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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那斯骨骼精奇     烟雨浩歌txt下载     烟雨浩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别来无恙

    天香酒楼。

    一番言语交锋,连如玉话里藏话,随意一记无理手,存了让其狗咬狗的心思。

    财理司司座长子窦绮峰、提督司督察使杜怀恩嫡子杜玉明、天香酒楼掌柜晁三郐,此三人虽未被连如玉三言两语鼓动就乱了方寸,但亦发生了细微心思变化。唯有怒令智昏的刑狱司司长曾才瑜嫡子曾毅无甚城府,还未看透表象。

    同楼层厢房的客人,以及坐在酒楼大堂的客人,终于有人发现那间天香酒楼代表身份地位的天字号包厢发生了争执。

    天香酒楼是何背景,来这里的客人大多都有所耳闻。有人胆敢在此闹事,可谓是“史无前例”的第一回。有眼尖者,方才见到荒城四乱中的三人来到酒楼,于是与同伴猜测,争执一方便是这三位纨绔。

    人群絮絮叨叨、交头接耳,到最后愈演愈烈,有胆大者,甚至撇下吃饭登楼去看热闹,欲知道在这荒城中不惧这三位纨绔“恶”少的是何人?

    杜玉明的脸色有些难看,自认为隐藏极深的用心,在对方面前简直就是儿戏,一眼看破。眼前之人的身份,杜玉明很清楚,是那个曾经凭个人智谋护荒城数年屹立,不被蛮庭大军攻破的大谋士,城主府的钱袋子,姓典,名方褚。

    此前,白日里,杜怀恩父子有过一番密谈,谈的便是此人,杜父要儿子量力而行,每走一步斟酌再三,城主府的意思可阳奉阴违,事后城主府责怪、问罪,自有他顶着。

    杜玉明不明就里,追问为何,杜父直言道“曾经作为荒城大谋士的典方褚,谋略方面,就连以善谋著称的二城主项北,亦是有所不及。”

    杜玉明自问在父亲点拨后,对于这个不得不去做的试探之举,前前后后,他已经是小心在小心,思量再三才出言后行。

    从最初扭改窦绮峰要去月桂坊的提议,到挑唆同伴及晁三郐针对这间厢房的客人,他自认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并无过多刻意处。然而,还是被对方一眼看破,这让杜玉明引以为傲的城府十分受挫。

    以前,杜玉明总觉着以他的心思聪敏程度,若是想要将同为其他荒城四乱的其他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完全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在亲眼目睹与体会和荒城曾经的智囊人物典方褚的短暂交锋后,他才明白,自己所谓的城府、聪敏、智慧,有多么可笑,如稚童学步一般,走路都不稳,还妄想奔跑。

    连如玉在点透三人心思后,抬手制止了林墨烟的动作,自顾自喝了一杯酒,亦觉索然无味。

    他放下酒杯,施施然起身,看着杜玉明,微笑道:“城主府做事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既然要试探,何不真刀真枪的上来,何故要你一个后辈前来试水。”

    话锋一转,连如玉脸上笑意更浓,“你说,是他们瞧不起我?还是说,他们那些人觉得,你一个提督司督察使的嫡子,死了也就死了,无甚所谓?”

    杜玉明当即脸色一变,对方之言,无异于诛心。

    他不是没有想过,城主府的那些人,让之前来试探,明为试探,暗为送死,无非是找一由头,令城主府可以堂而皇之的出招,掂量这个数年未见,回到荒城,目的不明的弃子典方褚有几斤几两。

    只是,有其父中间斡旋,他觉得也不可能,难道他父亲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去送死。因此,纵然心有揣测,他也只是将不安压在心底。可是现在,由典方褚把这句话说出来,杜玉明笃定的事实,顿时就有些动摇了,会不会,难不成……

    连如玉看着脸色越来越煞白的杜玉明,呵呵一笑,“别紧张,杜怀恩还不至于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前来送死,无子送终的丧心病狂之举,杜老儿还做不出来。”

    杜玉明闻言,脸色稍稍缓和。

    这个时候,曾毅就算再一根筋,也明白了眼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头至尾,他不过是被人当枪使的傻子。

    曾毅是个掩藏不住内心情绪的人,即便从两人话语中,察觉到些许内幕,牵涉城主府,又牵涉提督司督察使大人,他也毫不在乎,扭头眼神阴厉地盯着杜玉明,近乎撕破脸地冷声说道:“杜兄今日之举,曾某记下了,恕不奉陪,他日必定奉还。”

    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曾毅毫无顾忌的翻脸,让杜玉明脸色难看至极。

    虽然同为四司之一的刑狱司,排名始终在末,提督司在首,意味着相较之下,自己这个提督司督察使的儿子,比之刑狱司司座的儿子,身份地位都要略高一筹,然而四司在荒城始终维持着同气连枝的表象,潜移默化下,谁也不允许轻易打破这种平衡,除非有一司自认所拥有的势力,足以无视其余三司的群起而攻之。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漠视规则之举,谁又不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假若其中一司有扳倒其他家的强大势力,狡兔死,良狗烹,眼下安然的自身,将来如何能够幸免?

    因此,除却权利中心的城主府超然事外,掌管军队、暗谍、财库、刑狱,权势最大的四司衙门,他们始终要维持一种表面的平衡,这是城主府玩得“帝王权术”,亦是相互间潜移默化的共存。

    杜玉明有些怕了,他怕今日因为他的莽撞行事,让其父和那个满朝皆知,做事不计后果的大老粗“提前开战”,打乱了父亲的布局,那样的话,自己就算今日试探无果,未死,回去也会被他那个铁血心肠的老子扒层皮。

    正当杜玉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在这时又听到那“公子哥”的声音,只听他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坐下喝杯酒,那传出去不是说我连如玉待客不周,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连如玉话音刚落,就见身后女子,身形如利箭,刹那出现在身形高大的曾毅身前,挡住其去路。

    连如玉转头看向此时一副置身事外表情的晁三郐,慢悠悠道:“你身后布局之人,找这些跳梁小丑恶心我,再无后手招待,那就恕连某无暇奉陪了。”

    晁三郐面色瞬变,心中骇然至极,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孔,他的语气微微有些颤抖,“阁下在说什么,在下不知。”

    连如玉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门口位置,平静道:“段擎苍,故友重逢,就是这般招待的?”

    “哈哈哈”

    连如玉话音落,厢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豪迈爽朗的大笑声,人未至声先到。

    “方褚,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第三百四十七章 吾孙儿,你外孙

    明确拒绝丁小阆的竹沅帮帮主邀请赴宴的请求后,秦恒与虬髯客来到铺子后院,从灶房内端出林桃留下的饭菜,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吃了起来。

    高晖与赫连海去城央挑擂未归,老唐与赵丹罕被连如玉“借”了去,于是本该热热闹闹的晚膳,就显得稍稍冷清了些。

    林桃坐在门槛上,手中滴酒着酒囊,两只眼睛贼溜溜乱转,瞅着过路的妙龄女子与小娘子们的傲人胸脯,换来对方厌恶鄙夷的眼神,犹不自知。

    日间楚小雨说的那番话,林桃其实是打心底认可的,发人深省。凭少爷的那副好皮囊,茶铺生意本该是红红火火,客似云来,多的是慕名而来的富家小姐、深闺妇人、美娇娘才对,可偏偏那些怀揣着见人比买茶更重要的小娘子们前来茶铺“买茶”,没见到想见的人,只有一个眼神猥琐的老头盯着自己看,这些小娘子们来过一次,便没了第二次的兴致,茶铺内时常出现新客人,却谈不上有什么回头客,生意就那么不咸不淡,根源不在其他方面,只怪自己留不住回头客。

    眼神又游移到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美妇人身上,换来对方鄙夷的眼神不说,还被人离得老远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的离去。

    林桃喝了口闷酒,喟然长叹道:“这怪得着老夫吗?只怪这些小娘子们都是着眼皮子浅薄的主,瞅不着老夫内里的满腹经纶,风流倜傥……”

    秦恒夹了口青菜,扒了一大口米饭,咀嚼殆尽,问道:“黎叔,这几日可有收获?”

    虬髯客囫囵吞枣般扒拉下一大碗米饭,放下碗筷,说道:“那座城主府,我进去了三次,发现里面内藏玄机,似有奇阵引导,纯养主人罡气,坚固非常,如少爷所料,想要以蛮力破之,并不容易。”

    秦恒一愣,从虬髯客口中听到一句“并不容易”,那就意味着此阵破之很难。

    秦恒边扒拉米饭,边道:“那三位城主,是否确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大城主东方胜只是个纯粹武夫,二城主项北谋略过人,三城主楚笼善长奇淫巧技,尤善炼器?”

    虬髯客思量片刻,道:“那位大城主有些古怪,但具体古怪在何处,我又说不上来。”

    两碗饭下肚的秦恒,亦是将碗筷先放在了一旁,虬髯客见少爷用膳完毕,立马就要起身收拾碗筷,被秦恒笑着摆手制止了,只得作罢。

    秦恒捋了捋思绪,又道:“从明暗收集来的各项资料来看,总管行政、财库、大军、刑狱,直属城主府管辖的四司衙门掌权人,平日里是尽职尽责,对三位城主亦是忠心耿耿。若真是如此,那这荒城就真是铁板一块了,想要夺权入主,也就真不容易。”

    虬髯客笑了起来,少爷的“不容易”,只是“不容易”,并非做不到。

    秦恒抬头望着星稀无月的夜色,接着道:“城主府应该也在留意我了吧,毕竟荒城外的那一幕,是那个嘴上说着愿意为我效命,甘愿屈尊做我身后幕僚,曾力挽狂澜荒城颓势的大谋士刻意安排的,在这荒城地界,城主府要连最起码的眼线遍布都做不到,那也不可能这些年屹立不倒,隐隐还有蒸蒸日上之势。”

    虬髯客脸上笑容蓦然收敛,变得古井无波,唯有眼中寒芒乍现。

    秦恒摆摆手,笑道:“黎叔,有才能的人,都像是那脱缰的野马,桀骜不驯。想要让他心服口服,得有我这个主子拿的出手,征服他的事迹才是。”

    虬髯客低头将碗筷放在一起,并说道:“就怕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虬髯客知道自己在少爷身边应该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少爷常以善心待人,那他黎春城便以恶念揣测接近少爷的这些人的用心,任别人觉得他不近人情也好,不通人情事故也罢,他都不在乎,只要少爷好,他就觉得好。

    他希望少爷将来登临绝巅之时,待在少爷身边的人,不是至亲,便是可信赖之人,帮扶、帮济、帮杀、唯信。从来以善,回以善。

    虬髯客下意识看了看少爷的脊梁,突然想到了那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想当初,他也是这般脊梁挺直,英姿绝代。

    秦恒无所谓的耸耸肩,露出强大自信地笑容,淡淡道:“黎叔,这盘棋,我还不至于沦为棋子,至少也是执棋一方。”

    虬髯客收回思绪,望着这时的少爷,跟着也笑了起来。他虽然不明白少爷常常在人心细微处下文章的意义何在,但他却知道,这天下间要说有人比少爷聪明,有人能够不知不觉布局把少爷坑在其中,虬髯客信有,才怪。

    虬髯客曾经见到两个站在人间绝巅的老人月下共饮,那位一身修为通天彻底,几近不朽的老人,醉酒后吐真言,与那位喝醉了就想要揪自个儿胡子,身形才微微显得佝偻的老人道:“将来我们两个老家伙死了,那这人世间,吾孙儿,你外孙,便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那个身形才微微佝偻的老人,晃晃悠悠站起身,两手猛拍桌子,大声反驳道:“现在也是。”

    那个身形并不如何高大,却如高山仰之的老人,愣了半晌,拂掌而起,“亲家所言极是,极是……”

    两个老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秦恒并未注意到虬髯客的思绪已经飘远,他自顾自解释道:“不论连如玉是真心投效,还是假意“投诚”,又或者真要按照约定,事成归附。然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位荒城前任大谋士处心积虑算计,我就顺水推舟,将这座看似平静的荒城的水搅浑。东阳楼、大佛寺,看似是我将城主府的视线转移,让他连如玉可以尽心竭力的谋划,实则也是把他这位曾几何时的荒城风云人物推到风口浪尖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连如玉啊,连如玉,可别棋风走偏了,千万要慎独选择。”

    虬髯客“一心二用”,自然是听到了少爷所言,会心一笑,抱起碗筷,一本正经道:“少爷,我去刷碗。”

第三百四十八章 舍我其谁

    虬髯客离开后,林桃眯缝着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脖子前伸,倒提着酒囊,屁颠屁颠跑到年轻人身旁蹲下,心中酝酿着措辞。

    不等他开口,秦恒已经先一步堵住这心思不纯的老家伙的嘴,“别想,交易归交易,人情归人情,礼尚往来,但不包括强人所难,您老上古大德般的人物,怎么也不该为难我这个晚辈不是。”

    林桃瞠目结舌,还未等自己开口,这小子就一句话把自己堵得死死的,林桃犹不信邪道:“少爷都不晓得我所求什么,许下的报酬是什么,就急着把话堵死,也未免太过不厚道。”

    秦恒仰头看天,置若罔闻。

    林桃继续试探道:“不听一听?”

