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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斯骨骼精奇     烟雨浩歌txt下载     烟雨浩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太令九局

    皇甫中庸坐在院子的桃树下打谱,一个上古残局,与之对弈之人不是那个平时酷爱研究这些的少年孔春回,而是突然来了兴致的质子李暮。

    皇甫中庸与李暮,一人执黑,一人执白,李暮先行,棋局是上古时期很有名气的《太令九局》的第二局,棋面上,双方陷入对峙的僵局,都需要在落子中找寻对方及这局棋的破绽。

    孔春回难得收起手中典籍,站在一旁观战,观棋不语,却是眉头紧锁。

    入院的台阶下,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儒士,表情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候在此已有一个多时辰。他从天还未亮,皇甫大人还没起床就开始等,到大人用过早膳,再到眼见大人打谱,依然在等。这中间,他从门外等候到了门内,能见到大人其人,却是没听到大人召唤。

    皇甫中庸坐在红木椅子上,手心捻着一颗黑子,那对看上去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棋盘,轻声说道:“这盘残局的漏洞在于敌我双方眼中,对方的防守过于严密。也是因此,太过防守严密的棋局,其实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但是,这局棋难就难在,下棋者分明心知肚明破绽所在,也能眼见,就是偏偏看得见摸不着,有些当局者迷的意思。需要我们去学那些刚接触围棋的初学者,频频无理手,混招迭出,这样反而能够破解《太令九局》的第二残局——峸道。”

    李暮宛如完全没听到皇甫中庸的剖析一般,随手从棋罐中抓出一枚白子,向棋盘中央的大龙位置一丢,语气相当不善道:“不用你教。”

    其实,皇甫老儿的这些话,李暮全听进去了,不仅听进去了,还现学现用,这不,一手自觉有着莫测之威的无理手,就逐渐打开了局面。

    皇甫中庸跟着在那子周围落下一子,对于李暮言不由衷的话,他只是一笑置之,嘴上说道:“眼光还是不够长远,短时间来看,你这一子下的漂亮,可长远来看,这一子下的着实不咋地,说是昏手也不为过。”

    李暮急眼,一边伸手去捡棋盘皇甫中庸刚落下的那枚黑子,一边将棋局复盘到两步以前,并教训道:“皇甫老儿,要你说话害我分心手滑,这两手不算,重新来。”

    皇甫中庸哑然失笑,“李暮,悔棋都能让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老夫不得不说声佩服。”

    李暮置若罔闻,眼睛直勾勾盯着皇甫老儿,手上攥着那枚白子在棋盘上空晃来晃去,直到停留在一个中盘的不显眼位置的上方时,从皇甫老儿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目光后,他才落子,十分心满意足,果然我是个棋道天才。

    这局棋下至一半,局势逐渐变得明朗起来,看棋面,李暮略占上风,他眉开眼笑,“都说姜是老的辣,你皇甫老儿这大把岁数不会是活在狗身上了吧?你名声在外的“臭棋篓子”,名声可是半点不掺假,和我这个一壶子不满,半壶子晃荡的半路棋手,也能够下的你来我往,足以见得你那棋名,有多名至实归。”

    皇甫中庸呵呵一笑,附和道:“嗯,你还别说,老夫这一大把年纪,还真活在了狗身上了,要不然也不会一辈子打鹰,却被鹰啄了眼。”

    李暮努了努嘴,视线在门口站着的那人身上瞟过,他好奇问道:“哎,皇甫老儿,那家伙是不是还不知道你已经把他那点事查了个底儿掉,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他有反水之心了吧?”

    皇甫中庸点点头,“不是有反水之心,而是已经做了。”

    李暮嗤笑道:“皇甫老儿,你亏不亏心的慌,一棍子打死算了,还要故作一副知晓些许内情,但并不清楚具体经过的样子。让别人心存侥幸的同时,又忐忑不安。玩弄人心这一套,真就这么好玩?”

    皇甫中庸头也不抬,继续落子,口中缓缓说道:“我要不玩弄人心,怎么能够镇压这么多的妖魔鬼怪?”

    李暮无言以对,皇甫老儿的这番所为,李暮心中不爽,但也只是不爽而已。他不觉得皇甫老儿做错了,甚至是认可的。

    从小耳濡目染之下,李暮知晓许多,比如帝王权术,重在权衡,帝王心术,重在平衡。

    将相之道,重揣摩圣意,要知君心中所想,投其所好,却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要在不显山露水间,让圣上彰显君威、君策、君某,尽欢颜。

    当然,这类将相之流,如果是手腕通天,心系万民,为万民谋福祉的股肱之臣的话,一定是名垂青史的治世能吏。

    反之,假若空有阿谀奉承之能,无治世之贤,大行其贪,只会搜刮民脂民膏,陷黎民于水火的将相卿流,那则是遗臭万年,遭万人唾骂的奸佞小人。

    这是朝堂上忠、奸官分的根本。

    御下之臣,重恩威并施;物我之臣,重上有所好,下必行之;务实之臣,重求是;儒臣重学问;谏臣重反驳;另有以天下为己任之臣,重忧亡……等等这些,李暮均明了。

    如皇甫中庸管理偌大的鱼漏底,谍子机构,李暮心中定义重臣,皇帝心中之重,他心中之重,都重。

    重在江山社稷,重在为陛下分忧,重在吾以吾之力,朝天下一统。

    他这样的人,手腕、眼力、能力、人心的把控,一样都不可或缺。

    皇甫老儿三十余岁之时,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坐在鱼漏底掌舵的位置上,心计、城府、看人的眼光、手腕的强硬程度、心狠的程度,可想而知。

    这局棋足足对弈了两个时辰,时间已至巳时过半,天上绵绵细雨渐渐有转为瓢泼大雨的趋势。

    李暮在下完棋后,看也不看棋盘,起身就要走到廊下避雨。皇甫中庸慢悠悠收拾残局,观棋到最后的,始终一句话未说的孔春回陪同一起收拾。

    皇甫中庸笑呵呵说道:“年轻人不要胜负心那么重,不就是输了嘛,再接再厉。老夫还得说你两句,你这性子也太急了嘛,都说了眼光放长远,你还是给了老夫可趁之机,莫不是故意让着老夫,如此,可就差了些火候。”

    李暮回头气笑了,咬牙道:“谁让你个老东西埋坑埋的那么早,老子不小心着了你的道,没输,没输……”

    说罢,直接跑到廊下,冷眼看着皇甫老儿。

    皇甫中庸摇头苦笑道:“这棋品,真差,比老夫这个臭棋篓子还不如。”

    孔春回在一旁边捡子丢回棋罐,边道:“你这还能叫臭棋篓子吗?”

    皇甫中庸笑而不语。

第三百七十七章 朝里官身才是客

    院中门前台阶下那人,在大雨中足足被淋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下人赶来传唤,让之到偏厅。

    来到偏厅,见到主座上喝茶的那人,曾才瑜连忙弯腰行礼,喊了声“大人”。

    皇甫中庸只是低头品茶,像是没听到一般。

    曾才瑜没有听到大人的声音,也不敢直起身,就那么一直拱腰站着。

    皇甫中庸身后有个渔夫打扮的古铜肤色的汉子,汉子面相英武,浓眉大眼,太阳穴微微隆起,眼神凌厉,他一只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银色三叉钩,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过了良久,皇甫中庸语气平淡地道:“起来吧。”

    曾才瑜这才敢直起腰,但却没敢落座,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他浑身湿漉漉的,犹如一只落汤鸡。偏厅空旷安静,除了他三人以外,再无其他人,因此能够清晰听到曾才瑜身上滴落雨水的“滴嗒声”,一下一下的,很有规律。

    皇甫中庸停下喝茶的动作,将被子端在手中,抬目平静看着站在偏厅中央的曾才瑜,轻声说道:“士文,还记得当初我与你饯行时,说的那番话吗?”

    曾才瑜回道:“学生记得。”

    “我说自己看人很准,士文你虽然在家长这边落魄潦倒,碌碌无为,但是,去了更北边,肯定能够有一番作为。想不到,没有多久,就听到了你在荒城受到赏识的消息,那时,我这个算你半个老师的先生,很欣慰,也为你高兴。”皇甫中庸缓缓说道。

    曾才瑜连忙再次躬身作揖,感激道:“先生对学生的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皇甫中庸闻言却道:“没齿难忘,不用。”

    不等曾才瑜品味话中含义,皇甫中庸又问道:“还记得临行前我送给你的那句话吗?”

    曾才瑜答道:“学生记得,先生说,‘朝里官身才是客,异乡总是读书人。’,先生对学生的教诲,学生铭记于心。先生对学生寄予厚望,学生怎敢不牢记,迎难而行。”

    “是啊,的确曾给予厚望。”皇甫中庸叹息一声,悠悠念道:“朝里官身才是客,异乡总是读书人。”

    念罢,他抬起头,视线将移未移,问道:“你扪心自问,做到了吗?”

    曾才瑜想要解释什么,却只听皇甫中庸开口定性道:“你没有,不仅没有,还在坐上刑狱司司长后不久心思就开始摇摆起来,有些心思萌芽,就如野草生根,再难轻易拔出。”

    顿了顿,他又道:“都说君子善独,为名为利为望,可又讲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又讲天地君亲师。”

    不等曾才瑜说什么,皇甫中庸笑着问道:“士文,在你心里,哪种说法排在前面。”

    他虽然在笑,可那眼中哪有丝丝笑意,分明是森森寒意。

    曾才瑜眼中慌张一闪而逝,满脸诚挚道:“先生可莫要轻信那些背后诋毁学生的话,那些道听途说的言语实不可信。”

    皇甫中庸站起身,走向一旁的几案,在一摞卷宗里抽出两卷印有鱼漏底标识,紫金离龙图案的卷宗,扔在地上,随后他走到曾才瑜跟前,“作为先生,怎么会不给弟子辩解的机会,你和我说说,这上面记录你前倨后恭,两面三刀,中饱私囊,吃相难看的累累罪行,全部都是子虚乌有,你一件一件与那些记录卷宗的暗行当堂对证,我让他们都过来了,你就按曾经的南阙旧历,龙辉二十二年秋,紫云阁那件暗度陈仓案开始说起。”

    皇甫中庸的声音说着说着,蓦然间拔高,变得森冷异常,最终一个字,带着无尽的威势,“讲”。

    曾才瑜看着地上的两本厚厚卷宗,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刹那间荡然无存,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蜡,身体不可抑制地哆嗦,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嘴唇轻颤,声泪俱下地求饶道:“先生赎罪,学生只是一时糊涂,绝无背叛先生,背叛鱼漏底的心思。”

    皇甫中庸猛然一脚踢在曾才瑜的下巴上,将之踢了个“人仰马翻”,他连连冷笑说道:“连求饶都说的如此避重就轻,不愧是我皇甫中庸的学生啊。”

    曾才瑜的下巴在挨了一脚后,顿时肿胀起来,有乌紫凝聚,曾才瑜顾不得下巴疼痛,爬起来,再度跪在地上,继续磕头如捣蒜,他的额头转瞬之间,就变得血红一片,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染红了身上那件华丽的衣衫,他顾不得其他,也生不出其他心思,只顾哀声求饶。

    “先生喜怒,学生糊涂,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甫中庸充耳不闻,任由曾才瑜这么不知疼痛的磕下去。

    过了半晌,皇甫中庸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慢慢蹲下身,扶起跪地的曾才瑜,帮着他擦拭脸上的血迹,随后又将之按在旁边的椅子上,轻声说道:“士文,吓着了吧?不用怕,先生不会怎么着你。其实你做的这些事,在先生看来,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不就是吃了前家吃后家,传递给荒城一些个不痛不痒的内幕消息,又传递给鱼漏底一些无甚营养的消息吗?不就是你在其中扮演双面间谍的事吗?

    在先生这儿,这些,说是事儿也是事儿,说不是也就不是。

    先生今日之所以要给你这个教训,只不过是要你牢记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皆是来之不易,可莫要因小失大。”

    情形的转变从大悲转为大喜,曾才瑜的心情仿佛在云端滑行,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如何能不对皇甫中庸的大度感恩戴德。

    对于先生眼下这般对待自己,曾才瑜是打心眼儿里感激,还很是受宠若惊。

    他想想以前,想到知道自己落魄得到先生赏识,予以盘缠,来到这里扎根,受到先生很多帮助,越想他越觉得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不由狠狠捶了下自己双腿,老泪纵横地看着面前先生,道:“先生慈悲大度,曾才瑜受之有愧,甘愿一死,以报先生大恩。”

    说着,他就要再跪,却被皇甫中庸拦下。

第三百七十八章 绝巅之人

    皇甫中庸笑着道:“既然我为先生,那学生犯错,先生亦有教导不力之过,你若一心求死,先生亦无法改过。圣人有言,人谁无过,有则改之,既然知道错了,那就改。”

    话锋一转,皇甫中庸又道:“听说你自己暗中培养不少了家奴护卫,且个个武艺不俗,这次平定荒城乱局,就由士文你领队打头阵,一为赎罪,二为自己正名。”

    皇甫中庸笑着道:“士文,你可愿意与为师并肩作战。”

    曾才瑜闻言,丝毫没有多想,他猛然站起身,情绪激动,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道:“学生千百个愿意,先生尽管放心,士文即便是死,也不会辱没先生的名声,您就等着学生旗开得胜!”

