱彩三花印,背后斜背一柄黑色长剑的男子,出声说道。

    男子名为傅英宗,是云剑宗年轻一辈的大师兄,剑术高超,剑法卓绝,修为已经达到二品脱胎境。

    此次苏凝这些掌教与长老的嫡传弟子们,出山游历江湖,磨砺剑心,就是由他领队,是乃他们几人中得灵魂人物。

    傅英宗很清楚这个同门师妹的性格,被人给无视,绝不会就此罢休,只会把小事化大。

    可是在他看来,眼前之事,不过是一件小事,而且听那个年轻人所言,也有些道理,虽然这个道理似乎经不住推敲。

    可是,我们走在江湖,哪能要求所有人以自己为中心,岂能只凭自己一己所想,就要问剑他人。

    其实,这些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基于他这个大师兄沉稳和谨慎的心性,在没有看出那几人的跟脚和修为境界之前,不宜因为口舌之争,横生枝节。

    这才是傅英宗提醒苏凝的根本原因。

    身处江湖,可以自视甚高,但不能不小心,因为江湖这潭不见底的深水,不会因为你是剑修,就能让你永远浮于表面不下沉。

第四百七十五章 干饼噎的慌

    苏凝听到傅英宗的言语,转头不解问道:“师兄为何拦我?”

    傅英宗视线再度落在门口三人身上,目光微敛,一瞬间又收回。他没有给出解释,只是对苏凝说道:“凝儿,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掌教师叔临行前对你的教诲,你难道忘了?”

    苏凝冷眼看向那个令她心情极为不爽的俊秀年轻人,愤然道:“今日就算便宜这家伙了。”

    傅英宗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只要苏凝打消心中的念头,不挑起事端,那么就是好事。

    傅英宗身后,他们此行队伍中那个年龄最小,模样长得稍显稚嫩,却天生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天赋独有,被云剑宗倚为剑道种子,雪藏十六年,只为蕴养剑心的少年吕雪剑,他悄悄挪步走到傅英宗与苏凝中间,压低声音说道:“苏凝师姐,傅师兄这么做是为你好,在场除却我们之外的四波人中,让我感觉到危险气息的有两波,其中就有他们三人。”

    苏凝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这个在宗门中,只有内门核心高层才知道的剑道种子。

    此次他们一行六人下山历练,作为表面实力担当的是傅英宗,而作为智囊担当的却是身边这位太上掌教的关门弟子,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

    不仅如此,他亦是真正的剑法高绝,比之傅英宗尤甚。

    所以,这次北域跨越数州的江湖游历,明面上他们几人都要听傅师兄的,但其实暗地里,真正把控全局的主持者,是这位他们对外称之小师弟,其实按辈份来说是小师叔的吕雪剑。

    而眼下这位实力在她们六人中数一数二的小师叔,居然说在那三人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令苏凝十分费解。

    要知道,她是剑修,而且是跻身三品淬骨境巅峰的剑修,寻常二品脱胎境的小宗师高手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在那三人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异样,一个二品境武夫,一个三品境武夫,另加一个气息驳杂的四品锻心境武人,这样的实力,走在江湖? 只要不遇到化境强者? 确实可以横着走,当然化境强者也不是大白菜,不会说是你在这江湖上随意晃荡两圈就能够遇到。世间神窍不出,化境强者已经是站在山巅的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

    对方的实力,与之相比? 根本不够看才对? 她们一方? 二品境两人? 三品境三人? 四品境一人? 即使面对一名化境初期的强者,也有周旋之力? 可小师叔吕雪剑居然说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这如何不令她意外。

    苏凝瞥了一眼那边三人? 随后也压低声音,与身旁吕雪剑问道:“到底是哪个人让您感觉危险?”

    吕雪剑轻轻摇头,说道:“很模糊的感觉,感受不太直接。苏师姐,你还是不要关心这些了,我们只是在此暂住一晚,同为过客,就像傅师兄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有,苏师姐,其实我觉得那个人讲的话,有几分道理,你莫名其妙的为那个馋嘴的小家伙出头,有些牵强。”

    说到这里,吕雪剑眼眉微挑,笑的有些古怪,接着又道:“莫不是苏师姐看人家长得英俊潇洒,遂动了某些念头,故意无理取闹,吸引人家的注意力?”