    秦恒还是一言不发。

    林桃心思一转,道:“荒城此行,皇甫老儿的势力牵涉进来,武力方面,老夫一并挡下了。”

    秦恒轻咳两声,低头轻捋褶皱的衣摆。

    林桃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继续道:“那心比天高,眼界却是太窄的叫连什么,还是典什么的家伙,倘若真如少爷所想,心性摇摆宛如天枰,未来会向另一方倾斜,老夫愿意略尽绵薄之力,为少爷清除障碍。”

    秦恒抬头看着一脸吃瘪表情的林桃,轻轻笑道:“您老能者多劳,要不然顺便帮晚辈我离间离间那看似同气连枝,关系牢不可破的荒城四司,让那三位高坐钓鱼台,安枕无忧的城主大人们也头疼一番。即便不能伤筋动骨,也能恶心恶心他们。”

    “小子,别得了便宜卖乖,再登鼻子上脸,前面老夫所言的承诺全部作废,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老夫还就不信了,凭借老夫的修为,还要仰仗你一个不过是五品容焕境,修炼门槛都没能踏入的黄毛小子不可。”林桃怒容满面道。

    秦恒完全不吃辛老头的这一套,摊手道:“您老请便,晚辈可是清晰记得与前辈打交道的往昔,历历在目,阴斛山之行,前辈对晚辈的算计,可不仅仅是一件两件。现在和前辈做买卖,晚辈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谨防一个不慎,掉进您老事先挖好的坑里。”

    林桃老脸一红,登时没了脾气,转而起身,挪步到年轻人身后,很狗腿子地为之揉肩捶背,笑容讪讪,小心翼翼道:“少爷可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大人物,怎会计较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件事我不是已经向少爷解释很多遍了嘛,只是年少行走江湖,为防小人落下的“毛病”,无心为之的小道之举。再说了,反向来想,也算为少爷增加了江湖历练,少爷何必斤为此斤计较,在这等小事上浪费心力,不值得,很不值得的嘛……”

    秦恒一翻白眼,“前辈堂堂一位上古大能,设下的心局、后手,诸般手段,原来只是这样不经意为之的小道,摆不上台面,前辈的“无心为之”,实在令晚辈叹服不已。”

    林桃气的差点就要张嘴骂娘,他堂堂一位上古大能,今世显化的存在,被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拿捏的死死的,这若是要让他当年的那些旧友知道,岂不是要笑话死。

    只是最终,林桃还是没有骂出口,说白了,如今的他,与那年轻人是再简单不过的合作关系,他需要仰仗年轻人的身份“庇护”,找寻当年在他关键破境时刻的出剑之人,年轻人需要依仗他的武力,荡平前路障碍。

    二者看上去互惠互利,互有所依,但是细论之下,林桃觉得自己占的便宜要更大些,现实并非上古,他就算是登临神窍,可调用天地之力,也是颇多限制,而且,自己孑然一身,无盟无友的情况下,想要找到当年连身份都未可知的仇敌,问剑于那人,无异于吃人说梦。

    而有年轻人的身份“庇护”就不一样了,自己帮衬他秦恒,不用涉及生死之战,这就不会折损大道修为,剩下都是些许小事,不必挂怀。另对之有利的是,有这样一位精明透顶,心思细腻至极的年轻人在身边,林桃相信,将来若发现那人的蛛丝马迹,有他帮着出谋划策,终究能让人觉得心安。

    尽管当年的人和事,距今已有千年万年,可林桃每每想起,依然是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当年那人的那一剑,留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

    剑御万里,瞬息斩下当时已然神窍境四重的林桃李的头颅,何其骇人听闻。

    林桃只敢在心里将这年轻人谩骂了千百遍,面上却要满脸和善笑道:“少爷若是此次依了老夫所求,老夫不仅做到前面所言的两项允诺,另答应公子一次无任何前提的出手,即便对方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神窍存在,也在所不惜。”

    秦恒后仰脖颈,斜瞥了一眼这个笑容显得无比猥琐的老头,表情古怪,“辛老何苦如此,皇甫老儿手中的那样东西,即便是价值不菲,可对于已经迈入神窍境界的您老来说,作用微乎其微,值得你耗费如此代价得到它?”

    林桃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给出解释。

    秦恒突然想到一人,瞬间明了,便不再深酌,只是道:“既是如此,那晚辈也就没有必要额外要前辈一次无任何前提的出手机会,但是晚辈只能说,尽力为前辈谋划。”

    林桃脸上笑容戛然而止,迈步走下石阶,站在年轻人面前,问道:“少爷何故放弃?”

    秦恒洒然一笑,“前辈已非前辈,还放不下那份祖孙情,就凭这个。”

    林桃神情微变,旋即嘿嘿一笑,道:“少爷真要放弃,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秦恒轻轻点头,“无论世人所言,面对多大多大的利益,一切人性皆可抛下的事实真假,我秦恒始终坚信这天地之间有清明,从来都不该少了人所共有的那份亲情。”

    平静的言语,掷地有声。

    林桃双手蜷缩在前,凝视着面色平静,神情放松的年轻人,淡淡说道:“我,林桃李说出的话,从来都是作数的,没有收回一说。”

    秦恒微微一笑,站起身,便要离去。

    这时,林桃突然说道:“少爷,那座城主府的阵法,名为三軎阵,是一可将共驱者战力叠加的上古阵法,威力不俗,如果城主府的那三个老家伙共同驱使,战力可等同初入神窍之境的绝世强者,少爷万事小心。”

    秦恒暗暗记下,并抱拳致谢,随后转身离去。

    林桃望着那年轻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有感而发地吟诵起上古流传的一首诗词来,他轻声道:“长云观自颍娇俏,月下横星,独剑向北,落下红霞挂满天虹;引向日月,才纳北斗,托举山河,谁敢与我论年少,断苍茫,帷帷落幕,我脚踩大地,剑指苍穹,喝一声,天下主沉浮,舍我其谁……”

第三百四十九章 十年之约

    隐在暗处想要看一场好戏,身穿紫金披肩斗篷,头戴纶帽,腰系玉带、绿凰图腾匕首,佩麒麟白玉,生就一副好皮囊的白面书生,是以昔年典方褚“好友”闻名荒城的智囊第二,段擎苍。

    名字是个好名字,可惜常被人笑话一句“万年老-二”。当年这个常被人拿来比较“好友”典方褚的称呼,其主人似乎毫不在意,一同露面之时,方褚长,方褚短的,叫的那叫一个亲热真挚。

    然,那位昔日好友成为三位城主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之时,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的,便是往日待友亲热如亲兄弟般的段擎苍。

    段擎苍满面含笑,走路带风地走进这间天字号厢房,如故友重逢,神色微微有些激动,站定在距离那覆了一张俊郎面皮的年轻公子哥一丈余开外,搓着手又重复道:“方褚,别来无恙啊。”

    连如玉(典方褚)亦是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满面和煦,真如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轻轻道一句:“好久不见。”

    只是,若是善长察言观色的有心人细看之下,一定能够发现一些不同寻常之处,这久别重逢的昔年好友,二人的眼神,一个一闪即逝的淡漠,一个一闪即逝的阴鸷,前者阴鸷,后者淡漠。

    “愚弟如今改名字了,姓连,名如玉。”连如玉微笑道,随后目光像是不经意瞥见对方腰间匕首,语气宛若好友间半开玩笑,“哟,莫不是段兄而今投笔从戎,成了名力拔山河的强大武夫,若真是如此,当真可喜可贺,荒城文武双全之辈,又多一人。”

    此言乍一听,确如两个久别重逢的好友相遇,半开玩笑的言语,不见外的言辞,一切都那么随意,还略带着关心之意。但细细一琢磨,百曲扭转,其中夹杂的讥讽嘲弄意味,便跃然“纸上”。

    “哈哈哈”段擎苍仿佛完全没有听出连如玉的弦外之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一瞬间又笑声渐敛,随后道:“方褚还是这般幽默,防身而已,防身而已。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呼如玉才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好名字。”

    面对段擎苍给予的这番评价,连如玉面无波澜,似乎一点不介意除另一人外,又有人称呼自己“如玉”,而且还故意曲解其中含义。

    段擎苍跟着摇摇头,看着连如玉年轻俊郎的面容,语气中夹杂着丝丝惋惜,道:“嗯,这张覆面可没有连兄原本的面容英俊,带着“他”可是有些辱没连兄。”

    连如玉置若罔闻,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段擎苍落座,谦谦君子风度十足,嘴上说道:“薄酒一杯,段兄,请。”

    段擎苍望着桌面上的残羹冷炙,以及那个从他进来,始终没有抬起脑袋,只顾埋头吃菜的邋遢汉子,脸上交杂着厌恶与阴冷神色,一闪而逝。

    仿佛毫不介意对方拿如此宴席招待自己,段擎苍款款落座,然后转头看着晁三郐,呵斥道:“如此排面的宴席,你们天香酒楼也能拿来招待客人,是不是吓了你们的狗眼,难道不知道连兄乃我荒城曾经的智囊第一人?”

    天香酒楼之所以在此屹立多年无人敢闹事,除了有府台大人吕翼作为幕后所有者,还有两方势力拿着分成,为其撑腰。外人传的人尽皆知的江湖内宗大势力,另有一个人,代表一方势力,便是眼前之人段擎苍,如今城主府幕僚里的头号智囊。

    晁三郐自然不会不认得身份比之自家主子还要尊贵的段大人,天香酒楼的内幕,他知晓的一清二楚。闻听这个算之半个主子的大人物责怪自己办事不利,他顿时慌了神,一脸惶恐,接着就见他自扇大嘴巴子,并连连说道:“是小的办事不周,怠慢了贵客,怠慢了贵客,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这是怠慢了贵客吗?这是怠慢了段某的好兄弟,下了某家的面子,如玉若是怪罪下来,你这狗东西吃罪得起吗?”段擎苍忽然一把抓起桌前酒杯,狠狠砸向晁三郐,怒容满面道。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晁三郐宛若没有察觉到酒杯砸在身上的疼痛感觉,只顾低头赔罪。

    “你这狗东西,还有没有点眼力,赶紧将这座猪狗都不吃的酒宴扯了,换上一桌更好的,招待我的好兄弟。”

    晁三郐连声称是,夺路而出,下去安排。

    段擎苍转回脑袋看着连如玉,顿时又恢复一副笑容满面的面孔,与之刚才判若两人,然后他猛然一拍脑袋,像是做错了事,脸上浮现出愧疚自责的表情,歉意道:“看愚兄这话说的,就是嘴欠,如玉可莫上心啊,愚兄可没有说这一桌酒菜猪狗都不吃的意思,只是骂那不会办事的狗东西。”

    随后,他又看向那个只顾闷头吃菜的邋遢汉子,不管他有没有在听,也解释道:“也没有说这位兄台的意思。”

    连如玉懒得理会这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昔年“好友”在自己面前假戏真做,名为打狗,实为辱人,辱他这个曾经的荒城智囊第一人。

    连如玉只是拿起酒杯,自娱一笑,真要在嘴上论功夫,这个昔年的手下败将,现如今,一样不是自己的对手,只是连如玉不想这么做罢了,两个读书人,读了几十年的圣贤文章,如两个泼妇骂街,不带脏字,更显“脏”,辱没了斯文。

    连如玉不接招,这让段擎苍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使力,心中怒火更盛。

    很快,厢房内来了几名跑堂小厮,手脚麻利的收拾掉满桌残羹冷炙,换上一张质地极讲究的名贵桌布,碗换上白玉碗,酒杯茶杯一律换上琉璃盏,茶壶装上清香茗,满屋飘香,酒壶换上吊颈白额壶,奢华非常。

    被小厮们收掉这桌已经凉透的酒菜,老唐便吃不着了,无奈之下,他只得问小厮索要牙剃,去剃卡在牙缝的肉丝和菜叶,小厮从隔断屏风旁的长条几案上,取来一只指许长,尺许宽的圆木桶,恭敬递到他的手上。

    老唐接过木桶,抽出一根牙剃,屈膝手臂半撑在桌面上,仰着脑袋,呲着嘴,鼻孔朝天,几根长鼻毛露出在外,就这样很不顾忌形象地剃了起来。

    站在连如玉身后的林墨烟,看着这一幕,差点将刚刚吃进肚子里的饭菜给吐了出来,满目鄙夷。

    连如玉只是笑笑,拿起桌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的品茗。

    段擎苍火冒三丈,却在脸上没有半点显露,他侧转身子,示意一旁自他进来后就显得无比拘谨,神色恭敬的杜玉明,到自己身边来。

    其实,无论是杜玉明也好,还是曾毅,又或者是窦绮峰,在城主府的这位头号智囊进入这间厢房内后,都显得很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在气势上弱了他荒城四乱的威风。没有办法,人的名,树的影,这位在荒城中以善揣测人心见长的城主府智囊,种种事迹,比他们这些恶名在外的大纨绔,做出来的还“恶”。

