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子承父
龙辉三十年一过,这年开春,南阙便改了国号,元祥。
老百姓对此,初时茶余饭后还会拿出来论调一番,毕竟老皇驾崩这等大事,事先没有一点征兆,再加上新帝即位,非正统嫡亲血脉,未传子传孙,皇位直接落在外室旁系的头上,如何能够不叫人诧异万分?聚蚊成雷,众口铄金,津津乐道,各执一词。
深宫大院多是非,百姓口中饭余事,实在是太稀疏平常。
今年开春,人们还在“津津乐道”,可是初春一过,这个劲头仿佛一下子就没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随之而变,被其他事情所替代。
也无怪乎会如此,毕竟金銮殿里面那个金灿灿的至尊位由谁来坐,他们确实不怎么关心,一日三餐温饱,隔壁寡妇骂街,谁家娶了个娇滴滴的美娇娥……这些事情的吸引力,远比那座皇位由谁来坐,吸引力要更大一些。
庆州境内,年前大庆王府遭逢巨变,现如今名存实亡,封禁又解禁,成了一座空府。
对于此事,庆州百姓先是闻听朝廷颁布诏书,突兀给大将军安了个谋逆罪名,后又传来大将军伏诛的消息,百姓皆是震惊万分,但更多的还是惊讶这两则消息的来源与真实性。
再之后确实不再见到那个经常穿着粗布麻衣在虎丘城内早市上吃过一顿简单蛋花粥,又给家中那个纨绔子带上一份的男人后,人们这才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更多的庆州百姓则是不信诏书所言的秦氏谋逆罪名,万千为大庆为南阙战死的大庆儿郎家眷们更是千百个不相信,自家男人口中那个集万千光辉于一身,千千万万将士崇拜的大将军,会是诏书上那个所谓投敌卖国的叛臣。
这些家中已无成年男人,靠着女人撑就一片天的女眷们,越是心想,越是意难平,既为自家男人,也为自家男人心目中的大将军。于是联名上书,要为那位为南阙立下不世战功的大将军鸣不平,联名作保,愿以死证大将军清白。
大庆朝廷迫于百姓压力,迫于舆论势,“不得不”表面功夫彻查此事,然后还真就“觅”出端倪,说是中了赤域蛮夷的离间之计。
朝廷知晓后,愤恨不已,大肆抨击辱骂了北边一通,甚至为此新帝还下了一份罪己诏,大致意思是说朝中某些权贵中了北蛮子的诡计,朕亦有失察之责。
但是,就大将军战死,如何战死,战死于何时何地等,朝廷当局依旧没有给出一个明确说辞。
而且,由于朝廷造势引导的舆论,矛头直指大蛮王朝,百姓自然以为罪魁祸首就是那些可恶的北蛮子,于是,举国上下一片骂声,大骂北蛮子的诡计多端,害死忠良,此仇不共戴天云云。
与此同时,军中那些把大将军引为毕生偶像的将士们,一个个战意高昂,欲把那些北蛮子生吞活剥,食其肉,喝其血。
这件曾经举国轰动的大事件,最后的告一段落,是以朝廷赐给已故庆王美谥二字“忠、勇”,那些大庆旧部女眷们才“偃旗息鼓”。
人已不在,又事过境迁,再如何觉得这里面藏有猫腻又如何?再怎么闹腾,又能改变得了什么,能让大将军复活,能让朝廷改变初衷,都不能,说不定还会连累大将军连这唯一留下的美谥称号都被裁撤掉。
那样的话,小辈们将来如何知晓曾经有一位为大庆付出一辈子,姓秦的男人,他是如何为大庆攒下这么一份偌大家业,立下何等的不世功绩,前路荆棘,那个身材并不高大的男人,欲为大庆后世开太平。
而今的安居乐业,安然立足,又会否晓得,曾几何时,在那遥远的北边,硝烟弥漫,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而那个时候,那个男人在,便是朗朗晴天。
朝廷就秦氏坐镇大庆的这段历史,书上记载,坊间印刻,俱都清除的一干二净,不留下只言片语,仿佛这世间从没出现这么一家子一般,唯有那座空空如也的雄伟王府,存留世间,人们远远经过之时,可短暂驻足凭望。
夜幕初降,微风习习。
虎丘城中一家老旧的宅院里,有个闭着眼睛坐在桃花树下老旧藤椅上的灰衫老者,正轻轻摇晃着藤椅,好不悠哉。
在老者的身边,一个皮肤黝黑,眼窝有些凹陷,眉毛很浓,身材壮硕高大的魁梧汉子,正倚靠在那根主干还没有他手臂粗的桃树上,那桃树似乎不堪重负,主干向后倾斜的厉害,汉子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一般。
老者微微睁眼,侧头看向那个面无表情的魁梧汉子,笑呵呵道:“有人说,南边与我齐名的赵如镶老匹夫,财力远胜我这个机缘攀附上秦家,靠着一点微末香火情,得以发家的暴发户、白乞子有钱,袁峄,你觉得呢?”
袁峄不假思索道:“的确如此。”
老财神哈哈大笑,“步家向来如此,从来不忌讳别人如此说,也确实如此,没有大将军,步家何以从两代王朝更替,旧臣新主更换中抽身,现如今更是安安稳稳跻身南阙北边,作这无冕之王。”
袁峄低眉垂目,不置一词。
老者一手扶着老藤椅的椅把手,浑浊的双眼望着昏昏沉沉,不见星月的夜空,笑容淡去几分,“是不是觉得我做人不厚道,滴水之恩不思涌泉相报也就罢了,还去做那升斗恩斗米仇的忘恩负义之举?有这么多钱,不支持大将军,不供给大庆将士,明知朝廷欲加之罪,要打杀秦家,居然第一时间撇清关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个只是在腰间随意插这一柄牛角弯刀的魁梧汉子,浓眉微动,不言语,已是言语。
老者觉得夜风微凉,轻轻合了合领口,轻声说道:“有些事情,说了你这个傻大个也未必明白。”
汉子表情随意道:“老爷不说,我又怎会明白?”
老者只是轻轻摇头,一句话没说。
龙辉三十年,那场满城雪籽下起的前夕,有个大冬日穿着粗布麻衣登门的中年男人,轻轻敲响了这幢旧宅的大门。
被男人时常笑骂一句守财奴的老者亲自开的门,笑迎男人进门,男人进门,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今年的雪不如往年的大啊!我这个大老粗提前来拜个早年。年年岁岁冬春依旧,年复一年,实在是乏了,今年就来个新鲜的。”
除夕夜,没见那个男人带着引以为傲,久别回家的纨绔世子登城门楼指点江山,北财神步年庭便知道那个叫作秦森的男人已然不在人世了。
滚滚风涛转嫁。
庆王位,世袭罔替,子承父。
曾经,现在,以后,亦如是,在步年庭的心中,姓秦,也只能姓秦。否则,谁坐谁死。
第三百六十二章 都曾年少
看过高晖与赫连海磨砺武道的擂台比试,走出地下擂台的秦恒,在暗藏玄机的藏星北斗楼逗留了片刻功夫。
盖因一间布置高雅的厢房里,他见到了一个此时此刻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熟人”,一个唇红齿白,少年面容的画师,何中韫,在他的周围,围满了莺莺燕燕的花红柳翠,实在太过惹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透过人流的缝隙,秦恒的视线从低头作画,心无旁骛的少年脸上一扫而过,随即收回目光,接着便准备离开这座藏星北斗楼。
与此同时,何中韫似有所感,抬头往门外看去,当他看到门外那个正扭头离开的熟悉身影,脸上瞬间出现了短暂的神情凝滞,然后又恢复如初。
仿似没有见到秦恒一般,他继续低头作画,并不时与身边那群身姿婀娜的曼妙女子们调笑两句,举止高雅,不落俗套。
至于本该随侍在主子身边的何中韫为何此刻会出现在藏星北斗楼中,离开这栋楼的秦恒,没有去多想,也懒得去想。
他与连如玉在入城之前就已商定,要以各自的方式,达成此行的目的。所以,不管何中韫在此是有所图谋也好,还是这根本就是连如玉谋划中的一部分也罢,似乎都与自己关系不大。
秦恒所要做的,就是把荒城这滩看上去无比平静的死水搅浑,抓几条大鱼,然后再将这一滩死水复归澄澈平静,最终的目的是将这滩死水收入囊中,据为己有。
连如玉与荒城三位城主的恩怨瓜葛,不管连如玉打得什么主意,在自己身上有何算计,秦恒反正打定主意不掺合。
选择是双向的,连如玉选择向他靠拢,看的是其背景与实力,不乏有他个人本身的因素,但是应该很少,毕竟他只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纨绔大少。
而他向连如玉伸出橄榄枝,也肯定不是看上他长得多么英俊,他又不是女人,再英俊还能当饭吃。再如连如玉在荒城的名声很大,可再大,那也只是名声响亮而已,没有厉害的手段,不凡的手腕向秦恒展示,那也就只是名声而已,在秦恒面前什么也不是,更就不值得秦恒在他身上下什么本钱。
所以,连如玉就需要向秦恒展示他数年谋划的结果,林林种种算计的层出不穷等等,以此来使自己待价而沽。这就是二人目前不必言明的思维默契。
一袭紫衣的秦恒步履平缓地走入紫庭苑后巷的时候,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身背灰色长条包裹的虬髯客。
二人一同步入巷中,这个时候的巷子中,已经没有门可罗雀的闹市景象,方才影影绰绰的观棋人群,都在那少年与臭棋篓子的三局对弈结束后,先后散去。
又是三局落败的关年鹿,一脸懊丧的推开后院门走了进去,在临进门时,又忽然回头指着赵丹罕的鼻子,骂骂咧咧,说你小子不讲究,不晓得尊老爱幼是古老相传的美德,怎么就不懂得礼让我老人家,让老夫在这么多同道中人面前失了面子……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后,这才不甘不愿地走入院子。
埋头收拾棋盘的赵丹罕,不愿搭理那输了就跳脚的老头,只是小声嘀咕道:“为老不尊,你都不讲前辈风度,还要让我让子,想的美。”
只是他的这番话,那个已经走入院中的老头注定是听不到了。
这个时候,脚步很轻的秦恒已经走到近前,先前发生的一切,他并未见到,他只是瞅着眼前这个面容略显青涩的清秀少年郎,没来由想起自己刚入炎庆军军营那会儿,不禁面露微笑,发出一句感概,“都曾年少,真好。”
赵丹罕抬头看见来人,先是一愣,随即满脸惊喜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像是感觉自己的问话略为不脱,旋即连忙改口道:“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说……”
秦恒摆摆手,笑答道:“只是来看看,早就听说紫庭苑大槐树这边来了位小棋圣,连胜一位大儒半月余,猜到是你,却无暇过来,这才抽空过来看看。”
赵丹罕听到公子的解释,脸上欣喜之色更盛。虽然赵丹罕心中明白,以公子的身份,其实根本不用跟他这个只能算随从解释什么,更不必说些体己话,但他在听到这些话时,不可否认的更加从心底敬畏公子。
他突然想到什么,他的神色有些黯然起来,不自然地挠了挠头,低头说道:“自从与公子分别后,连先生便带着我来到这里,半月余,除了吃喝瞬间以外,便就是在此下棋,始终毫无建树。公子,赵丹罕觉得愧对公子的栽培,明知公子此行定有大计,却半点帮不上公子……”
说着说着,赵丹罕头埋得更深。
秦恒听出了赵丹罕话里的其他含义,以及有些沮丧的心思,他旋即收敛笑意,对少年正色说道:“现在就否定自己,为时尚早,你没跟在我身边,并不是说你无用,连如玉既然向我开口借人,一人是唐瓮,另一人是你赵丹罕,若不是你们有可取之处,可物尽其用,以连如玉的精明,会向我开这个口?还有,你也不想想,唐瓮在你们这些人里面,是何实力?足可当化境初期高手使用,你与这样的人同被借调,难道不应该自豪吗?”
想了想,他又道:“还有,不要觉得惭愧,觉得帮不上公子什么。真的,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公子我还是个整天只知道闯祸,靠家里收拾烂摊子,然后招摇过市的纨绔大少。
那个时候,人人见我都是又恨又怕,却又不得不屈服在我的淫威之下。但只要在我耀武扬威离开后,那些人背地里能将我全家祖祖辈辈男女老少骂个半死,你能想象那时候的我有多么招人恨吗?”