    苏凝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即便知晓少年的真正身份是自己小师叔,也没有半点好脸色,冷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傅英宗这时候在旁边插话道:“别胡说,凝儿岂会以貌看人。”

    “就是,苏师姐怎么可能看上那个人,空有皮囊的小白脸罢了。”一旁有人附和道。

    “开个玩笑而已,何必当真,你们还真是无趣。”吕雪剑两手一摊,笑意盈盈,随后转身走回刚才所站的位置,靠墙坐在地上,不再搭理两人。

    几个同行弟子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起来,傅英宗看了看身边目光阴沉的苏凝,心意微动,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说。

    另一名长相恬静,体形娇小,身穿一件色彩缤纷的定廊回纱裙,脖子上戴着一串兽牙项饰,脚下踩着一双平底绣花鞋,背后背着金、黑、银三柄不同颜色的长剑,名叫方九香的女子,她走到苏凝身边,笑语嫣然道:“苏师姐,可别一趟江湖游历,剑心没能磨砺出韧度,反而生出了一条间隙,那这一趟江湖走的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凝扭头盯着方九香那张恬静的脸庞,笑眯眯道:“方师妹管好自己就好。”

    接着,她突然身体前倾,脑袋靠近方九香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对傅师兄的那点心思,可别闹的人尽皆知,到时候回到山门,可不好交代。你师傅与他师傅,两人之间什么关系,不用我来告诉你吧,这么大的积怨,棒打鸳鸯,板上钉钉。方师妹,可别因为这点事,剑心蒙尘啊。”

    方九香恬静的脸庞上,陡然变得阴厉无比,却是一闪而逝,随后恢复如常,她转身正对苏凝,笑靥如花道:“方九香谢过师姐提醒。”

    苏凝陪着她笑靥如花,却无言语。

    门口那边。

    池嘉青放弃那丢人的行径,过来之后,粉衣小姑娘袁红倩从包裹中拿出三份吃食,是北域市井街边常见的曝晒干饼,没什么味道,只作充饥之用,她先递给师傅一块,然后递给小师弟,最后才将自己那块掰成两份,留下一小块,大块重新放回包裹。

    接过干饼的古怀荫,面露询问之色,小姑娘稚声笑着解释道:“我不饿,你们多吃点。”

    转身之际,她突然发现,接过干饼的小师弟,先是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干饼,又恋恋不忘地转头看向那边那人手中的牛肉干,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袁红倩肺都快要气炸了,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干饼,气呼呼道:“池嘉青,今夜是不是想去外面守夜?”

    池嘉青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含糊不清道:“嗯嗯嗯……小师姐,说啥呢,外面还下着雨嘞,我要是淋病了,不还得你照顾我,何必呢?”

    说着,又伸手想把干饼拿回来,又总比没有强。

    袁红倩一瞪眼,小家伙吓得连忙缩回手。

    ……

    这边,古怀荫离开两个徒儿的争闹,边啃着干饼,边挪到那年轻人身边,笑脸灿烂地讨好道:“小友,能否跟你讨口酒喝,这干饼噎的慌。”

第四百七十六章 此中有山海,道长一万年

    秦恒从包裹里又取出一只酒葫芦,随手丢给老道,笑着道:“坊间寻常酒水,不嫌味浊的话,送予道长。”

    古怀荫笑的合不拢嘴,“不嫌弃,不嫌弃,贫道多谢小友慷慨相赠。无量天尊,小友道缘福厚,多行义举,将来必有福报。”

    老道人一手迫不及待的打开酒塞,一手打了个不那么正宗的道门赐福礼,以作感谢,看的秦恒心中十分好笑。

    道门赐福礼是一个很讲究场合、规矩的道门礼仪形式,一般是道观中道法高深的五岳冠道,施以福缘深厚,积攒大功德的晚辈的福赐,泽以道祖庇佑。

    可这老道,不仅戴了顶僭越道门礼制的浩然冠,而且还驾轻就熟做了本该五岳冠道人才能做的赐福礼,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可意思还是有了。

    秦恒不禁心生疑问,遂问道:“不知道长在何处道观修行?”

    古怀荫猛灌了一大口酒水,入腹后,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听到那自称秦丘的年轻人问话,他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嘴边酒渍,然后笑容满面地答道:“贫道来自鹿原州一座无甚名气的小道观,名为山海观。老道道家谱牒的真名挂落,便是挂于此。”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笑的有些随性洒脱,接着又道:“所谓入山悟道,出世修心,不过是世人对道门的美化,那些东西,在老道看来,都是扯淡,什么修行,还不是得为柴米油盐,一日三餐烦忧。

    老道就曾一心想着把山海观搬至闹市? 那样的话,既不必为一日三餐烦忧? 又为山海观拢续了香火? 多好。道如果在悟? 道如果在修? 那岂不是许多道门高真都该入道成仙了。小友? 你觉得老道说的对不对?”