    杜玉明一收之前面对连如玉的那副不可一世嘴脸,小心翼翼走到这个已四十出头,还是白面青丝,如果不注意眼角堆起的皱纹,还以为是二十出头年轻人的男人面前,神色恭敬,弯腰执弟子礼,就要称呼什么。

    这个时候,段擎苍看着杜玉明,神色突然一变,恨其不争,斥责道:“玉明,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先前,我一听说如玉贤弟回到荒城,便撇下事物,火急火燎的赶过来,刚到门外,就听到你趾高气昂的要如玉贤弟给你让出这间厢房。”

    此前,连如玉唤其名字,段擎苍才缓缓迈步进来,此刻的他,就仿佛全都忘了。

    段擎苍一拍桌子,神色间愈发生气,“你知不知道,如玉贤弟是什么身份,你爹在他面前都要执弟子礼,你居然敢如此放肆,让他给你让出房间。此事若是让杜怀恩知道,非得打断你一条腿,禁足半年。”

    话锋又是一转,“不过,如玉贤弟,你的师叔,心胸宽广,不会和你一个后辈计较。玉明,还不赶紧上前,给你师叔斟酒,赔不是。”

    “是,师尊。”杜玉明低着脑袋听着,随后赶紧遵照段擎苍吩咐,去往连如玉身边,边给连如玉斟酒,边微弓身子,赔罪道:“晚辈实不知师叔身份,有冒犯之处,希望师叔大人有大量,不与晚辈计较,这杯酒,玉明恭请师叔喝下。”

    连如玉一愣,旋即以手摩挲着杜玉明斟酒的杯子,看着段擎苍,轻轻笑道:“师尊,师叔,段兄如今都收了高徒了,人生一大幸是,要说这杯酒,愚弟该喝。只是作为长辈,有些事看不过眼,总觉得应该说上一说。”

    “有些事,小辈们做的不是,是该说上一说。”段擎苍附和道。

    接着,段擎苍又看向杜玉明,冷声说道:“还不聆听师叔教诲。”

    杜玉明就要摆出一副躬身聆听的姿态,却听见身旁之人与自己师尊摆手说道:“师叔之名,愧不敢当,且也不合适。”

    杜玉明眼中阴厉之色一闪而过。

    段擎苍表情一滞,随后呵呵一笑,“那如玉贤弟就当是作为长辈,教导一下晚辈如何做人行事,以后他们也知道待人处事的准则,不会再这般趾高气昂,嚣张跋扈,自觉高人一等了。”

    段擎苍一连用了三个形容词,形容自己的徒弟。连如玉轻笑举杯,说道:“段兄真知灼见,对徒弟认识一针见血,既是如此,又何必劳一个外人教导?”

    段擎苍一脸苦色,“初为人师,好为人师,却不善,有劳如玉贤弟当一回人师,愚兄在一旁观摩,也是一种学习。”

    杜玉明顿时又做出一副聆听教诲的姿态,弯腰躬身,“玉明恭请连师不吝教诲,玉明自知处事浅薄,有待提高,还望连师海涵。”

    这“提高”二字,是杜玉明早先打好的腹稿,嘴上说着如何如何,心里对自己所为,清楚得很,却半点不提,知错、认错、先前所为等字眼,一概不提,打心底,他只觉得师尊与此人有旧恶,那就是更好的打压美事,至于现在,师尊说说而已,弟子听听罢了,面上做做就好。师傅的心思,他这个做徒弟的,还能不清楚?

    连如玉举起酒杯未喝又放下,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神游天外的林墨烟,笑意盈盈道:“墨烟,我的心思你最懂,你就代我教导教导这个晚辈。”

    “是,阁主。”林墨烟躬身施了个万福,随后走上前,再度给自家阁主捏起肩膀,她瞅也不瞅恭立一旁,身世显赫的富家大少,淡淡说道:“人贵自知。”

    连如玉眼睛一动,陡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的好,墨烟。人贵自知,比我想的教诲好。”

    “你……”杜玉明登时变了颜色,指着连如玉与林墨烟,就要发作,被眼神变得阴厉的段擎苍眼神制止了。

    城府再深,始终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非是性情、城府、心机皆让人难以捉摸的秦恒,连如玉自然不必大费心思琢磨他的内在心思,只是一眼的事。

    连如玉放下酒杯,抬头看着段擎苍,缓缓道:“故友重逢的寒暄有了,帮你教导徒弟也教导了,酒也喝了,段擎苍,现在该谈一谈那三个老家伙准备如何对付我这个荒城弃子?”

    从段擎苍到段兄,又从段兄转换到段擎苍,在场之人,无一人觉得突兀。

    段擎苍脸上笑容一点一点收敛,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婢女渐次端上桌的美味佳肴,自顾自夹了一筷子,然后才抬头看着昔年“好友”,语气慢悠悠道:“如玉贤弟可还记得当年三位城主放你离开荒城前,你所答应的额外协议中的其中一条?”

    连如玉笑着道:“典方褚答应十年内不踏入荒城,非是连某。”

第三百五十章 此已非彼

    段擎苍目光微凝,不疾不徐道:“典方褚,以你这等身份,玩抠字眼的游戏,跌不跌份?”

    连如玉嘴角勾勒出一个邪魅弧度,脸上故作诧异表情,“段兄这就动了真火?当年善好以隐忍不发、心机深沉,得一个长袖善舞好名声的“段伯侯”,怎么如今身居高位,反而隐忍的本事小了许多,还是说,升任城主府首席谋士,脾气见长?”

    “真当是一场故友重逢的回忆往昔,彼此叙旧?”段擎苍右手拧转酒杯,面露讥讽,不屑道:“想当年以话少,做事务实著称的“典一垄”,怎么现如今说起话来,跟个深闺老娘们似的,啧啧,怨气贼大……”

    连如玉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或许是这些日子里见惯了某人的某个动作,不知不觉间大受影响,一样做了个双手拢袖在前的动作,只是一瞬间又猛然意识到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不禁哑然失笑。

    对于“故交好友”这番连带二者读书人身份皆骂的讥讽言辞,连如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中所想,“我是深闺怨妇,你段擎苍此刻嘴脸,不是犹如那泼妇骂街,更加有辱斯文。”

    连如玉突然觉得与这个活了几十年,眼界还在脚下,心胸狭隘到容不下同类高名的段擎苍,在言语上一争高低,无甚意思,他喟然长叹一声,脸上表情宛若历经沧桑的岁月老人,顾自摇头,碎碎念道:“焉不知痴长几岁,活着不如狗,越活越回去,可悲可叹……”

    段擎苍仿佛完全没有听懂连如玉意有所指的嘲骂言辞,眼睛盯着手中那盏琉璃酒杯,依旧在缓缓拧转。

    段擎苍置若罔闻,作为徒弟的杜玉明却是闻言暴怒异常,先前在连如玉那边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悄然退至师尊身旁的杜玉明,此刻脸露狞笑,盯着那个覆了一张面皮,浅淡记忆中,还是几年前,对方惶惶如落水狗,被驱赶出境时的匆匆一瞥,好一个“文能安邦定国”的名士风采,他冷言道:“前辈是否还记得当年城楼下数百文仕夹道送行的场面,那真叫一个风采绝世,人间无双啊。”

    连如玉仰头看着吊梁,轻声吆喝道:“嘿,夜深了,谁家家犬没拴住,半夜出门乱吠,吓着人了,得赔钱。”

    “你”,杜玉明顿时气的脸色一片铁青,这些年自诩养气功夫高过其他“三乱”的他,在这一刻,什么养气,什么城府,什么隐忍……统统被之抛诸九霄云外。

    此时的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只余下一个念想,要让对面桌那个落了自己面子,侮辱师尊的丧家犬,后悔出现在天香酒楼,要让其生不如死,种种折磨人的手段,已经开始在杜玉明脑海中盘桓,只待加诸对方身上。

    这个时候,段擎苍突然一声怒喝,反手一巴掌抽在杜玉明的脸上,“作为小辈,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不滚到后面去。”

    杜玉明被这一巴掌抽的脑袋发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还是依照师尊所言,退往身后站定,当其渐渐回过味儿来,再看向那连如玉之时,一双眼睛猩红嗜血,仿佛要吃人。

    连如玉淡淡瞥了一眼那两师徒,一个欲唱双簧,却没得到想要回应的师傅,一个自诩聪明,看透人心,却被三言两语激的方寸大乱的徒弟,不禁轻笑出声,若不是他懒得再同对方演这一出戏,他倒是不介意这出戏继续唱下去,是来一出师徒反目的戏码,亦或者拆散两师徒所谓的感情,让之彼此心生嫌隙,仇恨的种子萌芽,都是不错的戏路,却是无那心情。

    连如玉坐直身子,说道:“段擎苍,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吧。那三个老东西要你来,是怎么一个意思,杀我?还是将我打出去?”

    段擎苍放下杯子,眼睛不着痕迹地扫过安排酒菜之后,弓身肃立一旁的酒楼掌柜晁三郐,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答复后,他这才目光又重新落在连如玉身上,说道:“连如玉,你违反协议在前,先不仁,那就休要怪我荒城无义,城主府威严不容亵渎,一个胆敢随意践踏城主府权威的旧叛臣,我荒城岂能放任自流,那我城主府权威何在,如何号令诸部?所以,唯有你一死谢罪方能维护……”

    连如玉一脸不耐,“停停停,别来这老一套,又是给我带高帽,又是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杀人理由,没这必要。那三个老东西的做派,以及你这个昔日“老友”的作风,我连如玉清楚的很,什么旧叛臣,什么城主府权威,什么维护,都是些狗屁,唯有杀人才是目的。既是如此,扯那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怎么,难道你段擎苍还怕在这些小辈面前失了前辈的颜面,让他们看到了城主府的另一面,以及你这位城主府首席谋士的嘴脸?”

    段擎苍脸色阴沉,不置一词。

    连如玉伸了个懒腰,缓缓站起身,环顾四周,随后话锋一转,“老段,就不多想想,不再多试探试探,要是就这般下死手,万一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城主府问责,你这个城主府首席谋士,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要是有损你这位大智囊的英明,那就得不偿失了。”

    段擎苍阴恻恻笑道:“从你连如玉出现在城门外开始,与你有关的一行人的行踪,我城主府的清案上摆放的一清二楚,一共十一人,摆放十一摞,包括你想刻意隐藏的遍天下茶铺的五人,诸事大小,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案,各人修为、主仆关系,其人身份等等。”

    段擎苍轻轻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连如玉,你是不是以为脱离了荒城,你在浩淼城做的那点事,收服两位化境强者,攒下一份偌大家业的事迹,我荒城就半点不知道,可能吗?你也不想想,一个生财有道,智谋无双的大谋士,我荒城明知他有噬主之心,尚且能够放任他安然离去,岂会没点后手?”

    说到这里,段擎苍顿了一下,想在连如玉的脸上看到预想中的精彩表情,却不料,对方只是轻轻一笑,徐徐道:“你是想说安插到我身边,那位表现的忠心不二的余嬷嬷吗?”

    此言一出,有两人当即变色。

    段擎苍惊诧问道:“你知道?”

