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清风送浊酒
大堂那处山水屏风后面是一珠帘挂于拱门之上的小厅堂,里面布置淡雅,多是些挂于墙壁上的字画,以及一壁镶嵌在墙内的书架,书架上琳琅满目,皆是书籍,人一进入其中,第一感觉就是书香满阁楼,书卷气浓郁。
这处就叫“珠帘”的小厅堂里,靠窗的位置摆有一个桌案,此时桌案前,有一名浑身书卷气的蓝衣少女,正在翻阅一本名叫作《清风送浊酒》的书籍,少女身材娇小,模样俏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偶尔轻眨,十分灵动。
少女看书,聚精会神,似看到不解之处,微微皱眉,又似看到开怀处,会不由自主地摸一摸头上碧绿通透的玉簪,但若是有熟悉的人在此,一眼就能看出,少女两手端立的那本《清风送浊酒》,翻来翻去,两边的厚度还是一样,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洞璇越过屏风之后,便瞬间没了那份优雅动人的气质,着急忙慌的掀开珠帘,脚步轻盈飞快地跑到少女的桌案前,连带喘气说道:“小姐,不好了,今日东阳楼来了位婢子拿不准出身的年轻人,他要去三楼。”
洞璇一惊一乍的表现,把正在闷头看书的少女吓了一跳,她慌忙合上那本书中还有小人书的《清风送浊酒》,豁然起身,看着桌案对面的姑娘,一脸恨其不幸的表情,抄起书本连敲桌子,“洞璇,本小姐怎么教你的,做事要稳重,人前人后都要一个样,你这德行,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洞璇笑容讪讪,眸光落在小姐手中那本明显饱满程度高于装订厚度的《清风送浊酒》上,一瞬间赶紧挪开目光,义正严辞道:“小姐教训的是,婢子受教了。”
“什么婢子不婢子的,不在那座幽都,天高皇帝远,哪来那么多规矩。”少女一摆手,大咧咧说道。
接着,她重新坐回椅子上,问道:“你刚才说得什么,什么拿不准,什么去三楼……要是来了三楼的客人,你带着去三楼就可以了,这我不是已经和三楼的那位通过气儿了吗?他那等身份,不会与你计较这些。”
洞璇轻咬贝齿,没有回话。
少女“腾”的一下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洞璇身前,足足比对方矮了一个头的少女,仰头看着对方,眼神古怪,“不会是刚才你削尖了脑袋抢着要去接待的那位客人吧?”
洞璇低着脑袋,没敢看小姐,默然点头。
少女问道:“以前你从未见过?东阳楼的记载也没此人?”
洞璇再次点头,想了想,抬头看着少女,补充道:“只是小姐,此人言之凿凿的说他上三楼,属于不一般的情况。”
洞璇的这句话,把少女给逗乐了,她老气横秋说道:“来我东阳楼的人,哪一个不觉着自己要打探的消息不一般,此人莫不是个初来乍到的愣头青?”
洞璇摇头道:“不像。”
司徒茴,也就是那名少女,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即便如此,你去找一楼客座就是,来寻我做甚?我去了难道就能判断此人的根脚了吗?”
洞璇笑容温和,“小姐,倘若此人真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物,亦或者是大人物的子嗣,那么婢子眼力不济,在东阳楼……”
司徒茴蓦然变色,怒容满面道:“你不会是想让本小姐给你背锅吧?”
洞璇神情骤变,连忙摆手解释道:“婢子不敢,只是希望小姐您在出现此种情况下,为婢子向三楼的那位大人美言几句。”
司徒茴神色稍稍缓和,刹那之间,语气变得十分豪气,她一边往珠帘走去,一边说道:“无妨,先不说这只是微乎其微的可能,就算真是此类情况,本小姐我也一肩承担了,你是本小姐的人,我也不能让你跟着我出来一趟,缺胳膊断腿的回去不是。”
洞璇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哽咽道:“小姐对婢子的大恩,婢子无以为报,只能……”
司徒茴掀起珠帘往外张望,语气平淡说道:“行了,别装模作样了。”
洞璇顿时破涕为笑。
司徒茴的视角,只能看到洞璇口中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她似自言自语说道:“并无任何不凡之处啊。”
洞璇反驳道:“可是他长得很好看诶。”
司徒茴嘀咕道:“能当饭吃?”