赵丹罕闻言一愣,明显有些没反应过来,公子口中的自己,怎么和自己所见半点不搭边,眼前的公子,玉树临风,光彩照人,言语风趣,所言所行,皆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实在想不到公子也有那样的年少过往,尽管公子说那是与自己相当的年纪。
就又听公子说道:“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去对比什么,而是要你明白,要求自己,又不要过多要求自己。”
赵丹罕似懂非懂的点头,“虽然还不太懂,但我记下了。”
秦恒笑道:“记下就好。”
指了指已经被赵丹罕抱在怀中的两只棋罐,又道:“陪公子下一局。”
赵丹罕眉眼神舞飞扬,笑着应是。
第三百六十三章 大错特错
此刻的天香酒楼内,很静,静的让人感觉压抑。
外界的厮杀,经过短暂的血腥屠戮后便安静下来,一切都似乎并未影响到天字号厢房的氛围。
连如玉觉得既然那三个老家伙,早已发现自己的踪迹,那么再覆这张年轻俊郎的面皮也就没什么意义,索性摘掉面皮,恢复本来面目。
一边自饮自酌,一边与对面同样生就一副好皮囊的白面书生打着机锋。
房间内,杜玉明、窦绮峰、陆颖三人没能如愿离开,连如玉根本就没有展现出一个胸襟广阔前辈的样子,只是淡淡回了段擎苍一句,“两年未见这些故人之子,见之欢喜的紧,怎么能不留下来喝一杯。”
然后就没有然后。
杜玉明三人就这样被留了下来,场面有些尴尬,他们不知自己该如何自处,是坐上桌也不是,腆着脸陪着笑也不是,只能坐立难安地垂目矗立在一旁。
晁三郐这个酒楼掌柜,面对眼下局面,也没了平日里游走权贵与江湖势力中八面玲珑的精气神,他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也不可能在鱼龙混杂的荒城中安坐这个位置上如此长久。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段擎苍放下酒杯,结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抬起头看着连如玉,眯着眼睛,浅笑道:“没能如愿?”
连如玉倚靠在椅背上,享受着林墨烟的玉手轻捶,脸上表情略带诧异地笑道:“不知段伯侯是说那真名东方淳运的家伙,还是?”
“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没什么意思了连兄,连兄叫着,着实让段某有些别扭,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还是你这个人就可以。”顿了一下,段擎苍继续道:“魏村之局看来已破,到现在酒楼内也不见你我双方任意一方的人手闯进这间厢房,看来双方实力在伯仲之间,那也就意味着连兄的第二手布局也功亏一篑。”
说到这里,段擎苍悠悠站起身,走到连如玉身旁,双手虚按桌面,低头在前,凝视着那张温润如玉的英俊脸庞,蓦然狞笑,“这也就是说,你典方褚卧薪尝胆两年余,耗费大量心神,又是养食客,又是许以重金留下两名化境高手待在身侧,妄图来什么卷土重来,一雪前耻。”
他哈哈大笑起来,“典方褚,离开荒城时改名换姓,回城之后,不以真面目示人,偷偷摸摸布局,真以为自己是那个荒城第一谋士?其实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两手自诩高明的布局,眼下如何,损耗这些年蓄养的大量精锐不说,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荒城都难说。典方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觉得自己可笑不可笑?”
段擎苍越说,连如玉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眼中隐含怒意,这一切落在段擎苍的眼中,他的脸上立时浮上淡淡笑意。
只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只听依然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我是不是这样的表现才符合你段伯侯在眼光和布局上压我一筹的心理,这样你才能表现的沾沾自喜,而我怒不可遏。”
“然而事实是,无论是魏村派人抓捕那个如今化名魏功岐的年轻人,令城主府投鼠忌器也好,亦或者眼前天象酒楼的大规模厮杀也罢,都不过是在下随手为之的无理手,真正要掩盖的目的,是要清除荒城中所有依附城主府的江湖势力,本土的、外来的,只要是与城主府存在利益往来与瓜葛的,都将不复存在。”
连如玉轻轻敲了两下桌子,抬起头,戏谑地看着表情僵在脸上的段擎苍,又道:“难道你就没听说连某人家中养了一千食客吗?这才哪到哪,三分之一而已,连如玉赔得起。”
话锋一转,连如玉又道:“连某想请问如今城主府的首席谋士大人,可知道在下这一手布局,所饱含的深意啊?”
连如玉说罢,亦是站起身,直视着双手虚按在桌面上的段擎苍,眸光平淡如水,却带着肆虐的冷意,慑人心魄。
听到这番话,段擎苍的脸色变得无比难堪,不光是他,房间内的所有人,除了站在连如玉身后的林墨烟,其他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聪明人,听其寸语而知所概。段擎苍瞬间便明白过来,连如玉深知荒城目前的局势,纵览全局,荒城十万荒士被蛮王大军牵制在边境线上,无暇他顾。连如玉想要在此刻浑水摸鱼,有一点至关重要,那就是,乱。想要荒城乱,从治安方面打开一道缺口,无异于最为简单不过。
荒城治安除了依靠城主府府卫管治以外,最大的依仗就是需要荒城中各方江湖势力的相互协调,最最主要的是依靠那些依附于城主府的本土大势力压制那些小鱼小虾,防止他们搅乱荒城局势。
如果真如连如玉所言那般,那么还真有可能让其搅动荒城局势,使这个本就以实力为尊的地带,乱上加乱。
段擎苍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他就笑了起来,直起腰,向前踏出一步,与连如玉面对面,道:“不得不说,你典方褚这一步走的十分妙,不过你是不是漏判了一点?”
连如玉笑道:“你是想说城中府经营荒城这么些年,难道没有一点隐藏的力量,不说其他,就说那三位府主的实力,就让人望而生畏,岂容小看?岂能没有压制乱局的手腕?”
“是不是这一点?”连如玉笑容更盛。
“你知道?”段擎苍笑容古怪,言语中充满疑惑。
连如玉转身,抬步就要往外走,嘴上道:“你以为,还是城主府那三个老家伙以为,我才是荒城乱局的主导?目的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
当那个儒雅的身影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看向段擎苍,笑容玩味儿道:“那就大错特错了。”
段擎苍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门口,表情呆若木鸡。他想到了那份数日前放在其桌案上的密档,档案所写内容,疑似一位来自南边姓秦的年轻人来到了荒城,目的不明,身份不详。
过了良久,段擎苍喃喃自语道:“莫非他才是荒城乱局的主导?”
第三百六十四章 讨价还价
竹沅帮总舵,会客厅。
谢晨阳坐在主位上,频频与一旁两名男子敬酒,神色间带着些许讨好与谄媚,但更多的是流露于眉梢间的自得。
酒又过一巡,谢晨阳旧话重提,言语真挚道:“还望两位长老给崔宗主带个话,谢晨阳能有今日的风光与地位,全仰仗宗主当年对谢晨阳的赏识与提携,谢某对此没齿难忘,宗主但有所吩咐,谢晨阳定会竭尽全力完成。”
一旁笑容满面依然给人阴鸷感觉的男子,眯眼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打心眼里鄙视的窝囊帮主,温声道:“好说,好说,谢帮主的话,程某一定带到。”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恭敬起来,又道:“我家宗主也有话让我二人带给谢帮主。”
言语看似和善,却透着高人一等的平淡。
谢晨阳闻言,满脸期待,“不知崔宗主有何话要带给谢某?谢某洗耳恭听。”
坐在阴鸷男子下首位置上,看上去年纪要比前者年轻许多的男人,忽然放下手中酒杯,笑呵呵插口道:“宗主要我二人告知谢帮主,当年贵夫人之事,全是误会,希望帮主不要对此有怨气,更不要放在心上。此次之事,乃是关乎荒城格局走向的大事,儿女情长这等小事,还希望帮主暂且放在一边。”
男人脸上鄙夷之色毫不掩饰,顿了一下,接着道:“哦,对了,宗主还交代了,谢帮主若是能够在御这次外来敌上立下大功,将在府邸设宴嘉奖谢帮主功勋。”
男人说到这里,忽然压低声音,向谢晨阳投去一个大家都懂的表情,神神秘秘道:“到时姬妾佳人,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谢帮主,你说是不是?”
谢晨阳听到这番话,脸上笑容更盛,兴奋之色溢于言表,正了正心神,谢晨阳先是对男人提到的当年旧事,如是说道:“姜子妍能被崔宗主瞧上,那是她的福气,谢晨阳感激还来不及,岂会有怨气。”
谢晨阳给两人杯中斟满酒,双手举杯,恭敬说道:“还要仰仗二位长老在宗主面前替谢某多多美言,宗主所授之事,谢某定当全力以赴,不辜负宗主厚望。”
推杯换盏,客厅中欢声笑语,一派和煦。
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酒宴散去。谢晨阳独自一人坐在位置上,自饮自酌,这时的他,脸上再无半点笑意,眉宇间也再无自得,有的只是满脸沉静与眼中的厉色。
火龙宗这个庞然大物来人的用意,谢晨阳很清楚,是拉拢安抚,也是警告,更是担心自己这个时候对当年崔长河看上自己妻子美貌,巧取豪夺那件事心存怨怼,做出倒戈相向之事。而方才双方言语,一旦自己流露出对那件事半点不满的意思,又或者生出一丝不臣之心,那么今夜估计就是自己的断头夜。
这两点,谢晨阳一清二楚。而他,即使心中早想把那狗日的千刀万剐,可面上行事却是滴水不漏,这些年,亦如是。
“啪啪啪……好一个没齿难忘谢帮主,好一个不计前嫌谢晨阳,好一个忍辱负重谢王八。夺妻之恨,谢帮主说不计较就不计较,小老儿佩服,佩服。”
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一阵拍掌声,及一个老者的声音。
谢晨阳闻听此言,怒意横生。他蓦然抬头向门外望去,不知何时,一个身着灰色长衫,模样猥琐的老头,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处,正迈步向门内走来。
谢晨阳望着来人,瞬间收敛脸上神色,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道:“前辈。”
谢晨阳虽然不认识这名老者,但却很明白,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这个布防尚算严密的后院的人,岂是普通人。而他,作为一名二品脱胎境巅峰的高手,寻常化境初期强者尚不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近身。那也就意味着眼前这看上去普通无比,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修为波动的老头,是个绝顶强者,至少是化境中期强者。
那么他这一行礼,就不显得“卑躬屈膝”了。
林桃没有理会这个极会察言观色,内心惊惧交加的谢帮主,径直走到酒桌旁坐下,自顾自拿起一壶酒,摇了摇,还能听到响声,便猛灌了一口,放下酒壶,吧唧了下嘴,点评道:“醇香有余,滋味不足,一般吧。”
谢晨阳顿时心领神会,回身走到门外,扯开嗓子吩咐道:“来人啊,撤掉酒席,重开一桌,把本帮主珍藏最好的佳酿搬上来招待贵客。”
说罢,谢晨阳连忙走到老者身边,壮起胆子小声询问道:“不知前辈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林桃翘着二郎腿,没有回答谢晨阳的问话,反而嘿嘿笑道:“能屈能伸,懂得察言观色,识时务,有前途,好苗子。”
谢晨阳心中无奈,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装作听不懂。老者这句言语,听上去是在夸奖,细细咀嚼,不难品味其中的讥讽之意。
酒菜很快重开一桌,比之先前招待火龙宗两位长老的那桌更要丰盛,珍馐美味。
谢晨阳没有上桌,很自觉地站在一旁给老者倒酒,林桃丝毫没有作为客人的觉悟,吃起来风卷残云。
二人这般所为,作为一帮之主的谢晨阳无论是心里还是脸上,都不觉得是种侮辱。林桃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酒足饭饱,林桃放下筷子,拿手胡乱擦拭了下油腻的嘴角,淡淡笑道:“小老儿就开门见山,懒得去说那些拐弯抹角的话,我家少爷也让我给你带句话,既然已经与竹沅帮做过一次生意,那么做生不如做熟,这桩买卖还跟竹沅帮做。”
谢晨阳清晰听到那个“也”字,只是对老者这番话,谢晨阳表现一头雾水的样子,他道:“敢问前辈,贵公子是?”