    林墨烟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连如玉轻轻点头,笑着道:“此已非彼,三年前那位余嬷嬷就已经见阎王爷了,现如今这位,真名冯落鹘,南阙人。”

    段擎苍面色瞬变,“你如何做到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陶瓷人

    偌大荒城中,能称得上独掌一门手艺的传承更迭买卖人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如老陈这般外来迁徙户,世代做着烧陶买卖的陶瓷人,整座荒城独一份。

    偏居南城陋巷租下一座不大院子充当作坊的陈綰鸣,陈氏祖传陶瓷手艺的接班人,手艺上享誉“盛名”的粗制滥造,却是大受平民喜爱,归根结底,百姓图便宜,实用就行,况且想货比三家,荒城也没三家不是?有钱人可购买境外流入造工精细、彩图绚美的陶瓷品,寻常人家一则无钱,二则哪有那些讲究。

    堪堪五十出头,已有半数白发的老陈,街坊四邻眼中就只是那个除了在烧陶定型时不讲究穿着仪态的老埋汰外,平日里穿着尤显干净得体,服饰讲究,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银丝在阳光下都反光。

    是日夜,有着一张老长马脸,身形瘦小的老陈穿上一身得体的红边金丝马褂,手中拿着一只做工精美,上雕画仙女飞天图饰的精致鼻烟壶,站在堂屋门前门,上篆刻“陶陈去新”的匾额下,看着院中以管吃管住,每月给一两银子薪俸招来的便宜学徒,然后再以各种理由,做事不卖力气,晨起晚了,打破成品陶罐了……等等,种种理由克扣掉一两工钱的两名少年,口中骂骂咧咧,嘱咐不停。

    老陈先是看向那个面容清瘦,身材瘦削的小个子少年,见其正在将一摞快逾半人高的陶碗向墙角处搬,他言语尖酸刻薄:“小黄豆,咋个一顿饭吃两碗大米饭,力气都吃到狗身上,就这点东西,你他娘走路慢吞吞跟个老螃蟹似的,还有,走路能不能稳点,再打烂一个碗,你小黄豆不仅这个月的工钱没了,还要倒欠老子半两银子,真当老子愿意白白养着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老子陈綰鸣一辈子没有做过赔本买卖,好不容易一次善心大发,怎么就收留了你们两个赔本货,赔了饭食不说,还凭白辱没了我陈家的这门手艺,你说说你们,留着你们有啥用?以我看,真应该照隔壁老黄那般说,卖到青楼当个小龟公折成现钱才是……”

    “啪”

    那背对着堂门,被老陈称为小黄豆的少年,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两手捧着比之人还高的陶碗,在老陈喋喋不休的骂咧声中,“轰隆”一个歪斜,摔倒小半,砸在地上。

    少年脸色不变,嘴中念念有词,继续前行,对于地上破碎一地的陶碗,连看一眼都没看。

    与此同时,在少年身后不远处,那个身材壮硕,看样子有把子力气,正在掺和泥陶的光膀子少年,见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又苍白了几分。

    老陈见此,一脸惋惜震怒的表情,撒腿走下台阶,一个蹦跳来到小黄豆身后,抬手猛戳少年后脑勺,口中骂骂咧咧更甚。

    “小兔崽子,真是他娘的怕什么来什么,这些陶碗你可知道,你他娘的那点工钱,十年也赔不起,你说说你个乌龟王八蛋,还能做什么事,早和你说过搬不动就少搬,你他娘的脑袋是吃屎的,非要逞强。

    你耽误老子去听曲儿了知不知道,小兔崽子,你耽误老子事儿了,大事儿……”

    然后他就听见那少年依然不紧不慢的前行,嘴中如蝇蚊的念念有词清晰传入耳中。

    老陈当即暴跳如雷,“小王八蛋,你说什么,有胆再给老子说一遍,你信不信老子……”

    话音未落,他就见那小黄豆陡然一发狠,“咣当”一下,将手中剩余陶碗囫囵摔在地上,猛然转身,两手用力一推,自个儿这个老板一骨碌跌坐在地上,还反了个过儿。

    小黄豆冲着他大骂道:“老王八蛋,老王八蛋,就说你了,你能怎么着吧?”

    老陈一个翻身起来,手脚麻利,丝毫不像一个如之面容那般苍老的手脚缓慢老人,倒似一个正当体力巅峰的青壮年,反应敏锐,动作有力,然后他右手颤抖地指着那个比之还要低半个脑袋的小个头,咬牙切齿,双脚边往院门口腾挪,边道:“小王八蛋,你个白眼狼,给老子等着……”

    尽管老东西已经表现的再过明显的色厉内荏,可那个体壮胆小的少年,脸色愈加苍白,“完了完了,看来明天免不了要饿一天了,这怎么行,上次饿一顿都满地上打滚,着钥匙饿一天三顿,还怎么得了,小黄豆啊,你的莽撞脾气就不能改改,每次都要连累长剑我跟着受苦,你倒是硬气不怕,我怕啊……”

    正当被起名为长剑的少年心思杂陈,担惊受怕,越想越纷乱之时,这时,不知不觉退后,一个不小心退后,又撞在壮硕少年身上,摔了个狗吃屎的老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面对这个空有一把子力气,胆小如鼠的家伙,老陈前所未有的大怒,爬起来,跳到对方身前,一巴掌拍在其脑门上,“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说你,除了吃还会做什么,有没有点眼力劲,没看到你老爷我受了欺负,还不滚过去往死里揍那小王八蛋,给你家老爷我报仇……”

    长剑只是埋头更深,脸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既不敢顶撞老陈,也不敢忠心护主,与那同龄人秤量一下各自斤两,身躯哆嗦不止。

    老陈看着那个身躯足有自己两个大,高出自己两个脑袋的少年,愈加生气,他又想跳起来拍对方脑袋,结果跳下两次没拍着,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说道:“你脑袋低下来,没看到你家老爷够不着吗?”

    长剑依言照做。

    老陈一连拍打数下,这才心满意足,然后训斥道:“你瞅瞅你,就会听话听话,除了这个,你还会做什么,有没有点出息……”

    “哈哈哈”

    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声在院子里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院门口,一个一袭紫衣,领绣吞天蟒雀的年轻人,不知何时蹲在了台阶上,此刻正捧腹大笑。

    老陈清咳两声,脸上怒容瞬间收敛,故作高人姿态,看着那俊秀无比的年轻人,开口说道:“你是何人?做买卖明日请早,现在这个时间,恕陈某概不招待。”

    张口便要赶人。

    如此家丑场面,被你这年轻人见到,还能谈狗屁的买卖?看你也不似有钱人穿着,能吃下我陈某人多少陶瓷?少你一个又不少,买卖不做也罢,维持脸面更重要。

第三百五十二章 敬陈老人间当无敌

    蹲在作坊门前台阶上,看了一场好戏,顾自发笑的紫衣年轻人,正是回到茶铺随意吃了顿晚饭后,又出门的秦恒。

    院中那位气的跳脚的马脸老人,光看其此刻所为,任谁能想到这个在这里对两个少年极尽尖酸刻薄言辞的“老”人,乃是二十年前北域当之无愧的武道第一人,傀儡练甲陈綰之。

    任谁能想象,这位跳脚老人,于十六年前,是那个与南阙那位读书论斤称,道法通天彻底,赞誉棋术高低,堪与棋圣比肩,境界之深几近无敌,跺跺脚天下三颤,世人评价山河尽在脚下的老人齐名的傀儡练甲双魁首。

    当年的陈綰之,为争夺那个天下第一的名头,曾与后者于巨渊一战,此后销声匿迹,世间种种关于此人的传说,在往后十年间天下流传,再之后,渐渐淡去。

    岁月淡漠,人世婆娑,曾经再无敌的存在,不经蹉跎,只剩余想,知道的人,心念的人,除了历经那些辉煌岁月,不愿一人去,便代表时代顶峰的无奈落幕,悄然成为一代人的回忆绝响。

    后曾几何时,记忆就如那成为一抔黄土,或佝偻腰身,步履蹒跚的老人,与后生晚辈们讲述一个个心中记事,却被年轻人认定为传奇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也随那日渐被晚生后辈遗忘,埋入地底的老人一样,长埋地下。

    院中的那位,不曾被江湖遗忘,却被江湖中的人淡忘,那个曾于世间傀儡术、练甲登顶的无敌之人,现如今呆在这座小小的作坊里,“教”两个少年学徒,如何为人处事,如何尊老爱幼,如何知恩图报……

    桃李不似曾年少,昨日江湖昨日死。

    老陈见那年轻人依旧在笑,只是与之当面,还能够瞬间出神,便心想,莫不是这年轻人是个傻子,跑错了地方?

    他抻着脖子,咧嘴龇牙道:“诶,小子,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陈爷我今天心情不好,再不滚出去,当心你陈爷爷乱棍将你打出屎来。”

    说着,他作势就要在院中找棍棒,却是寻摸了半天,看到棍子所在,却不敢上前,尽量靠近身材健硕的长剑,似乎有些怕那个怒容满面的瘦弱少年的眼神。

    秦恒收回思绪,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然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立即抛却杂念,舒展腰身后站起身,看着那个眼神遇见瘦弱少年就有些闪躲,遇到自己就摆出恶狠狠姿态的“老”人,微笑道:“做买卖,大买卖。”

    对外自称陈綰鸣的老人一听,瞬间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大买卖,有多大?”

    秦恒迈步走下台阶,前行七八步,走至与那身材健硕少年相隔两步距离的时候,一脚踩在面前的一只毛胚陶壶上,前后晃荡不止,脸上却是一本正经看着那个眼中偶尔划过精明神色的老人,温声道:“黄金万两的大买卖,故人之孙,不晓得陈老可有的便宜?”

    陈綰鸣当即脸色一沉,“你这小娃娃怎的口气嫩大?张口三分就攀交情,太不厚道,太不实诚……”

    秦恒低头弯腰捡起地上那只体型臃肿的灰土陶壶,单手举在手中,由瓶口向内胆张望,像是在观察整只陶壶的细致纹理脉络,嘴上漫不经心道:“巨渊一战,陈老自封修为十六载,斩断甲子记忆,端得是忘记前尘往事,山河过往,一概不记?那么当年一诺,陈老可还认?故人之孙秦恒,奉爷爷遗命前来履约。”

    那年轻人平淡的话语,如当头棒喝,敲响在那位眼神初时迷茫,渐渐明落的老人心头。

    天地之间,仿佛在这一瞬间,有一道道无形大道气韵自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抽离,跨越阻滞,无视天地间种种禁制,落在这座小小的作坊中,落在那个马脸老人的身上。

    老人在这一刻,气势瞬变,变为那个于人间无敌的陈綰之,一言一行,切合天道自然,傀儡、练甲双绝。

    陈綰之盯着年轻人那张与故人有几分相似面容的脸孔,面露缅怀之色,眼中如有雷电交织,煞是骇人。

    在其身后的那个瘦弱少年,感受到老人此刻散发的无敌威压,双膝不禁一软,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慌。

    也不知在老人身侧的壮硕少年,是不知者无畏,还是傻人有傻福,竟然半点不知老人已非“老”人,依然在低着脑袋,犹自庆幸那年轻人的到来,为他们这对难兄难弟解了围。

    陈綰之轻声开口,却如平地起惊雷,让整个作坊上空犹如闷雷乍响,若不是被其以秘术拢回,整座荒城便不知有多少位修道有成的江湖人瞬间道心崩溃,境界跌落。

    “我陈綰之,言出法随,既是故人之孙,陈綰之当履一诺。秦恒,当年老夫曾答应你祖父,若其后人找到我,老夫可答应其一件事,无论是老夫这一身傀儡术,亦或者甲胄神铠,皆可赠出。今日既相见,亦证明有缘,但有所求,老夫必应。”

    秦恒望着这个此前并不报任何希望的老人,十六年前,能够与爷爷齐名的无敌存在,如今爷爷已经不在,那个曾经于老人闲暇时提及的浅谈“故事”,故事中的主角,认不认当年之诺是一回事,这个先放在一边不说,会不会当之一个神魄回归,实力回到巅峰,为报当年巨渊一战败绩,泄愤于其孙,那岂不是说,自己这个思忖来思忖去的举动,此行却只落得个无用兼“损兵折将”的结果。

    若自己有危险,虬髯客与那位作为暗棋的辛老二岂会坐视不理,最后的结果,就算己方顺利救出自己,还是为败,尚且未在荒城那座城主府上算计,就先马失前蹄,损了一位准神窍存在与神窍存在的气力不说,还曝露了底牌,得不偿失。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存在,作为站在人世巅峰的一小撮人的其中之一的陈綰之,居然二话不说,就要履诺。

    秦恒轻轻放下陶壶,对着那个身形并不高大的马脸老人,躬身一拜,“敬陈老言出必行,敬陈老人间当无敌。”

    那老人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说。”

    秦恒站起身,正色道:“晚辈只要前辈出手一次,事不可为亦可退。事后,前辈与爷爷承诺之事,便算达成,前辈以为然否?”

    “就这?”陈綰之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先前老夫所说条件你一个不要?”

    秦恒轻轻点头,道:“不敢也不想。”

    陈綰之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好一个不敢也不想,老夫应了,终于在你这个修为只有米粒大的小娃娃身上见到了故人一点依稀的风采,秦山河之孙,当有其骄傲。”

    秦恒面色平静,见好就收道:“晚辈告退,不再叨扰。”

    至于何时何地出手,毋需多言,到了陈綰之这等几乎与天地共鸣的境界,秦恒所言,只能算是些许小事,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那年轻人刚欲转身离去,陈綰之忽然道:“秦山河他……”

    秦恒头也不回,道:“去年夏,为了他这个孙儿,兵解离世。”

    陈綰之闻言,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与萧索之意,脸上更是难掩的失落。

    当那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陈綰之呢喃道:“此生终不能一战,属实可憾!”