洞璇的语气模棱两可,“应该可以吧。”
司徒茴显然无心与洞璇对答,她自言自语说道:“三楼的消息,可非是金钱就能买到的,年轻人,三楼好上可不好下啊。”
语气还是那般老气横秋。
洞璇撅着嘴,不晓得该说什么。
司徒茴返身走到书架旁,先是回头让洞璇转过身去,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手中那本《清风送浊酒》里面的小人书,将之又塞入一本书架藏书中。
然后,她一拍手,一脸作贼心虚的劫后余生表情,吐了吐舌头,“好啦,随本小姐去会一会那要去三楼的年轻人。”
洞璇躬身领命。
司徒茴在前,洞璇在后,向年轻人所在走去。
与此同时,东阳楼三层,那间分楼楼主所住的厢房内,厅堂门前,一名头上插着三根花羽,背后背着一杆短枪的壮硕青年,神色恭敬地向站在窗前的那名身着灰色长衫,面相儒雅的中年人,禀报道:“大人,那年轻人似乎就是岩山顶,一剑斩山的年轻人。”
中年人回头之时,“哦”了一声,如同自言自语问道:“他来东阳楼做什么?”
青年说道:“属下不知,但刚才他说要登三楼,打探消息。”
中年人神色惊变,斩钉截铁说了四个字,“不见,有恙。”
青年回道:“属下明白。”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这时,中年人又把他叫住,叮嘱道:“小姐那边,暗示一下。”
青年欲言又止。
中年人眼眸微抬,“不需要暗示,直接明言,让她莫要与此人接触。”
青年转身离去。
余下中年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呢喃道:“可不能给司徒家招祸啊。”
这话,像是说给他自己,又像是说给他家小姐。
第三百一十七章 店大欺客
秦恒眯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的俏丽丫头,又看了看在其身后垂首而立的堂仪姑娘洞璇,蹙眉道:“客座大人?”
司徒茴自顾自拉出椅子坐下,趾高气昂道:“算是吧,阁下便是要去三楼之人?”
秦恒并未理会对方的无理举动,他平静凝视洞璇,见之悄悄眨眼,这才转头看向少女,说道:“据我所知,东阳楼一层二层的客座大人,似乎解答不了在下的问题。”
司徒茴闻言,当即怒目而视,轻叱道:“狂妄。”
司徒茴环顾四周,说道:“不牵涉北域当朝时势,某些大人物的隐秘,化境以上强者的禁忌,这北域天下,我东阳楼什么不能解答?”
司徒茴的语气中充满自信。
秦恒轻笑,对于这个浑身上下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少女,他的第一感觉挺好,虽说少女的骨子里隐隐散发着难掩的傲气,但终归没有一上来就嚣张跋扈,冷嘲热讽对待,言谈间更没有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似趾高气昂的模样,但那双灵动有神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之时,明显带着浓浓的好奇意味。
秦恒搁在桌面的右手,轻轻摩挲着茶杯,缓缓道:“客座大人,在下问的正是某些大人物的隐秘。”
司徒茴双眸紧紧盯着眼前平淡说出这句话的年轻人,像是在审视一般,半晌过后,展颜一笑,“阁下并非我东阳楼的贵宾,登三楼的规矩,想必……”
秦恒直接打断道:“姑娘,倘若在下要问的是荒城的三位城主与大蛮王朝哪位大人物有牵连,且这种牵连到了何等地步,不晓得姑娘能否解答?”