    皇甫中庸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亲和摆手道:“那你先下去安排吧,切记一点,务必小心自身安全。”

    曾才瑜重重点头,满腔豪情地离去。

    等曾才瑜离开后,那渔夫打扮的汉子,笑眯眯道:“头一次见,送死还送的那么开心的,皇甫大人的手段当真是了得。”

    皇甫中庸坐在曾才瑜刚才坐过的椅子上,看着说话之人,正色道:“尚不能功过相抵,希望还能发挥些余热。”

    汉子眼睛微眯,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缓缓道:“佩服。”

    皇甫中庸没有再接话,他的视线落在那摞卷宗上,上面那些人,有人与曾才瑜一样,心存二心,有人付诸于实,有人心中心路摇摆难抉,有人患得患失。在鱼漏底的档案上,给这些人都记有旧账。

    有些档案内容是近期投效在鱼漏底麾下的人事,他们的卷宗也在此列。

    对于眼下荒城局面,这些人都有用处,且是不容小觑的大用。然而却是需要他一一去做甄选,对有些人施以恩威,有些人诱之以利,有人在之中充当炮灰,有**之福所倚,有人是机会,有人是陷阱……

    人心百态,鞭策方向,处处在细微。

    渔夫汉子自顾自走到门外,他站在屋檐下,望着天上雨幕,陡然探出脑袋,仰面朝上,伸着舌头去接雨水,雨水洒落在他口中大约十几滴的时候,他陡然闭嘴,缩回脖子,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随后,他又如此重复了几次,再第六次完成重复动作后,他回头看向那个一丝不苟挑选卷宗的老人,慢悠悠说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活得那么累,该杀杀,该留留,该用用,哪里需要与这些小人物勾心斗角。”

    皇甫中庸暂且放下手中卷宗,抬头看着渔夫汉子,笑着说道:“颜尊已是站在世间绝巅看人间,超越诸多规则的神窍存在,与我等普通人自是天差地别。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没有修为境界,二没有透过表象看本质的大能耐,不得不去揣度人心,洞察人心,善加利用。这些小人物为我所用,是我目前破局的首要一环。”

    这个修为境界已在人间巅峰的渔夫汉子,本名颜粟,来自北域最北,海边那片剑修云集的沧海州的海上渔客。

    颜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他说道:“原来鱼漏底的掌舵人皇甫中庸也是会拍马屁的。”

    皇甫中庸脸上笑容微敛,但没尽去,自我调侃道:“这门技术活,是我皇甫中庸入朝为官以来,一路所向披靡,节节高升的根本所在,毫不夸张的说,在下拍马屁的造诣,早已炉火纯青,能于不知不觉间,润物细无声,拍的人飘飘然而不自知。”

    颜粟点点头,“有所耳闻。”

    紧随其后,颜粟不再搭理皇甫中庸,再次转头看向天幕,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西厢房屋顶檐上,那里不知何时蹲坐着个云纱碧衣的精瘦老头。

    老头长得贼眉鼠眼,个子很矮,腰间系着一枚酒葫芦,身后还斜背一个足有腰间那枚四个大小,材质罕有的紫色鎏金葫芦。

    老头蹲在那里,有一现象,令人咋舌无比。

    不管那“哗啦啦”滴落的雨水,有多少淋在那老头身上,老头身上却丝毫不见淋湿。头发、脸颊、衣服、鞋子、葫芦,一样都没有,甚至连一点淋湿迹象都看不到。

    好似那人从来不存在一般,整个人宛若虚无。

    那场景,天上雨幕,落其身,如若未落,其气象,仿佛褪去凡胎肉身的神袛,洗尽铅华,便成琉璃金身。就好像,凡此天地世俗种种,吾不愿,则不沾吾身,眼下,雨亦如是。

    老头冲着看过来的渔夫汉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缺了一颗门牙的韭黄牙齿。

    颜粟对那老家伙的刻意显摆,不屑一顾,随手一弹,弹飞面前的一滴雨水,雨水不散,去势如虹,转瞬间与那老头擦肩而过,砸落在西厢房的房顶,雨滴落处,刹那间砸出一个井口粗的窟窿。

    老头有些生气,站起身,卷起袖管,愤愤道:“颜粟,这么些年没见,你还是这臭脾气,是不是讨打,来啊,打一架,怕你我袁淳山就是你爹。”

    颜粟突然嘿嘿笑起来,对于这老家伙的做派,懒得搭理,转而说道:“老酒鬼,你去满城找酒这会儿功夫,可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老头哈哈一笑,下一刻,身形蓦然出现在偏厅里,他笑呵呵拿起桌上的一只杯子,放在鼻尖嗅了嗅,不禁有些皱眉,是茶不是酒,他嘴上说道:“不亏,对老夫来说,有酒无戏尚可,但有戏无酒,那就实在是差强人意了。”

    名唤袁淳山的矮小老头,将杯子重新放回桌子上,两只小眼睛眯缝着看向皇甫中庸,调侃道:“皇甫大人,可是有些年头没见了,你这苍老的速度,比的上剑修的御剑之术啦,着实不易啊。”

    皇甫中庸笑容牵强,“大人二字,折煞晚辈了。”

    袁淳山一抖肩,既然此地无酒,那就只能喝自己的了,他取下腰间酒壶,对着猛灌了一口,这才说道:“皇甫大人说笑了,你这声晚辈,我这个糟老头子可不敢答应,否则被你卖了,老夫还要笑眯眯给你数钱。崩看你现在张嘴前辈,闭嘴您老的,说不定心里在怎么算计老夫呢?”

    “您老说笑了。”皇甫中庸笑容可掬道。

    袁淳山把酒葫芦重新系回腰间,头也不抬地说道:“没说笑,不然你问问颜粟,他敢答应吗?”

    皇甫中庸有些语塞。

    袁淳山又道:“还是说一说老夫要拦阻之人吧。”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天地有剑气,藏能藏得住?

    皇甫中庸理了理心中思绪,看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后,接着就脱了鞋子在那抠脚底板,完全不顾忌高人形象的精瘦老头,这时候,渔夫汉子也返身走入大厅,似乎是对老头的邋遢动作极为不待见,他轻皱着眉头,直接落座于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对那老家伙避而远之。

    皇甫中庸缓缓开口道:“在下也不跟二位前辈故弄玄虚,根据鱼漏底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来看,秦恒身边极有可能有两位与二位前辈境界相当的不世出强者。

    有一人是已经确定的,有一个却是不确定是不是其人。

    不确定的那位,就是曾经常伴秦恒左右,有着“昆仑十八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之称的昆仑十八奴的魁首之人,昆一。

    虽然根据鱼漏底去年年末得知的消息,说是昆一根据自白罱城一战后跌境,其后不知所踪。

    待之再度现身之时,便是浩淼城外的斛阴山,与那位堪堪跻身神窍境后野心勃勃的肖上官大打出手了一场,打的那位神魂动荡,差点跌回化境修为,此生再难寸进,接着那昆一又消失了踪迹。

    根据后来搜寻的蛛丝马迹分析,他(她)似乎是离开了北域境内。”

    顿了顿,皇甫中庸有些无奈地说道:“说实话,如今那昆一会不会隐匿在秦恒身边,我不知道。这个战力杀力皆是极大的昆一,尽管从传闻中的神窍四重天跌了一个小境界,那也是整座天下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凤毛麟角存在。”

    颜粟微感诧异,他见那个一向自笃武力高绝于天下,难逢敌手的老酒鬼,竟然在听到皇甫中庸这句话时,居然没有出言反驳,心中不由生出些许好奇,这昆一到底是何人?

    袁淳山难得收敛脸上那不羁的笑容,正色道:“颜粟,你不知道这位同道中人也不奇怪,你已闭关修行一甲子,而那昆一,出身与老夫同地,且是那神秘的昆仑。世间传闻昆仑有十八奴可搬山,此话无半点虚言。

    不瞒你说,百余年前,我曾亲眼目睹十八奴搬山的场景,那时的我还只是而立之年的汉子,修为卡在脱胎境巅峰,迟难存进那一步。

    那一日,我因瓶颈心情烦躁出府游历山川,刚至家乡的羼山附近,就听周遭轰隆隆之声大作,宛若雷鸣,不绝于耳。

    我定睛看去,只见那座巍峨高达三千九百丈的庞然山岳羼山,竟被十八个黑衣蒙面之人,羼山撬动,地动山摇。

    紧接着,就见那座巍峨大山,在那十八人的肩扛之下,节节向上攀升,直至脱离地面数百丈。

    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们于虚空迈步而行,硬生生把那座羼山搬出千里之遥,扔进穹海。

    那日遮天蔽日的景象,看的人心神俱颤,到现在回想起来,都仿佛历历在目。至于那十八人,到底是不是现在的昆仑十八奴,我倒不太肯定,毕竟相隔了百余年。”

    袁淳山担心颜粟想不清其中关键,遂又补充道:“你要知道,那可是徒手,以蛮力搬运一座高达三千九百丈,重以百万计的大山,横跨虚空。非是剑修斩山岳的那般神通,以剑气,剑重,剑身叠加,况且就算是那些顶尖战力的剑修,他们也只是斩山而已,而非挪动一座山,再说,他们也未必做得到。”

    颜粟听着老酒鬼这般说,越听眼神越明亮,周身不自觉就爆发出磅礴战意,他大声笑道:“这么猛,那若是遇到了,是得见识见识。”

    袁淳山见到颜粟的眼神变化,心中大定,他是真怵那位同道之人,生怕向来以好战闻名的颜粟,在眼下一时惜力,不自告奋勇担下这个重任,那么他就真有可能成为那个拦阻昆一的较量之人,多险啊?

    万一那昆一要拼命,他这个被酒气掏空身子的糟老头子,能敌得过对方三拳两脚,到时丢人也就罢了,万一境界暴跌,甚至是跌境了,亦或者打得神魂分离,可咋办?

    现在有颜粟甘当此重任,他自然是乐得轻松,在他想来,另一个要被拦阻的同道之人,应该就不会有那么生猛了吧,到时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完成拦阻任务。

    心情一放松,袁淳山就美滋滋地灌了一口酒,接着顺嘴就把藏在心里的某些话,甚至是大实话全给讲了出来。

    “天上那些所谓的坐镇“仙人”,真身现世七具于那座白罱城,合众之力,对战昆仑十八奴,最终结果却是,那七位“仙人”,有三位,也可能是四位身死道消,十八奴,只余八数。

    对于那日的对战结果,老夫对那十八奴的战力有了一个重新认识,传闻终究小了,称之为惊天都不为过。

    若不是那李萧的老匹夫老谋深算,布局太深,以大庆那位莽夫作饵,引诱其子秦恒入局,继而故技重施,重蹈当年引那些“仙人”下凡平乱的覆辙,最主要的目的就是……

    假如那昆仑十八奴都在,不在白罱城一役损失十人,大蛮朝廷就是许下再大的承诺,老夫也坚决不趟这趟浑水,至于往日承诺,食言就食言吧,比起这些,老夫还是觉得……”

    不等袁淳山得意忘形的把话说完,颜粟却是突然改口道:“我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见识了吧,假如说那昆一真的隐匿在那小子身边,还是应该由知晓其跟脚的老酒鬼拖着那人合适,毕竟他们算得上“老熟人”,我修为尚浅,不似老酒鬼早已经不入凡真,境界通玄,拦下那昆一片刻,肯定不在话下。”

    袁淳山当即脸色一僵,真想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他笑容灿烂地看着渔夫汉子,讪讪道:“颜道友说笑了,老夫都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了,哪还能与那昆一对战,不说境界相差一个小境界,就说战力方面,我也不是以战力卓绝见长的纯粹武夫啊?”

    颜粟笑的意味难明,“可你是个葫芦里不仅藏有好酒,还藏有九把杀力巨大飞剑的剑修啊!”

    袁淳山脸上表情刹那间消失不见,他盯着渔夫汉子的眼睛,面无表情道:“你如何知晓的?老夫已有八十载不曾出剑。”

    颜粟说出来的话,却是大有深意,“天地有剑气,藏能藏得住?”