第三百五十三章 陈芝麻烂谷子

    天香酒楼那间天字号厢房内,原本的四乱组局人窦绮峰,转眼沦为陪衬。

    眼前事态的发展,他就算再怎么是局外人,也知道了大概是怎么一回事,牵扯城主府、四司衙门、今昔两位大谋士,种种隐秘,由城主府主持牵线的布局,涉及诸多大人物,目的是要针对典方褚,先是试探,后决议杀。

    关于这张覆了张面皮的连如玉,昔年城主府首席大谋士典方褚的种种传闻、事迹,窦绮峰只是有所耳闻,也只界定为“耳闻”,因为外界关于此人的种种,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而更深层次的隐秘,比如一旦涉及那座城主府,无论是他那个作为财理司司座的老子,还是其余三位掌司大人,谈之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就使得关于当年旧事的一切,搁在今日,知道内情者,寥寥数人。

    窦绮峰眯眼看着那个自觉心思、城府、计谋比之他三人都要高出不止一筹的杜玉明,在他看来,杜玉明除了心思深了些,要说城府与计谋,比那位为人处事在他们四人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巡察司按察使陆传山次子陆颖相差甚远。

    直至如今,窦绮峰依然对往年四人一同经历的两桩旧事记忆犹新。

    当年四个少年人,私自离开荒城,想要去往那座憧憬已久的富饶城池浩淼城,见见世面,顺带走走江湖路。

    谁曾想途中遭遇一伙江湖马匪,为首之人是一四品锻心境的高手,至少在当时的几个少年人看来是高手,那是一伙流跨数州的绿林劫匪,双方既不相识,更不存在恩怨,第一次见面,只因为几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并不知道,江湖上除了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亦有专干打家劫舍勾当的贼匪之流。

    几个穿着华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身的贵公子,自然成了这群贼人的目标,杀人求财,不问缘由。

    窦绮峰甚至到如今都不敢去回忆自己当时的表现,只敢低头站在陆颖与杜玉明身后瑟瑟发抖,面对那些挥舞长刀的匪寇们,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无法想象,当时若是没有陆颖的智谋与手段,几个除了在荒城敢称二世祖,横着走的纨绔少爷,到了这外面,既无武力防身,亦无高手扈从,谁人认你的家世,谁人晓得你是哪根葱,也是这个时候,几人才意识到,自己等人除了能够在荒城中单凭姓氏便可横行无忌,耀武扬威外,到了这外面世界,再大的名头也抵不过对方手中那把只需轻轻挥动便如杀鸡般斩掉四人头颅来的简单。

    当时自称悍刀王的贼首之人,姓乌,单名一个郯,是个心性狠辣之辈,他吩咐手下从四人身上收刮出一份不俗财物后,便动了杀人的心思。

    江湖上,如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绿林响马之流,行事但求一个稳妥,以绝后患,尤忌一个心慈手软,斩草不除根。

    他们怕,怕有朝一日惹了不该惹的人,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只求财,放了对方一马,然后就换来对方回去后,其家族根邸势力无休止追杀,那就不是一个得不偿失可以形容的,可能随时都把小命丢掉。

    窦绮峰还记得当时那乌郯起杀心后,眯眼对他四人说的一番话。

    “几位可能家世显赫的公子哥们,死后可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自己运道不济,要怪就怪生逢乱世,要怪就怪这路,这山,这蝇营狗苟,亲情尚不敌三两白银的狗屁世道,反正不能怪我,因为这与我何干。”

    那时最先反应过来对方匪首对之四人起了杀心的便是陆颖与杜玉明。

    杜玉明自救,一昧讲的都是威胁与利诱的话,而那乌郯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是杀心更甚,窦绮峰当时偷偷抬头一瞥那乌郯,在对方眼中看到的是不加掩饰的寒芒,几乎已经临近发作的边缘。

    那是窦绮峰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那么近,近在咫尺,窦绮峰甚至觉得自己四人今日绝无生还的可能。

    直到站在杜玉明左侧的陆颖开口,事情才算有了转机。当时比他还要小上半岁的少年,在面对那个四品锻心境,杀人如麻的绿林匪寇之时,眼中亦有慌张,却无半点惊惧。

    他抱拳开口说了句,“前辈,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或许是那乌郯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意思,亦或者是他很少见到在面对生死之时,不露半点惧怕神情的人,还是个少年人,又或者他想听一听那少年想说什么,总之他答应听一听。

    二人一同踏步向一处悬崖边缘走去,没过多久,折身返回,那乌郯就开口吩咐道:“先将这四人押起来,待到明日再做定夺。”

    无人晓得陆颖当时对乌郯说了什么,让他暂时压下如此浓烈的杀心。

    当日夜,睡梦很浅的窦绮峰,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中听到近处森林中传来两个低声说话的声音,他不禁心神一怔,两三句言语的功夫,他便已经分辨出那二人是何许人也,正是乌郯与陆颖。

    窦绮峰支棱起耳朵,想要仔细聆听两人在谈些什么,还真让他听到了关于白天乌郯改变主意的零星内幕。只是在听到部分内容,又揣测出大概后,窦绮峰吓得肝胆欲裂。

    陆颖让乌郯配合他演双簧,拿他们几人做人质,能够得到一大笔银钱,陆颖说帮乌郯设计的万无一失,只是事成之后需这位悍刀王随意找一理由打杀了那杜玉明。

    绿林匪寇,干这刀口舔血的勾当,其目的本就为了财,如此机会摆在面前,又有一个杀手锏,万无一失的保证,还不用自己费脑筋,何乐而不为?

    乌郯笑着答应了,然后笑问陆颖为何一定要那杜玉明死。

    陆颖亦是笑着答道:“我想看看杜玉明的老子在听到唯一儿子客死他乡的消息后,会不会气的吐血而亡。”

    窦绮峰实在无法将那夜的陆颖与平日里接触的陆颖联系在一起,一个长挂笑容在嘴边,对谁都十分和善的老好人,会是那个张口闭嘴就要人死的心机深沉,阴狠毒辣之辈。

    后来,若不是荒城那边及时派出人寻找,又无意间得到了几人的消息,救援及时,窦绮峰相信,那夜乌郯与陆颖商议之事,一定能成,而杜玉明极有可能客死异乡。

    那件事,是窦绮峰真正认识陆颖的开始,此后另有一件事,让窦绮峰才算真正明白那位巡察司按察使次子城府有多深。

    两件事埋藏心底,这么些年过去,窦绮峰对谁都未提过,只是对那陆颖,越来越忌惮。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朵梨花压海棠

    段擎苍有些难以置信连如玉所言的“去见阎王爷”,那位余嬷嬷,是城主府花大价钱招徕的化境强者,其功劳还要在他,却是这般憋屈落幕,半点作用未起,段擎苍只觉得胸腔中这口闷气,已经快憋到嗓子眼儿,无处疏散。

    过了许久,段擎苍才从震惊与不甘中恢复过来,盯着那张重新落座后,不紧不慢倒茶的年轻脸庞,气笑道:“好,很好,原本段某人还想看在你我当年交情的份上,只要你愿意诚恳低头认错,便网开一面,舍下这张脸,与三位城主大人求个人情,放你一马,现在看来,不仅是我段擎苍一厢情愿的念这份情,还是一个做无用功的傻子。”

    “噗嗤”

    连如玉刚入口的茶水,被段擎苍这番话弄得一口喷了出来,他用袖口胡乱抹着嘴角水渍,并忍不住笑出声道:“不必,段伯侯千万不要念那份交情,我恶心的慌。”

    段擎苍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怕自己这些年呕心沥血创下的这份偌大家业一朝丧尽?就不怕跟你同来的那位年轻人,走不出我荒城?就不怕你身后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没嫁作人妇,就客死异乡?”

    段擎苍的视线落在林墨烟那张娇媚的脸上,啧啧道:“还真是如传言那般,拥有可入蔻凤榜前十的实力,人如其名,墨如玉,袅袅如烟,真是好名字。昙澹山评名未将姑娘的名字加进去,实在是名不副实,北域天下不见姑娘风姿,乃北域儿郎之憾……”

    连如玉脸上笑容愈盛,却是不加掩饰的讥讽之色,“段擎苍,数年未见,你怎么就没有一点长进,还是这般做事畏畏缩缩,前怕狼后怕虎,刚才都要撕破脸当场欲把连某打杀的架势,怎么一转眼,又改为试探,怎么,难不成城主府只要你此行作为试探,没准备下杀手?还是说,你段擎苍怕一旦撕破脸,双方争斗,连你今天也要交代在这儿?”

    连如玉头也没回,只是将手伸往背后,虚指脸上挂着浅淡笑意的林墨烟,一副平静的语气,“想要在墨烟身上找突破口,挑拨离间?你省省吧,以你段擎苍的那点功力,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妄想三言两语点指问心,那蔻凤榜今年评名,墨烟定然榜上有名,没有,我这个阁主就拿钱给他砸出来一个,此事就不劳你段擎苍与那三个老东西挂怀了。”

    林墨烟闻言,美眸闪烁,抿嘴一笑,颠倒众生。

    “既是如此,那就算段某人瞎操心……”

    不等段擎苍把话说完,连如玉直接打断道:“行了,段擎苍,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我清楚的很,也别真真假假,拖延时间了,有什么招先划出个道来,我连某人既然回到荒城,那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躺着出去,要么踏入那座城主府,绝无再次灰溜溜离开一说。”

    他蓦然起身,两手虚按桌面,伸着脖子,笑容玩味儿盯着段擎苍,挑衅道:“既然此刻还不见何画师与冯落鹘,想来城主府至少是已经牵制住二人,由你这位城主府首席谋士亲自布局前来,到如今还试探来试探去,是怕不够万无一失,漏掉了什么?段擎苍,如若再等不到你出招,那么连如玉就只好将你这位昔日故友留下了,也算先向那三个老东西收点利息。”

    段擎苍视线不着痕迹偏移,落在那个连连打着哈欠,一副快要睡着模样的邋遢汉子身上,眼神带着丝丝狐疑。

    确如连如玉所讲那般,城主府已经派人牵制住他此行回城带来的两名城主府密库记录在案的化境强者。

    此次布局,段擎苍抱着万无一失,一击必杀的想法层层谋划,一一着手,稳妥之见是试探,变更为打杀。但是,曾经以好友相称,打交道许多年的二人,谁又不知道谁?

    段擎苍深知,在计谋心思方面,自己要比这位过去的城主府首席谋士略逊一筹。而既然对方敢就带这么点人回城,要说没有防备,没有谋划,没有自保实力,没有回援出击手段,只要对典方褚有些微了解的人就会知道,那绝不可能,典方褚做事,谋划在前,斟酌在后,查漏补缺,才会实施。

    段擎苍不怕那两位明面上的化境强者,就算连如玉携四位化境强者前来,段擎苍相信,以城主府三位城主的能耐,要连如玉与四位化境强者有来无回,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城主府的那些供奉客卿也不是吃素的,虽说化境存在只有那寥寥二人,但一样是股不容小觑的实力,这二人,随便一人放在外界,都是可开宗立派的存在。

    段擎苍担心的是,密库中存档的那份底案,这位在外面挣下一座金山的绵月阁之主,府中养着一千食客,他怕这份战力,被连如玉秘密安插进入了荒城,一旦开战,这份不俗的战力,极有可能会打乱荒城这么多年才渐趋打牢的一份根基,外面虎视眈眈的朝廷大军,在此时趁虚而入,那荒城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底蕴,也许就在那挥手刹那间土崩瓦解。

    城主府近半月来,对所有进入荒城中,三品淬骨境及以上实力的生面孔人员挨个进行排查,暗谍跟随,查探底细,有无来往……一旦有疑似苗头,可无需顾忌,直接斩杀,怕的就是混在其中的一千食客。

    另则,重点就是与连如玉(典方褚)一同前来荒城的十人,除却连如玉本人以外,其他人,城主府给出的指令,不计代价,找出大鱼。忧心的就是如眼前这位,明明只有二品脱胎境,却偏偏变态到能够发挥出化境实力的强者。

    段擎苍确实是在拖延时间,刚才故意呵斥晁三郐的待客不周,轮换上好酒菜,目的就是为了让晁三郐去报信,派人来对付这位,待在身边,就觉着冒着生命危险的邋遢男人。

    段擎苍想了想,看着连如玉,提议道:“要不然,先让这几位故人之子离去,打打杀杀,非是读书人所为,更不符儒道,文人仕子,还是在书院里读读圣贤文章,欣赏春暖花开,一朵梨花压海棠的好。”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城郊外,一片隐匿在山林中的村落里,烛灯三两只,映照的几户简陋茅舍忽明忽暗。

    月黑风高,戏文里常说的杀人夜,有个浑浑噩噩二十余载的魏村年轻人,近日莫名得了一份天大机缘。

    前日当夜,魏村突然来了一伙人,在村长的携领下,找到了刚摸了西村头老牛家一只鸡的他,当时的魏功岐十分害怕,还以为东窗事发,村长带人来抓自己,于是,想也不想,扔了鸡就往那座破草屋钻。

    草屋后面有个破洞,能直通山上,他准备先到山里躲两天,等到这伙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们离开了,再偷偷下山,然后挨家挨户道个歉,难不成都是一村的,他们还真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不怕老子出来了,问候你家祖坟?