司徒茴俏脸微变,见之神色不像胡言乱语,她压低声音说道:“阁下请随我入内阁一须。”
秦恒伸手做了请的手势。
司徒茴面无表情站起身,走出两步,忽而回头冲秦恒俏皮一笑,“兄台怎么称呼?”
秦恒笑着答道:“姓秦。”
司徒茴点头道:“好姓氏。”
当司徒茴与秦恒二人相继进入内阁“珠帘”,等待在外的洞璇面前突兀出现了一个与自己毫无交集的青年,那青年头顶插着三根花羽,背负一杆银色短枪,面容冷峻,出现之后,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楼主有交代,奉劝小姐莫要与此人相交,另外,他要问何事,楼主有恙在身,不方便见客。”
洞璇神色惊变,心中五海翻腾,能让执掌东阳楼北域赤北的一位大楼主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其身份何等恐怖。
想到这一点,洞璇连忙越过山水屏风,闯入“珠帘”。
内阁厅堂内,司徒茴坐在桌案前,秦恒坐在一张靠窗的椅子上。
司徒茴左手撑着下巴,右手两指轻轻敲击桌面,片刻过后,她猛然坐直身子,看着正低头不知想些什么的年轻人,喊道:“哎,你到底是何人啊?张口闭口就要知道荒城三位城主的消息,你可知道我东阳楼还有一条规矩,若是客人无那实力,偏要问些与身份不对等的消息,一旦给不出我楼索要的报酬,那么,是生是死,可就不由客人自己掌握了。本小姐奉劝你一句,你要是来我东阳楼挑事,那你可找错地方了,还是赶紧离去的好。”
秦恒笑了笑,说道:“姑娘,你觉得在下像是开玩笑吗?”
不等司徒茴回话,他又说道:“东阳楼还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势大规矩多。司徒姑娘,这些规矩于在下而言,束缚不大,你还是告知秦某先前所问的答案吧,秦某自会按东阳楼的规矩拿出报酬。”
司徒茴俯案倚身,笑盈盈道:“怎么一个束缚不**?莫不是秦公子是某位大人物?亦或者大人物的子嗣?还是说阁下是化境层次的强者,又或者是世间难寻的神窍存在?”
秦恒笑而不语。
司徒茴猛然意识到什么,霍然起身,指着秦恒,声音微微颤抖,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本姑娘姓司徒的?”
秦恒随之也站起身,走到那张书案前,与那比自己足足矮了一个多脑袋的小丫头四目相对,他两手按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笑着问道:“幽都五大世家,排名第二的司徒家,姑娘是司徒家的几小姐?看你年纪应该不过十六七岁,应该就是老幺,三小姐吧?”
司徒茴蓦然变色,瞪着年轻人,道:“你到底是何人?来我东阳楼有何目的?”
秦恒反问道:“司徒姑娘,秦某入东阳楼可有不敬之举?或者有挑衅言语?亦或者有图谋不轨的心思?”
司徒茴认真想了想,撇嘴说道:“没有。”
秦恒长叹一声,说道:“既然秦某没有这些举动,东阳楼岂不店大欺客,在下无非是花钱买消息,哪里有这么多门门道道,又是规矩,又是审视,又是客座大人,又是司徒小姐……”
司徒茴俏脸一红,似乎确如年轻人所言那般,从头至尾都是东阳楼表露的强势姿态,而他一入东阳楼就表明了来意,要上三楼买消息,既无挑衅,也无客欺店,想想,确实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及此,少女的声音软了几分,“那之前就算本小姐小人之心了,只不过你到底是何人,我东阳楼必须知道,万一消息卖给你,你得到这些消息后,是用来要挟那些权贵大人物,或者……”
秦恒哑然失笑,“就算?”