第三百八十章 雨停

    偏厅里,气氛瞬间凝滞。两人身上刹那间涌出两股宛若寒流席卷天地般的细密杀气,引得周遭气机顿时变得紊乱不堪,甚至连桌子上的茶水都跟着泛起了阵阵涟漪。

    皇甫中庸对此,仿佛丝毫未觉一般,他仍然在低头喝茶,尽管那两股气,犹如实质一般,刮的他脸颊生疼,但是他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

    如颜粟、袁淳山这等站在人世绝巅的大能,其一行一动一念顺乎本心的大道修行本能。

    两人假如真要动起手来,甚至出现不死不休的情况,出现这两种局面的话,都不是他这个凡夫俗子所能够左右的,有心制止,诸如此类的想法,皇甫中庸的脑海里,连出现都不会出现。

    也就是说,应对那样的局面,皇甫中庸所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既然清楚这一点,皇甫中庸自然不会去费那唇舌,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和稀泥和事佬,一则是无用功不说,二还可能两头得罪,不若冷眼旁观。

    那两股一瞬之间席卷偏厅,犹如实质的细密杀气,好似闪电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人转瞬又恢复如常。

    袁淳山面带微笑,晃了晃手中已快见底的酒葫芦,宝贝似的系回腰间,不看颜粟,伸手去拿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似喝酒一般一饮而尽,接着道:“这么说来,老夫是责无旁贷了。”

    颜粟笑眯眯道:“道友能者多劳。”

    袁淳山再度扣起脚底板,他扭头看向皇甫中庸,呲着满口黄牙,一脸享受的样子,“皇甫大人继续讲,不必管我,我的对手已经敲定。”

    皇女中庸放下手中杯子,抬起头,看着二人微笑道:“袁尊,颜尊,此前所说的昆一,鱼漏底根据诸多方面分析,给出的结果是不确定会不会是他,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秦恒身边,一定会有两位神窍境存在。因此这里是有一个大前提的,一旦是此人,又或者不是此人,那么……”

    袁淳山顿时不耐,直接摆手打断了皇甫中庸的话,“行了,别婆妈了,知道你绕来绕去的意思了,不管那人是不是昆一,都由老夫接着,你继续讲那第二人。”

    说罢,老头觉得烦躁的紧,遂又把酒葫芦取下,小嘬了一口,这才心情稍稍舒畅。

    被人点破心思,皇甫中庸丝毫不觉得尴尬,抬手拢了拢鬓角白发,随后学那武夫双手抱拳道:“如此就仰仗袁尊了。”

    见无人搭理自己,皇甫中庸只得继续说道:“另外一个已经能够确定的神窍存在,名为林桃,在秦恒身边自称老奴,如今他在那间遍天下茶铺里充当伙计。”

    皇甫中庸的声音戛然而止,让正神游天外,些许心神放在关注此人身份的颜粟,差点气笑了,他回神看着皇甫中庸,淡淡道:“没了?”

    皇甫中庸点点头。

    “跟脚来历境界几重天,你鱼漏底一样都没查出来,那要你们有何用?”

    颜粟是真动了肝火,他刚出关就被请到这里,结果连牵制之人的身份来历都没有一个准确说法,这让他如何能不动怒?

    皇甫中庸赶紧赔笑道:“颜尊修为盖世,就算我鱼漏底未能查明此人真实跟脚来历,想必由颜尊出手,拦下此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拍了记不轻不重的马屁。

    袁淳山在一旁一脸幸灾乐祸,他眯眼看着颜粟,嘿嘿笑道:“老颜,是不是心里没底啊?担心打不过失了颜面。别啊,像你我这样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什么能没遇到过,失颜面怕什么,想当初你年少的时候,偷农家地里的西瓜,被别人发现,追的像条狗一样,你不一样没觉得失了颜面,跟我说起时,还一脸得意。现如今再看,你还活着,而追你那人呢?早已怕是埋入黄土了吧?所以啊,不能年龄越来越大,就动不动怕在后辈面前失了颜面什么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颜粟冷眼相对道。

    皇甫中庸神色还是有些尴尬,鱼漏底作为能与前炎庆池齐名的情报谍子机构,于眼前一事上,所获情报确实少的可怜,实不副其名。

    然而,这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到了如眼前二人这等称之为“天人”,玄之又玄的境界,想要不被凡俗之人查探,实在太过简单。

    打个比方,假如一位神窍存在,以大神通改变相貌,再收敛气机,藏匿于某处,那么就算是与其同等境界的存在,想要感知其身处何方,也是不易,更何况是那些境界相差太过悬殊之人,再说鱼漏底也没有能够做到以神窍存在去探知某些人藏身所在的本钱,因为代价太大。

    颜粟突然点指在桌面,语气深沉道:“我二人捉对之人已经敲定,你还有别的话说吗?”

    皇甫中庸闻言愣了下,随之陷入长时间的思考中,颜粟与袁淳山也不催促,各自喝着茶,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皇甫中庸才开口说道:“不知为何,我始终有种感觉,总觉得秦恒那厮身边会出现第三个神窍存在,且修为通天。”

    “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那你皇甫大人有何应对之法?”

    颜粟与袁淳山同时问道,前者诧异皇甫中庸的感觉,后者忧心情况的出现。

    皇甫中庸摇摇头,“我也不知为何,如果出现那样的局面,那也就意味着功亏一篑,鱼漏底坐镇的那位大能,现在无暇前来,所以到时,我会跑路。”

    他说话时,脸色语气皆平静无比,似乎早就有了此打算。

    颜粟二人同时站起身,颜粟淡定道:“知道了。”

    二人身形霎时间消失原地。

    偏厅里,唯有皇甫中庸依然坐在原地,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然凉透的茶水,呢喃道:“常离别乡,希望别死在外头。”

    他缓缓走出屋外,站在廊下,看着天幕,笑容多了几分人味儿,“雨似乎要停了。”

    廊道另一头,那个身穿大红马褂的马夫,恭敬弯腰提醒道:“大人,该走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世道如此,何必计较

    荒城上空,离开那座宅子的颜粟与袁淳山,一同御风而行,瞬息百丈,很快就长掠数里。

    袁淳山两只小眼睛骨碌碌乱转,瞅了瞅一旁的渔夫汉子,他耷拉着肩,询问道:“颜道友,你说那皇甫中庸对我们这样的人,心里是一个什么态度?”

    颜粟一瞪眼,对老酒鬼的故作不知显得不屑,他御风更快,要与这家伙拉开距离,然而袁淳山就像那牛皮糖似的,黏在其后,紧追不舍。

    颜粟便放缓速度,声音冷淡道:“他的态度你能没见到,你我自进屋,从始至终他屁股抬都没抬一下,还不够明显。”

    袁淳山摸着下巴,点头又摇头,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那他是瞧不上我们?也是,万万里辖境的北域,眼看就要大一统,作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鱼漏底掌舵人,不将我们这些武夫放在眼里,也无可厚非。”

    “老酒鬼,你到底想要说什么,玩这样的伎俩也不嫌掉价。”颜粟干脆停下御风,站立虚空,直视着袁淳山。

    袁淳山也跟着停立虚空,嘿嘿笑道:“我看那老东西不顺眼。”

    颜粟讽刺道:“能比你老。”

    跟着又道:“看他不顺眼,你一剑劈死他啊,咋了,不敢啊,那你说个屁。”

    袁淳山嘿嘿笑着,就是不说话。

    既然停下,想到先前之事,颜粟便出言问道:“你是在荒城内并未感知到那昆一的气机,才应下的吧?”

    袁淳山也不狡辩,但是说道:“没有感知到,可并不代表他不存在。”

    颜粟点头,“那倒也是。”

    随后二人都不再言语,就要往相反方向御空离去。可就在这时,颜粟又忽然叫住了袁淳山,笑容真诚地对他说道:“袁道友,希望你别被那人打的神魂动荡,跌出神窍境界。”

    语气一转,“到那时,可就别怪我这个相识一场的道友,第一个落井下石打死你。道友也明白,如我们这样的境界,属实难杀,但并非杀不死。颜某可是惦记你身后背着的那只暗藏玄机的神兵品秩的紫色鎏金葫芦好多年了。”

    袁淳山凝视着他,视线落在颜粟别在腰间的三叉银钩,笑容灿烂道:“彼此彼此。”

    二人身形在话落后,刹那间消失原地。

    天上雨幕,在这一刻,如海面浪花,四散迸射而去。

    ————

    荒城外,城门不远处,一处供路人歇脚饮茶的简陋茶棚里,一对主仆因为雨势骤然变大,不得已来此躲雨。茶棚里,除了这对主仆外,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大家的目的基本一致。

    茶肆老板坐在棚子门口的长凳上,目光来回在这些人身上巡视,心情如这阴雨一般,不太好。

    心中想道:“我开茶铺,是与人方便,但也是靠这门手艺维持生计。你们这些人倒好,来此避雨,怎地吝啬到连最便宜的凉茶都不舍得点一碗。尤其是拿着一杆老烟枪的寒酸老者,他甚至连凳子都不去坐,一副生怕我问他要钱的样子。”

    茶肆老板越想越生气,狠狠一掌拍在屁股下的长凳上,内心更是鄙夷无比,就这还出门带着个仆人。

    再看那寒酸老者带着的仆人,一个瘦骨嶙峋的黑脸稚童,一副傻里吧唧的模样,披着蓑衣蹲在雨地里,望着城墙那边发呆。咋地,是没见过巨人族的流民,还是羡慕咱荒城的城墙用于垒砌的精石值钱,想着怎么搬回去?

    穿着一身陈旧灰衫的老者,站在那里左右两回踱步了两次,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斟酌再三,似下定好大决心走到茶肆老板身前,他笑的有些尴尬,赧颜问道:“掌柜的可有识字?”

    茶肆老板,那个有些精壮的汉子,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他猛然站起身,指着老者的鼻子,喝斥道:“怎么,咱好心让你这个老酸儒在我这茶肆避雨,你倒反过来讥讽咱不识字了?”

    老者顿时变得慌张无比,急忙摆手,舔着干裂的嘴唇,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我与小童路过贵宝地,盘缠用尽,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又见你这茶肆门前没有楹联挂靠,就想着帮忙润笔,好换两碗茶喝。”

    老板闻言,脸色稍缓,又重新坐回长凳上,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咱这里虽然不是什么雅致地方,但平时倒也不缺文人墨客在此逗留,寻找什么狗屁灵感,再就是不乏想要体验市井百姓生活的脑抽书生,行吧,那你写吧,就抵两碗茶水钱。”

    “哎,好嘞。”灰衣老者顿时眉开眼笑,习惯性就想要抽一口旱烟,结果烟枪举在半空中,又悻悻然放了下去,早已没了烟叶。

    老者搓着手,有些扭捏地说道:“老板能否先上茶让老朽润润口,捋捋思绪,嘴唇实在太干,怕影响情绪,写不出上好佳句。”

    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

    老板一瞪眼,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嘴上骂骂咧咧道:“最烦你们这些穷酸书生,一个个自诩文采风流,说着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结果到头来,连杯茶都买不起。那文采能当饭吃,还不是穷困潦倒,不是在大街上支张桌子,给人写写家书,再就是以卖字画为生……”

    灰衫老者极力陪着笑,老板骂骂咧咧向里面走去。

    当进入茶棚内,他又忽然回头,一脸警惕地问道:“你不会也没有笔墨纸砚吧?”