    秦恒喝了口酒,淡淡道:“道长豁达。”

    随后又说道:“是那‘此中有山海? 道长一万年’的山海二字吗?”

    古怀荫闻言? 先是一愣,随即笑着夸赞道:“小友见识广博,令老道好生钦佩。”

    秦恒没有理会这些不要钱的夸赞言语,继续说道:“道长所在的道观观名立意可真大。”

    古怀荫向秦恒身边靠了靠? 一副得遇忘年交的开怀架势,想要与之酒水磕碰,嘴上道:“立意虽大? 道观却小。观内弟子青黄不接,没落一代不如一代,传至老道手中? 已变得不入流品。”

    秦恒拿着酒葫芦与老道的葫芦轻轻磕碰,笑着恭维道:“原来道长乃是一观之主,失敬,失领。”

    古怀荫笑容愈发灿烂,这一口滋味浊烈的酒水下肚? 竟然喝出了醇香之感? 天下的好话一箩筐,才是那世间最好的下酒菜,眼前这个年轻人,当真是会说话,说的话都进了他的心坎里。

    古怀荫恨不能与秦丘早相识个几年,那样二人相约游历江湖,江湖的滋味也不会似如今那么寡淡了。

    他热情相邀道:“日后小友若是去往鹿原州,一定莫要忘了去山海观做客,山海观在金霞郡的道藏山,小友可千万要记得,到时老道一定好酒好菜招待。”

    秦恒笑着点头,继而打趣道:“道长似乎在记恨方才在下不愿将牛肉分食给令徒的举动。”

    “哪里,哪里,小孩子,不能一味惯着,是该让他们懂得什么叫作等价而易,不以常者忧。”古怀荫连连摆手解释道。

    秦恒笑而不语。

    古怀荫见秦丘这副样子,笑的微微有些尴尬,心道:“小友这样可就不那么善解人意喽。”

    他转移话题道:“还未请教小友来自何处,听口音不像是相近几州人士。”

    秦恒说道:“晚生乌布赫连氏族人士,此次江湖游历,是想去往最北边的那座剑皇城看看,听族中前辈说,此生不到剑皇城,不知剑术天比高,就想去见识见识,不然难免会心有遗憾。”

    “原来是北域第二大部族乌布部落走出的年轻俊彦,难怪如此知礼有节。”古怀荫先是夸赞了一句,随后轻轻抚须,以一副江湖前辈的口吻说道:“是该趁着年轻,多走走,江湖阅历,道心磨砺,只有真正踏足江湖,亲身经历,才能够受益匪浅。”

    “道长说的极是。”秦恒深以为然道。

    “那小友的这趟江湖游历,可是行了快数万里路了,真可谓是很远很远了,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古怀荫再度举起酒葫芦,要与秦丘酒水相碰,嘴上不吝赞赏道。

    秦恒扭转身子,二者酒葫芦再次轻轻磕碰后,秦恒小嘬一口,随后道:“一路走走停停,再回望之时,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了数月,山高路远,都已在脚下。”

    古怀荫忽然一只眼睛四下瞄了瞄,身子挪到与秦丘更近的地方,声音放缓道:“听说会扬州毗邻的那座荒城生了变故,荒城之主易位,是真是假?小友的这趟江湖游历,要选近路,肯定绕不开那座荒城,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现如今的荒城之主是谁?

    老道这趟江湖游历,本意是寻个衣钵传人,为山海观延续道观香火,待真找到关门弟子,又心生让他多在江湖走走,见识见识江湖深浅的想法。

    遂带着他们在各大州游历,寻朋访友,本来也想去那座据说有些混乱,但不阻拦外客的荒城看看,结果走到半途,听说那里发生了大战,不仅在边境关隘前有两军对垒,而且荒城内江湖势力对决,高手随处可见,局势动荡不安,因此老道便绝了去往荒城的念头。”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着秦丘,满脸好奇神色,问道:“小友,老道听说荒城混乱之时,不仅化境这等绝顶强者随处可见,而且连传闻中的神窍境大能都现出了天地法象,神通斗法。小友从那边经过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小道消息?”