随后,又道:“东阳楼还有打听客人身份的规矩吗?至于在下买下这些消息要做什么,东阳楼似乎管不着。”
司徒茴被秦恒这番话反驳得满脸通红,憋了半晌,她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释然道:“罢了罢了,我也懒得管你要做什么,这等消息,我即便作为司徒家三小姐,也无权限知道,你还是得登三楼,去问负责赤北区域的那位大楼主。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三楼的消息,换取的东西,起步都是一柄藏器,或者等价的天材地宝。”
秦恒抱拳道:“多谢司徒小姐提醒。”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庆秦氏的秦
见对方表现得这般云淡风轻,司徒茴即便有心再试探试探对方究竟是何人,可却没了将之再留在“珠帘”的理由,于是,她只好说道:“洞璇在外面,你让她引见你上三楼便可。”
秦恒抱拳致谢,转身就要离去。
这个时候,一身红装的洞璇火急火燎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冲自家小姐使眼色,弄得司徒茴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洞璇见状,只好高高举起一只手臂,扯开嗓子喊道:“小姐,不好了,钟楼主偶感风寒,抱恙在身,这两日东阳楼的事务,一并交由小姐打理,另外,三楼的事务,楼主吩咐,待他病体康复,再行处理。”
司徒茴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会意。只是心里暗笑不已,堂堂一位迈过化境门槛的强者,会因风寒病倒,这话传出去,谁信?只是,眼下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洞璇如此讲话,那就定然有其深意。
所以,刚说过要让洞璇领着去三楼的少女,看着年轻人,满脸为难神情,道:“秦公子,你看这可真不是时候,钟楼主居然感染了风寒,实在是病的不是时候。”
秦恒笑得大有深意,摇头道:“不是。”
“什么?”司徒茴不明就里,不晓得年轻人的“不是”二字,是何含义。
秦恒解释道:“是病的也太是时候了。东阳楼点薄,分布在各大城池的分楼楼主,起码都要二品境以上的修为,何况一位统辖北域四分之一地界的赤北大楼主,想来最起码也是一位化境强者,居然能让区区风寒整垮,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秦恒的这番言语,直接点破了司徒茴与洞璇的双簧之举,让二人一时间感觉无比尴尬。
司徒茴低着脑袋,佯装沉思。
原本行为举止落落大方,优雅端庄的堂仪姑娘洞璇,在听闻那身份注定不一般的年轻人这番言语后,浑身气质一变,双眸凌厉非常,盯着年轻人,冷声道:“这里乃是东阳楼,可非阁下能撒野的地方。”
秦恒眼神平静,上下打量了洞璇一番,说道:“二品境,厉害。”
洞璇迈步前行,气势陡然一变,如一尊踏入战场的女武夫。与此同时,她的周身,罡气与真力外溢,环绕的房间内,导致四周空气都变得浑浊。
秦恒不为所动,淡淡说了一句,“我若死,司徒家明日将不复存在。”
秦恒这句狂妄至极的言语一出,司徒茴与洞璇双双变色,一人满脸骇然,一人冷眼不屑。
洞璇讽刺道:“滑天下之大谬。你当自己是谁?当朝皇子?南阙李氏的皇子长孙?东方佛国的佛门圣子?北地某位修为通天彻底的神秘存在的子孙?若不是前者,后三者,即便你是,也鞭长莫及。”
秦恒转身回到窗前的座椅前坐下,然后说道:“都不是,但我姓秦,大庆秦氏的秦。”
年轻人此言一出,少女当即面色数变,她抬头瞅着那正步步向前的女子,冷喝道:“洞璇,退下。”
洞璇后知后觉,面色惊变,连忙退到一边。
南阙大庆秦氏的威名,曾经震慑天下,“南阙、大庆”,后者撇开前者,屹立世间,一样傲视天下群雄,而前者离开后者,就如眼下,内忧外患皆扰,疲于应付。
司徒茴终于知道为何洞璇刚才会说出那般蹩脚的理由,想要送走这条过江的大蛟了,然而看这架势,对方明显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大蛮王的精锐近卫与大庆炎庆军的那场漠丘之战,后者以寡敌众,如果不是因为南阙李氏的故意不驰援,炎庆军怎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翻盘也是有可能,然而没有那个“如果”。
司徒茴曾听爷爷说过,各方势力都说大庆没了那十万兵甲天下的炎庆师,庆王,那个敢称万人敌的男人,就成了一只没牙的病虎,爷爷却不这么认为,大庆若是光靠一个兵甲天下的炎庆王师屹立天下,那他绝对走不到可震慑天下群雄的地步,更不会当得大蛮王那句,“这座天下唯我与秦森可当敌人,其他人,不足惧哉!”,更更不会有那大庆将士悍不畏死,人人死战,只为不复他们敬称得“大将军”。
司徒茴当时十分不解,向爷爷询问个中缘由,爷爷却是笑而不语。
也是后来,南阙京师三位皇室亲王各携精锐大军,兵临虎丘城,大庆没了炎庆军这一王牌,一样带走了三大藩王的三十万精锐,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爷爷口中评价如此之高的大庆,到底是怎样的地方,那位庆王,何等雄姿!