林桃忽然抬头看着满面笑容的谢晨阳,脸上先前还挂着的淡淡笑意,瞬间消失不见。紧接着,从其身上散发出滔天的威势,压向谢晨阳。
“在老夫面前装疯卖傻,抖那些小聪明,活腻歪了。”
谢晨阳只觉得如被千斤巨石压顶,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周身仿佛有无穷剑气刮骨,疼痛难当。
“还算有那么点男子气概。”
半晌过后,林桃恢复平静,“我家少爷是谁,作为荒城帮众最多的竹沅帮帮主不知道?”
如此巨痛,谢晨阳硬是没叫出声,这才在老者说出“还算有那么点男子气概”后得以缓解。
谢晨阳不再装不知道,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是否是遍天下茶铺的那位公子?”
林桃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我家少爷问你,是否愿意血溅五步,平夙愿?”
谢晨阳似懂非懂,“公子的意思可是说,这次荒城内乱,我若跟随公子,他便替小人报那夺妻之仇?”
“孺子可教。”林桃站起身,便要离去。
老者的来意,谢晨阳心思电转间已经琢磨的差不离。
从刚才老者不知是故意还是其他,所流露的气势与实力,谢晨阳可以断定老者背后的那位少爷,身份铁定不俗,不然也不敢跟城主府搬手腕,只是其跟脚与实力难以判定。
见那老者要走,谢晨阳慌忙说道:“前辈,竹沅帮不过是新晋本土势力,即便位列二流势力前列,也是根基不稳。而火龙宗作为老牌一流势力,底蕴之深,依附势力之多,自不必言说,竹沅帮何德何能为公子充当马前卒?”
林桃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谢晨阳,笑容阴冷道:“有话直说。”
谢晨阳看着老者的眼神,浑身打了个激灵,如坠冰窟,但他还是壮着胆子说道:“不知前辈对战火龙宗的话,有几成把握?另外,晚辈也不可能因为前辈几句话,就举全帮之力,做那前途未知之事吧?毕竟晚辈对前辈以及公子一无所知,这就太过冒险,即便前辈修为盖世,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林桃忽然气笑了,“土鸡瓦狗的狗屁什么宗,还几成把握。你到底要说什么,有屁快放,再敢啰里八嗦的拐弯抹角一句,我不介意先送你去鬼门关走一遭。”
谢晨阳讪讪而笑,低着头说道:“晚辈希望前辈自证。”
“怎么个自证法?不会是要我帮你杀了崔长河吧?”林桃道。
谢晨阳连忙摇头,“岂敢有此非份想法。”
接着道:“与本帮素来敌对的乾风门门主,听说近日突破桎梏到化境,不知前辈能否?”
林桃对谢晨阳勾了勾手指,示意谢晨阳过来,谢晨阳不敢不从,连忙走上前。只听老者笑眯眯道:“做生意有来有往,拿人手短,既然你要老夫帮你杀人,那就要投桃报李,不然可不地道,你说是不是?假如你做生意不规矩,那么老夫就要做次亏本买卖,送你一并上黄泉,与你那位大敌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谢晨阳连忙躬身抱拳道:“晚辈定不负前辈厚望。”
林桃懒得理会谢晨阳耍小聪明,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他随口道:“等消息吧,一盏茶的功夫。”
说罢,林桃的身影蓦然消失。
谢晨阳躬身不起,恭敬道:“晚辈恭送前辈。”
良久之后,谢晨阳直起腰,满脸笑意地看着西南方向,喃喃自语:“子妍,再等等,就快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长虹一挂人头落
乾风门,议事堂。
坐在正堂上首高位的乾风门门主厉承,望着下首分左右面对面而坐的两人,言语间没了往日的卑躬屈膝,尽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厉承挑了挑眉,望着左手边样貌端正,三十余岁的男子,笑呵呵道:“小年,崔大哥也未免太过小心谨慎,如若他真的是不放心谢晨阳那厮,送他去见阎王便是,何必大费周章的试探。管他是“岂会有怨气”,还是“岂敢有怨气”,杀了便是,崔大哥要是嫌杀之脏了他的手,那就由小弟来。”
说到这里,他缓缓伸出双手,平铺在前,左右甩了甩,笑意更浓,“厉某这双手可不介意血多血少,脏不脏”
从以前的称呼“崔宗主”,变成眼下的“崔大哥”,从以前的见面喊一声“崔舵主”,到眼下的“小年”,一切显得水到渠成。只因境界的提升,代表地位的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
崔长年强行压下心中不适,回道:“厉门主说的哪里话,大哥非是不愿,而是觉得不可如此。”
程风也连忙放下茶杯,跟着说道:“此事不妥。”
厉承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小口,低头拨拉着杯盖,轻声问道:“有何不可?”
崔长年笑了笑,解释道:“眼下大敌当前,不可同室操戈,谢晨阳既然无反水之心,那么也就不必大动干戈,至于什么仇什么怨,御外敌在前,其他都可以暂且放在一边。”
有后话,崔长年没说。毕竟夺人妻室,又杀人的话,名声传到江湖上,他好看却不好听。
厉承抬头看着崔长年,阴恻恻一笑,“小年,你似乎在教我做人做事?”
崔长年面色不变,回道:“长年只是代为传达大哥的意思,有不妥之处,还望厉门主见谅。”
言语看似和气,却透着不容质疑。
厉承听到崔长年提到其大哥,脸色稍缓,不再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又听崔长年突然改变口吻,一副恭维的语气,抱拳说道:“如今厉门主成为化境强者,那也就意味荒城本土又将诞生出一座一流宗门,此事对荒城来说,如虎添翼,对厉门主来说,可喜可贺。”
突地,话音一转,“厉门主船高三尺,若再与那些小门小户的掌舵人计较,就实在显得跌份了。竹沅帮虽说入不了我等法眼,可是毕竟胜在人多,此次束清外敌,还需要他们来打头阵。厉门主,你说长年讲的对不对?”
厉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小年讲的有理,读过圣贤书的就是不一样,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分析局势一目了然。”
厉承说到这里,突然叹息一声,“哎,不像我这个大老粗,除了会点手脚功夫,其他样样不行。说,说不过别人,斗心眼,玩不过满肚子坏水的读书人。有些时候想想,真有些可悲。”
话锋又一转:“不过,有小年如此分工明确的部署,厉某的心情一下子就豁然开朗起来。”
崔长年心中一阵反胃腻歪,懒得再与之虚伪客套,对方言语中的讽刺意味,就只差写在脸上了。坐在崔长年对面的程风,适时恭维道:“厉门主出口成章,谁敢说您是个不通文墨的大老粗,我程风第一个站出来不答应。”
厉承见到这一幕恭维画面,心满意足后,也不再去抖擞威风,忽然想起眼下城中内乱的祸端由来的那人,嗤笑道:“我听到一种说法,说那人也是出自城主府,乃是前任首席谋士,如今羽翼渐丰,反噬起了主人来。不知二位能否告知厉某,此事是否属实?”
程风答道:“千真万确。此人名叫典方褚,两年前还曾是城主府的首席谋士,听说是犯了大罪,被囚禁在城主府。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又被放了出来,驱逐出荒城,而且还有十年不得回城的禁令。而今,其在外面有了一点点家底,就觉得自己能够跟城主府掰掰手腕,讨要个公道,这不,就回来作妖了。”
“哦,原来如此,是有旧怨啊。”厉承思忖片刻,站起身,顺着台阶往下走,边走边与崔长年说到道:“小年,你回去后与崔大哥支会一声,就说这群乌合之众想在我们家门口闹腾,那是挑错了地方,让大哥尽管放心,那叫典什么的家伙,我厉承一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给崔大哥当尿壶。”
崔长年听出了话里的送客之意,对之言语中表达的意思,崔长年脸上的不快之色一闪而逝,他与程风站起身,双双对其抱拳道:“长年一定将厉门主的话带到,厉门主要是将那典方褚的人头拧下来,那么这次平定乱局,当记首功。”
厉承哈哈大笑,畅快无比。忽然间,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紧接着,只见其面色陡然大变,抬头向门外看去。
崔长年二人但见刚才不可一世的厉门主,急变的脸色,不明所以,遂也顺着厉承的目光向门外看去。当二人见到天上一幕,尽皆变了颜色。
只见一挂长虹,被一柄银色长剑自天际拖曳而来,剑气如满月银光,浩瀚银河,气势恢弘如漫天星辰,映射诸天。
厉承想动,可是他使尽浑身解数,却丝毫动弹不得,像是有无边剑气将之锁定在桎梏的牢笼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囚笼外的事物,却跨越不了局限,唯有等死而已。
刹那间,厉承心中涌现无限的悲哀,他不知道荒城之中何时出现这等绝世强者,更不知道这等强者要对自己出剑,他只觉得人生真是狗娘养的,刚他娘的打破境界的桎梏,满以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结果偏偏迎来了灭顶之灾,真是可悲可笑至极。
那道剑光瞬息而止,面对满面怆然悲壮之色的厉承,毫不拖泥带水。
剑光至,人头落。
瞧见这一幕的崔长年二人,满脸惨败。眼见那柄银色长剑再度挂虹消失在天际,心中震撼,难以言表。
第三百六十六章 棋圣师弟
大槐树下。
年轻人与少年的棋局,开盘快,收官也快。从开盘落子到中盘,再到收官,少年先手,对方让三子,却一路落在颓势,被杀的丢盔弃甲,直至收官,不见天日。
秦恒陪着赵丹罕收拾棋子,拣选黑子放入身侧棋罐中,嘴上笑道:“棋力长进不少,让三子已然稍稍让公子感觉吃力了。”
“公子尽会说笑,这也叫吃力,公子可知先前我与人对弈都是我在让子的吗?”赵丹罕撇嘴,显然心有不甘。
秦恒道:“你我方才落子,全靠眼力与心算,基本上都在走一步算三步,如此一来,留给自己的时间却是不多。你之所以如此快落在颓势,并非是你我棋力相差太远,而是因为这盘棋留有的时间余地太短。”
赵丹罕心知肚明,坦然接受现实道:“公子不必安慰我,棋力相差太过悬殊,视野更不极公子,这两点是我目前所欠缺的,我得认。”
秦恒不再强求,收拾好棋罐,合上盖子,递给少年,又道:“你能够在与人对弈时,不急不躁,始终稳扎稳打,这点,很好。”
“谢公子夸奖,我会继续保持,无论与我对弈是何人,即便那人是当代棋圣。”赵丹罕闻言,瞬间笑容满面,说到后面更是充满神往之色。
收拾完毕,赵丹罕伏案在石桌上,单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问道:“公子今夜突然造访,应该不光是为了陪我下盘棋那么简单吧?”
秦恒也不藏掖,说道:“等人。”
赵丹罕看了看天香楼方向,“先前围绕天香楼那边刀枪剑戟打斗不断,像是两方人在交手,如今才平息下来。连如玉连公子眼下应该正在那幢楼内,公子莫不是在等他?”