    只是,还不待他撒脚狂奔,那个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生的领头贵公子就语气和善的叫住了他,说不是官门中人,让他大可放宽心,不必跑,接着开口就说要送他一场大富贵,只要他魏功岐愿意过两日随他派来的人走一趟荒城。

    那人出手阔绰,开口三句话不到,便吩咐身边老仆送了他五十两银子,惹得点头哈腰肃立在那贵公子身后的魏村村长一阵艳羡,两眼频频冒光。

    魏功岐打小生活在魏村,八岁的时候,自己那双所谓的爹娘就两腿一蹬死了,怎么叫所谓,就是魏功岐从小就知道,他们并非自己的亲生爹娘。

    爹娘早逝,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在这个村里无依无靠,又无田可种,家家户户都是饥寒苦户,靠着各自养的几头牲畜,到年前去城里卖出去,换些粮食吃食,过着吃了今天忧心明天的日子,哪还有有余粮接济别人家的孩子。

    八岁大的魏功岐,早早体会人间饥苦,最初想吃百家饭苟活,可还是那句,每户皆无余粮,自己的孩子尚且担心养不活夭折,哪有善心接济一个没了爹娘,念不着香火情,随时可能饿死冻死在哪个犄角旮旯的野孩子,又等不着今日滴水之恩,明日涌泉相报的那一天,所以,村上住户,但凡到了饭点听见敲门声,或听到那孩子孱弱的喊声,本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立刻会装作不在家,声音戛然而止。

    受尽白眼、冷眼、讥讽的魏功岐,也能说是穷人家的孩子好当家,自此摸索出一条活路,在村里与邻村偷鸡摸狗,今天一只鸡,后天一只鸭,大大后天就一只羊……魏功岐不认为自己做的错了,归咎于天无绝人之路。

    打小经历颇多,受尽疾苦的魏功岐,对于人情世故,人性拿捏,早早纯熟,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无功不受禄。

    所以眼前这般天大的好事,他认为砸也不会砸到自己头上,准是有猫腻。

    魏功岐微眯着小眼睛,手中攥着刚得到的五十两银子,攥的老紧,嘿嘿笑着递出去,但却没有半点要松开的意思,“俺就是一个穷山疙瘩的小民,没本事也没能耐,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但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少爷如此瞧得起我,真只是走一趟,就给我那么多钱?”

    实在是这位风度翩翩,身着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出手太过慷慨,慷慨的让他有点怕,怕银子烫手,更怕指缝溜走。

    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多年的他,年复一年看着村里人每日靠那点牲畜过活,怕将来有一天,自己也同这些人一样,在这里娶妻生子,养几只牲口,饥一顿,饱一顿,天天为几口嘴吃饭愁计,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眼前的天降富贵,他想抓住,但又怕这个一个陷阱,转念又一想自己一个光脚的还怕什么穿鞋的,于是,在听到对方给出一个蹩脚的不是理由的理由后,就顺理成章的答应了。

    今日晚间戌时,便是与那姓连的公子哥相约去往荒城的时辰,魏功岐早早换了身不是过年都不舍得拿出来穿的没有破洞的衣裳,站在村口翘首以盼,结果从戌时初等到亥时过半,仍未见到当日贵公子一行人的踪影,魏功岐就有些不耐烦啦,你们这些有钱人,仗着有几个臭钱,就如此不把你魏爷爷放在眼里,小心掘了你家祖坟,到底还去不去,就不能派人来给句准话?不去,那白花花到手的银子,俺也不能退。

    嘴里骂骂咧咧,又等了半个时辰,眼见村子里几户能够点上煤油灯的“富贵”人家,都已经将灯火熄灭,还不见人影,魏功岐便觉着,那份从天而降的泼大富贵,或许就此溜走了。

    然,大钱没得到,那到手的五十两银子,也是一场足以改变往后生活的大造化,不用在整日吃了上顿愁下顿,干那些偷鸡摸狗,生儿子没**的狗屁倒灶事。

    魏功岐既有些失望,也有些窃喜,没有得到一份泼天富贵,但却落了个小富即安,不愁吃喝,什么都不用干,那白花花的银子就到手了,也是一桩想起来就能梦中笑醒的美事,魏功岐想着想着,就美滋滋的回家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处隐匿山林中的村落上空,有几位寻常百姓眼中的“神仙”,正在交战,其中二人,便是当日那公子哥身边的老仆与少年。

    一个形如枯槁的老妇,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与这二人对战的一方,是一身材矮小的灰衣老者,及一丰腴饱满身姿女子,女子左手手腕上,红绳系着一只青翠欲滴的袖珍葫芦,头顶插着三支娇艳桃花。

    前两人,余嬷嬷(冯落鹘)、何画师何中韫,后两人,城主府供奉客卿,张洞、刘绾绾。

    刘绾绾手腕上那只袖珍葫芦蓦然变大,吞吐出一片苍茫黑气,迎向上空那少年画师铺展开来的一张足以覆盖群山的壮丽山水画,双方真力碰撞,如星矢划过长空,掀起漫天涟漪。

    冯落鹘与灰衣老者,频频近身交战,拳拳到肉,“嘭嘭”声不断,宛若有闷雷声炸响天际。二者肉身之强,罡气凝为实质,气势鼓荡之象,搅得天地气机紊乱。

    又一次拳拳碰撞,迅速分开,灰衣老者盯着那身板孱弱的老妇,面露不屑,语气森然,“回去告诉你主子,别再打少府主的主意,否则我荒城将举全城之力,让当年的丧家犬,变成一条死犬。真以为在外面挣了点银子,养了一千条小狗,回到荒城吠两声,就能翻天了不成,简直滑天下之大谬,不知天高地厚。”

第三百五十六章 蚌藏珠

    魏功岐的“魏”,准确来说姓氏东方,北域天下十二大复姓之一,曾也在顶流氏族中占据一席之地,后与其他氏族角力落败,落此凄惨光景。

    东方胜很久之前便存了将那位出生伴有天地异象的家族子弟东方阈,东方一脉真正的长子嫡孙,做着“蚌藏珠”,一鸣惊人的打算。

    连如玉怎会不知那老匹夫的心思,荒城的武力第一人,怕自己武功不够高,他日城破,东方一脉就此灭族。

    还怕此时看似固若金汤,凝心又聚力的荒城,攀附依附之人,其实都是些肚子里弯弯肠子一大堆的趋炎附势之辈,而今信誓旦旦的忠心拥主,有朝一日,落在敌手,比如落在无孔不入的鱼漏底掌刑罚的大谍子们手中,不出三两下的残酷拷问,什么底都抖搂个干净。

    荒城如何经得起这般抖底?

    那位大城主,更怕未来的某日,从天而降的灾祸,是那诛心又杀人的鬼蜮伎俩,他不得不未雨绸缪,为东方氏族留下一纯正血脉。这样,就算自己终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至少东方氏族还有一个根苗活在世上,他到了下面也跟列祖列宗有所交代。

    至于东方阈打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人间疾苦早早领略,东方胜未必就没心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心思,既是掩藏,也是打磨。

    这些,连如玉知晓的一清二楚,甚至于东方阈的根脚,其母孙氏乃东方胜作为曾经强大无匹的东方一族少族长之时,年少游历,于青楼妓馆中,一夜鱼水之欢,与那女子动了一丝真心,遂将之视为禁脔,金屋藏娇于一处别院中。其后,女子为其诞下一子,不久病故。那孩子便是东方阈,东方氏的嫡亲血脉。

    连如玉对此知晓的一清二楚,皆是因为他为了对付荒城的三个老家伙,曾不计银钱的对之摸底的结果,这些隐秘也是由此得来。

    段擎苍尽管一副提议的口吻,但手上却做着挥退杜玉明、窦绮峰、曾毅,以及晁三郐的动作,同时其人已经缓缓站起,也跟着向门口位置退去。

    连如玉笑眯眯看着几人,既不出声,也未阻拦。

    杜玉明在自己的地盘第一次经历如此憋屈场面,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在段擎苍面前做出什么越矩动作,骨子里,他很怕这个外人面前温文尔雅,背地里却是一言违背其意,便恶语相向,一副择人而噬眼神的师尊。

    窦绮峰与曾毅见到段擎苍的动作,便立刻转身向门口走去,此时的二人,一方面想尽快离开这处是非之地,一方面又各怀心思。

    前者在见到段擎苍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今日这件事是一场真正的“神仙打架”,两任城主府首席谋士的博弈,又牵涉城主府,像他这样的小鱼小虾,不管今日是被杜玉明利用,还是被他身后的段擎苍,亦或是城主府利用,都无处说理,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事后关于今晚之事,半字都不能提及。城主府三位城主的手段,杜玉明不止一次从他那个掌荒城军权的老子口中听过,不可谓不耸人听闻。

    后者此刻心中还在斤斤计较被杜玉明当枪使的那点“大事”,如何都翻不了篇,眼睛时不时瞟向走在其后的罪魁祸首,眼中怒火都要化为实质。

    这个时候,唐瓮缓缓睁开眼睛,习惯性挠了挠胳肢窝,随后斜瞥了连如玉一眼,鄙夷道:“就这么点能耐,比我们少爷也差太远了,功夫不行,嘴皮子不利索,脑子还不好使,当真曾经是荒城的首席谋士?又或者偏居一隅,矮子里面拔大个儿,自鸣得意?”

    唐瓮扬了扬脖子,嘿嘿一笑,“是不是还有别的布局,跟我说说?老唐我虽然有些技痒,但还不想不清不楚的就给人当枪使,少爷是说了让我什么都听你的,可还嘱咐了一句,凡事多斟酌,量力而行。

    外面这些人,即便没有化境强者,对付起来也颇耗精力,我的那点真力,看似媲美化境,实则相去甚远,不能持久对敌。除非是以命相搏……”

    唐瓮说到这里,悠地换了一副面孔,悲着脸,苦兮兮道:“可怜我这劳碌命,怎地就这般命苦……”

    唐瓮的心思已经不言而喻,连如玉尽管不晓得唐瓮的言语中几分真几分假,其实他也懒得去想,只是将视线挪至门外片刻,又落在唐瓮身上,淡淡笑道:“不愧是被公子耳提面命,在其身边耳濡目染,大受熏陶的“秦流砥柱”,唐兄受之无愧。”

    老唐笑容愈隆,道:“怎敢,连老弟夸奖……”

    连如玉收敛笑容,正色道:“唐兄也不必帮着你家公子试探连某,连某的那点心思,所谓后手,你家公子不曾言语半句,那是因为看得太过明白。入城,我肯定不会事事指着你家公子出力,那样不是显得连某太过不知趣,将来如何有脸效命?外面这些小鱼小虾,唐兄若是不屑出手,那就由连某手下那群食客掂量掂量对方的深浅。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举,只是这将打乱原先的谋划,希望不会影响公子的布局才好。”

    老唐蓦然间站起身,盯着连如玉,面色平静,声音冰冷道:“希望这真是你连如玉的无心之举。”

    唐瓮话里有话的言辞,连如玉丝毫不以为意,他扭头看向林墨烟,轻声道:“墨烟,吩咐下去,今日但凡杀人逾五人者,奖励低阶藏器一件,逾十人中阶藏器一件,逾二十人高阶藏器一件,也可以此等价换取天材地宝。杀人更多者,奖励累加。”

    林墨烟闻言,笑盈盈应是,随即闪身如鱼游入水,轻盈飘逸落在门外,再度出现之时,足尖轻点护栏,回眸一笑,消失在二人的视线中。

    天香酒楼大堂内,此刻空空如也,酒楼外,条条人影攒动,不知何时,光影闪烁,人流涌动的街道,变得空无一人,静的让人觉得心悸。

第三百五十七章 地下擂台

    一袭紫衣的秦恒自爷爷故人陈綰之的那处大隐隐于市的作坊离开后,又独自前往城中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妓肆,这间表面做着皮肉生意,暗地里腾出地下酒庄,用来设擂的妓馆,声色犬马、擂台争雄,两款进项,“日进斗金”四字已不足以形容它的奢靡。

    据闻这家名字起的颇具才气的青楼妓肆“藏星北斗”,背后真正拥有者,并非是荒城中人,而是北域天下某个正姓大财阀的嫡系血脉,背景深厚到,光是抬出家族姓氏,便能在北域天下西边横着走。

    赫连海与高晖先后来此挑擂,从虬髯客那里,秦恒了解到,赫连海以三品淬骨境在主擂上已经连坐五日擂主,距离二品脱胎境,只差一个契机。而今日伊始,解开心结总算没失了那半点男人骨气的高晖,重拾信心,也站上了边缘小擂。

    这方地下擂台,持有者根基深厚,又有财力支撑,本身又有数位二品脱胎境高手坐镇,因此,如若不是脑袋被驴踢了的傻瓜,亦或者真正强者,无人愿意会去触及藏星北斗的眉头,当然,有无视此地规矩实力的强者,自是瞧不上这一座小小的擂台场。