在那之后,世人都说大庆覆灭了,爷爷又与她说了一番话,大致是讲解大庆的底蕴,当时听过这番话的司徒茴,真是骇然无比。爷爷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至少拥有四位神窍之境存在的大庆。”
四位神窍存在,司徒茴想都不敢想,司徒家传承至今二百余年,到现在还没有一位神窍存在坐镇,他一个裂土封王不过数十年秦氏,居然至少拥有四位神窍存在,这还是没有算上已经兵解离世,实力强大到无视世间规则的那位老庆王的情况,光是想到这些存在,就让人毛骨悚然。
司徒茴再次看向那一脸云淡风轻的年轻人之时,脸上笑容颇为无奈,“怪不得公子既然知晓我东阳楼的背后,乃是幽都五大世家之一的司徒氏,还胆敢触霉头,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那年轻人虽然没有亲口承认自己就是那位大庆小王爷,司徒茴也没有半点怀疑,因为他相信,这个时候还敢说一句“我姓秦,大庆秦氏的秦”的人,除了他,还有谁?谁还敢?两座天下皆不容的大庆秦氏唯一血脉,秦恒。
秦恒道:“在下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花钱买消息。再多补充一句,司徒氏与大蛮皇室貌合神离,是我选择东阳楼的理由,我相信贵楼诚信第一。”
这番话既是威胁,也是震慑,还是阳谋。
司徒茴转头与洞璇说道:“去请钟楼主下来。”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心度势
洞璇离开内阁不一会儿,身着灰衫,面相儒雅的钟文鼎进入珠帘。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钟文鼎,在知晓那年轻人就是岩山主峰上一剑斩山化两峰的正主之后,唯恐避之不及,然天不予顺遂,麻烦还是来了。
原本那个蹩脚的理由,钟文鼎也没觉得会让那年轻人就范,只是欲以东阳楼的势压人,让其知难而退,却不想,非但没能奏效,小姐不知轻重,与那年轻人攀谈,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这弄得他这位赤北大楼主投鼠忌器。
钟文鼎一眼就看到了靠窗坐着的那个紫衫年轻人,之前在楼上匆匆一瞥,没有直观感觉。而今近看,其人除了长相俊美不凡,双眸深邃明亮外,倒也无甚特别之处。
只是不知为何,钟文鼎在看向那年轻人之时,十分心悸,好似自己是在看一口深不见底,神秘莫测的寒谷幽潭,静时古井无波,动时腾飞蛟龙。
东阳楼的秘卷,倒是有对岩山派灭门事件的描述,但对引导整个事件走向的正主,却无只言片语概括。
原因无他,东阳楼就算散布在北域天下打探消息的探子再多,也不能做到涵盖偌大北域版图的每州每地。
也有另一部分原因,二品势力的宗门,通常情况下,都会依附一流势力,受其庇佑,别看暗地里东阳楼打探各类隐秘,可如这类都有不俗底蕴的江湖门派,他们也不敢探究太深,怕犯了忌讳,惹了众怒。
归根结底,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一剑斩山,两剑斩神窍存在分身的岩山事件,东阳楼并无暗探在场,亲眼目睹。
钟文鼎视线并未在低头喝茶的年轻人身上多做停留,转头看着坐在书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司徒茴,轻声喊道:“小姐,堂内有些琐碎事情,需要劳烦小姐前去处理,我与秦公子聊点事。”