秦恒拢了拢袖子,轻轻摇了摇头,答道:“不是。”
然后,又回头冲虬髯客喊道:“黎叔,过来坐。”
虬髯客笑着摇头,什么也没说。
秦恒也不强求,抬头望着已经过了花期,正处在凋落状态,轻轻飘散落地的槐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素雅清香,他轻轻嗅了嗅,说道:“以前我家那边也有一棵槐树,每到四五月份开花之时,便能闻到满院清香,可它太老了,终究熬不过岁月侵蚀,油尽灯枯,只余枯木屹立了。”
赵丹罕不晓得公子说这番话的意思,只当是公子也会有多愁善感的一面,陪着公子看落花的同时,他嘴上道:“人有生老病死,树木亦如是,人活天地间,都逃不过的。”
站在年轻人背后不远处的虬髯客,听到少爷这番话,眼神微动,别人听不懂少爷这番话的含义,他却是懂的。
坐落在大庆王府外的那棵槐树,有数百年的历史,不见丝毫凋零枯萎迹象。它见证了王府的起起落落,也陪伴了少爷的童年时光,它看上去繁华正茂,却在秦公仙逝之迹,瞬间凋零殆尽,成为一棵只屹立于天地间的枯木。
年轻人伸手接过一片落花,放在石桌上,笑了笑,像是回应少年的话,只有两个字,“也是。”。
紫庭苑后巷的那扇老旧木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一个满头白发,白眉黑须,长得慈眉善目的老人,突然伸出脑袋,向外面左右张望。
当他看到那熟悉的少年正与一名年轻人坐在石桌前,不是对弈,而是赏花,他的眉梢不自觉跳动了两下。接着他晃晃悠悠走出门外,合上院门,乐呵呵的向他们走来。
“小子,是不是还意犹未尽。不肯走,还想着和老夫杀几盘,来来来,老夫也正愁睡不着。”关年鹿一撩长衫衣摆,自顾落座,抚须笑着说道。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模样长得好看的不像话的年轻人身上,那年轻人同样在打量着自己。接着才收回目光,跃跃欲试的要与赵丹罕杀两盘。
赵丹罕这时终于意识到,公子所说的等人,要等的是何人。
当关年鹿落座后,赵丹罕连忙站起身,对那个有着儒者身份的臭棋篓子行了儒家揖首礼,然后才再次入座。
坐下后,他就对老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公子……”
秦恒不等赵丹罕说出那个化名,连忙接过话,笑容和煦道:“秦恒,见过关先生。”
赵丹罕闻言,一脸诧异,实在是想不通公子怎么会道出真名。
关年鹿似乎根本不介意那年轻人不懂规矩的打招呼方式,依然笑着。
秦恒望着面前一身儒衫打扮的白眉黑须老者,笑容谦逊道:“关先生,你我二人对弈一局如何?”
关年鹿向后仰了仰脖子,看着年轻人,笑容不改,眼中却透着丝丝倨傲,长袖轻甩向身后,“以什么身份和老夫对弈这局棋?”
秦恒站起身,后退两步,正了正衣冠,正色抱拳道:“秦山河的孙子,秦恒,望关先生赐教。”
关年鹿似乎对这年轻人提到秦山河d这个名字,丝毫不觉意外,他只是问道:“有你爷爷几成功力?敢来与老夫对弈。”
只见那年轻人袖摆随风而动,眉眼含笑,轻声掷地。
“八成。”
关年鹿蓦然哈哈大笑起来,又忽然收住笑声,盯着那年轻人,嗤笑道:“狂妄。”
秦恒亦是大笑,“我十六岁对弈魏希源,三局棋,两败一胜。那年,我只有爷爷棋力四成。去年,我一气化三身,其中一身,对弈魏希源弟子徐玄中,棋高分生死,他死。”
他看着面前老者的眼睛,笑道:“秦恒如何能不狂妄。”
他再次抱拳道:“晚辈恭请关先生赐教。”
关年鹿盯着年轻人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说道:“四成棋力胜我师兄一局,真是后生可畏。”,又补了一句,“不愧是秦山河的孙子。”
关年鹿站起身抱拳回礼,“赐教,不敢当。”
一旁见此一幕的少年,只觉得天旋地转,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吗?此时的他,何等意气风发。另一边的老头,还是那个平日里和自己对弈的臭棋篓子吗?一身棋韵,浑然天成的不像话,不说其他,就说眼下流转在其周遭的棋道会悟,便能让天下间多少自诩为国手的棋圣汗颜。
二人双双落座,只听关年鹿开口道:“有言在先,胜之如何,败之又如何?”
年轻人答道:“我若侥幸赢下先生一子,还望先生许诺让那执掌荒城军符的窦琮归附与我,不生二心。先生若得胜,那我便将那本珍本《宫弈吞甲》送于先生。不知这般对赌,先生可还满意。”
关年鹿想也不想,便答应道:“可以。”
“无本买卖做的这般驾轻就熟,看来你以前没少做啊?”老人没有半点高手风范的先执白落子。
第三百六十七章 棋高一招
槐花飘落,混杂着丝丝清香在空气中,洒在寂静地巷弄中,皎洁的月色与家家户户的挂门灯笼交相辉映,映照大槐树下一副奇异与静谧的景象,勾勒出一幅美好的画卷。
那一老一少静静对峙,落子在棋盘。旁边观棋少年,低头聚精会神凝视棋局,双目璀璨如星光。其后背长条包裹的虬髯大汉,站立如松,视线始终聚焦在眼前身材略显消瘦的年轻人身上。
这时的棋局,由最初老者的开局大开大合,一路攻城掠地,只攻不守,棋风诡谲难测;年轻人的小心谨慎,处处提防,以守为主,到眼下的二者棋风突变,变为年轻人攻,老者守。
棋盘局势瞬息万变,二人下的你来我往。照目前形势来看,似乎不到最后时刻的收官里手,很难判断谁输谁赢。
不过,老头从开局就占尽先机这一点,始终关注局势走向的赵丹罕是可以确定,他不觉为公子捏了一把汗。
关年鹿在中盘落下一子,说道:“典方褚那小子以往与老夫下棋,总是在乎那一城一地的得失,胜负心太重,眼窝子又太浅。
一如他此次回城,目的很明确,想让这后生下棋胜过老夫,然后由老夫出山助他一臂之力。
至于我能助他什么,他就只看到了我在四府门前的那点香火情,以及我埋在城主府的那些暗桩,其他的,他就两眼一抹黑了。不是他看不见,而是他睁眼瞎,太注重眼前利益。
而你就不同了,上来先纵览全局,抓住荒城命脉。老夫很想知道,你小子是如何得知我与窦琮的关系?”
赵丹罕在听到关年鹿话语中提到自己,笑容不免有些尴尬,这个时候他要还不知道自己在棋道修行上与这位在自己心目中是个臭棋篓子的老头相差有多远,那他就真的是下棋下到狗身上了。如此,在想到这些天在这位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心中五味杂陈。
他又听老人说道:“小娃儿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像你这般年纪,有这般不俗的棋力,属实不易。”
赵丹罕瞬间满脸堆笑,“晚辈多谢前辈夸奖,前辈棋如人,当得高人二字。”
关年鹿只是呵呵一笑,没有言语。
秦恒落子后,才说道:“晚辈只是早年在军营中吃过大苦头,因此这些年做人行事就难免小心一些,谋算比别人多两步,看事比别人要长远,这左看右看,就想到了荒城的破局所在,不在那城主府,也不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而在那些久经兵戈的沙场将士,那些人才是定鼎荒城走向的所在。所以,当不起先生的夸赞。
至于先生与窦琮的关系,不瞒先生,出现在大庆王府的密档池的密档上。”
“不出所料。”
关年鹿对此事早有预料,天下间要说能够知晓自己与窦琮关系的,不出三个地方,其一就有曾经的大庆王府。
关年鹿也不计较这些,只是淡淡一笑,他像是又想到了年轻人的话,他突然来了兴致,开口问道:“吃了什么大苦头,说来听听。”
秦恒轻轻摇头,他没有与第一次见面的人讲述令自己痛彻心扉的往事的习惯。最主要的是,如关年鹿这般名头虽然不显,但棋力已经到了鬼神难测地步的棋坛圣手,窥一斑而知全貌,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通过只言片语,就能抽丝剥茧的追根溯源,对于他们来说,都如家常便饭一般。算计、谋划……这些,更是如人饮水。
秦恒怕这些,怕不知不觉间着了别人的道,怕这些满肚子弯弯绕的谋士、国手。但他又不得不去与这些人打交道,还要成为这样的人,为成其事,想心中所想,事必亲力亲为。因此,他只有在一些小事上小心再小心。
关年鹿捻子在手,看了许久才落子,这个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散去,撇了一眼面前眼神略有些游离的年轻人,声音微冷道:“你乱了心境?是不是在想,老夫与你对弈,所言所行中,处处藏着算计?”
秦恒闻言,收回心神,有些赧颜地说道:“先生慧眼,晚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关年鹿嗤笑一声,语气不屑道:“你还不配被老夫算计。”
秦恒微扯嘴角,被关年鹿这句话呛得不轻,心中略有些憋闷,但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关年鹿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好了,你专心下棋便是,也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天色已经不早了,人老了,瞌睡总是比较多,像你这样下法,就是下到天亮,你我都不能收官各回各家。你年轻,能不睡,我老了,少睡半个时辰,第二天都会觉得昏昏沉沉,没有半点精神头。”
秦恒失笑道:“好像是先生落一子,便要半盏茶的功夫,这似乎与晚辈无甚干系。”
关年鹿故作不知,轻咳一声,“是吗,老夫怎么就没察觉。哎呀,人老了,不仅健忘,还容易被其他事分心,都怪我,都怪我,想事情耽搁了,耽搁了。”
秦恒无言以对。
二人专注对弈,时间不知不觉已近深夜,棋局也已经到了收官阶段,棋面局势,秦恒扳回劣势,战局出现胶着状态,看上去势均力敌,那么鹿死谁手,就有些胜负难料了。
到了此刻,关年鹿终于相信了年轻人的那个“八成”,更知道了这个“八成”的棋力,到底有多强。能够将占尽先机的自己,从优势变为势均力敌的状态,能将自己的劣势扳平。由此可见,年轻人的棋力之强,已然登峰造极,不愧是被师兄倍加推崇的那位老人的孙子。
“其实,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老夫已经算输了,毕竟老夫占尽先手优势,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你这个晚辈扳平局势,老夫已经是输了。”关年鹿坦然承认道。
秦恒却是摇头笑道:“不到最后,难言胜负。”
关年鹿淡淡一笑,继续落子。
棋局至收官,年轻人以一手优势取胜,关年鹿落败。
关年鹿站起身,捋了捋衣服的褶皱,看着那个即使赢了棋局,也没流露出丝毫年轻人该有的张狂表现的年轻人,轻叹一声,转身向木门走去,然后,巷弄里就传来了平淡的话语声。
“明日我便让窦琮去找你。”
当那个老人的身影消失在那扇木门里,年轻人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三人一同离开巷子,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
这个时候,低头走了一路,表情沮丧的少年,抬头看着年轻人,问道:“公子,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便知道,连如玉公子与关老的对赌,就不可能赢?”
想了想,他斟酌用词,又道:“关老是不是想到最后时刻翻盘,让我先前所有努力全都白费,徒劳一场?”
秦恒停下脚步,望着少年眼中的灰暗神色,认真说道:“别灰心,反之来说,关老愿意与你对局,何尝又不是一种赏识,即便他抱有嬉戏人间的态度,但那又如何?天下机缘、福缘,能见到的有多少?见到了又抓住的又有多少。近在咫尺的东西,不是一样能溜走。如你这般,有这等机遇,既看得见又摸得着的,别人是求而不得。”
听到公子的这番宽慰言语,之前一直压在少年心口的大石,缓缓移开,他咧嘴一笑,“公子,赵丹罕明白了。”
秦恒轻轻拍了拍赵丹罕的肩膀,笑着同行。
那个跟在少爷身后的虬髯大汉,望着此刻脚步略微轻快几分的年轻人背影,咧嘴无声而笑。
第三百六十八章 春秋锦上
子时三刻,东方胜辗转来到了,这些年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遇大事,便会来此,随意拣选一本古籍览阅。读书不是主要的,只是他需要这样一个氛围,平心静气的想事情。
那个终年穿着一身灰色麻衣,看上去年逾古稀,身材矮小的守门人,依然躺在门后长条凳上打盹,像是长年睡不醒。
东方胜一如往常,如同没见到那守门人一般,径直走上二楼,从第四排书架上取下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古籍。
书名与编撰之人他大致扫了一眼,编撰之人名叫陶二,书名《春秋锦上》。
东方胜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了,城主府的,尽管藏书颇丰,但收藏的都是些近百年流传于世的孤本、珍本,以及那些名家巨作。而如他手上这一本,由上古篆体编写的藏书,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不是东方胜有此一想,也不是楼内有这样的藏书或许他不知道,这栋一共就只有两层,藏书不过千余本,建成十数年,这十数年来,东方胜有事没事就会过来拣选两本看看,里面的藏书,早已经被他浏览了个遍,这点,东方胜可以肯定。所以,这本名叫《春秋锦上》的古籍,此前绝不存在。
“天地有蛟,存之一气,流之于形,生而好食,惯同类相残。蛟之本性暴虐、荒淫、嗜睡,亦贪恋红尘。其肉身强横,可翻山倒海,吸纳天地气运,吞之愈多,道行愈深。大气运之人与之相辅,可反哺自身。
余于曺符二年锦上春,遇成形蛟物,相谈甚欢后别离,同年秋,再度遇之,不再是一,而是二。二蛟腾于海,相互搏杀,其一生,另一入腹……”
东方胜十分艰难地读懂了这些晦涩难译的上古篆体文字,对于其上所载的开篇引记内容,有可考的时间线,文字记载,煞有介事的解说等等,他只是一笑了之。
随意翻了翻里面的内容,什么蛟吞蛟后,单角出现淡色金光,蛟称欲化龙如何如何……对此,他有些不以为然,不说龙,就说蛟,那也只是存在传说中的生物,更别说龙了,那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
民间传说,远古时代,是有真龙存在的。东方胜是不太相信的,他只当那个时代的人,见识太过短浅,只是些愚民,把那些巨蟒,当作了可依赖的神物。什么图腾,什么布施降雨,不过是想象的美好罢了,自欺欺人。
东方胜合上古籍,闭上眼睛,把脑海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思绪抛在一边,然后开始整理近些天发生的事情,摘取主要的东西汇总一线,抽丝剥茧,查漏补缺,以防有所纰漏,能够及时弥补。
这时候,楼梯口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似乎并不相信那本书上编撰的内容?”