    老道看上去真是对此事好奇无比,不等秦恒回话,自己都说了一大通,秦恒等他不再言语,这才说道:“晚上听说那里发生动乱,就与同伴决定绕路而行,所以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太清楚,好像确实是荒城易主了。”

    秦恒故意敷衍地说道。

    古怀荫一脸惋惜之色,道:“原来小友绕路了啊,那还真是可惜。”

    秦恒轻轻点头,不想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如老道人这种江湖老油条,一点蛛丝马迹,都能够推敲出很多东西,他不想横生枝节。

    其实到目前为止,这个看着不过三品境的瞎眼老道人,给他的感觉最为古怪,丝毫看不透。

    古怀荫自顾自喝了口酒,低声絮絮叨叨:“天下真是藏龙卧虎啊,小小一座荒城,不仅化境一抓一大把,就连传闻中的神窍存在,也现出天地法象真身斗法,不晓得那里到底生了什么变故,谁在与谁争雄……”

第四百七十七章 静观其变

    离供桌最近,靠着一根堂柱而坐,打扮似寻常百姓的那对中年夫妇,他们在见到那三师徒进到山神庙后,也开始低声言语。

    妇人四十出头的样子,包着头巾,眉眼低垂,从她举手投足间显露的动人姿态,加上那风韵犹存的婉约模样,依稀可以瞧出妇人年轻时的美艳轮廓,虽然穿着不甚讲究,可却难掩那傲人的身段。

    她半曲腿坐着,碎花绣裤贴身,勾勒的双腿修长,张力十足。

    此时,她偏着头,略显紧张地看着身边坐着的那个面目粗犷,耳垂很大,颧骨突出,怀抱一个大包裹的中年男人,声若蚊蝇地说道:“太行,情况不太对,这也太巧了,就算聚牙山地处未央郡与池远郡交界处,这里是唯一的近道,可是聚牙山脉连绵八百里,有不下百余条过山小道。何以适逢雨夜,又有四波人马与我们一样夜宿这座如此偏僻的山神庙?”

    男人名叫石太行,他一手抱着那个黑布包裹,一只手掌轻轻摩挲着右腿膝盖,眼神看上去对所有人充满警惕,可是气息却十分平稳,似乎半点也不紧张。

    他听完身边妇人的言语,转过脑袋,转头之际,他视线低敛,一瞬间目光扫向那边江湖武夫打扮的五人,眼中精芒乍现,一闪而逝。

    随后看向妇人,声音沙哑地说道:“雪琴? 你是说这四波人中? 肯定有人是先知派出的人手,目的是为了抓我们回去?”

    他的声音同样压的很低。

    高雪琴轻轻点头,“那位先知什么样的脾性? 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我两人这般? 他只会认为是族中的奇耻大辱,不会作他想? 即便逃亡千万里? 他也会派人抓回去? 受那万蛇啃咬之刑。”

    说到这里? 她将头巾往前面拉了拉,欲将整张脸都包裹住,然后继续说道:“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估摸这会儿先知已经用我亲人的气血牵引? 卜测出了我们的大致方位,尽管我们跨越十二州,处处留下足迹? 恐怕也难逃他的先知眼。”

    石太行嘴角勾勒出一抹阴狠笑意? 他抓住妇人的柔荑手掌? 安慰道:“没事,只要他不确定那件东西到底在不在我身上,就不会痛下杀手。再有,真到了那一步,我就算是把那件东西毁了,也不会让他们拿回去。”

    说到这里? 男人的声音变得柔和,与身边妇人低语道:“还有,雪琴,假如到时我真的不敌那些派来抓捕我们的人,我会尽力牵制他们,拖延时间,为你赢得逃生的机会,你记得一定要活下去,别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做那狗日的老**的禁脔。”

    高雪琴声音轻柔,眼神温柔且坚定,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粗糙的手掌,“别说傻话,你要是死了,我不会苟活。”

    石太行看着妇人的侧脸,欲言又止,最后转声安慰道:“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以在场这几波人的实力修为,无人是我的对手,就算真有先知派来的追踪人手,我也无惧,大不了杀了便是。

    再者说,他那一部早已经避世不出,只言片语的族中隐秘显示,曾经他们在北域搅起了巨大的风浪,变得声名狼藉。

    这些年不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逃出在外的族人,为了躲避他们的抓捕,四处避祸,族中每年都派出无数人入世抓捕,可那族中十数位化境长老,却无一人出世抓捕那些在逃族人,即便损失再多再大,也不出去,因为什么,还不是怕出去之后,泄露了跟脚,被有心人找出了部族所在,联合其他大势力合力灭之。

    所以,我们现在也不必如此担忧,以我的实力,他只要不出动化境存在追捕,我就算是不敌,也能够带着你逃出生天。”

    高雪琴将信将疑,问道:“真的?”