    擂台一方所立的规矩,无论是来此看热闹,有点身份地位的顾客、豪赌客,甚者是挑擂者,俱要遵守。

    凡是实力超越三品淬骨境的强者,不得隐瞒境界,故意压制境界,上台挑擂。也就是说,凡到场挑擂之人,所达境界最高只能是三品淬骨境,超此修为者,不予挑擂。有违者,不问缘由,或驱逐,或格杀。

    上台挑擂,挑擂者,以及被挑者,同境界之人,境界相差悬殊的擂台双方,一旦踏足擂台,就要有自知之明,此台不论生死,只问高低,死者输,求饶者输,赢者得奖励。

    此两项便是此地最大的规矩,人人都需遵守。在此之外,那些小如年龄限制,大宗门,小散修等,应对各自的林林散散规矩,多如牛毛。

    秦恒入了藏星北斗楼,无视楼内的莺莺燕燕,径直找到了那个看上去一副唯唯诺诺样子,但细看之下,一双小眼睛不时露出缕缕精芒的跑堂小厮,说了句双方皆意会的江湖黑话,那小厮一双小眼睛略带审视的在秦恒身上一阵乱瞄,最终点点头,二话不说,领着秦恒向后院的一处荒废柴房走去。

    到了柴房门口,小厮回头盯着身后年轻人,伸出一只手,语气不冷不热地道:“入场费一百两银子。”

    秦恒笑着掏出一百两银票,递给跑堂小厮,随后在小厮的指引下,掀开一处暗窖挡板,步入其中,接着通过一段甬道,大约十数息时间,直到前无进路,推开一扇材质经过特殊熔炼的石门。

    石门内里两侧有四名三品境巅峰守场武者,在对来人一番简易盘问后,便放其入场。

    这间由酒窖改造成的地下擂台场,占地空间面积,相当于百亩良田的占地面积,里面闹哄哄的,人声鼎沸,单是砸下一百两银子,只是图看一热闹的看官,就不下千余人,这还不算维持秩序的擂台场“看门人”,参加擂台比试的挑擂者与守擂者,人头攒动。

    秦恒在看台上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落座,邻座两人,一个坐在位置上如一座小山的中年魁梧壮汉,一个穿的一本正经,儒衫长褂的青年,头上别有一根紫金钗,脸色稍显苍白,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

    中间突兀多出一人,那个魁梧壮汉看也不看一眼,只顾盯着场中一处边缘擂台上激战正酣的二人,倒是另一边那个长得不如何出众的青年,冲后者微笑点头致意,不失礼貌友善。

    秦恒同样报以微笑,二人并未有言语交流,就这样各自盯着场中交战擂台。

    与其他方位落座看官瞅着场中挑擂激动嘶吼场景不同的是,此三人,甚至是三人周围,都十分安静,这在人声鼎沸,吼声不断的地下擂场,显得颇为怪异。

    这般诡异情景,秦恒又怎会感觉不到,其他看台上,那些瞅着自己眼神无比古怪,一个二个仿若看傻子的看官们,似乎高估了那个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丝精明气的年轻人,如此这般浅显的鱼入蛟龙潭,身为鱼,怎么没点鱼的觉悟,就没半点觉得气氛诡谲?

    对于周遭人的怪异目光,秦恒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盯着主擂上那个高大青年的身影。

    主擂台上的这场比试,是两个武夫间,以纯粹肉身力量比拼身体强度的较量,肉身碰撞,拳拳到肉,出招电光火石间,二者便有大小不一的肉身损伤。

    周遭想要看一场好戏的看官们,似乎没有料到那年轻人居然会安然无恙地坐稳中间的那个位置,也就没了看戏的兴致,纷纷将目光收回,转回场中擂台。

    主擂上赫连海的身影,秦恒一眼便瞧见了,两个纯粹武夫的肉身较量,境界相差无几,那就要在力量上见真章,秦恒虽然只有五品容焕境,可作为曾经站在大道巅峰上的那一小撮人之一,眼力比之寻常化境强者,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赫连海对面那个同样三品淬骨境巅峰实力的络腮胡子大汉,肉身以贴山靠式背靠青山,贴靠次数不下三千次,肉身强度不可谓不坚韧。筋骨打熬应是被专修肉身的高人培炼过,筋骨断续又接,凝炼已非寻常剑修所能比拟。

    这场看似武夫力量相差悬殊,劲、力俱在络腮胡子一方的比试,场中赌局押胜,眼力不济者数不胜数,全都以为这场比试毫无悬念。就算那个已经五场连胜,刀术、武者神魂、体魄凝炼、功法竞技、筋骨打熬都不容小觑的高大青年,实力不弱,但人们也不认为这场纯以武夫力量比较强弱的比试,后者还能保持六连胜,技压前者。

    秦恒当然不会也如此以为,不说其他,就说赫连海的筋骨打磨、体魄凝炼,皆是黎叔淬炼造就这一项,秦恒就有绝对的信心,此战赫连海胜。

    “兄台似乎更看好场中那个大个子?”这个时候,秦恒身旁那位脸色苍白的瘦弱青年,忽然扭头说道。

第三百五十八章 原来是那个秦啊

    听到声音,秦恒转头看向头别紫金钗,一副儒生打扮,模样俊郎的青年,笑道:“兄台为何有此问,不也是更看好他吗?”

    尧茂神色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如常,洒然一笑,抱拳道:“兄台可真是个妙人啊,在下尧茂,敢问兄台大名?”

    秦恒也是一抱拳,回道:“秦丘。”

    秦丘这个名字乃是秦恒在入城前已经想好的化名,虽然他的身份已经曝露在某些北域大人物的眼中,没有任何躲躲藏藏的意义,就连此行的目的都会被这些人揣度出一二,可秦恒仍旧觉得,不应如此有恃无恐,江湖太大,淹死个把人乃是寻常事,谁还会因一个失了大庆小王爷身份傍身的秦氏遗孤忌惮一二,难保不会有人将“秦恒”这个名字与曾经“名满天下”的大庆小王爷联想到一起,毕竟重名又重姓。

    尧茂两指夹着鬓角发丝,轻轻一捋,笑容依旧,“尧某瞅着秦兄面生的紧,想必秦兄并非本地人吧?”

    秦恒言语模棱两可道:“一路游历至此,被此地民风所吸引,便多逗留了些时日。”

    竹亭街的茶铺,不管眼前一看就身份不俗的青年知道与否,秦恒都没有一笔带过的心思,交浅言深的道理,六岁痴迷江湖豪侠故事那会儿,秦恒就已懂得。

    尧茂全然不介意对方谨慎的言辞,继续说道:“能与秦兄结识,在下三生有幸,待这场赛事完毕,你我兄弟共饮一杯如何?”

    秦恒深深看了尧茂一眼,眼神玩味儿,却是不置一词。

    尧茂顿时明白过来,连连摆手道:“秦兄莫要误会,江湖儿女江湖酒罢了,并非别有用心。”

    秦恒没有点破尧茂心思的想法,站起身,便欲离开此地,他本就只是想来看看赫连海与高晖的状态,既然已经见到,就没有必要再去多生波澜。于是,他一抱拳,说道:“秦恒谢过尧兄厚爱,只是今日愚弟确实有事在身,下次,下次。”

    秦恒说话、动作,一切都滴水不漏,说罢便摆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尧茂让开一条道。

    尧茂起身,笑着让道,并抱拳回礼道:“秦兄可莫要食言啊,待到闲暇时,一定要你我二人痛饮两杯。”

    秦恒笑着离去。

    待到那衣着平平无奇的年轻人消散在熙攘的人群中,尧茂才收回视线,侧移了一步,坐在方才年轻人落座的位置上,两手横搭在椅背上,一副慵懒的姿态,悠悠说道:“老杨,怎么样,可有发现跟脚?”

    在尧茂身旁,犹如一座小山似的魁梧汉子,这时脸上再无一丝方才瞅见那年轻人时的无视表情,收回观看擂台比试的视线,两臂肘关节搁在膝盖上,两拳紧握,指节咯咯作响,眉头微皱,一脸正色,“那年轻人说话时,始终怀着戒心,但又似乎故意表露身份的用上乌布十三族的赫连氏族口音,却又十分奇怪的是,他好像知道我在暗中观察他,又暗示我,他并非赫连氏族中人。”

    尧茂轻轻拍打着椅框,语气玩味儿,“我尧茂就喜欢结交这样奇怪的朋友,多多益善。”

    “行了,尧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中人间腰间藏着的那把品秩极高的短刃,但又忌惮这是一条过江龙,所以才会放低姿态,摆出一副结交的架势。否则,以你尧茂杀人放火金腰带的秉性,此人闯入你的地盘,你能让他安然无恙的离开?”杨广义一脸鄙夷道。

    尧茂被人点破心思,丝毫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生我者不知哪个乌龟王八蛋,知我者杨兄也。”

    杨广义转过庞大身躯,蒲扇大手一巴掌拍在那家伙脑门上,一脸怒其不争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城主府近日有大动作,似乎这城内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其目的是针对城主府,城主府三位府主已经连着三日聚集密商,这样的神仙打架,像你这种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本土势力,千万别掺合进去,更别妄想去分一杯羹,就算某些人诱之以利,你尧茂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别好处没捞着,反倒把自己给搭进去,那就得不偿失喽。”

    尧茂一撩额前发梢,淡笑道:杨兄这话,小弟怎么听着不像提醒,反而像是警告呢?”

    杨广义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继续观看着场中比试,一副不愿再搭理身边这位好心当作驴肝肺的家伙。

    尧茂眼珠一转,凑到杨广义身前,满脸堆笑,“小弟有杨兄罩着,我怕谁,在这荒城内,只要不是惹着城主府,还不是你杨兄一句话摆平的事儿。”

    不等杨广义说什么,尧茂话锋一转,又道:“几个跳梁小丑,跑到荒城来触城主府三位府主的霉头,那还不是茅房打灯笼,找屎(死)吗?”

    杨广义明知尧茂是在套话,仍是有些气愤这个相识多年的朋友,说出那番故作仗势欺人,把自己捧得高高的言辞,眼睛死死盯着台上那个以伤换伤,把对手胸膛打得塌陷寸许,白骨裸露,浑身血迹斑斑,半蹲在地上,大口喘气的高大青年,眼眸微寒,语气不悦:“尧茂,其实我不明言,才是为你好,你又何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被杨广义又一次点破心思,尧茂半点不觉尴尬,坦言道:“谁让杨兄你勾起了小弟的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尧茂的性子,越是别人不让淌的浑水,我就越想投几颗石子,看看水下是否有几头蛟龙。”

    杨广义闻言,蓦然转头看向尧茂,眼神冰冷,厉声道:“尧茂,此事非你所能掺合的,我不想自己充当马前卒,还没死,没两天就要给你的坟头上香。”

    尧茂低头,若有所思。

    说罢,杨广义又道:“你可知道,像我这般待在城主府的二等客卿,现在的局面只配充当马前卒,却连要对付什么人,什么实力都不知晓,相交一场,就算不曾达到推心置腹的朋友之谊,杨某也不想死了连个人坟头敬酒也没有。”

    尧茂闻言,只是拍了拍杨广义的肩头,什么话也没说,转头陪着杨广义一同看着场中打擂。

    与此同时,尧茂以心声询问道:“可是大蛮王朝要动真格的了?”

    杨广义同样以心声回应道:“有可能,但也有可能与方才离去的年轻人有关。”

    尧茂不着痕迹的扭头看向方才年轻人离去的方向,似是想起了什么,视线低敛,低声呢喃道:“原来是那个秦啊。”

    转回身,望向身旁相交数年的朋友,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微微摇头,心中叹息道:“一路好走,兄弟定会奉上最好的酒。”

    脸上笑意,比之先前,更显浓郁。

    本无仇,不过是当年心仪女子面前,“好友”故作损人利己的那点言辞,折了自己面子。意气之争,看似恩怨早已随风而去,哪晓得,杀机早埋心中,今日本可出声提醒,为好友尽量避免“明日”灾祸,却是不愿,偏偏盼“好友”先死。

    不管杨广义先前的提醒,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尧茂在笃定此秦便是彼秦之时,就打定主意,将之送上断头路。这样的神仙打架中,死个二品巅峰的杨广义,实在是太过不起眼。况且又非自己所为,我尧茂不会心怀半点愧疚。

    想着想着,尧茂不仅为杨兄掬一把同情泪,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些大人物的交锋下,实在是可悲又可叹。

    尧茂眉眼带笑,双手轻轻擦拭眼角。

    杨广义不明所以,却是对这个性情古怪的家伙早已见怪不怪,视而不见。

第三百五十九章 借谁的刀?