    老者笑容正了几分,“有的。”

    老板这才心情略松地回到茶棚,拎起茶壶与两只缺口瓷碗。

    然而,那老板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回身往里面走的那一刻,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雨地里,那个身披蓑衣的黑脸稚童,陡然回头,盯着他的背影,那眼神,如某些庞然大物看待尘世蝼蚁一般,那样子,仿佛要择人而噬,丝丝缕缕的戾气,不断从那稚童身上溢出。

    灰衣老者回头,对那稚童一瞪眼,黑脸稚童身上的那股戾气,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转瞬间稚童露出一个灿烂笑脸,麻利起身,屁颠屁颠跑到老者身边,满脸谄媚道:“老爷。”

    灰衣老者手中老烟枪,顺势当头敲下,发出一声闷响,稚童捂着脑门儿,依然满脸堆笑。

    老者板起脸,教训道:“世道如此,何必计较。”

    稚童故作一本正经答道:“老爷教训的是。”

第三百八十二章 等换天地

    茶肆老板将两只小碗搁在长凳上,给那对主仆一人倒了一碗,满脸嫌弃地看着二人如牛饮水般把茶喝的一口见底。

    “茶已经喝了,是不是应该兑现了?”老板一点不吃亏地说道。

    灰衣老者笑着称赞道:“老板不愧是做买卖的。”

    老板神色自若,脸上多了些许笑意。

    老者示意稚童把他的文案清供拿出来,稚童在怀里掏了半天,才把一支笔尖毛发都有些劈叉的狼毫毛笔,缺了一条豁口的老旧端砚,材质低劣的干墨,以及一小叠皱皱巴巴的糙纸掏出来,小心翼翼搁在距离最近,无人就坐的一张有些油腻陈垢的桌子上。

    然后站在桌旁,踮着脚,熟练的给老爷磨墨。老者走过去,酝酿了一番,对着狼毫笔哈了口气,轻蘸了些许墨汁,开始下笔。

    尽管那衣衫单薄寒酸的老者,说要用一副楹联与老板换取两碗茶的这番对话,坐在茶棚里的避雨客人,先前都曾听到,但似乎并无人好奇那老者写了些什么。

    有人是不识字,有人是提不起丝毫兴趣,只是过路而已,懒得去凑热闹。三三两两就这么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有人与在身边人说着什么,有人偏头看着茶棚外,心想着何时雨停,不耽误正事,有人则是在望着雨幕发呆。

    答应灰衣老者以楹联换茶钱的茶肆老板,对此其实也不怎么上心,只当是打发眼下无聊时光的玩乐之举。

    老者的屏气凝神,下笔的郑重其事,一切只有他与身边的稚童当回事。

    城门口那边,一个换了一身崭新衣衫,头别白玉簪子,身材矮小,面如枯槁,唯有一双眼眸显得炯炯有神中又带着无尽沧桑的古稀老人,撑着一把绘有苍劲古松图案的绛紫色油纸伞,缓缓向茶棚走去。

    当那古稀老人接近茶棚之时,正满脸堆笑,看着老爷落笔的黑脸稚童蓦然变色,一瞬间,稚童身上充满无尽的暴戾与狂躁不安的气息。他回头,双目赤红地盯着那个古稀老人,张牙舞爪,状若疯癫。

    之于大道之争,蛟龙一裔,天性相杀,自然敌对。

    落笔老者,头也不抬,右手手上动作不停,另一只手缓慢抬起,搭在稚童肩头,稚童眼下身上那股子危险气息,比之先前看着茶肆老板流露出的那点微薄戾气,两者犹如小溪与大海之别,相较之下,前者可以忽略不计,后者则就有些骇人无比。

    便是如此恐怖暴戾狂躁的气息,被老者轻描淡写的压回稚童体内。

    黑脸稚童,满脸挣扎,盯着那老人,双目喷火,咬牙切齿。

    撑着那把绘有苍劲古松的绛紫色油纸伞的老人,对那黑脸稚童的天然相对举动,视而不见,他在茶棚门外,轻轻合上油纸扇,径直走到那对主仆身前。

    刚才的一幕,那黑脸稚童突然发狂的举动,坐在茶棚里的过路客人们与茶肆老板都见到了,他们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没当回事儿。

    至于那稚童身上流露出的狂躁与暴戾气息,这些普通人不曾感知到,他们只当是这小孩子忽然对着走过来的撑伞老人发疯,或许是因为瞅着了什么不喜欢的人了吧?小孩子天性,喜恶都会表现在脸上。

    一身崭新长衫的古稀老人,走到正在写就楹联的寒酸老者身侧,微微拱手作揖,含笑道:“陶先生,一别经年,可好?”

    被古稀老人称呼一声“陶先生”的灰衣老者,并未接话,他一气呵成一副上佳楹联后,这才大笑着直起腰,一把勾住前者的肩头,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位置,指着捏在手中那幅只觉越看越觉得意的上佳品作,笑眯眯道:“怎么样老周,这幅楹联是不是比我当年写的有水平多了?”

    古稀老人正是城主府那栋的守门人周胤圣,对他口中的陶先生,一上来就表现出这般无礼的动作,他也不生气,就这么被陶先生按着脑袋,认真看向那幅楹联,并轻声念道:“贩夫走卒,大雨门前,此处落脚,我以一杯凉茶奉之;达官显贵,风雪官路,群山在前,谁与金钱当头开道。”

    念罢,周胤圣推开陶先生的手掌,由衷夸赞道:“妙哉妙哉。”

    黑脸稚童被老爷气势压着,不得不强硬压下心中暴躁的情绪,这时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及多想二人的旧识关系,他就一脸目瞪口呆,一扶额头,这样也行,老爷的学识,肚子里的墨水,有几斤几两我能不清楚,就作出这样一幅楹联,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自比佳作,得嘞,老爷的学问,是越学越回去了。

    在旁边以旁观者心态看待写就楹联的茶肆老板,听到后来出现在茶棚里的那个看上去出身应该不俗的古稀老人口中的那幅楹联,不禁心想,是幅好联,因为咱都能听得懂诶,是恭祝我生意兴隆,又顺便讽刺了那些当官的好联。

    他不禁又心想,“果然这些穷酸书生都是些手中拿着圣贤书,心心念念求取功名入朝为官的道貌岸然之辈,而一旦落榜,十年苦读白白浪费,就会成个暗地里骂这个骂那个,最多骂当官的酸儒。”

    老板暗中向地上“呸”了一口唾沫,脸露鄙夷,小声骂道:“该你一辈子穷困潦倒。”

    灰衣老者将周胤圣的夸赞全盘收下,然后道:“老周,你给批个横批如何?”

    周胤圣皱眉想了想,说道:“等换天地。”

    灰衣老者闻言,哈哈大笑,“不愧是个名字敢起恁大的读书人,随口道出的横批,竟然与我老人家的上下联契合的如此天衣无缝,大妙,大妙……”

    周胤圣跟着也大笑起来。

    黑脸稚童甚敢无言,心中咒骂,两个老不要脸的。

    当二人止住笑声,灰衣老者转头看向那个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茶肆老板,轻笑道:“老板,你觉得如何,在下的这幅楹联能否向你再多讨三碗茶喝。”

    老板闻言,直接走到那桌前,一把扯过老者手中的糙纸,胡乱一卷,塞入袖中,瞪眼看着老者,问道:“横批‘等换天地’对吧?”

    灰衣老者点点头。

    就听茶肆老板悠悠道:“几位客官可以离开了,小店小本买卖,本微利薄,恕送不起。”

    老者有些不死心,“要不然老板我给你盖个章。”

    老板一摆手,淡然道:“不必,哪个认识你是谁?难不成有了你的盖章,到我店里喝茶的客人还能多给钱不成?”

    老板说罢,就直接伸手赶人。

    老者哑然。

    两老一少,灰溜溜离开了茶肆,走入了荒城。

第三百八十三章 紧锣密鼓

    独醉酒楼,甲字号厢房。

    在那年轻人带着两人进入那间甲字号厢房后,陆陆续续又走进了三人,这三人有一个共通点,皆是在荒城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显赫人物。

    分别是一位暗中积蓄财富,已超越荒城十年库存钱银的大财主牛亮,一个扎根在此多年,荒城那家最大妓坊的幕后老板尚无通,以及一位身背长剑的蒙面女子,是那羽化阁的阁主祥璃。

    房间内,落座之人,一共八人,一人站着,那站着之人,乃是虬髯客。

    其实在见到那黑衣汉子的第一眼起,连如玉就已经认出此人的身份,荒城执掌虎符军权多年的提督司督察使杜怀恩,曾经有过那么几面之缘,只是没有打过交道。

    当见到此人的那一刻,连如玉的的内心不禁翻起了千层浪,一个荒城执掌虎符军权的提督司督察使,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和眼前与城主府处于对立面的年轻人,一同现身此处,这其中包含的牵扯与深意,明眼人岂能看不出来。

    内幕、隐线,甚至可能是暗桩,想想都让人震惊。

    日防夜防,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整座城一下子被人捏住了根本命脉。

    连如玉不由心中感叹:“大庆真是好算计,大庆曾经藏于幕后的谋士更是好算计,目光深远的可怕。”

    想到在浩淼城,他与秦恒的口头对赌协议,连如玉不禁感到有些沮丧。

    他千算万算,想着如何能引关年鹿这个他虽然不知具体跟脚,但想必一定是一位谋略兼备的大儒士出山为之谋划铺路,先以关年鹿的人脉打开荒城官场,循循善诱那些人,再徐徐图之分散势力,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不惊动那十万荒士的情况下,一举拿下城主府。

    这般,不仅报了仇,又赢了赌约,还锦绣了前程。

    可眼下,那秦恒一出手就是绝杀,直接掐住荒城命脉,还有个屁的争胜念头。

    自然而然坐于主位的秦恒,将飘散在眼前的一缕发丝拢在耳后。刚才酒楼掌柜第二次进入厢房时,秦恒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没多久就有三名跑堂小厮搬了一张不算太大的桌子进来,放在了几人的中间。

    秦恒站起身,走到桌子前,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荒城勘舆图的图纸,平铺在桌面上,他开口说道:“大家都过来看,目前的局势我先为大家讲解一下,大家可做到心中有数。”

    几人围拢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桌面上的那幅勘舆图。

    秦恒指着代表城主府位置的那座房子,缓缓说道:“想必大家都已经清楚,目前的局面,看似是三方角逐,我,皇甫中庸的鱼漏底,以及盘踞此地多年的城主府。

    利益所驱,我与皇甫中庸是要瓜分城主府,城主府则是想着自保,得以逃出生天。

    这其中最强的一方,表面上看是鱼漏底这个大蛮王朝的谍子机构,最弱的一方,潜意识都认为是城主府。

    当然,这是不包括那十万荒士的前提下,那十万荒士大军正被大蛮军队牵制于边境线上,所以不考虑在列。”

    顿了一下,秦恒弯指在南城一处不起眼的宅子上方压了压,又道:“其实是不然的,应该说是只有两方人马在掰手腕,城主府与皇甫中庸目前应该还是结盟的状态,也就是说,这两方人马现如今要做的是怎么合两方之力,将我这个大庆余孽永久留在这座荒城。”

    说到这里,秦恒转头看向连如玉,解释道:“我这么说你别介意,并不是你连如玉的势力在我心中不够分量,而是我将你看作自己人,眼下私人恩怨属小,兼杂其中,所以可一并报之。归根结底,破局拿下我心中所想,以及你之谋划才是首要。”

    连如玉点点头,“我明白,你不用顾及我的感受,眼前事要紧。”

    秦恒不再与之多言,接着道:“局势目前就是这么个局势,接下来我就讲讲眼下我方要与对方形成对战的势力分布,以及交战双方可能出现的对峙地点。”

    众人皆是微微点头,侧耳聆听。

    秦恒说道:“从昨夜伊始,方圆千里之内,选择投靠于我的本土二流势力一共有四家,三流势力共计十三家,其他势力林林种种汇集在一起共计四十五家,二流势力分别是竹沅帮、欻门、珺璃宫,以及敦朝宗,昨夜一役,其中欻门覆灭,其他势力也皆有大大小小的损失。

    现如今,这大大小小的势力,除去伤损,能够应对此次大战,且凝聚于荒城内的四品锻心境以上修为,能够称之为高手的,大约有九百余人,其中擅长捉对厮杀的有三百人,其余都是些经常参与宗门对战的普通武人,共计两千余。。”

    老唐唏嘘道:“才这么点,还不足一千啊。”

    秦恒笑道:“这样的战力,已然不容小觑,放你进去,活着出来的,就未必是你。”

    唐瓮揪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想了想,是这么个理。

    杜怀恩想到那个与城主府关系错综复杂的本土一流宗门,不由出言提醒道:“公子,那与城主府关系盘根交错的火龙宗,公子也应该提前做好防备。那火龙宗虽然只是本土的一流势力,与外界的一流势力相比,底蕴可能稍差了些,但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杜怀恩就发现众人都用极为怪异的眼神看向自己,他有些不明所以,接着就听那秦恒说道:“杜大人的势力好似都不在这城内啊,昨夜那么大的动静,火龙宗满门覆灭,你居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是你睁眼瞎啊?还是说有人要你睁眼瞎啊?”