    石太行轻轻点头,回了一个“嗯”字。

    ————

    时间流逝,山神庙中以一种诡异的沉寂氛围,进入了后半夜,所有人都渐渐进入梦乡。

    庙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成瓢泼大雨,有雨水顺着瓦顶破洞流进了庙内,滴答滴答个不停。

    “啊……”

    丑时三刻,一声女人的尖叫,惊醒了所有人的沉睡,也打破了庙中这份诡异的沉寂。

    众人瞬间醒转,齐齐往声源处望去,只见那五位江湖戾气很重的武夫,正在围攻那对寻常百姓打扮的中年夫妇。

    中年男人显然武艺不俗,拳法刚猛霸道,三两拳打爆了一个围攻者的脑袋,妇人的一声尖叫,显然是由此引起。

    男人抓着妇人的胳膊,夺路而出,很快来到了门口处,他的视线早就落在门口拴着的那三匹马上,心思显而易见。

    然而,事情发展没有他想的那般顺利,他刚打杀掉对方一名同伙,想要带着高雪琴逃出庙外,跃马离去,却是被一杆长枪拦住了去路。

    五人之中的领头之人,反应极快,一个闪身,手中长枪直接插在了门柱上,人影接踵而至,刚好挡住了那对男女的去路,随后几人围攻又至。

    领头之人,那名眼神阴鸷,身材挺拔却消瘦的男人,动作敏捷地拔出长枪,横挡身前,他目光冰冷地看着二人,语气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你们这对狗男女,交出那件东西,然后随我回去受罚,我不为难你们,因你们而死的那位族人,本暗使不会向先知禀告。”

    男人说话的同时,另外三人不再进攻,他们分别把守住其他三个方位,将那二人围在中间。

    石太行嗤笑一声,眼睛死死盯着说话那人,讥讽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你也别把我当成白痴,交出那件东西,让你回去立功,那我二人今天就真是死了也无所谓了,先知不会在乎,说不定对你另有指令下达,说不定就是拿到东西杀人的指示。”

    手执长枪的男人没有接话,他只是看了一眼石太行紧紧抱在胸前的黑布包裹,随后看向三名同伴,下了个隐晦至极得命令,然后才说道:“那你石太行就不要怪我们不念同族之情了。”

    石太行嗤笑更盛,“狗屁的同族之情,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说着,他将妇人护在身后,率先动手。

    一旁临近的秦恒三人,看着庙中突发的事端,赫连海看向秦恒,眼神透着询问,喊道:“少爷。”

    秦恒说道:“静观其变。”

第四百七十八章 学学别人行走江湖

    庙外大雨滂沱,庙内杀气纵横。

    石太行辗转腾挪的速度很快,转瞬间的双方交手,他都是以双拳开路,拳风呼啸,罡气护体,脚下步伐急促却不乱。

    若不是身边跟着个高雪琴,要护她周全,速度可以更快,且早已破开一道缺口,夺门而出。

    只是,没有那个如果,他把妇人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赞木,也就是方才挡住石太行二人去路,自称暗使的那人,他这次出手,狠辣异常,而且角度十分刁钻,手执长枪,专往石太行的脖颈,以及不好防备的下三路招呼。