司徒茴一把扣上面前的书籍,斜眼看着钟文鼎,欲言又止。这位管辖赤北地域东阳楼分部的大楼主,尽管对其言语之时神色恭敬,言辞客气,可却是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这让司徒茴心里很不舒服,但又无可奈何。
司徒家暗中扶持的东阳楼,授予明面上主持东阳楼事务的乃是幽都豪阀纳兰家,纳兰家作为与当朝皇后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大家族,千里走单骑,各方势力仍然要给之三分薄面,处处行方便。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有人怀疑,东阳楼的背后,并非是纳兰家族,也不会去揭开那层窗户纸,揪出幕后之人。
东阳楼的四位大楼主,皆是司徒家的暗中门客,与那名义上的纳兰家,毫无关系。
这四人,能说是东阳楼的真正掌控者,其行事只需要对司徒家的当代家主,司徒茴的爷爷,司徒庆负责,在司徒家的地位不可谓不高,可谓只在一人之下。
四位大楼主,其中三位,哪个见着自己不是客客气气,躬身行礼喊声“小姐”,若有自己在场的场合,处事必先征求自己的意见,虽是表面的客气,表象的征询,那也说明了在司徒家,谁是主,谁是仆。唯独一人除外,就是眼前的赤北大楼主,他好像完全不晓得什么是主仆有别,对待自己这个少主子,永远是冷淡相对的嘴脸,说话之时几乎都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言简意赅。
司徒茴以前还为此在爷爷那边专门告了此人几次刁状,却只换来了爷爷笑笑不说话。再之后,她也就习以为常,日久天长,她反而觉得和钟文鼎相处起来很轻松,尽管与其对话时,心里还是不舒服,但却不像和其他三位楼主相谈之时,似乎字字句句,都要揣摩对方是否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比如这次,好不容易从爷爷那里求来负笈游学的机会,四座大楼主所在的东阳楼分部,司徒茴毫不犹豫选择了赤北的这处所在,这也能看出,其实潜意识里,相较于其他三人,司徒茴更喜欢和钟文鼎打交道。
在司徒茴心里,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觉得这个看似不讲理,对自己言语没点恭敬态度的赤北大楼主,才是四位大楼主里面最讲理的那个。
司徒茴不情不愿的离去之后,钟文鼎径直走到与那年轻人隔着一张茶几的椅子前,一屁股坐下,言辞犀利开口道:“大庆秦氏与我幽都司徒家并无交际,阁下要是想将两地战事,将士间的战场杀伐,大庆将士的马革裹尸,算在司徒家的头上,那我司徒家就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上来便先发制人,后将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上,条理清晰,有心之言。
秦恒放下茶杯,扭头看着这个留着数寸长髯的儒雅中年人,为之倒了一杯茶,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说道:“兵法有云:兵者诡诈也。疆场喋血,征战非生即死,此乃千古不变一理。此言后句,虽然秦某不尽认同,可却不会因为两家立场的不同,你司徒家在战场上杀了我大庆将士,便牵罪于你司徒家的东阳楼。秦某确实是来花钱买消息,钟楼主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文鼎嗤笑一声,端起茶杯,却未饮,口中轻声说了两个字,“君子?”