    不等杜怀恩品味年轻人这番话给他带来的震撼,及细想后半句话所包含的深意,就听他又说道:“荒城内共有两家一流势力,一是本土的火龙宗,现如今已经不存在。二是外来户,来自云霞州的镇鸿楼,他们已经表明态度,不掺合,隔岸观火,谁胜接着与谁做生意。”

    连如玉笑着道:“千年不变的鸟样,只想着闷声发大财。”

    秦恒不置一词,喝了杯虬髯客亲自泡好端过来的茶水,再三捋了捋心头思绪,郑重其事道:“接下来就是分配部署,所有人听我调动,其下所属再由各自安排。”

    众人一一应是。

    秦恒手指东城,对唐瓮说道:“老唐,你一会儿拿着这块我临时决议启用的‘风火雷电’四令的风字令去东城的酿酒坊,找一个叫作于洪的武人,调两百人攻下东城拦路虎的剑北阁。

    剑北阁,二流宗门,阁主朱文,号称剑圣,剑术一般般,门下有十数位二品脱胎境高手,其他的,我就不再多说。”

    秦恒讲的很清楚,分析的更是仔细。

    唐瓮接过“风”字令,重重点头,立军令状道:“除非我死,不然就是那位剑阁阁主倒下。”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秦恒收回视线,再度指向勘舆图上的北城,转而看向杜怀恩,说道:“因为你手掌虎符的缘故,原本我只想要你坐镇中枢,以防前线荒士得到消息,出现内乱、炸营的情况。

    出现这般情况,可由你居中调停安抚,然而眼下,我觉得你的作用发挥,不应该限于此。

    这里,北城,你的大本营,我不相信你杜怀恩就真是睁眼瞎,这么多年就甘心被城主府因忌惮处处安插亲信在你身边,任由他们日日防贼似的,而你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手。那样的话,岂不是堕了尊师名讳。”

    秦恒的话说的很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杜怀恩凝视那年轻人的眼睛半晌,目光最终落在年轻人手中攥着的那块“火”字令上。

    秦恒意会,将令牌丢给他。

    就见杜怀恩从桌子上拿起那块“火”字令,平静说道:“我会帮你清除北城的障碍。”

    秦恒点头,杜怀恩就要离去,却又突然回头对那年轻人说道:“恩师若是在此,一定会比公子解决的漂亮。”

    秦恒洒然一笑,“这点,我信。”

    临时被秦恒许以重任的杜怀恩离开后,再接下来,秦恒又指向勘舆图的西城,看了一眼背剑女子,徐徐道:“西城作为门户,有大批城门守卫,及驳杂的各门派势力安排的人手于其中,这里就由祥璃你带着门下弟子……”

    房间里,气氛稍有凝重,唯有那年轻人的声音在厢房内回荡。

    不断有人走出房间,急匆匆离去。这些人在走出独醉楼之时,个个一副满怀雄心壮志,又夹杂着视死如归表情的样子。

    一切都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第三百八十四章 断识人心一盏茶

    城主府的那幢霁月楼,有人拾阶而上,是个面容敦厚,身穿胸口绣有紫色花纹的暗红色长衫的汉子。

    汉子个子很高大,腰间挎着一把古朴花纹的长刀,脸上挂着招牌似的憨傻笑容。

    东方胜一见到此人,便面露微笑地迎了上去,招呼来人就坐,亲自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将茶水递给来人,说道:“楚兄,此次有你助拳,我城主府又多了几分胜算。”

    “我只是来还当年东方府主的收留恩情,不存在助拳一说。”楚棣祖脸上那抹憨傻笑容敛去,一丝不苟道。

    东方胜打着哈哈,“不管怎么说,楚兄能够前来,在下不胜感激。”

    接着招呼道:“来,喝茶,喝茶,上好的卷生茶,出自南边的峻海城,楚兄喝喝看,口感如何,若是觉得不错,我那里还有二斤,可让楚兄全部打包带走。”

    楚棣祖闻言,将刚端在手中的茶杯,重新放回桌子上,直言不讳道:“东方府主不必如此,楚某已有言在先,今日是为还当日收留恩情而来。多此一举的茶水,我就不喝了。临行前答应女儿,今日不死,所以此战,我只能出八分力。”

    东方胜心中不悦,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自不应该由楚兄来拼命,楚兄只需要牵制一位敌方阵营中的同等境界强者一二便可。”

    楚棣祖点头,不再多言,随后视线投向阁楼外,凝神远眺,又过了片刻,开始闭目养神。

    项北于一旁听着二人的对话,在听明白大致意思后,心里对此人的前来,是怀有感恩和示好心理的。可当之听说此人只愿意对敌时出八分力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变得阴郁起来,瞅向那人的目光也变得隐含阴沉与不友善起来。

    结果那人恍若未察一般,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这时候,从登上这幢霁月楼开始,就没开口说话,只是在桌前摆弄茶具的楚笼,忽然站起身,对东方胜说道:“大哥,我想起来,还有几件珍藏的顶阶藏器没有取出,今日“适逢其会”,就一并拿过来。天下的好东西,当然是有能者居之,不然放在那里,也是吃灰。”

    说话的同时,楚笼的目光从那与之同姓的汉子身子一扫而过,接着不等东方胜回话,他就自顾自下楼而去。

    楚棣祖将东方胜与楚笼的视线交汇尽收眼底,只是他却装作未见。楚笼这番话的含义,东方胜的默许,应该都是觉得自己此番前来,打着报恩的幌子,其实是无利不起早,什么答应女儿不死,只能出八分利,统统都是扯淡,无非是出手拼命的条件还不够。

    楚棣祖这时候不由想起小楚流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你总是把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他虽然看明白了这一切,却是没有点破,任由二人视线交错,心中认定“事实”,下楼去取藏器。

    似乎是三人都不说话的氛围略显尴尬,项北轻咳了一声,与东方胜没话找话道:“大哥,城内部署可有安排妥当?”

    东方胜坐在楚棣祖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看了一眼对面那杯真的就此不再端起的茶水,轻声与项北说道:“曾经依附诚服于城主府的江湖门派势力,昨日一夜间,锐减六成,三分之二反水,三分之一战损死伤。

    现如今依旧拥护城主府,且拥有相当一部分战力的江湖势力,在整座荒城的防线,趋于各自内松外紧的状态。

    我已经让展侯春去居中调停、安排部署了,顺便让他带话给那些门派势力的门主宗主们。若是再如此各自为政,一盘散沙的话,那么昨夜他们那些同道宗门的下场,便是他们今日的下场。”

    项北叹息一声,感慨道:“段擎苍死了,这些整合江湖门派的简单活计,眼下都变得复杂起来。着展侯春调停,属实有些赶鸭子上架。”

    他又道:“火龙宗也被灭了,想想拥有两位化境强者的他们,两位正副宗门,曾经在我们面前多么不可一世,就这么死了。”

    东方胜放下杯子,反驳道:“展侯春的能力不比段擎苍的差,在我心里,他的谋划甚至要比段擎苍略强。”

    项北轻轻一笑,补充东方胜的下句:“只是缺少历练而已。”

    “大哥,你也知道展侯春缺少历练,现如今哪有给他历练的时间,情况危急,形势就在眼前。他坐镇其中调停,势单力孤不说,若是那些人能听他的倒还好说,若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那这盘本来就是散沙的“散兵游勇”,将很快被对方打散的不能再打散,我们就相当于一上来被人打折了一臂。”项北眸光深沉,分析道。

    东方胜神色自若道:“我听说皇甫中庸这些年埋在荒城的所有暗桩伏线全部浮出水面,是准备孤注一掷,势必将那大庆余孽留在这座曾被人遗弃的荒城。”

    “大哥。”项北面上焦急,心里倒是没有泛起太大涟漪。

    东方胜仰头看着这个但遇生死抉择时,就有些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的不知所措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二弟,问道:“你可知道统领这些人作战的领头之人是何人?”

    项北摇头,“不知,难道此人能够力挽狂澜,救下我们可能一上来就出现的颓势?”

    东方胜点点头,说道:“虽然不能笃定,但由此人作为同盟的另一拦阻厮杀的力量,我方的确大有胜算。”

    项北不禁心生好奇,开口问道:“何人有如此大能耐?”

    东方胜脸上露出丝丝笑容,说道:“鱼漏底的三号人物,右都督申茂林,一个以擅统兵作战,以眼光独到,胸中有韬略著称北域的一位纯粹武人。”

    项北心中大骇,骇之原因却不是目前来看的第一波对战,我方的胜算要更大一些,而是一眼入局最后一步,想到此,他不由有些心中惴惴,神色微变,他说道:“大哥,皇甫老贼此次下了那么大本钱,铁定不会只是要将那秦恒的性命留在荒城,当解决了他,皇甫老贼的枪头一定会掉转过来对准我们……”

    不等项北把话说完,东方胜突然一声暴喝,“怕什么,你项北的化境巅峰难不成是泥捏的?”

    四周气流在东方胜的一声暴喝下,霎时间剧烈震荡起来,化境威势尽显。

第三百八十五章 一桩不起眼的旧事

    南城那座并未挂着彰显主人身份匾额的老宅门前的观马道上,一辆马车冒雨极速而行。

    马车外,一队腰间挎着制式斩马刀,清一色头戴斗笠,身穿黑色劲装的武人队伍,分列马车前后,与马车行驶速度保持一致,整个队伍充满了肃杀气息,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这些人脸上,他们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队人马不像是江湖门派出身的寻常武夫,而像是经过战场洗礼,悍不畏死的沙场行武,一个个训练有素。

    马车里,依旧是来时的三人,皇甫中庸、李幕、孔春回。赶马之人,还是那个身穿大红马褂的矮个子老头。

    李幕今日较之往日,是起了个大早,被人不情不愿的叫起,李幕埋怨了那个吩咐下人照此做的皇甫老儿一大通。眼下,李幕正在马车内打盹儿,脑袋不住一下一下地往下点,有时不小心磕碰到窗沿,疼的他呲牙裂嘴,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孔春回坐在马车里,倒是没有如往常一样看书,而是拿着一块得自浩淼城的一间古珍铺子的青铜佩饰,在座椅边角轻轻刮蹭着,似是想要刮掉青铜佩饰上因氧化产生的铜锈,好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到底篆刻的是什么。

    皇甫中庸手中拎着一壶酒,掀开车帘,坐在车甲板的另一面,与赶车的马夫说着话。

    将手中酒丢黑马夫,皇甫中庸问道:“老马,知道我为什么对那姓秦的年轻人如此郑重其事吗?”

    被称呼老马的赶车老头,大拇指轻轻一挑,撬起瓶栓,仰头一饮而尽,手上重重挥动了一下马鞭,打在马臀上,他瞬间醉眼朦胧,打着酒嗝,迷迷糊糊道:“大人,俺只是个赶车的马车,你与俺说这个做甚?”

    皇甫中庸不管这家伙是真醉还是装醉,他一把抢过老马手中的马鞭,帮着赶车,并自顾自说道:“不是因为他是秦山河的孙子,也不是因为他是那号称万人敌的莽夫的儿子,而是因为鱼漏底的一卷关于大庆的陈年档案里,记载的一件关于此人的一桩旧事。”

    老马眯缝着眼,想要看清前面的道路,嘴上说道:“大人,这酒你没少花钱吧。俺跟你讲,下次别买了,那掌柜的不地道,他家酒,一壶五斤重的酒,起码兑水三分之二。”

    皇甫中庸笑着回应一句“净胡说。”,接着又继续说道:“那件事其实说起来其实并不起眼,秦恒十四岁那年,外界顶着纨绔的名头,风头几乎要盖过他那个牛逼哄哄的莽夫老子。

    凡是江湖,必有瓜葛,陈年积怨,孰是孰非,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楚。

    可我们那时候的大庆小王爷,偏偏要学那官场的青天大老爷,断出两座一流门派多年积怨的因果谁生。

    甚至放言,假若事情到最后,断出的结果,是由于当年其中一方存在无故挑衅的盖因,继而暴起杀人,最后祸及对方妻儿的话,那么此宗门,将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接着那秦恒一指山下,笑盈盈与一众武夫说道:“看到没有,小王我领着三千重甲,等着踏平你们其中一方的山门。”

    是不是听上去十分嚣张跋扈,一言不合就要灭人山门,不讲道理的一塌糊涂。是不是又觉得,他这大纨绔名头,果然实至名归。

    事情最后的结果,真的是那三千甲骑跨马登山,踏平了其中那座名叫“霆山剑宗”的宗门,且斩杀了那座宗门坐镇的化境老祖。

    那件事在庆州境内闹得沸沸扬扬,可你知道那黄口小儿,安然下山后,被如何了吗?”

    皇甫中庸拢了拢身上的单薄衣衫,语气平静自问自答道:“那秦森于府门外笑骂了一句儿子不懂事,要他待在府中面壁,三日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皇甫中庸冷笑一声,“他秦森连“思过”二字都不曾说。”

    老马在一旁轻扛了下皇甫中庸的肩头,嘿嘿笑道:“大人,还有酒吗?有故事无酒,听着不得劲。”

    皇甫中庸仰了一下马鞭,“在里面。”

    老马翻身爬起,摇摇晃晃走入马车,很快从车厢里摸出一壶,打开瓶盖,闻着酒香就比先前那壶要浓郁太多的酒。

    他重新坐下,美滋滋轻嘬了一小口,这次老马下嘴极有分寸,似乎是怕喝的太快,品不出这好酒的真正滋味。

    皇甫中庸喟然长叹一声,扭头看着这个伴随自己多年的老马夫,问道:“还听不听这个故事的后续?”