    他的另外三名同伴,出招像是与之遥相呼应一般,各执刀剑,一人对准石太行面门,一人对准前胸,一人主攻后背。

    四人的围攻,两名二品境,两名三品巅峰境界,且各自手中都持有品秩上乘的武器,出手狠辣,不留余地,目的只为杀人。

    尽管石太行是一名二品脱胎境巅峰的强者,厮杀经验丰富,可面对与之境界相差无几的二人的出招,再有两名三品境从旁配合,他也只有疲于应付的份。

    再有,要护着高雪琴周全,其实是对他一位以拳法著称的武夫的一种无形牵制,根本就施展不开拳脚。

    再加上,他没有兵刃在手,开打就见短,根本就近不了对方身,这无异是另一种压制。

    石太行很快就被几人逼的连连后退。

    庙内另外三波人,此时面对突生的变故,心思各异。

    秦恒一方? 离那两方的激战所在最近,他打定主意? 静观其变? 在事情不明朗,不知双方对错缘由的情况下,既不出手干预? 也不无端招祸。

    先秉持看戏的态度? 待瞧出事情端倪? 再决定要不要出手。

    瞎眼老道见到山神庙中突起厮杀,便立马有了决断,悄悄带着两个徒儿往秦丘小友几人身后缩,心中念叨着:“无量天尊,千万不要无端招来祸事? 保佑我徒三人此行顺当? 顺顺利利回到道观? 那样的话? 老道回去一定添香三柱,日夜焚告? 以谢无量天恩。”

    傅英宗、苏凝、吕雪剑、方九香、顾行、叶致,这六位云剑宗的天才俊彦? 看着眼前这一幕? 心中微微有些震撼。

    特别是傅英宗,此前他在两波人身上感受到危险气息,有如今是看客的门侧三人,有那五位江湖武人的其中一位,却没有那对中年夫妇中的男人。

    可此时来看,分明后者的实力最强,二品脱胎境巅峰,比自己都要高出两个小境,实战厮杀经验一看就丰富无比,若与自己交手,自己即便是剑修,可也未必敌的过。

    然而自己先前竟然没有发现此人的不同寻常,还以为是一个刻意乔装打扮的行脚商贾,不想此人是个隐藏修为的真正高手。

    这让傅英宗心中有些震撼的同时,也有些受挫,要知道,他在云剑宗,是以天赋著称的惊才绝艳之辈,然而在这穷山僻壤中,随便冒出来几人,实力都能与自己媲美,甚至是尤有过之。

    即便是自己占了年龄优势,可这也让他有些受打击,剑心蒙尘。

    苏凝不知道身边傅师兄因为瞧见几人厮杀展露的实力,一瞬间的心境起伏,致使剑心出现微小瑕疵,她在短暂的震撼过后,看向身后的小师叔,问道:“雪剑师弟,我们要不要插手?师傅临行前,特意嘱咐我,凡事量力而行,但在江湖中遇到不平事,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维持心中道义,该出手时,还是应当出手。”

    吕雪剑站在傅英宗与苏凝身后,意态从容地看着四人围杀两人的场面,他的两手交叉在腹部,两根大拇指轻轻对敲,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完全没有听见身前师侄苏凝的问话。

    他看着那边的打斗,自言自语道:“跟脚很是古怪,那个领头之人使用的枪法,好像跟我在宗门里面看过的一本秘札乱史记载的为祸武林的某个密教部族的一脉分支中的点魄枪的运转法门很相似,只是威力没有那么霸道绝伦,像是只得其形,不得其意的仿造法门,枪法的点、刺、轮、转,亦不能运转自如,差强人意。

    否则,就算那个男人的体魄和修为要高过此人两个小境界,也不可能疲于应付的同时,还能护着那个女人。

    古怪,真的很古怪,是机缘巧合捡到了那一密教部族的修行功法,还是根本就是从那一部族里面走出来的人?

    不是说当年他们被武林各大势力合力围剿,已斩杀殆尽了吗?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早已经销声匿迹。

    难不成几十年的沉寂,又给他们发展成势?若真是如此,那这事情就大了,当年他们……”

    吕雪剑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地说个不停。

    苏凝在问话之后,没有得到小师叔的回话,有些奇怪,就见小师叔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说个不停。

    她刚想仔细聆听小师叔在说些什么,却见对方猛然抬头看着她,问道:“小凝儿,你刚才说什么?”

    由于心绪杂乱,吕雪剑也没有顾忌离开宗门前商量好的“师姐”称谓,自己眼下是师弟的身份,而是脱口而出在宗门内常用来称呼晚辈的亲昵称呼,“小凝儿”。

    苏凝听到也没多想,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话,她也跟着称呼小师叔。

    她说道:“小师叔,我们要不要插手,看这情形,处在弱势一方的那对夫妇,占着理,我们要不然帮一帮她们。”

    她小声提议。

    “夫妇,你从哪儿看出来是夫妇的?”吕雪剑斜眼看着她,一副教训晚辈的口吻斥责道:“小凝儿,难道临行前,你师傅,我师兄就没有告诉你,在这鱼龙混杂,水深不见底的江湖行走,凡事不能只看表面的吗?