东方胜睁开眼睛,看向走到书桌前,拿起《春秋锦上》的矮小老者,他笑着反问道:“周老以为是真的?”
东方胜口中的周老,名叫周胤圣,是城主府建府之日,自己找上门来的,府中之人皆不知道此人的存在,唯有他这位大府主清楚。其实,即使是现在,东方胜一样不清楚此人的身份,只当作是一位世外高人。
当时,此人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颐养天年,并允诺给城主府一个上古大阵布置之法,其效用惊天,以一位化境巅峰强者主阵,两位化境强者辅阵,可发挥神窍境威力。
同时,此人还显露了自身的实力,与他这位大府主一样的境界,同为化境巅峰。
东方胜当时在见识了那上古大阵威能后,斟酌再三,也就应了下来,这才有了后来城主府这位身份神秘的守门人,也有了而今城威名在外的护府大阵。
老者自顾自翻着书籍,嘴上说道:“这本书可是有些年头了,真真假假确实有些说不清了。我也就是留个念想,当初送我的那个人,可能已经死了。”
东方胜不知该说什么,说“节哀顺变”不太好,说“您老真是个念旧的人”,又有些不恰当,遂只有笑着不言。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这本书会出现在这里,是这位守门人放在此处的。
“遇到难题了?”老者将古籍小心翼翼揣进怀里,轻声问道。
老人自顾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的性格似乎很好,说话不紧不慢,做事不急不躁,给人感觉仿佛一位儒士大德在身体力行的说话做事,让人感觉很舒服。
“难题一直都存在,只是现在事情变复杂了。”东方胜站起身,走到老者一旁坐下,给老者倒了一杯茶。
周胤圣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说道:“说说看。”
东方胜整理了下思绪,便将目前荒城出现的局面,向面前的老者娓娓道来。他没想那么多,至于想要依靠这位身份神秘的老人,帮忙想一个破局之法,他更是没想过。
他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讲解,将自己内心的那条线梳理的更加清楚。破局之法,他心中已有,让鹬蚌相争,他成为漏网之鱼。只是想到那批好不容易聚拢人心,为我所用的江湖势力一朝尽丧,他就有些肉痛的慌。不过,比起大局来讲,这些有不算什么,当断则断嘛。
周胤圣听完东方胜的讲述,将手中茶杯放在茶几上,不疾不徐道:“也就是说,目前作为荒城东道主的城主府,反而是最势单力孤的一个,其他两方势力,是两蟒争地盘,还争的是别人家的地盘?”
东方胜苦笑道:“周老就莫要取笑在下了,已经够丢人的。”
周胤圣摇摇头,“不是取笑,依照你所言,从局势来分析,你城主府肯定是没有鱼死网破的打算,但也肯定没有留下什么后手,那无非就是想要看着那两蟒相争,两败俱伤,好换来一个城主府逃出生天的机会。”
东方胜脸色微变,目光变得阴冷,缓缓道:“周老何出此言。”
周胤圣仿似未见面前之人的神色转变,继续说道:“不管你承认与否,这就是既定事实。”
东方胜端起茶杯,拨弄茶盖却没有喝,也没有接话。
周胤圣又道:“但你东方胜有没有想过自己走不走的出北域这篇广袤土地?皇甫中庸这个名字,老夫二十年前可就听过,那时他才三十出头,已经有着小棋圣的名头。”
第三百六十九章 真有啊
东方胜本不欲接茬,想了想,还是说道:“皇甫中庸如今与我乃是盟友关系,他而今所想,最大的愿望肯定是除掉那位大庆余孽。
说白了,以前的大庆军,合计不过数十万众,但却能与北域精锐雄狮百万众相抗衡。
虽说现在,南边那精明算计过头的李氏,为巩固政权,以莫须有的罪名,强行冠在秦氏头上,然后他们狗咬狗,李氏替蛮王除去了心腹大患。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氏留下了火种,一旦给他机会,铁定会死灰复燃。所以,如今皇甫中庸的眼睛里,更多看到的是那个叫作秦恒的大庆余孽,这也就是城主府的机会,我的机会。”
周胤圣不置可否,坐直身子,两手放在椅把手上,两指轻轻敲动,“你可曾想过,皇甫中庸为何要与你结盟?是他鱼漏底没人了吗?还是说,大蛮王朝大军全都奔赴南边战场,连养的高手也去了?真到了掏干家底儿,誓死一战的时候?”
东方胜闻言,端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抖动了一下,眼神交替变幻不定。
周胤圣继续说道:“你如此笃定,有没有想过,皇甫中庸找你结盟的同时,会不会也找了你的两位兄弟?他是不是用了什么离间之计?现如今不显,但到了关键时刻,会反过来倒戈一击?”
东方胜面色微变,言不由衷道:“应该不会吧?”
周胤圣呵呵一笑,“应该?你都不敢肯定,还去想当然。东方胜,这才是人心算计,符合皇甫中庸的行事。”
东方胜稳了稳心神,向之抱拳道:“还请您老给指条明路。”
周胤圣摇摇头,道:“老夫只是推测,分析,也是想当然罢了,并不作得准,路要如何去走,还要你自己去想,去走,我只是个待在你府中,见不到天日的守门人罢了。”
说着,周胤圣起身向楼下走去。
东方胜起身想要挽留,最终也只是作罢。局势、可能性、几种结果,都已经摆在那里,去听周胤圣的想法,不如靠自己。他始终认为自己目前所想的破局之法,路是对的,关键是如何去实施,怎么实施,才对自己最有利。
周胤圣所提到的会不会也找了项北与楚笼,答案是肯定的,这一点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他坚信,他这两位兄弟不会背信弃义,虽然平日里大家会意见相左,但是关键时刻,枪头一定肯定会是一致对外。
东方胜思绪万千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个背对着他缓步而行的老人,双眸在此时此刻呈淡金色,骇人无比。
————
这一夜,一辆十分寻常的马车缓缓驶入了荒城,在这已无人迹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扎眼。车轮摩擦青石板地面发出的倾轧声,显得尤为刺耳。
马车外,一名马夫赶马,马车里,一个老人与两个少年人相对而坐。
皇甫中庸连夜进城,不为其他,是觉得时不我待,若再给那秦恒时间去部署一切,他还真有可能将荒城这块肥肉吃到嘴中。这可与他所谋划的大相径庭,要那大庆余孽死,本想把自己与鱼漏底择的一干二净,不让屎占着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可惜,想归想,现实岂能尽如人意。所以,他就来了。
今夜荒城出现的局势,由最初两方人马的相互试探,到现在直接转变为一触即发的大打出手,情形的转变,皇甫中庸觉得这里面最少有自己一半的功劳。
若不是自己布局,在里面安插人手不住的煽风点火,怎么可能出现眼下的局面。那样的话,他们浅尝辄止,老夫谋划来谋划去,到最后什么也没捞着,这如何能行?
还是身穿那身名贵华服的质子李暮,手摇折扇,趴在窗边,坐姿慵懒,望着夜色,随口说道:“那个名字起的很大,叫作什么来着,对,段擎苍,就是那家伙,我记得好像也是你皇甫老儿埋的棋子吧?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皇甫中庸笑呵呵道:“我也不想他死,可他自己不惜命,老夫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他在城主府存在的价值早就没了,其实,他早就暴露了底细,要不是城主府那几位没有点破他的身份,他根本就不可能活到今天。
你说他吧,平时自觉计谋过人,有着不俗的胆识,胸有千沟壑,腹有诗书气自华,还能写得一手好字,该入朝堂封侯拜相云云,其实都是狗屁,真正将他放入棋盘,他连马前卒都当不上,充其量是个“田”字而走的象。”
李暮“噗嗤”一下笑出声,“你说有你这样损人的吗?好歹人家也为了给你卖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都要死了,反倒落了个狗屁不是的评价。”
“他要真是给我卖命,那今夜说不得老夫还得救他一救,可惜啊,他不是,他的心已经在摇摆,朝中有人向其抛橄榄枝,城主府那几个老家伙给他下糖衣炮弹,使之潜移默化。我啊,如今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能排在第三就不错了。”皇甫中庸平静说道。
“真可惜假可惜?”李暮讥笑道:“就算把你皇甫老儿排在第一位,你也有救的心思,救,怎么救?那家伙我清楚的很,装疯卖傻有一套,吃人不吐骨头更有一套,心机深沉,手腕强硬,实力雄厚。
你皇甫老儿现在,能请出两位神窍境存在,加上至少六名以上化境吗?有如此阵容的话,还可能有胜算。没有的话,还是老老实实玩你的计谋吧。
话又说回来,有这等实力,你还会去救那可有可无的段擎苍,别扯了。你皇甫老儿骗自己信,我都不信。”
李暮口中的那家伙,正是与他有着不俗“渊源”,曾经的大庆小王爷秦恒。
皇甫中庸听着李暮的这番话,只是笑而不语。
李暮没有听到皇甫老儿的声音,瞬间明白了什么,他陡然转过身,看着老家伙,怪叫道:“还真有啊?”
皇甫中庸转头看向窗外,没有搭理他。
李暮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心有不甘,转头看向一旁正对着烛光摆弄一个造型精巧别致的盒中盒的少年郎孔春回,目光灼灼。
孔春回被李暮看得浑身不自在,遂予肯定,轻轻点头。
李暮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再看窗外的月色,也是如此皎洁、明亮,与家乡一般无二。
第三百七十章 无聊
那辆马车缓缓驶入南城的回笼巷,在一座二进宅子门前停下,宅子并未设有匾额等物,用以明示主人名讳,彰显主人身份,唯有门前两根廊柱上刻有一幅楹联,在摇曳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忽明忽暗。
银花育色,挑起一盏春灯;
玉字无尘,我摘人间皓月。
并未注以横批。
宅子门外,有一青衫儒士等在那里,像是已经等候许久。他见马车停下,连忙施以一礼,又急步上前去掀帘子。
皇甫中庸冷眼看着青衫儒士投来的搀扶动作,儒士像是想起了什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悻悻然收回手,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老人动作极为不雅的两手撑着马车板,一脚探出车外,艰难着地。
如富家翁归巢的皇甫中庸率先走入宅子,李暮与孔春回跟在其后,身穿大红马褂的赶车老者,晃晃悠悠随行,青衫儒士落在最后。
来到厅堂,皇甫中庸直接坐在左手边上首的一张椅子上,李暮与孔春回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那身穿大红马褂的赶车老者进入内宅后便不知去向,青衫儒士只是低眉垂目站立一旁。
皇甫中庸一指下首位置的那张椅子,语气平淡道:“坐吧。”
“大人,属下站着就是。”青衫儒士连忙回道。
皇甫中庸斜眼看着他,讥笑道:“属下,老夫可不敢当。”
青衫儒士明白其意,急忙就要辩解:“大人,属下只是觉得……”
皇甫中庸不耐烦的摆手道:“老夫不想仰着脖子,歪着脑袋说话,累得慌。”
青衫儒士识趣应是。
待之落座,皇甫中庸端起茶几上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问道:“方寅,你觉得国子监司业一职,这个位置如何?西圆城府令张春仲,浩淼城的耶律齐守,他二人可是垂涎三尺。”
方寅想了想,说道:“自是个可以一展生平抱负的好位置。”
皇甫中庸笑了笑,“两名司业,其一我已经许给了耶律齐守,他与我女儿有些微薄香火情。另外一个位置,我不打算给那个空有学识,却无甚能力的张春仲,打算给你,你觉得如何?”