    老马点头道:“要得。”

    皇甫中庸说道:“听完前述,你是不是觉得这个顶着纨绔之名的大庆小王爷是闲来无事,瞎胡闹整出的这么一出?”

    老马似乎是觉得喝了大人两壶酒,不给点回应不好,于是他点点头。

    皇甫中庸道:“从表面来看,确实如此,但其实从根里是如何,估计打死你,你都想不到。”

    老马扯了扯嘴角,“打死俺,俺肯定想不到勒。”

    皇甫中庸不理会老马的插科打诨,继续说道:“其实从一开始,那秦恒的目的就很明确,就是要那三千重甲骑,踏平那座“霆山剑宗”的山门。一切断恩怨、捋因果,前前后后,他都布好了局,只等有个由头,发兵那座山门。”

    老马听的兴致盎然,不自觉酒水又下了一大半。

    皇甫中庸显然有些情绪波动,他沉声道:“你绝对想不到那座叫作“霆山剑宗”的山门,无故招此祸事的诱因是什么?”

    老马见大人停顿了半晌没有说话,不由有些急躁,催促道:“大人,你倒是说啊。”

    皇甫中庸这才酝酿地说道:“秦恒一日无意间听到酒醉的秦森,说到他娘亲的旧事,提及一桩至今未悬的旧案,说他怀疑当日对他娘亲暗中出手的,就有那个叫作霆山剑宗的狗屁宗门。

    就是听到这么一句话,还是个孩子的秦恒,谋划两年的布局,只为铲除那座山门,甚至不惜动用他爷爷留给他的保命手段。”

    老马抚须大笑道:“厉害了。”

    皇甫中庸点头,“确实厉害,十二岁听到那句话的孩子,十四岁踏平那座山门的少年。”

    皇甫中庸有句话没说,当那少年秦恒被秦森要求三日面壁后,回到院子,沙场莽夫的秦森爽朗大笑,对儿子说道:“做得好,不愧是我秦森的儿子。”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入局

    位于西城繁华闹市那座表面上做着妓肆生意,暗地里摆着地下擂台,收取高昂观看费用,据闻幕后老板是北域天下某个名头极大的财阀正姓家族的嫡系子孙的藏星北斗楼。

    此刻楼内大堂,大白天的都极为热闹,一众江湖武人汇聚,或站或坐,看上去也算讲些规矩。中央位置相对而坐的六人,一看便知是这些人的领头人,他们此时正在商量着如何针对荒城眼下的局势,浑水摸鱼,分一杯羹。

    要说眼下荒城的江湖势力,还有几乎没有战损的江湖门派,那就是眼前这六家。

    分别是藏星北斗楼、金放亭、澜烟阁、海沙楼、玉昆帮,以及燧云门。其中二流势力三家,三流势力三家。

    他们这些宗门之所以胆敢在这般形势下汇聚一堂,甚至张嘴闭嘴,商量着如何在眼下乱局中分一杯羹,其实是有人暗中召集,不然给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作妖。

    这六家宗门,其实早已暗中投靠了外来一流势力的镇鸿楼,藏星北斗楼是那位与镇鸿楼楼主有着不俗交情的大姓财阀子弟默许,其他宗门则是不得不选择依附。

    藏星北斗楼明面上的楼主,那位执掌地下擂台的头面人物,书生打扮的尧茂,眼下他正坐在大堂主位的下首位置,他转头对“好友”杨广义笑着说道:“老杨,待那双方交战进入尾声,到时候你带一队人马打头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等紧随其后。若是能够一举拿下西城,功劳簿上我为你记首功。”

    杨广义如同一座小山般坐在那里,听闻此言,虎目圆睁,喝道:“凭什么?”

    他看了眼那个空着的座位,笑容有些不屑道:“大主不在,何时轮到尧楼主说了算了?”

    其实他心里最大的不愿,是这里其它五人好像都极为有默契一般,皆想让他来充当这个马前卒,他杨广义又不是个傻子,还功劳簿记首功。

    虎口夺食,还是在刚打下或是保住西城的两股大势力争锋后,即便那双方一战过后,得胜一方战力锐减,那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打下(巩固)的地盘,转眼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个时候,还不得抵死拼命。

    而这个时候首当其冲的杨广义,迎面交击,将是直面这群刚经过惨烈厮杀后的武人们,再度暴起使出最强攻击绝杀手段的时候。他们能不气愤,自己辛辛苦苦到手的东西,别人想不费吹灰之力来摘果实。

    杨广义觉得,他要是真如此做了,极有可能会命丧当场,一群不要命的武夫拼起命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尧茂脸色阴翳,他没想到自己首先的提议,不仅被“老友”毫不留情地驳回,甚至还反唇相讥。

    尧茂眼睛微眯,一手拂动鬓角发丝,一手敲击桌面,他慢悠悠道:“大主曾说过,他若不在,这里我说了算。你,他们,皆要听我的安排。”

    杨广义似乎觉得既然已经有些撕破脸的意思,干脆破罐子破摔,一摊手,看向周围众人,大笑道:“谁听过这话,都是由你尧茂之口传入众人耳,此话真假如何?尚有待考证。”

    尧茂气结,瞅向杨广义的眼神瞬间阴沉的可怕,只是这一表情变化,来得快去的也快,转瞬间又恢复如常,“杨兄若是不信,待会儿大主来了自可求证。”

    杨广义两手再次一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既不答应,也不给尧茂出招的机会。

    两人针尖对麦芒,连带着各自身后门人也跟着摩拳擦掌,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对方血溅五步的意思,场中气氛顿时僵持起来。

    杨广义右手边位置,玉昆帮帮主阎关肃,一个在荒城小有名气的双刀客,修为在二品脱胎境初期,他长着一张狂放粗糙的脸,这时候他见气氛有些僵持不下,便充当和事佬,率先开口道:“两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门人弟子面前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也不怕惹人笑话。现如今是什么时候,可莫要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动肝火。”

    看似面相粗犷,其实心思细腻无比。

    有人就跟着附和起来,是金放亭的女子掌教施霖,长得中人之姿,但因为会打扮,瞧上去有几分美艳,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主。

    原本金放亭上任掌教仙逝之际,心里的掌教人选并不是她这个修为虽高,但心性不正的大师姐,而是其小师弟,那个看上去温良恭俭让的读书人。

    施霖虽知道师傅心意,但心中不甘,她惦记那掌教之位日久,小师弟其人面上看着是个身有浩然气的读书人,可是师傅哪里知道,每到无人处,他躲在背后偷看自己的隐晦目光,是那般的淫邪,仿佛随时要将自己扒光似的。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极好,但孰不知,施霖早就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于是,在她的师傅,金放亭掌教将要于第二日宣布下任掌教人选的前昔,施霖以找小师弟喝酒为由,请他来到她的闺房。

    酒壶是阴阳壶,阴壶一面下了些许能够助人兽性大发的迷药,二人对饮,席间,她故意流露出一丝对小师弟有所倾心的意思,又加上迷药的药性,引得小师弟那丝早已埋藏在心底的心魔欲念,顿时疯魔乱舞,他赤红着双眼,看着对面娉婷而笑的师姐。

    施霖十分配合,既不喊叫,也不玩欲擒故纵那一套。只是待事情完矣,她却哭哭啼啼,摆出一副受到天大委屈的模样。这副场景,引得那位刚做了禽兽,心里充满愧疚正不知所措的小师弟,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师弟一直觉得,他对师姐的爱慕喜欢都是出自于真心,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在喝了点酒后,糊里糊涂做出这般禽兽之事。

    他是不停出言安慰,心中也是有些惴惴,怕师姐哭声太大,惹来那些师兄师姐们,那时候局面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可是要接任掌教的人。

    于是,小师弟就开始说些会补偿她之类的话,施霖哭声更大,小师弟顿时就有些心乱如麻,就问施霖想要什么,施霖还是哭哭啼啼,但这时候却是有与小师弟对话的意思,她东说对小师弟曾经的好,西说却不知道他狼子野心,又说她看待小师弟就像看待自己的亲人,等等,尽拂人心的说了一大通,到最后才半威胁半委屈的隐晦表达自己想要坐上掌教之位的意思,又说我人都是你的,我坐上那个位置,不也相当于是你在那个位置上吗?

    小师弟因为本就心中惴惴不安,再加上又刚尝了甜头,所以在师姐现如今这副我见犹怜的梨花带雨面容下,毫无抵抗之力。施霖又巧言令色的去抓他的心意,小师弟就那么糊里糊涂答应了。

    那夜,师姐为了表示她是他的人,就没让他走。

    第二日,精神憔悴的小师弟入了掌教大殿,在一众师兄弟面前,不等那个看似回光返照的师傅宣布自己是继任掌教人选,就直接表达自己不愿参选,退出掌教之位大选,并举荐武功高强的大师姐作为下任金放亭掌教,说罢竟是直接离开了大殿。

    小师弟这一所为,气的生命垂危的现任掌教差点当场吐血身亡,掌教心中无奈叹息,不得已将掌教之位传给武功高强,心性却是不正的大师姐施霖。

    施霖顺利坐上了掌教之位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小师弟。二人雨水之欢一场过后,她端着酒杯,笑着告诉了小师弟那夜所有的事,包括下药,包括不让他走的原因,是怕他回去之后反应过来,还有自己一个修为比他高的武人,想不要他得手,他如何能得手等等。

    反正大致意思就是,那夜之事,都是假的,情意是假,话是假。并告诉他,其实他现在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不得不拔,但又不想拔,不会杀他。

    又道,她曾经所言,是小师弟的人,这一点不会变。

    那日过后,她那个小师弟就被她禁锢在了后花园的一只兽笼里,被她如禽兽一般看养。清醒过来的小师弟,就仿佛发疯了一般,在笼子里大喊大叫,要杀了她……

    当日施霖便坐上了掌教之位,而与此同时,一个令人胆寒的毒妇名号也由金放亭传入了江湖。

    据金放亭的门下弟子说,即使到了现在,他们这些门人依然在夜半时分会时不时听到主山那边传来一声声的凄厉惨叫。

    施霖笑呵呵道:“两位都消消气,我等还是谈正事要紧。大主来了,要是看到我等这般所为,还不得施以薄惩,诸位,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她说着,看向周围其他人。

    “就是,就是……”其他人跟着纷纷附和。

    “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与尧楼主斤斤计较了。”杨广义一副领众人情的样子,大咧咧说道。

    尧茂笑着说道:“那还是由我来主持安排,大主有言在先,施以我计,在言在得。”

    他还是要扳回一城。

    众人面面相觑。

    “哈哈哈,好一个施一我计,在言在得,尧茂,本大主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你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啊。”一个豪迈的大笑声传入大堂。

    众人听到这个声音,纷纷站起身,抱拳行礼,称呼“大主”。

    就见一个穿着十分随意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的背画少年,风风火火踏入大堂。

    如果这时候秦恒在场,一定会十分诧异,那个一直跟在连如玉身边的“少年”画师何中韫居然会出现在此地,还和镇鸿楼的楼主站在一起。

第三百八十七章 先手落子

    殷唐后人唐瓮、荒城提督司督察使杜怀恩、本城大财主牛亮、最大妓坊的幕后老板尚无通、羽化阁阁主祥璃,此五人先后被秦恒安排在东西南北中五处城中战场,所率领的人数,以各自需要扫平的对手强弱来分配。

    唐瓮攻坚,因此将九百余的四品锻心境以上高手,带走了半数。尚无通所伐势力最弱,所以只带了数百余会些武艺的各门派帮众,另三人协调分配剩余。

    在这五人离开后,竹沅帮帮主谢晨阳来到房间,秦恒见到此人,言语简单明了,“你领人主攻城主府,会有连如玉手下四百余食客从旁协助,破了城主府大门,我允诺给你的东西,会一样不少的送到你竹沅帮总舵,并且还额外相赠你谢晨阳一个不小的机缘。”

    谢晨阳闻言,顿时眉开眼笑,他重重抱拳说道:“谢某记下了,先行谢过秦公子。”

    秦恒点点头,话锋忽然一转,“丑话说在前头,假如攻不下来,死在大战中,秦某不会给你收尸,死了也就白死。”

    谢晨阳笑容不变道:“谢某明白。”

    秦恒摆摆手,示意谢晨阳可以带人动手了。

    与此同时,连如玉站在窗前,朝西南方向挥了挥手,给某个人下达了动手的信号。

    房间里,眼下只剩四人,一袭白衣的秦恒,面冠如玉的连如玉,身背长条包裹,面容平静的虬髯客,以及没入蔻凤榜前十,却拥有上榜实力,姿容上佳的春风楼花魁之首林墨烟。

    秦恒正了正衣冠,将腰间篆刻有“庆豐”二字的玉带扶正,扭头看向连如玉,笑言道:“我前冲,你殿后。”

    笑容中说不出的意气风发,说罢这句话,带着虬髯客头也不回的离去,潇洒写意至极。

    连如玉目送秦恒的背影出了房门,然后用力一甩手中折扇,偏头看着林墨烟,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淡淡道:“是本阁主风流,还是秦公子写意?”