    这件事到底如何,他们因何被追杀,我们都不清楚,就凭双方三言两语的对话,就确定那对看似夫妇的男女占着理,不觉得过于肤浅了吗?”

    苏凝满脸意外神色,不可置信道:“他们不是夫妻吗?”

    吕雪剑突然笑了,笑这个小师侄得天真,还有那遇事抓不住重点的本心。

    他的视线落在门口位置的几人身上,与苏凝说道:“先学学别人是怎么行走江湖的吧。”

第四百七十九章 剑可平不平

    苏凝还在纠结那对男女是不是夫妻关系,所以并没有听清小师叔说了句什么,当她反应过来,正要询问之时,却发现那个面相粗犷的男人,护着妇人且战且退,不知不觉已经退到她们附近。

    苏凝黛眉微蹙,因为她发现那个男人后退的路线很有选择性,看似慌不择路,其实是祸水东引,故意将围杀他二人的那几人引到她们这边,目的不言而喻。

    看明白这一点,苏凝目光变得冷冽,刚刚对这对“夫妻”产生的善念观感,及出手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吕雪剑两指停止敲击,问道:“看出来了?”

    苏凝轻轻点头,愤懑道:“此人行事还真是可恶,故意祸水东引,想要让我们帮他摆平麻烦,他好带着身边妇人脱身。”

    吕雪剑目光平静,淡淡道:“看上去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对吧?可其实在这座江湖里,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好汉,以及走出自家宗门,心心念念要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愣头青。

    今夜,如果呆在这里的不是我们,换成另一波出山历练的别家宗门弟子,说不定早已经出手相助,哪还需要这个男人刻意演戏来使祸水东引。”

    苏凝摸了摸斜插腰间的那柄材质特殊的短剑,看着吕雪剑,轻声喊道:“小师叔,要不然我……”

    吕雪剑往前跨出一步,与苏凝并肩站立,他抽手而出,手速如电,一把抓向苏凝腰间的那柄名器短剑,将之握在手中左右翻转把玩,嘴上道:“听小师叔把话说完。”

    苏凝看着落在吕雪剑手中的那柄,师尊交到其手的镇山名剑,方才她想拦,可却没来得及,不禁心生些许挫败感,境界相差太远。

    听到吕雪剑的话,她收回目光,再次点头。

    吕雪剑一眼就看穿了这位师侄女的心思变换,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道:“因为不如小师叔,觉得有挫败感,大可不必,要知道,我可是你的小师叔哎? 将来出门在外? 要罩着你的小师叔。”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等到将来师叔在四座天下的江湖上混出大名堂,拥有一个让人听到便闻风丧胆的名号? 那么以后小凝儿再出历练? 只要搬出小师叔的名号? 就能吓得那些魑魅魍魉,宵小之辈退避三舍。小凝儿,这样的小师叔威风不威风?”

    “威风”,苏凝笑着说道,尽管小师叔的言语? 听上去像大人在哄孩子? 可也使她心情稍稍好转,脸上多了几许笑意。

    吕雪剑将那柄名为“观岳”的名器短剑递还给苏凝,随后长舒一口气? 满脸轻松说道:“这才对嘛,虽说要青出于蓝胜于蓝,可小师叔年龄小? 要是修为境界不如你这个师侄女,行走江湖,不是很丢人。”

    苏凝被这句话彻底逗乐了,大笑不已,“小师叔,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安慰人?”

    吕雪剑厚颜无耻道:“那是小师叔我在藏拙。”

    苏凝此时心情大好,没了先前的失落,缓了缓,收敛笑容说道:“小师叔先前未说完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吕雪剑微微摇头,“我要说的话,相信以小凝儿的聪慧,此刻已经猜到。”

    苏凝笑脸灿烂,眉眼弯弯,“师叔是想让我看到那男人恶的背后,藏着一份善。”

    吕雪剑看着苏凝,摇了摇头,与之方才的摇头,意思大有不同。

    苏凝面露疑惑,问道:“难道不是?”

    吕雪剑抬手伸出两根手指,解释道:“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两份?”

    苏凝瞬间从疑惑变为困惑了,她不解道:“除了那个男人一心想护着身边女人周全这份善意外,还有什么善?”