“大人”方寅心中泛起涟漪,脸上却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
“你也不必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给我看,老夫知道你早就惦记国子监右祭酒的位置,那个位置你暂时就别想了,至于你以后能不能坐上去,还要再看。”
皇甫中庸直接道:“你不是一直想拿掉那个“书徒”的名头吗?这就是一个机会,能让你方寅一展抱负,把肚子里面墨水掏出来的机会。”
方寅面露喜色,急忙抱拳感谢道:“属下多谢大人提携,大人对属下的提携之恩,属下终生不忘。”
皇甫中庸摆摆手,“这些场面话就别说了,老夫听了心烦,你明白自己的位置就好。”
方寅笑的有些尴尬。
皇甫中庸忽然抬头说道:“方寅,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实际年龄比老夫都大,天天覆着这样一张面皮,你臊不臊得慌?马上都是要为人表者的人了,再如此,就会让那些学子们觉得你这个司业大人为老不尊了。”
“大人教训的是。”方寅老脸一红,随手撕下面皮,露出一张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的儒雅面庞,虽过花甲之年,但脸上皱纹却不多,不仅白,还白里透红。
皇甫中庸见之面色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想到自己这张比实际年龄苍老太多的脸,他的心中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皇甫中庸摆摆手,说道:“你去吧,侯万鹤回来以后,你让他来见我。明日应该就要见分晓了,今天你也好好休息,明日多出力。”
“是,大人。”方寅躬身告退。
当方寅转身正要踏过门口的那一刻,身后突然再次传来皇甫中庸的声音。
他道:“方寅,临阵脱逃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鱼漏底培养一名大谍子也不容易,那都是大量的资源砸出来的。一个缺了一条手臂的大谍子,其价值可要大打折扣,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闻听此言,这个修为已至世间绝顶强者之列的书徒,顿觉汗毛倒竖,心底发寒,他悠悠后转身子,就要领罪受罚。
皇甫中庸却是又说道:“不用受罚,清楚自己的位置就好,去吧。”
皇甫中庸几次三番提到“位置”,其中含义,方寅岂能不明白。
方寅如蒙大赦,还是回身,施以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待方寅离开后,摇动着折扇的李暮,走到皇甫中庸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右臂搁在茶几上,看着对方,笑眯眯道:“皇甫老儿,你这也够不容易的,身为堂堂鱼漏底掌舵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还要玩这恩威并施的一套,跌不跌份?”
皇甫中庸无奈道:“那能有什么办法,我这个身份,就是一个充当管家的角色,要懂得主人的喜好,还要会察言观色,最主要的是抓的住人心。一旦有人对主人泼脏水,我得挡在主人身前,主人有什么不能做的,我得去做。总之一句话,主人珠玉在前,我苟当其后。”
李暮轻皱了下鼻子,脸上笑容愈加灿烂,他嘴上啧啧道:“形容的还真贴切,“狗”当其后。”
皇甫中庸自是听懂了李暮篡改的意思,不过他懒得去计较,这个在大蛮王朝充当质子的李暮,是在整座天下,为数不多能够被他打心眼里喜欢的年轻人。
李暮脸上笑意微敛,又问道:“那侯万鹤你又准备怎么办,他当时可是跑的最快。这天下逃跑的功夫,他应该已经入了门吧?”
皇甫中庸眼神森寒,“他啊,死不足惜,不过不该这么死。”
李暮眼神玩味儿,淡淡道:“他能愿意?能任由你摆布?”
皇甫中庸自信道:“不愿意也得愿意,除非……”
说到这里,皇甫中庸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看向李暮,笑道:“李暮,你今天好奇的事还真不少,莫不是存了想给那大庆小王爷通风报信的心思。你可不要忘了,你俩可是有些不小仇怨的仇人,仇人懂不懂?别被人好心当作驴肝肺了。”
李暮闻言,猛然合上折扇,眼神如刀地盯着皇甫老儿,沉声道:“无聊。”
第三百七十一章 芸芸少女心
夜间丑时三刻开始,城内便下起了绵绵细雨,到现如今已然辰时,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竹亭街的道路上,已经有了行人走动。两旁的店铺,络绎拆下门挡板,准备开门迎客。渐渐的,早市的喧嚣声传入了荒城的每个角落。
林桃早早取下门挡板,坐在铺子门前的台阶上,一双眼睛贼兮兮地在邻居糕点铺子,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乱转。
模样娇俏可人的少女,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一双美眸大而明亮,穿着一身宽松的对襟红装,红衫在外,绿衣在内,整个人给人感觉十分舒服。
楚小雨挎着篮子赶完早市后,就开始在自家门前檐下摆弄各类糕点小吃。她都是尽量往里摆,怕糕点被雨水淋湿。
林桃每次被对方发现,都会自动忽略对方恶狠狠的眼神,摆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唉声叹气个不停,然后猛灌一大口酒,那副样子,说不出的寂寥落寞。
他这般做作,若是不见其本人的那副尊容,换成一个书生公子哥的模样,还真说不定能获得几位从铺子门前经过的深闺妇人青睐,投以侧目。
然而,可惜没有如果。
楚小雨对那老头的偷窥动作,早已经见怪不怪,她倒并无多少厌恶,就是感觉烦人。偶尔她甚至会想,要是拿来早市上齐屠夫的那把剃骨刀,用来剜这老东西的那双狗眼,应该能够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就一气呵成吧。想的次数多了,楚小雨反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林桃自然不知道这小丫头的心里在想什么,他要知道这小丫头在想着如何来挖自己的眼睛,估计会气的跳脚骂娘。
“你这小丫头片子,小小年纪,怎的如此心狠手辣,小老儿不过是多看了你两眼,你又不会掉块肉,就要来剜小老儿的眼睛,还什么刀快,什么感觉不到痛,全他娘的扯淡,刀切肉能他娘的不痛?小老儿跟你说,俺这双眼睛,看到眼中的全是世间美好的事物,不是好东西小老儿还不看,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小老儿盯着你看,那说明你……”
楚小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会时不时地瞟向那间茶铺里,满含期待地找寻某个人的身影,但是会在没见到想见的那个人时,划过一丝失望。
“姐,那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你还不如看我。”糕点铺子门后,探出一个七八岁小童的脑袋,他冲自己姐姐挤眉弄眼的说道。
楚小雨丢下手中的活,一步上前,揪住小楚流的耳朵,用力一扭,在他跳着脚的哇哇大叫声中,又是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接着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凶巴巴道:“你能吃,就你能吃,还不赶紧把后厨受潮的面搬出来,今天还想不想有饭吃。”
楚流也就嘴上喊疼,这样“挠痒痒”般的挨打,他其实早就习以为常,边挨打,他还不忘别过脑袋,冲那个一脸幸灾乐祸笑容的老东西,用力吐口水,并骂道:“林老头,瞧你那幸灾乐祸的样,你可千万别让我逮着机会,不然我非到你铺子门前撒尿。”
林桃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嘿嘿直乐,边乐边煽风点火道:“丫头,早上没吃饭呢?你看这小子,完全就不知道疼的样子。显然也是个能吃痛的主,你说说你,教育这样顽皮的孩子,你要舍得下手。俗话说得好,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出人材,要想将来这孩子不被带坏,不长歪,你要打,狠狠的打。”
林桃蓦然松开手,跟着停下打人的动作,转头看向那个喋喋不休的老头,冷笑道:“老东西,我楚小雨的弟弟,我愿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老娘打断你三条腿?”
这时候,轮着小楚流在一旁幸灾乐祸起来,他一边揉着微微有些发疼的耳朵,一边吐着舌头,冲林老头扮鬼脸。
林桃悻悻笑着,连忙改变策略,瞬间摆出长辈的姿态,一本正经道:“丫头,不是老夫说你,淑女就该有个淑女的样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个一泼妇。
昨天老夫怎么和你说的,要想讨得一个男人欢心,你得温柔,温柔知道吧?
首先你要从平时的仪态做起,说话轻声细语,走路轻挪莲步,摇曳腰肢。像你这样要胸脯没胸脯,要屁股没屁股,除了一张脸蛋儿尚算有几分姿色的小丫头,另外一点就是要懂得打扮自己,你瞅瞅你现在身上穿的,哪有半点招人喜欢……”
林桃偷偷打量了一眼小丫头的脸色,见之一副要杀人的样子,连忙祭出杀手锏,“你这样,怪不得不讨我家少爷喜欢。”
这一招,完全是为了平息小丫头的怒火,卖了自家少爷。
果然,那丫头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缓和了许多。
楚小雨强自收回杀人的眼神,轻轻撩了下鬓角发丝,硬挤出一个笑容,尽量显得声音温和地说道:“老人家,你家公子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林桃见策略奏效,就要开口胡诌起来。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素衣的中年汉子,撑着一把黑色油纸伞走到铺子前,对坐在台阶上的林桃抱拳问道:“老先生,令公子在吗?”
来人看上去四十余岁的样子,相貌中正,两鬓微白,体形壮硕高大。其人站在那里,宛如一杆标枪,给人感觉挺拔无比。
林桃有些不高兴,开口说话之人,看似说话极为有礼数,实则不然,一没自报家门,二没道明来意,张口问人,也只以“公子”代之。显然,对方是个心高气傲的主。
林桃最是看不惯这样没有几斤几两,却喜欢跳梁的主,他鼻孔朝天,不屑道:“你是何人啊?到这里来找哪家公子?”
杜怀恩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待遇,他又抬头看了看这间铺子的招牌,一看没错,这才又看向那个行为举止乖张的老人,十分有礼貌的问道:“晚辈杜怀恩,受邀前来,请问这是秦公子的铺子吗?”
“这才对嘛,做人可不能眼高于顶,拿**儿看人,小老弟,我跟你说……”林桃突然翻身站起,踮着脚勾住汉子的肩膀,笑嘻嘻说道。
杜怀恩想要委婉的躲开那老头的动作,却不知为何避之不及,遂成了眼下的局面,他瞬间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另一边,楚小雨见到茶铺来了客人,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那老东西,他家公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这个问题的答案。转而再次揪住小楚流的耳朵,听着小家伙的惨嚎声,碎碎念走入自家铺子。
第三百七十二章 爹不死
楚小雨姐弟二人“相携”走进后院后,见到眼前一幕,皆是一愣。那个面相敦厚,笑容憨傻的男人,居然准备了早饭。
姐弟二人清楚记得,自打来到这座荒城,这个做人做事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男人,就再没做过早饭。每日的早饭,都是楚小雨赶完早市之后,掐着时间点去往东城雨柳街,买上三份吃食带回。
可是眼下,那个男人不仅熬制了一锅香喷喷的鱼片粥,还腌制了几个小菜,烙了几张大饼,更令人奇怪的是,男人平日里那件常穿在身上,像是洗也洗不干净的那件面粉青衫,居然也被换了下来,改换一件胸口绣有淡淡紫色纹路的暗红长衫。男人体形壮硕,把衣服撑得有些紧。
“爹,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楚流短暂愣神后,就反应过来,美食当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悄悄挣开姐姐那只“搁”在自己耳朵上,略微有些粗糙的左手,小短腿跑的飞快,直奔桌子前,用那黑糊糊的小手,抓起一张大饼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含糊道:“爹的手艺就是比老王家的好,他家的馅饼,我听那王小锴说,那菜从没洗过,难怪吃了老让人拉肚子。姐,下次你记得,别光顾他家了,买他对门的,那家的驴肉火烧做的地道,肉质松软,还干净,我一口气能吃六个……”
楚小雨的心绪根本就不再吃上,更不会去听小楚流打着自己小算盘的话,他只是望着那个男人,问道:“爹,要走了吗?”