    林墨烟不敢看连如玉的眼睛,双颊微红,低着头,真诚道:“自然是阁主更加风流倜傥。”

    连如玉哈哈大笑,“这话估计也就你我相信了。”

    林墨烟顿时恼羞,不再搭理自家公子,不过心中却如吃了糖人一般,甜丝丝的。

    秦恒下楼之时,独醉酒楼的大堂已经没有一位客人,除了一个此时略显得有些拘谨,再不敢出言调戏那个长得俊秀,有着一双好看桃花眸子的年轻人的酒楼老板娘巧娘。

    巧娘此刻正坐在柜台里面,低着脑袋,装模作样地嗑着瓜子,明显是看到了那个年轻人,她却视而不见,只顾低头嗑瓜子。

    秦恒止步在柜台前,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老旧葫芦,将之放在柜台上,笑容温和道:“巧娘,你那陈年佳酿应该还有吧?将我这葫芦灌满。”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柜台上。

    巧娘见着银子,顿时眼前一亮,连忙抬起头,一副像是这才看见年轻人一般的样子,笑容灿烂地说道:“巧娘疏忽,怠慢了客人。”

    接着,她一把抓起那五两银子,拿起那只老旧葫芦,扭着杨柳腰肢走出柜台,笑眯眯道:“我这就去给公子装酒去。”

    看似如先前一般无二,可是眼底深处的那抹忌惮神色,却再也掩饰不住,似乎还夹杂了一丝慌张在里面。

    秦恒点头,笑容和善。

    没过多久,巧娘灌了满满一壶酒,递还给那年轻人。

    秦恒点头致意,随后离开。

    秦恒没去问酒楼内怎么没了客人,巧娘也没因此责怪因为年轻人的缘故,她酒楼今天要少赚很多银子。

    问也白问的明知故问,没有任何意义。

    酒楼外脚步声攒动,听上去沉稳有力,步伐急促。

    秦恒与虬髯客站在独醉酒楼门前之时,城主府与酒楼中间的这条宽阔街道上,此刻已经水泄不通,围满了人,就连远处也是聚拢着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些人全是手持刀枪剑戟的武人,个个神色肃穆地盯着那座门口有着两座貔貅雕像聚财的城主府,似乎是在等待领头之人下达冲锋的命令。

    那座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城主府,院墙之上,一队弓箭手与一队弩手交叉站列。

    弓箭手搭弓上箭,屈膝蹲在前,箭矢瞄准远处敌人。弩手站立于后,弩机扣弦,箭矢瞄准墙下敌人。

    分配有序,训练有素。

    双方对决,一触即发。

    作为主攻全场指挥的谢晨阳,此刻站在队伍中间,听着他身旁的那位竹沅帮幕僚,一个眉角处有颗三花痣,前半生郁郁不得志的花甲老儒士分析道:“帮主,弓弩近处杀伤力极大,我们要先打下这些弓弩手才好。

    至于弓箭,远程攻击不错,可是眼下这个范围,除非是臂力惊人的弓箭手,否则造成的伤害有限。

    所以,眼前,我们只需要打下这些弓弩手,再以人海战术虚耗,就能向这座府邸里面推进。”

    老儒士因为自从来到荒城,就被谢晨阳收入麾下,平时待在总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不是做做学问,就是给谢晨阳充当幕僚。

    因此他此刻并不知晓眼前这座看上去奢华无比的府邸,到底是何人的居所,今日一早被谢晨阳拉出来,说是要给他一个一展平生所学的机会,老儒士想也不想,就欣然应允了。

    老儒士眼神不太好,此刻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座装潢极为有讲究的大门门上的匾额写的是什么字,只是他极尽目力,也只能模糊看到是三个字,其中有一个字是“府”。

    老儒士帮着谢晨阳分析后,接着轻捋着长须,漫不经心道:“帮主,这家人应该非富则贵吧?在你们荒城应该算是个大门阀吧?”

    谢晨阳没有搭理他的问话,继续询问道:“那以您老之见,如何能够快速解决这些弓弩手?要知道这队弓弩手,不仅仅是经过严格的训练,还是一群上过战场,经过战阵厮杀的悍卒,非是寻常武人能够轻易持刀剑近身的,不然他们也不会被留在城主府增持守卫。”

    老儒士听到了三个字,“城主府”,然后便心中有数,他一脸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开口接连问了谢晨阳两个问题。

    “帮主现如今是何境界?这条街上,眼下有多少人与帮主境界相当?”

第三百八十八章 神仙打架

    谢晨阳闻言有些不耐,他瞪着老儒士,道:“有话直说。”

    老儒士嘿嘿一笑,手掌抵着下颌轻轻摩挲,“帮主是二品脱胎境,这里现在的二品境我虽然看不出来具体有多少,但是走出十个八个应该不成问题。

    听闻二品脱胎境,浑身体魄凝练,钢筋铁骨,想必出战这第一波攻势,应该不在话下。”

    谢晨阳面露喜色,用力一拍老儒士的肩膀,将之拍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老陆,不愧是拿过秀才功名的读书人。”

    老儒士听到谢晨阳这句话,直起腰的时候,笑的有些牵强,眼中有晦暗闪过。

    谢晨阳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在听了老陆陆承明的意见,觉得可行后,便转头望向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名腰佩长短双刀的汉子,以武夫的独特法门,内里传音道:“林兄,你过来一下。”

    那人闻言,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谢晨阳与之耳语道:“你叫上云兄几人,再让岑驷螽出四名二品境高手,你们一起拿下这墙头上的那队弓弩手。我会让下面人掩护,尽量给你们创造机会。”

    谢晨阳口中的岑驷螽,是那连如玉手下数百食客的领头之人,在他刚下楼那会儿,二人就已经打过照面,有过简单的交流。

    岑驷螽表示这次围攻,会以他为主导,自己带人从旁协助,有任何要求,他都会服从。

    林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谢晨阳看在眼里,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有话直说,以你我的关系,不必藏藏掖掖,眼前大雨滂沱的天气,会模糊这些弓弩手的视线,却是利于我们,机会稍纵即逝。”

    林战摸着腰间挎刀,说道:“帮主,我们只是二品境,不是绝顶强者化境,肉身不是铜墙铁壁,被这种杀伤力极大的弓弩射中,也会受伤,也会死,帮主这般孤注一掷,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锦绣前程,还是为了帮里着想?”

    谢晨阳的视线落在林战后方,刚刚他所在的位置,那里有几个帮中元老,其中就有云翼,这些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顿时,他就想明白了什么,一下子勃然大怒,“你他娘的现在和我说这个,昨夜什么话我没有跟你们说清楚?眼前是什么意思?是有人挑拨离间,挑唆你在这时候乱我“军心”?”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想听帮主一句话,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竹沅帮?”林战面色不变道。

    谢晨阳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有些苦涩,“我谢晨阳自坐在这个帮主的位置上,前前后后,有多少事是为我自己考虑。”

    林战抱拳,表明心意道:“林战愿死,换竹沅帮一个锦绣前程。”

    接着又道:“请帮主莫怪我等小人之心。”

    谢晨阳双手抱拳在林战粗糙的双手上,笑意深沉,“能活着就活着,都死了,换来一个锦绣前程又有何意义?”

    这个为竹沅帮开宗立派立下汗马功劳的双刀汉子,语气微微有些哽噎地说了一个字,“嗯”。

    说罢,直接朝那几个又是兄弟又是朋友的帮中元老走去,在几人身边说了几句,就大踏步的向左侧走去,再过来之时,身后跟了五名二品脱胎境高手。

    林战过去,张嘴问岑驷螽要四名二品境高手,竹沅帮出七名,说是谢晨阳的意思,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墙头上的弓弩手列队。

    岑驷螽二话不说,多许一人。

    便有了眼下的十二人,各自将身法发挥到极致,要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墙头,展开搏杀。

    与此同时,谢晨阳下令,处在前列的武人,进行第一波攻伐。

    一时间喝声震天,兵器交错,喊杀声动荡在整个街道。

    墙头之上,弓弩手与弓箭手也得到了指令,开始放箭射弩,一时间,漫天箭羽如雪花飘落,四散八方。

    这些人并未有多余的言语,就是枯燥的弯弓,搭箭,射出。

    用弓弩之人,不断的放置箭矢于凹槽,窜射下方。

    一切都井然有序,一旦有人跌落,或死或伤,那幢宅院里就会有人替换上去。

    府院中,城主府的统兵指挥之人,是那个护院供奉的读书人,有着“纵有三尺青锋,不敌三寸不烂舌”美誉的半步化境强者,其名姚峰。

    姚峰一身青衣,坐在大门正道中央,屁股底下是让下人们搬来的一张太师椅。左手边,有一名姿容不错的丫鬟正在为其泡茶。

    丫鬟名叫菊蓉,姚峰摸着她的小手,眼中没有丝毫猥亵之色,轻轻笑道:“菊蓉,你说这些人算不算乌合之众?”

    丫鬟其实早已经吓得小脸煞白,倒茶的手,都在微微打着哆嗦,她嘴唇颤抖地说道:“奴婢不知道啊,大人,奴婢连什么是乌合之众都不明白。”

    姚峰点点头,目光放在墙头下放置的梯子上来来回回上下的人头,嘴上道:“那倒也是,就不难为你了,继续泡茶吧。”

    又说道:“这茶要好好泡,比你平时的水准可差太多。”

    菊蓉应是,心里却是惶惶不安的紧,城主府面对的不是兵临城下的大蛮军伍,也是相差无几了,她生怕自己会再次命运多厄。

    独醉楼门前。

    一袭白衣的年轻人,被风吹的大袖飘摇,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街道上舍命拼杀的竹沅帮帮众,似自言自语道:“倒是不失谋略与血性。”

    谋略在前,血性在后。

    虬髯客难得开口一次,“应该是有个有点小聪明的读书人,在给那个叫什么的竹沅帮帮主出谋划策。”

    秦恒点点头,“不算是小聪明了,上、中、下三策,已经能算是中策。”

    虬髯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是相较少爷而言。”

    秦恒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两人不再言语,静静看着场中形势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突然齐齐抬头望向天幕处。

    远山近景处,有两尊天地法象现出千丈真身,各自手持神兵,抬手间便是大神通。

    天地异象陡生,雷电交错,闷雷乍响,黑云中,仿佛有神人擂鼓,驾驭紫色雷电,穿凿天幕黄河。

    有法象一出手,便是手臂紫电环绕,雷云层层叠加头顶上空。

    有法象如口含天宪,一出口言出法随,“斩”!

第三百八十九章 欲江湖独行

    其实秦恒是看不到这一幕的,他只是曾有过站在世间绝巅看过风景的经历,模模糊糊能够感应到不同寻常罢了。

    真正能够看到的,这条街上,只有七人,城主府里四人,独醉楼里两人,最后一人在街拐角处的马车上。

    虬髯客看着那大如山岳,手执银色长剑,口含天宪,面容云遮雾绕的巍峨法象,他声音古井无波道:“是昆三出手了。”

    秦恒面色微变,就想要说什么。

    虬髯客解释道:“阴斛山识君亭那日,昆一曾以无上秘法传音与我,说的话言简意赅,大致意思就是,答应主公的事情,就要做到。另外她明言,那一战,昆三并未伤及神魂根本,境界尚算稳固。还说就算少爷于今日知晓昆三的出手,也不必腻腻歪歪的想东想西。”

    秦恒笑的有些酸涩,压下心中泛起的不适,“我还以为你告诉我的不必担心,出手之人可能是藏在秦老粗身后的那个老怪物。”

    “他”,虬髯客扯着嘴角,“脾气恁大,性情古怪,昆一倒是想让他看顾少爷安全,结果他来了一句,死了没有。”

    “符合他的脾性。”秦恒脸上那抹酸涩淡去几分,多了一丝温暖笑意。

    秦恒忽然转头望着虬髯客,眼神深邃,轻声问道:“黎叔,我是不是有些没用?”