    城主府,匣方庭院东北角,三草亭。

    从东方胜微皱的眉头,不时捋动鬓角白发的频率来看,早已没了将这局棋对弈到收官阶段。项北举子又回子,悻悻笑着,轻拂衣角,开口道:“大哥,只是开局而已,不必过分忧虑,现在的局势不存在敌暗我明的顾虑,真真正正摆在台面上的阳谋。

    以你我三人在此经营多年的底蕴,就算他是那位唯一的儿子又如何?那位已经不在了,一个糖罐里面长大的小鸡仔,当真以为没了家族长辈的护佑,他还能拿大庆小王爷的名头耀武扬威?在荒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就算是那位活着时号称万夫敌的莽夫来了,一样得对我们客客气气,遑论他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儿子。”

    儒士打扮的项北,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唯有眼眸之中跳动的神采,显示出他当前何等的意气风发。

    说完这番话后,他还不忘回头望向看着月色发呆的楚笼,微微一笑,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直接道:“三弟,你说二哥所言对否?”

    楚笼像是没听到项北的话一般,神情不见丝毫变化,只是将看向月色的目光,转移到院落正中央那口大水缸中的那轮倒影上,口中呢喃道:“我想到了,那杆剑戟的锻炼缺少勾连剑意的回旋,若是加上一只……”

    项北无奈回头,与东方胜对视一眼,二人无声而笑,齐齐摇头。

    楚笼“器痴”之名,在整个荒城地界,早已不是只“拘押”在城主府的隐秘,俨然是天地之间吾眼中唯器也。

    “正策,这番话可不似从你口中说出。”

    收敛心神,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楚笼身上的东方胜,也不再关注棋盘上略占上风的局势,缓缓起身,走向草台处,凭栏而望西南。微风吹拂,带动老人的满头白发,夜色下,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锐芒乍现。

    项北甩了甩衣袖,身体后仰,轻笑道:“偶尔大放厥词,无伤大雅。”

    一名倚靠在廊柱下,六感闭合半晌的妙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摆弄一只攀爬缓慢的乌龟,频频将其放回池塘边的起始点,俏脸上不时露出娇憨的笑容。

    当少女看到亭子里大老爷起身,慌忙跟着站起身,一脚踹飞那只被她取名“狗腿”的小乌龟,身形欢脱的来到亭中,先给二老爷沏上一杯香茗,接着手脚麻利的开始收拾棋盘残局,口中絮絮叨叨念叨着:“老爷们,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像是二老爷您现在喝的三等茶叶,那也是好几文钱一两,诸如白菜,昨儿才一文钱一箩筐,今儿就要两文钱,南市开市的猪肉十五个铜板,到了北市,价格翻了一倍不止,明早上我还得起个大早,为了省下二十个铜板,我容易吗?

    几位老爷要是没其他事儿,小桃红收拾完棋盘,就不侍候了,明儿还要起个大早,赶完南市去东珠坊买串翡翠手镯,那东西,我可是盯了好几天了,眼馋的紧。”

    “小桃红啊,也不知道以后谁有那么大福气能够娶到你。”项北抿嘴轻嘬一小口茶水,眼神玩味儿,地看着面前手脚麻利的小丫头,说出来的话语中的褒贬意味参半。

    “还用你说,抬脚。”小桃红一瞪眼,抬脚空踢了二老爷小腿一脚,弯腰拾起了地上掉落的白子。

    “行了,小桃红,你先下去吧。要银子直接去账房支,别克扣茶叶点心买菜的银子来填补你的腰包,用来满足你的贪欲。”

    东方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小桃红闻言,当即不愿意了,蓦然回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挥手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期期艾艾道:“老爷这话小桃红就不爱听了,谁不知道这偌大一座城主府,点点面面,里里外外都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操持,你说这府中几百号人,我要不想着帮三位老爷节省一些,就算是有座金山银山,也挡不住这么吃耗下去……”

    东方胜一听“开篇”,便觉得头大如斗,偏偏这小丫头歪理邪说一大堆,说得“头头是道”,你要是不搭理她,她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东方胜实在不想和这个自称小丫鬟,却没有半点丫鬟觉悟的小丫头一般见识。

    其实,就算他想要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如何做个恪守本分的下人,也做不到。并非不能,实属无奈,善以武力见长的东方城主,自恃剑术高绝,抬眼尽是山巅光景,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剑心澄澈一事上,不及一个下山游历的小丫头。

    “剑心清明,天地唯之,贯之所引,气贯长虹。”

    这便是当日东方胜见到这小丫头与人对决时,观气海所见之光景,足以令之汗颜。

    更有当时陪侍在小丫头身侧,一副老奴打扮的光脚老头,一开口道破天机,震得东方胜这位一城大府主,神魂颤栗,不得不往深处去想,这位出门有着一位化境扈从跟随的小丫头,什么身份,什么背景。

    并未想出个所以然,那自称柳峁的光脚老头,在一口道出东方胜的跟脚后,接着说了句,先将我家小姐寄放在东方城主府上,说罢便笑容满面地离去,也不理会正剑花翻飞与人对决的小姐。

    从此,城主府上便多了位自称小桃红的小丫鬟,做人尊卑不分,小肚鸡肠,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

    就如眼下,克扣城主府的金银,来满足自己的贪欲,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要是放在寻常仕族之家,丫鬟如此尊卑不分,少不了一顿皮鞭伺候。

    项北见大哥的眉头越皱越紧,不得不放下茶杯,开口大圆场,“小桃红,喜欢什么就去买,别给府上省钱,大老爷二老爷有的是银子。”

    “诶,好嘞,那几位老爷继续商量大事,奴婢告退。”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小桃红顿时眉开眼笑,手脚并用,将两个棋罐用脚尖一挑,稳稳当当落在石桌下的凹槽内,然后迈着欢快的步伐离开三草亭,便走还便哼着小曲儿。

    “望龙坡,谁是斩那妖龙之人,月灵湖,照尽魑魅魍魉断头路……”

    唱的是一段民谣。

    东方胜见那丫头的身影渐行渐远,走出拱门,这才回头看向项北,说道:“那皇甫老贼是想借刀杀人?”

    项北微微一笑,反问道:“借谁的刀?”

第三百六十章 何苦来哉

    不等东方胜接话,项北嗤笑一声,“皇甫老儿在那个位置上坐的久了,做事难免瞻前顾后,还想着玩一玩权衡之道,又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费一兵一卒,赚他个盆满钵满,最后还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天下间的没事,都让那老家伙想全了吧?”

    楚笼忽然插嘴道:“二哥似乎也不比那皇甫中庸年轻多少。”

    项北大笑道:“那也是年轻,你看看那老儿的名声,在年轻一辈落下个什么,不是抬出名字让人闻风丧胆,就是一句‘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手掌杀人权,到死连个誉贬参半的“文忠”谥号都落不到,想想都有些悲哀,好歹也是一位随着大蛮王征战天下的扶龙之臣。

    休看皇甫老儿现在风光,该杀不该杀的股肱之臣、奸佞宦臣,生杀大权俱在其手,但死后就是个千古骂名而已。不像你二哥我,有点名气也就只在荒城这一亩三分地上,放在外面也就是个籍籍无名之辈,生前身后名之类的,我不在乎,也在乎不起来。”

    说完这番话,项北拢了拢额前被风吹散的头发,低头抿了口茶水,香中带苦,苦中含涩,实在不知是劣等茶叶的味道不怎么样,还是这会的心情略显苦闷。

    楚笼左耳进右耳出,视线继续聚集在水中月上,心神皆沉浸其中,连接话的意思都没有。

    项北摇头笑笑,不以为意。

    东方胜正色道:“二弟,休要说这些闲话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项北慢条斯理斟茶一杯,放在石桌对面,对东方胜做了个请的闲散手势,然后说道:“大哥是想把试探变成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富贵险中求?”

    东方胜坐在先前的位置上,并没有去喝那杯茶,想了想,点头道:“窝在这地方太久了,也是时候走出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

    顿了顿,接着道:“北域,或者说是蛮王,也并非真的就容不下我们,否则我等也休想在此立足,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项北不置可否,只是说道:“所以大哥是想纳下投名状开路?”

    东方胜盯着那杯茶水,缓缓道:“固步自封太久了。”

    项北笑盈盈道:“大哥是做好成为大蛮王朝附庸的准备了?”

    东方胜摇摇头,道:“而今荒城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相信很快几方势力就会图穷匕见。眼前的局势,大势所趋,南北倾国力之战,浩浩荡荡的浪潮下,一条如游鱼般的荒城,又算得了什么。”

    东方胜端起茶水,低头慢饮起来,眼眸深处有一丝不甘划过。放下杯子,又道:“与其被两大吞噬殆尽,不如富贵险中求。”

    项北面露困惑,不解道:“大哥究竟是何意思?有何打算?不妨明言。”

    楚笼忽然又插嘴道:“大哥是想让皇甫中庸与那曾经的大庆小王爷,以及现在蠢蠢欲动的本土势力,三方算计,皆竹篮打水,一场空。”

    项北闻言,向东方胜投去询问的目光。

    东方胜脸上露出笑意,“好一个心如明镜似的三弟。”

    这就算是默认了楚笼的看法。

    项北瞬间理清思绪,直指关键,问道:“荒城如何自处?大哥想做渔翁,让他们去角逐,可我们往后的路在何方?”

    东方胜转头看向西北的夜空,遥遥一指,“在那儿。”

    项北面露惊疑之色,顺着东方胜的目光向西看去,不敢确信道:“西地。”

    东方胜爽朗一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意思不言而喻。

    项北听到肯定的答案,脸上并未露出丝毫愉悦之色。对于大哥所言的这个大胆且疯狂的想法,他不置可否。

    从东方胜能够三言两语表明心迹的决心来看,项北不难想到,东方胜有这种想法,如此打算,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也不会出现今夜这看似咨询,实则只是告知的所为。

    项北心中不由感叹道:“好一个只知修行的武夫东方胜,藏拙的本事,项北自叹不如。”

    项北眼睑低垂,脸上挂着浓浓笑意,言不由衷道:“大哥不愧是大哥。”

    东方胜像是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淡淡讥讽意味,笑容满面道:“二弟以为大哥的想法如何?”

    项北心中敷衍,脸上表情却滴水不漏,“大哥有底,小弟跟在后面摇旗呐喊就好。”

    东方胜佯装不悦道:“诶,二弟此言差矣,大哥我还要靠你在后面出谋划策。你也知道,大哥我就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而已,这种费脑筋的事儿,还要二弟你这样的读书人来才好。”

    项北哈哈一笑,“大哥这就抬举小弟了,不过既然大哥信得过我,小弟就一马当先,甘当这个马前卒啦,也要让那些自视甚高的外乡人,知道天下不仅有南北,也有东方胜、项北、楚笼所在的荒城。”

    东方胜开怀大笑起来,“如此甚好,甚好。”

    心神沉浸在炼器冥想中楚笼,在分散出一丝心神,突兀听到大哥对项北的所言,就大致猜出了其想法的些微端倪。

    当东方胜遥遥一指西北夜空的时候,楚笼也只是稍稍视线偏移,随着那一指瞥了一眼,便不再过多关注大哥二哥的举动,就如双方此刻的面和心不合,话语内里的意有所指,等等这些,他皆自动从心中略过。

    从始至终,他只是充当一个看客的角色,不发表意见,不吐露心声。

    三草亭中,人影散去,唯有须发皆白的东方胜,独自坐在石桌前,慢饮自酌,这次不是饮茶,而是喝酒。

    酒意浓,人影淡。

    院中,水缸沿上,有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作金鸡独立状站立,左右摇摆,就是不倒,她对着亭中已经醉眼朦胧的老人,笑靥如花喊道:“大老爷,你这就不洒脱了,当了恶人,就要开怀畅饮,哪能像现在这般,作小女儿姿态,顾影自怜状。”

    东方胜反唇相讥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个屁,老夫这是为他们好,免得他们引狼入室,将来后悔不迭。”

    小桃红咯咯一笑,秀发随风飘散,故作老气横秋道:“小桃红也是为了老爷好,气大伤身,酒多伤己,何苦来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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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南阙江湖,化境十魁剑为首,一入神窍非凡人。有人凝十年刀意,抒胸臆,想见的江湖多点有意思的人和事。有昆仑十八奴,世间传闻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有个身形佝偻的传奇老人,最疼爱自己的外孙。有伴生人,出生即带前世记忆。有少女年仅十七岁,一统乌布十三族,一身修为吓死人,背剑名无敌。有个万人敌,并非万人敌。有蛟龙出没,九蛟互吞终化龙。有个身世显赫,叫作秦恒的年轻人,走出大庆,走在江湖,叩关白罱……————然,一日乾坤尽覆,打得支离破碎。后,大庆覆灭,八王并起,天下乱。赤域雄狮趁隙压境北疆,神秘西地蠢蠢欲动,东方佛国传扬佛法,名为教化万民。那个出身大庆的年轻人,除了一袭白衣外,唯有一颗要坐天下的心。PS:本书架空加玄幻,天下争霸。烟雨浩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烟雨浩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烟雨浩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