男人给一双儿女分别盛了一碗粥,轻声说道:“坐下吃吧。”
楚小雨站在那里纹丝未动,一言不发。
楚棣祖望着这个打小就心思通透的丫头,说道:“这里要乱了,今天爹去还一个人的人情,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回来后,咱们就离开。”
小楚流也听见了姐姐的话,他一边吃一边道:“爹,这里挺好的,还是不要走了,乱他乱去,又不挨着咱们啥事儿。”
楚棣祖摸了摸小楚流的脑袋,笑道:“你不懂。”
小楚流就不再说话,埋头继续吃东西,他确实不懂。
“大人的事,小孩子还是别掺合了,到哪都有我吃喝,这就很好哩。哎,对了,要是真走,我得将那些泥人大将军都带走,还有隔壁小花送我的据说是某位武林高手练成绝世武功的拳法秘籍,也要带走,还有还有……嗯,待会儿我就去收拾……”小楚流心中想道。
“爹,那年离开峻海城,你也是这样做了顿早饭,出去了一趟,然后一身伤的回来,带着我和楚流离开,来到了这座荒城。”楚小雨满脸倔强,双眸闪着泪花,情绪起伏不定,她盯着男人的眼睛,声音有些嘶哑道:“当年还恩,今天还人情,是不是只有死了,你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小楚流被姐姐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他也不敢继续没心没肺吃着东西,就那样低着脑袋,双手捧着烙饼,安静坐在那里,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楚棣祖敛去笑容,不再有多余动作,抬头凝视着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聪慧的丫头,正色道:“当年为仇,今日为恩,我们做人要恩怨分明。爹知道这些年你对爹存了很多怨气,爹只会闷在那间灶房里,只会做个面点,不会说话,常常让你们姐弟在外面受气,邻居都骂爹没种,不是个男人……”
楚小雨坐在男人一旁的矮凳上,听着他讲述这些藏在心里的言语,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个不停,她胡乱抹着怎么也擦不完的泪水,撕心裂肺道:“我不管,我只要你活着,娘已经死了,她死前要我照顾你,你要是也死了,我与弟弟,从可怜到不可怜再到可怜,那就成了真可怜。
本来没有爹娘,不知道爹娘是什么,不知道人生酸甜苦辣,爹娘疼爱的滋味也就算了,却后来有了爹娘,如果再没了爹娘,那样的滋味,我不敢想,也不愿想。”
小楚流哇哇大哭起来。
八年前,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抱着一个初生巴掌大的婴儿,赤着双脚,浑浑噩噩走在峻海城的一条溪涧小路上。
她嘴唇皲裂,已有三日水米未进,她不知目的,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在此游荡。心中所想,只是把怀里这个应该是自己一奶同胞的弟弟,有着血脉相连,牵引自己前来的婴儿,送到一个有钱人家,让他能够活下去。
就这样,女孩儿漫无目的地又走了半日,这日午后,终于在一个分岔路口,她遇到了一辆马车,马车在她姐弟二人身边停下。
马车里下来了一位夫人,那是楚小雨第一次见到“娘”,她至今犹记得“娘”那宛如天籁般的温淳嗓音,她轻轻笑着,柔声说道:“福伯,带她们去马车里,拿些水和吃食。”
楚小雨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神仙,但那一刻,她觉得那张温婉容颜的主人,就该是神仙,她是那般慈祥善良,笑的那般温柔动人。
后来,那位夫人把她们带到了家里,没有刻意说什么,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就好像水到渠成一般,一对姐弟顺理成章的成为那对夫妇的一双儿女。
外人看着楚姓人家一家和睦的样子,以为那家人就是一家人,一天天长大的弟弟也以为那是自己的亲生爹娘,就连她,也觉和她们(那对夫妇)是一家人。
楚小雨一直不知道“娘”叫什么名字,直到有一天她知道了,但却是在“娘”的墓碑上,名字叫作——曾善柔。
楚棣祖帮少女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柔声道:“爹不死。”
楚小雨伸手打掉男人粗糙的手掌,不在乎脸上的梨花带雨,瞪着眼睛道:“不准死。”
“哎。”男人脸上重新露出那副憨傻的笑容,并重重点头。
楚棣祖走了,他答应了女儿不准死,那就不会死。
这个男人更知道的是,假如他死了,那么,这对再度无依无靠的姐弟,将——无法无天。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我,不好说话
一袭白衣的年轻人,长身而立,他缓缓系上镶刻有“庆豐”二字的绣文玉带,迈步走出房门。
门外,虬髯客背着长条包裹,静静看着檐外的绵绵细雨,整个人如融入了雨中一般。
“黎叔,走吧,去吃过早饭,与连如玉见一面后,就该去往那座在此屹立多年的城主府了。”秦恒站在虬髯客身后,平静说道。
虬髯客点头,与少爷同行走出后院。
与此同时,林桃与杜怀恩勾肩搭背的走进铺子,迎面与准备出门的秦恒撞个正着。
这对第一次见面,就宛若成为忘年交的中老年组合,老的那个是一脸喜庆模样,另一个则如丧考妣、满脸仿佛吃了屎的表情。
“少爷,我这位好兄弟找你,说是受你相邀前来。”林桃见到秦恒,立马抽回手,压下仰得有些发酸的脖子,平稳踩地,继而满脸雀跃的对少爷说道。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一旁的黑衣汉子,询问道:“哦,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小老儿年纪大了,容易健忘,刚说的转眼就忘了,兄弟可别见怪啊。”
得,小老弟又变兄弟了,这辈份可是蹭蹭的往上涨。
杜怀恩就要郑重自我介绍,其实,从入门见到那个年轻人的第一眼,他就知道此人正是自己所要见的那个人。
师叔关年鹿昨夜要人传话给他,让他今天去见一个人,一切听那人的吩咐。并且只提到了那人姓什么,身在何处,却不曾说明此人什么身份,但是,从来人提到遍天下茶铺时,杜怀恩便已经猜到此人身份。
虽然说,城主府情报房收罗来的各项情报中,有此人的身份档案在其中,但却不尽详实。
譬如此人自称秦丘,来自乌布十三族的赫连氏族,来到荒城是为了打通两地的茶叶买卖等等,什么狗屁乱七八糟的。
杜怀恩只是随意翻了翻,就知道此人真实身份肯定被某些有心人刻意掩盖了,不是城主府几位府主,就是自己的师叔,又或者此人本身,毕竟三者皆有这样的能力与实力。
后来,又听闻大蛮王朝的谍子机构鱼漏底也来横插一脚,似乎矛头也是指向那个化名秦丘的年轻人,城主府、师叔、鱼漏底掌舵人全部围着此人打转,这就更加证实了杜怀恩的心中猜测。那姓秦的年轻人的身份,极有可能是那位纨绔之名曾经遍天下的大庆小王爷,秦山河的孙子,秦森的儿子,秦氏遗孤秦恒。
秦恒出现在铺子,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体形高大、身材壮硕的黑衣中年人,他冲之微微点头,然后脚步不停道:“督察大人,用过早饭没有,没有的话一起去,边走边说。”
杜怀恩欲言又止,最后说道:“来的匆忙,确实还未用过早膳。”
随即,他急步跟上了那个一见面就给人感觉雷厉风行的年轻人的脚步,与之并步齐驱。
身后,林桃弯腰躬身说道:“老奴恭送少爷,恭祝少爷凯旋而归。”
秦恒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街道上,杜怀恩陡然发现骇人一幕,那个自见面就给人不苟言笑感觉的虬髯客,在出了铺子后,便给那白衣年轻人撑起一把青花绣底油纸伞,而他自己确实什么遮挡物也没用,就穿着那身灰色粗布麻衣,黑色白底纳底布鞋,漫步在雨中。
然而,让杜怀恩心中万分震惊的是,天地雨幕,但有所靠近此人,便像长了眼睛一般,自动偏离到别处,情形诡异至极。
窦琮此刻对这虬髯客有了一个重新定位,一位不在化境魁榜之列,却能稳有一席之地的不世出强者。
能够如此信手拈来这等勾动天地气象的举止,且是那寻常化境强者可以做到的?
他虽然只是一个天赋稀松平常,到如今才跨过二品脱胎境门槛的寻常武夫,但他的眼力却不是寻常人能比的。要知道他的师傅是谁?他的师叔是何人?那可是棋圣与棋圣的师弟。虽然自己不过是一个记名弟子,可即便是记名弟子,那也是棋圣的记名弟子。棋圣的记名弟子,也是别人想当就能当的吗?
穿过竹亭街,走在一条人流相对稀少的巷弄里,杜怀恩心中酝酿好措辞,然后开口说道:“小王爷身份尊贵,应该不会与小儿斤斤计较吧?”
秦恒对杜怀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喊出的“小王爷”这个称呼,什么也没说,他扭头看向这个身高与自己相差无几的汉子,指了指自己,笑着道:“大人们打架,有几个是将气撒在小孩儿身上的?即便那件事的起因是在孩子,但大人就该有大人的度量。要找也是找大人,如果大人打不过,那就不妨再请出老的来,先讲讲道理,实在讲不通,再开打。但若是那人没有什么骨气,只是个孬种,从始至终想的都是如何能够偷偷摸摸找孩子的麻烦,背地里恐吓、使绊子、打闷棍。这样的人,在秦某看来,已经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人,他不仅没有脑子,而且还很傻。杜督察,你说秦某说的对不对?”
杜怀恩也不知道那年轻人是不是话里有话,总觉得他在骂自己,骂自己的儿子,说他出门不带脑子。
却不及多想,又听那年轻人笑容愈浓道:“昨夜之事,令公子只是与连如玉产生了小小摩擦,无伤大雅的,而今杜督察与我是乃是自己人,那么这样的小事,秦某自当去与连如玉说道说道,不让他跟小孩子们一般计较,辱没了大人的身份。”
这句一语双关的话,杜怀恩要是还没有听明白,那他这些年官场生涯可就白混了。
他就要说什么,却见那年轻人眼神突然变得犀利,盯着自己,缓缓道:“杜怀恩,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过是只丧家犬,有何资格让你投靠。自觉手中掌控十万荒士,便能将自己摆在与我同等的位置上,你也配。现在不是你在与我对话,而是你师叔关年鹿。想必你很清楚他老人家的性子,他要你来,势必会交代你一切听我的这样话,假如他知道你阳奉阴违,你说他会怎么样对你,会不会清理门户。”
秦恒忽然一脚踹在杜怀恩的肚子上,言语冰冷道:“活着不好吗?你杜怀恩可以执掌虎符,另外三司衙门不能掌吗?我要是杀了你,将虎符给其中一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愿意背叛城主府,投靠与我?讲军中威望,扶持一个袁重山如何?他应该是荒士军中的第二悍将吧?”