    吕雪剑视线瞥向门口那边几人,徐徐说道:“难道你就没有发现那个男人的退守路线选择,刻意避开了就近的几人。这么做,也许是他觉得那几人的战力不如我们,但更多的可能是他不愿,也不忍给那一老和两个孩子招灾,特意规避绕开,这何尝不是一份善?”

    苏凝看着离她们一行越来越近的那对男女,细细回想了一下他们的退守路线,似乎真如小师叔说的那般,刻意绕开了门口那几人,径直朝着自己几人而来。

    想通了另一个善之所在,苏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猛然看向身旁的小师叔,目露狡黠之色,试探道:“小师叔特意和我讲这么多,又是江湖险恶,行走江湖不能只看表面,又是分析那人的善行在何处,是不是在小师叔的心里,也是趋向于帮那对不是夫妇的男女。

    讲这么多,无非是找一个插手的借口,行走江湖,锄强扶弱,惩恶扬善。小师叔,我说的是也不是?”

    吕雪剑一点没有被师侄女戳破心思的尴尬,他面色不改,正义凛然道:“但遇不平事,向理而斩魔,这才是我辈行走江湖的高姿风采。”

    “嘁”,苏凝面露不屑,“巧舌如簧,那方才小师叔还拦我?”

    吕雪剑认真说道:“这不是拦不拦的问题,而是……”

    苏凝不想再听小师叔说下去,现在只要确定了她心中的那个理,她已经迫不及待出剑,于是她打断小师叔的话,问道:“小师叔,那现在我可以先救下那二人了吧?”

    “别鲁莽,没那么简单。”

    这时候,傅英宗从心境瑕疵中回神,听到二人的最后两句对话,直接插口阻止道。

    苏凝略微有些生气,道:“师兄,做人做事小心谨慎没错,可也不能如此退缩,遇到这等不平事,不管不顾,这不是师傅交给我的剑道,师傅教我,剑可平不平,剑可定心安,所以这剑,我非出不可。”

    傅英宗看向吕雪剑。

    吕雪剑一摊手,随意说道:“别看我,我没说要让她出剑。”

    傅英宗满脸无奈,喊了声“小师叔”。

    吕雪剑别过脑袋,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不敢与之对视。

    傅英宗回过头看着义愤填膺的苏凝,解释道:“凝儿,师兄并非拦阻你出剑,以证心中剑道,而是这件事并非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些人的跟脚大有问题,而且到目前为止,皆都隐藏了实力。

    再说句不顾忌师叔颜面的话,他是在让你当这个出头鸟,试探这些人,验证他心中所想。

    你千万不要太冒失,在等一等,待这些人展露了所有实力,再决定要不要出手。师兄我既然带你们出来历练,就该完整的带回去,不允许任何一人受到伤害。”

    傅英宗说着,环顾一周,满脸真诚。

    苏凝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瞬间想通了其中关节,她满脸怒容地回头,想要问一问小师叔,作为一个长者,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刚才还在和自己讲什么江湖大道理,转脸把师侄女踢出去当枪使。

    她刚一回头,就见小师叔佝着腰,躲在叶致身后,露出半颗脑袋,两只眼睛正躲躲闪闪地看着自己,瞧见她回头,慌忙缩回脑袋。

    苏凝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叫道:“小-师-叔,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吕雪剑弱弱的声音回道:“小师叔这是在教你江湖险恶,人心更险恶,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就算是亲近之人,在特定时刻,也可能是背后使阴招之人,千万不要少了那份防人之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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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南阙江湖,化境十魁剑为首,一入神窍非凡人。有人凝十年刀意,抒胸臆,想见的江湖多点有意思的人和事。有昆仑十八奴,世间传闻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有个身形佝偻的传奇老人,最疼爱自己的外孙。有伴生人,出生即带前世记忆。有少女年仅十七岁,一统乌布十三族,一身修为吓死人,背剑名无敌。有个万人敌,并非万人敌。有蛟龙出没,九蛟互吞终化龙。有个身世显赫,叫作秦恒的年轻人,走出大庆,走在江湖,叩关白罱……————然,一日乾坤尽覆,打得支离破碎。后,大庆覆灭,八王并起,天下乱。赤域雄狮趁隙压境北疆,神秘西地蠢蠢欲动,东方佛国传扬佛法,名为教化万民。那个出身大庆的年轻人,除了一袭白衣外,唯有一颗要坐天下的心。PS:本书架空加玄幻,天下争霸。烟雨浩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雨浩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雨浩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