    黎叔看着天幕处那个头顶悬着一只硕大如山丘的紫色鎏金葫芦的老者,他的天地法象,气势恢弘如长河倒挂。

    在他那只葫芦左右,四柄品秩一看就非凡品的宝剑盘旋,老者口中念念有词,两息时间不到,那四柄宝剑就一个悬停,剑尖齐指对面那尊天地法象,然后毫无征兆的御空而去。

    在老者对面,那尊身形略有些模糊的千丈法象真身,在吐出一个“斩”字言法后,手中长剑蓦然银光大放,瞬间窜出,剑气如银河倾泻,去势如虹。

    一对四,五柄剑对撞而去,代表其主人的剑势,在这一刻,都仿佛要一剑斩开天幕,脱离规则束缚。

    这等绝世强者对决的场面,对于一只脚已经跨入神窍门槛的虬髯客来说,机会难得。

    为了尽可能不引起天地规则的“觊觎”,招来那所谓“仙人”的窥视出手,需要尽可能的减少聚拢天地之力为“势”,躲避规则,但又要以自身小天地借力借势,这个力与势,还是天地之力所聚拢的势,其实换而言之,“偷”这个字眼更为合适。

    偷来“力”与“势”为我所用,这牵涉了对道的领悟,自身天地对道法的感悟,是一种玄之又玄,蒙蔽天机的大神通。

    虬髯客隐隐就要摸到什么,却在这时忽然听到少爷的这么一句话,瞬间功亏一篑。

    虬髯客丝毫没有因为被少爷打断了他很有可能因此一举破开道心屏障,进入神窍境的契机,而心生懊恼。

    他神色平静,转过头,凝视着少爷的眼睛,不答反问:“怎么说?”

    秦恒说道:“比如眼前,我不能下场,只能干站着等待结果;比如我一出门,都要黎叔你跟随保护;比如白罱城那时候,我明知道李旻的算计,仍然入了套;又比如……”

    虬髯客没有插话,也没有心生指责少爷的自我否定是存在误区的想法,他只是静静听着,等待下文。

    秦恒说了一大通自己的“没用之处”后,停顿了片刻,抬眼看了看渐渐趋小的雨势,语气有些哀伤地说道:“秦老粗临死前,都还想着给我留点家底,我怕我这样,到最后仍是一无是处,不仅辜负了秦老粗的期望,还愧对了爷爷的良苦用心。

    那点家底留下来的不容易,不能被我轻易给挥霍了,但他们又都是些什么人,个个戎马半生,陷阵杀敌,喋血沙场半辈子的大庆将士。

    我这样一个现如今多是纸上谈兵的读书人,他们能服我吗?又能听我的吗?”

    不难听出年轻人话里的沮丧之意。

    虬髯客突然笑了笑,“六年军伍生涯,少爷不需要再向他们证明什么。白罱城之战,少爷正了秦公的名,大庆的氏。眼下荒城之局,少爷所布,若比作棋盘,少爷定是那执子之人。少爷以月余时光,在大道有损的前提下,连破武人六境的开脉、容焕两境,现如今距离四品锻心境,只相差一个契机,试问天下修行之人,几人能做到?又有几人有此天赋?

    比比壮举,何人能做?要说少爷是无用之人,天下岂不皆是平庸之辈?”

    平静的话语,道出年轻人在黎春城心中的“好”,让听在耳中的秦恒觉得微微有些汗颜,不过还是大为受用,心情好转。

    他想了想,说道:“放心,黎叔,我并不是乱了心境,而是看着这些拼命的人,及听到了昆三出现,突然就有感而发。”

    “那就好。”虬髯客点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倒也不觉意外,“少爷就是少爷,怎么会被这些心境执念摧毁道心,就算白罱城一战,损坏了大道根本,少爷不也一样挺直了腰杆。”

    想及此,虬髯客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看着年轻人的侧脸,想起了那个在世时无比疼爱外孙的佝偻老人。

    曾有知遇,未报君恩。迟与不在,犹有其念。

    秦恒将两鬓被风吹散的头发,重新捋回耳后,神色平静道:“黎叔,待荒城事了,接下来的路,我想自己走,算作江湖游历,我想去北海之滨剑修云集的那座城去看看,你就不用跟随了,去黄葫六滩的黄沙城等我,我们在那里汇合。”

    不等虬髯客说什么,秦恒就接着说道:“其实我想活得坦荡,却是有些难以坦荡。炎庆军的六年军伍生涯,十万精锐全军覆没,就我一个人活着,不是秦老粗在暗处安排布置了后手,我如何能活,也如那些袍泽一般,在黄泉下高举“庆”字旗大杀四方。”

    顿了一下,他又道:“但活着,反而心中有愧。”

    他看着虬髯客的眼睛,语气坚定道:“黎叔,我就想一个人磨砺道心,走在这座江湖,走在曾与大庆军征伐的北域天下,好不好?”

    虬髯客沉默半晌,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秦恒一愣,略微有些意外,“还以为黎叔要多劝我一下。”

    虬髯客轻轻摇头,“我相信少爷,黎叔就在黄沙城等着少爷,顺便与那姓龚的先聊聊。”

    “聊聊”二字,咬字很重,似夹杂着强烈的不满情绪在其中。

    秦恒笑容灿烂,“好好聊啊。”

    他与那龚猛,十数年前,曾在大庆王府发生过摩擦,龚猛死板,几岁的小王爷“跋扈”,一大一小闹得很不愉快。

    有些人就是这样,天然的不亲近。

第三百九十章 这辈子还能想想

    城主府,霁月阁。

    东方胜举目远望两尊神窍大能天地法象现世的地方,略感诧异地说道:“神窍存在一上来就交上手不说,还杀手锏迭出,不符合常理啊?

    到了他们这等堪比天人的境界,不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修为,慎防大道损耗吗?

    所谓对战,你好我好大家好,过得去就可以了,何须拼着修为大损,也要压胜对方?

    难道说世间神窍存在都是这么不计修为损耗,如同市井武夫一般,一旦交上手,就硬要争个修为高低,孰强孰弱出来?”

    楚棣祖显然要有见识许多,也知道的更多,他站在护栏前,望着那个方向,目光平静,“那位执银色长剑的神窍存在,身上旧伤未愈,与之交战的那位,显然一上来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惜代价的以力压制,想着速战速决,最好能打得对方更加伤重,修为折损,甚至是打的对方跌境。”

    坐在桌前的项北,听到楚棣祖这番话,面露讶异之色,他站起身,走到二人身旁,与楚棣祖开口问道:“楚兄可知道那身上有伤的神窍存在是哪位大能?”

    他亦是张嘴称呼“楚兄”。

    楚棣祖闻言面露古怪之色,盯着项北,轻笑道:“知道,但不能说,到了他们这等境界,一旦有人提及真名,便会心生感应。这不算秘密的秘密,难不成项兄弟没有听过?”

    转而又略带讥讽地语气说道:“你应该也不想楚某刚说出真名,那位神窍存在就忽然一记飞剑窜入霁月阁,取在下的项上人头吧?

    楚某自问抵挡不住这已经看不出是神窍几重天的神窍大能的飞剑,敢问项兄可能抵挡?”

    项北神色尴尬,讪讪而笑,不再言语,目光移向别处。

    “楚兄,以你所言,这位大能身上是有着旧伤的,可是眼下他在与另一位神窍存在的对决中,隐隐似乎占着上风,难不成这位有着旧伤的神窍存在,比之后者境界至少要高出一重天?”东方胜接过话茬,问道。

    “不是,我也说不太清楚。”楚棣祖收回视线,“这位存在的整体透着古怪,像是玄之又玄的人境离合,拼着大道折损,在施展秘法,消耗自身寿命,不计代价,只为压制对方。”

    东方胜说了一句“原来如此”,随后也跟着收回视线,继而转头看向楚棣祖,笑容和善,“认识了楚兄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楚兄仙乡何处?”

    楚棣祖自然听出了东方胜话里的试探之意,他双手扶栏,轻轻一笑,“说了东方兄也未必知道,又何必说呢?”

    东方胜对于楚棣祖的这个回答,显然有些不死心,遂继续道:“早年我曾游历南阙,在北地的珺阳州结识了一位朋友,名叫戴嵋,自称来自西地,我记得楚兄也来自南阙北地,虽然不在珺阳州境内,但也在相邻的峻海城,不晓得楚兄是否认识此人,或否听过此人名讳?”

    楚棣祖斩钉截铁道:“没有。”

    接着道:“楚兄,别试探了,也别求知。我之所以不说,一部分是不想说,一部分是不能说,最大的一部分是,如果我说了,说不定会造就你心境上的瑕疵,此生再也触碰不到那神窍的门槛。”

    项北认真听着二人的对话,此刻听到楚棣祖如此说,满脸不信加不屑,他转过头,看着楚棣祖,“有那么夸张吗?一个地方而已,知道了就能让人心境上产生瑕疵,难不成是那传说中的仙境?”

    任谁都听出了话里的讽刺意味。

    楚棣祖摇摇头,转身向桌子走去,边走边道:“不是地方,而是那地方的人。”

    声音戛然而止,不再说下去。

    坐下后,他抬头看着满脸透着疑惑的东方胜,“你要是实在想知道什么,那我可以告诉你一点,那人号“昆三”,世间传闻的昆仑十八奴,排行第三,出身与我同乡,算是旧识。”

    东方胜闻言恍然,心中有个大概的猜测,但又不敢往深了想,别真是那个地方的人,再看眼前的楚棣祖,仿佛无形中也透着一丝神秘色彩。

    项北一头雾水,想要再出言挖苦几句,但当之触碰到大哥的眼神,立马心领神会的闭嘴,不再多言。

    那个与楚棣祖相对而坐的三府主楚笼,他始终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一只茶盏,两位神窍存在交手的气象,似乎也没能提起他的兴趣,只是惹得他微微侧目,随后又恢复原状。

    可是眼前,他却在观察对面的楚棣祖,心里想着之前他的那番“危言耸听”的解释是否是真?到底是如他所说的,不能说,不想说,还是那个说了会让一位化境巅峰的强者,心境出现瑕疵,此生再难跨入神窍的门槛?

    他觉得都不是,可能有极小一部分原因,是他所讲的那样,但最大的原因,他却没有说。

    楚棣祖低头饮茶,像是没有发现楚笼那灼灼的眼神一般。

    楚棣祖要是知道楚笼眼下所想,定然会高举大拇指,称赞一句,聪明。

    的确如楚笼所预料的一般,楚棣祖所给出的三个解释,统统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曾经许下重誓给某个人,此生不会从他口中说出家乡的名字。另则,他所在家族将之名字从族谱上剔除,不允许他在外使用某家姓,更是永远不能称是那家人。

    之于楚棣祖来说,那地方是他心中的痛楚所在,既然发过誓,永远不再提及,那就不会提。

    ————

    城主府门前街道拐角处的那辆马车上,回到车厢里皇甫中庸,此刻掀开窗幔,伸长着脖子,想要看清楚天幕中的情形。

    相隔此地数十里之遥的一处江面上,两道人影忽然拔地而起,于千丈高空,瞬间人影交错,发出一声犹如闷雷的轰响。

    二人天地法象大神通斗法,肉身比拼体魄、拳法,刚才便是双方一记重拳对轰而去,触碰到身上拳罡发出的响声。

    双方看似只是一拳相交,却是一刹那出拳上百记,拳拳到肉。

    二人近身,频频出拳,满身拳意流淌,身形还在不断拔高,直往天幕而去。

    马车之上,拿着马鞭,屏气凝神关注这一幕的赶车马夫,发出一声惊叹,“厉害的!”

    一直什么都没瞧见的皇甫中庸,扭头看着大红马褂的马夫,笑容十分欠揍地说道:“老马,其实这辈子你还能想想。”

    一语双关,说罢,他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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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南阙江湖,化境十魁剑为首,一入神窍非凡人。有人凝十年刀意,抒胸臆,想见的江湖多点有意思的人和事。有昆仑十八奴,世间传闻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有个身形佝偻的传奇老人,最疼爱自己的外孙。有伴生人,出生即带前世记忆。有少女年仅十七岁,一统乌布十三族,一身修为吓死人,背剑名无敌。有个万人敌,并非万人敌。有蛟龙出没,九蛟互吞终化龙。有个身世显赫,叫作秦恒的年轻人,走出大庆,走在江湖,叩关白罱……————然,一日乾坤尽覆,打得支离破碎。后,大庆覆灭,八王并起,天下乱。赤域雄狮趁隙压境北疆,神秘西地蠢蠢欲动,东方佛国传扬佛法,名为教化万民。那个出身大庆的年轻人,除了一袭白衣外,唯有一颗要坐天下的心。PS:本书架空加玄幻,天下争霸。烟雨浩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雨浩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雨浩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