杜怀恩瞬间觉得心底发寒,这年轻人好吓人的气势,杀人诛心的言语,他用过,也见过,却从没有那么怕过。
但他又从心底觉得不甘,挨了这么一脚,他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
想及此,他便要站起身,拂袖离去,爷还不伺候了。
然而这时,他却刹那之间毛骨悚然,只觉得全身每一寸肌肤皆被无尽威压倾轧,浑身骨骼被挤压的随时都要爆裂,疼痛异常。紧接着,一只大手如钢箍一般卡主自己的脖子,有个醇厚的嗓音冷硬无比道:“想死,我成全你。”
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虬蟠大汉,他似乎只待那白衣年轻人轻轻点头,就捏断自己的脖子。这个时候,他再顾不得其他,忙不迭摇头求饶,浑身冷汗如豆大的雨点,将上衣黑衫都浸湿了。
秦恒上前,扶着虬髯客的手臂,示意放开他,接着再次一脚踹在杜怀恩的肚子上,比之先前更加用力,角度更加刁钻,他冷冷道:“藏好自己的心思,连如玉好说话,我,不好说话。”
随后,秦恒拍了拍双手,转身直接离开。
杜怀恩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慌忙爬起来,跟上那个洞悉人心无比厉害的年轻人。心中再不存其他心思,只记得师叔交代的那句“一切听他的”,与刚刚年轻人说的一句“活着不好吗?”,以及另一句“我,不好说话。”。
第三百七十四章 自乱阵脚
城主府今日充斥着无尽肃杀的气息,府门紧闭,处处戒严。
平日里,府中用以躲在暗处守卫府城的那些暗影死士,今日倾巢而出,分散在城主府的阁楼、屋顶、树杈、墙头等各个有利视野,易守难攻的位置。府中大批亲卫更是整戈埋伏于各处。
整个城主府,此刻就仿佛是一只捂的严严实实的铁桶,不给任何人留下可趁之机。
府中那些仆役丫鬟们,今天皆是一副心惊胆战、如临大敌的慌张模样,他们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和即将会发生什么,但却是明白,能够让荒城至尊的城主府摆出这样严正以待的驾驶,那说明来人的势力,至少也是与城主府同等级的,甚至更高。
有人猜测,是不是前线已经被大蛮王朝大军攻破,马上就要兵临城下。
如此的话,不晓得那些据说会生吃人肉、喝人血的蛮族大军将士,会不会在攻破了城池后,直接屠城。
而作为曾经处处与之为敌的城主府,极有可能是那群虎狼们首当其冲的泄愤之地。
这样的说法,受到了大多数下人们的认可。因此,这些下人们是人人自危,生怕大祸临头。
城主府中心位置,那幢六层霁月阁的顶楼上,三位登上此楼的府主表情各异。
大府主东方胜凭栏而望,表情镇定。二府主项北低头看着楼下表象看似平静的城主府,脸色凝重。三府主像是事不关己,无所事事的摆弄着桌上的茶具。
项北率先开口道:“大哥,昨夜城内那些江湖势力一夜之间大洗牌,依附在城主府的那些门派势力,不是临阵倒戈,就是被连根拔起,说是无一生还也不为过。”
“我知道。”东方胜双手扶着栏杆,淡淡回应道。
“皇甫老儿背信弃义,单方面撕毁盟约,完全不顾忌好不容易与我们积攒下来的香火情,想要趁火打劫来分一杯羹,这样的行为,属实可耻。”项北语气微变,又说道。
“我也知道。”东方胜还是那副平淡的表情。
“他皇甫老儿不是想要那大庆余孽死吗?现在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城主府的利用价值没了,短时间内想要除掉那个年轻人也不太容易,遂不如与那年轻人各凭本事除掉我们这颗眼中钉?”项北愤懑道。
“应该就是这样。”东方胜点头道。
项北终于不再淡定,语气变得有些焦急地说道:“大哥,你怎么可以如此淡定,这与你所谋划的,让他皇甫老儿与那年轻人斗个两败俱伤,我等好混水摸鱼逃往西地,以期来日卷土重来的计谋也不符啊?
现如今,平日里城主府花费重金开道,投那些大蛮王朝大人物所好,眼下却是屁的作用也不起,你与掌律院那位统管北域天下律法的太宰朱立臣,我与宫中那位还备受蛮王恩宠的娘娘,楚笼与大蛮军伍六路元帅之一统掌颐关山以南大军的姚飞渡。
这些人,全都是响当当的显赫大人物,当时都是花大代价牵线搭桥的。
大哥你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对我二人说的吗?你说只要我们三兄弟对外表现出一副各怀鬼胎,面和心不合,处处勾心斗角,算计不断的样子,便能让那些大人物起招揽的心思,与那些人,结下善缘,攒下一份香火情。
还说这是一条路,一条将来我等兄弟如果面临最坏结果时的退路。
可现在,他们人呢?人人都如朱立臣那只老狐狸一般,吃干抹净后,眼见我等大难临头,他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些年的种种谋划,全都打了水漂,大哥你就不气吗?”
“二弟,不要自乱阵脚,局势还没有这么坏,无非是他皇甫中庸这些年渗透进城主府的棋子发挥了作用,一朝全部丢出,打乱了我们的部署。”
东方胜先是安抚了一下项北的情绪,接着又为他分析道:“项北,你想一想,皇甫中庸要是真想在这个时候瓜分城主府的利益,分一杯羹,岂会选在那年轻人要针对我们出手的时候。
他不若坐在一边,品茶嗑瓜子看着好戏,待那年轻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打下我们后,他再来收拾残局,说不定到时候,他还能捡个漏,将损兵折将的秦氏余孽一网打尽,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这样岂不更美?”
项北一想,分析的确实在理,于是他的心情放松了许多,脸上神色也稍有缓和,他说道:“那以大哥的意思呢?”
东方胜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递给项北,说道:“一刻钟前,一只品种极为高贵的青色鹞鹰,躲开城主府全部暗哨,直接送达我的卧房。我本不欲与二弟提及,只是二弟眼下太过耐不住性子,也不知你那些平日里的养气功夫都修到哪里去了?”
项北接过纸,上下看了看,纸条上并未署名,只有一行字,“我之最终目的,只为杀那秦恒,信不信由你。”
“这是那皇甫老儿送过来的?可信不可信?”项北微感疑惑道。
东方胜点头道:“应该是他,七分可信。”
“那也就是说盟约未破,一切只是给那年轻人看的表象,目的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我们与皇甫老儿前后夹击,好一击必杀?”项北想了想,说道。
东方胜再次点头,“前提是,无其他变故。”
“那年轻人会上这个当?我觉得不会。从昨夜的短暂交手来看,那秦恒的心机、手段、对危机的感知,都不似一个只有二十多岁年轻人所能拥有的。你再看看他以前做出的那些事,哪个不是惊世骇俗?他那敏锐洞察力,布局留有的先后手,一览全局的大局观,对人性、人心的把控,绝对是我项北平生仅见。就连那些龟缩不出,为了躲避天地规则惩罚,甘愿当只千年王八的老怪物们,也未必能有此人那般一览全局的眼光,布局的手段。”项北自问自答,其实他是真有些佩服那个年轻人。
东方胜自信道:“他自然不会上当,但他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说话的同时,东方胜心中不禁涌出无尽的豪气,这份豪气来自于城主府多年来积攒的底蕴,底气十足。
第三百七十五章 问题不大
一袭白衣的年轻人、虬髯客,与那如今心思全在眼前之人身上的黑衣汉子,三人在路边茶摊,一人吃了两笼屉包子与一碗白粥后,径直来到距离那座城主府大门不过数十丈之遥,另加一个拐角的一幢二层独栋酒楼,酒楼名——独醉。
门前楹联:
入我楼者,哪管亲朋,他人不醉,我能醉;
美酒佳人,鼾声他顾,今夜梦乡,谁与说。
秦恒站在楼前,望着一对楹联,哑然失笑,这家酒楼掌柜真是个妙人。
杜怀恩在一旁解释道:“这家酒楼掌柜的,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据说她是大蛮王朝某位大人物在外的姘头。前些年听说那位大人物与政敌博弈,那位大人物担心对方会以这位妇人挟制于他,使他投鼠忌器,因而给了这妇人一大笔钱,让之远走他乡。”
杜怀恩见年轻人脸上表情不见丝毫变化,遂又小声说道:“公子您也知道,这些大人物,尤其是那些心里藏着无数弯弯绕的读书人,最为在乎的就是一个名声,偏偏又管不住自己发你下的第三条腿。当然,我这也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
秦恒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侧头看着杜怀恩,悠悠道:“我看杜督察比读书人更像读书人。”
杜怀恩笑容僵硬。
光他这番又是抛砖引玉,又是藏头露尾的话,看似是在满足年轻人的好奇心,为之解惑,实则内藏玄机。然而年轻人根本就不接这一茬,根本就没有追问的意思,这让杜怀恩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极不是滋味。
又听年轻人道:“杜怀恩你似乎忘了先前我说过的话,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下?还有,秦某没有给别人当枪使的喜好,我不想知道你口中的那位大人物是谁?更没兴趣知道他与你口中的妇人有着怎样的感情瓜葛?从而为我所利用,更是为你所作嫁衣,你明白吗?”
杜怀恩闻言,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急忙摇头解释道:“公子,杜怀恩不曾有利用公子的心思,更不是在这里藏有什么算计,只是那妇人的身份乃是掌律院那位太……”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秦恒就直接摆手阻止道:“我的话,是不是你听不懂?”
杜怀恩在不敢多言。
秦恒抬步就往楼内走去,这时候,酒楼大堂内,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体态雍容的美妇,笑脸灿烂地小跑着迎了上来,她这一跑,胸前的那对波澜壮阔,颤颤巍巍的那叫一个山峦起伏,引得坐在大堂里喝早茶的客人们,纷纷大笑叫嚷起来。
那美妇见周遭糙汉子们纷纷夸张的喊叫起来,甚至还有不少人出言调戏,对此,她早就见怪不怪。
她一个妩媚白眼丢过去,佯装生气地娇声喝道:“去你们的。”
迎出门外,美妇的目光瞬间就落在了中间走在前面,身着一袭白衣的年轻人身上,笑脸灿烂妩媚,一副很自来熟的口吻招呼道:“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啊,长得可真好看,第一次光临小店,以前怎么没见过?我是本店的掌柜,我叫巧娘,公子是要个雅间,还是随大流,坐在这大堂里,体验体验豪气干云饮酒的滋味?”
秦恒见那美妇人一开口竟是这般模样,不由心里觉得怪怪的,曾几何时,时常光顾虎丘城各大青楼妓肆的秦大纨绔,在面对各大妓院的迎客老鸨们时,她们好像也是这副模样,口吻、语气,给出笑脸的嘴角弧度、眼中的真诚等,简直一模一样。
只是,他这种想法才出现在脑海中,便一闪而逝。
秦恒转而笑着对自称巧娘的酒楼掌柜说道:“巧娘,带我们去二楼,我有朋友在甲字号厢房。”
巧娘一听年轻人此言,脸上笑容变得愈发灿烂,“原来几位就是连公子招待的贵客,快请进快请进,连公子早对巧娘有交代,我这就领几位上楼。”
说着,巧娘就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同时,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跟在年轻人身后的两人,在那身背长条包裹的虬髯客身上没做丝毫停留,一扫而过,当视线落在黑衣汉子脸上时,她的眼中起了些许波澜,似有不解,还有深深的忌惮。
秦恒视而不见,冲巧娘微笑点头示意,便在她的带领下来到了甲字号包厢,见到了昨夜已经在此落榻的连如玉、林墨烟,以及形象还是那般邋遢的老唐。
唐瓮在见到久别重逢的少爷后,表现出一副好不容易找到亲人的激动模样,他一手习惯性掏着腋下,另一边就要给少爷一个大大的拥抱。
秦恒笑骂了一句“滚”,又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唐瓮立刻又变成一个委屈的小媳妇模样,满脸幽怨地看着这个不知道疼媳妇的男人。
秦恒一阵恶寒。
林墨烟还是那副冷淡模样,见着了如今已经算自己半个主子的秦恒,似还心存那点初见时的芥蒂,所以她看见也像没看见,故而转身走到窗前,独自眺望远方。
秦恒对此,不以为意,两个只差要两看相厌的人,虚与委蛇的打招呼有何意义,还不如就当陌生人。
巧娘在吩咐小二上点心和茶后,又出言询问几位客人要不要酒水之类的,得到肯定的答复,随即笑逐颜开。紧接着,她又简单的与客人寒暄了几句,要几位贵客吃好喝好后,就很识趣地退出了包厢。
其实整个二层包厢皆被连如玉包了下来,很安静,时有楼下喧嚣传来,也很轻。
众人都随意找了个位子落座,小二的动作很快,很快就端来茶水与点心,酒水是那巧娘亲自领人送过来的,说是陈年佳酿,味道香醇,回味绵长。
秦恒笑给自己右手边的虬髯客倒了一杯茶,又给左手边的连如玉满上一杯,接着才给自己倒上。他细细品了一口,然后说道:“昨夜损失严重不严重?”
连如玉轻抿了一口,说道:“余嬷嬷受了点剑伤,一千食客损失了小半,大部分战力都还在,情况在控制的范围内,现在这些人全部分散在城主府四周。”
紧接着,他反问道:“公子呢?”
秦恒放下杯子,“大庆以前在这里埋下的暗桩,有几个变节的,但大部分都还在效用,昨夜血洗东城与南城,也是他们在起作用,不过损失不小,战力方面,一半一半吧。”
连如玉点点头,“这个一半一半,与攻下城主府相比,问题大不大?”
秦恒不假思索道:“问题不大。”
两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