秦恒摇摇头,笑道:“这与君子不君子的,没有丝毫关系。若秦某不是修为太低,放在他时他地,秦某十分愿意和钟大楼主分个生死高下,不为其他,只为不忿你钟文鼎轻视我大庆将士。”
钟文鼎一愣,旋即脸上有了一丝笑意,“秦公子快人快语,做人坦荡,令人心生钦佩。”
秦恒微笑不语。
钟文鼎说到这里,笑眯起眼睛,话锋一转:“只不过公子就不怕今日有来无回,走不出钟某的这座东阳楼,杀了你这位大庆秦氏的唯一血脉,可比杀一位南阙的藩王,功劳还大。”
秦恒淡淡一笑,自顾自端起茶杯轻抿,道:“司徒家是个大蛮皇室一条心?”
第三百二十章 人有杀虎意
钟文鼎端着茶杯眯眼看着年轻人,秦恒脸上带着笑意,低头喝茶,房间里,一时安静的有些可怕。秦恒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中年人身上,正在释放淡淡威压。
半晌后,钟文鼎微微一笑,房间里的威压顿时散去,他看着年轻人,说道:“早闻大庆炎庆池,南阙天巡,大蛮鱼漏底,三者是可分庭抗礼的谍子机构,而今看来,炎庆池至少是要胜过天巡。”
秦恒一笑置之。
钟文鼎讥笑道:“学来的始终是学来的,想要青出于蓝,哪有这么容易。”
钟文鼎的这番话,是在讽刺大蛮王朝的“鱼漏底”无用,其中深意便是指,东阳楼的幕后乃是我司徒家,司徒家与大蛮皇室非是一条心,这样的惊世秘闻,鱼漏底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你秦氏居然了如指掌。
秦恒自然听懂了钟文鼎这番话的内中含义,只是他什么话也没说。
在皇室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勾当,真当那个满怀雄心壮志,一心想要君临天下的大蛮王是睁眼瞎,若不是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北域朝堂本就战、合、墙头草分成三派,那位大蛮王说不定早就好整以暇地吃下你底蕴丰厚的司徒家族了,既填补了国库,用于军饷,又能够震慑朝堂,巩固自身地位,何乐而不为?
钟文鼎见那年轻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忽然又说道:“公子既然知道司徒家这么多秘事,岂不是有了取死之道。”
秦恒陡然间眼中精光爆射,冷冷瞅着中年人,不屑说道:“你钟文鼎大可以试一试,看看我秦某人之前与司徒茴所言的那句话,是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之言?”
钟文鼎双目骤然一缩,先前年轻人与自家小姐,从见面到返回珠帘当中,二人的一言一行,小姐的贴身婢子洞璇都已尽数告知于他,所以,钟文鼎知道,眼下年轻人口中的狂悖之言,应该就是那句平淡说出的言语。
“我若死,司徒家明日将不复存在。”
摆在台面上的威胁。
钟文鼎脸色变幻,瞬息又恢复如常,缓缓说道:“作为曾经的大庆小王爷,你秦恒说出那句话,我信,信秦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秦恒冷笑不已,这钟文鼎明显没有把自己对司徒茴所言的那句话放在心上,对自己动了杀心,只是应该想到了什么,才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杀念。
只是秦恒也没有放在心上,即便自己只是五品容焕境,与对方一个化境强者,天差地别。但虬髯客与辛老二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后手,只要有强敌对自己动手,一城之地,他们瞬息而至。
秦恒随意道:“钟楼主,言归正传,秦某此次踏足贵楼,只是想弄明白荒城的那三位城主与大蛮王朝哪位大人物有牵连,且这种牵连到了何等地步?”
钟文鼎心有余悸,他的心有余悸来源于方才对眼前年轻人动的杀心,及时的收手,是因为他想到了不久前,与荒城毗邻的浩淼城中阴斛山两位神窍存在的交手,两位大能的神通对峙,刹那便震慑了数州之地的化境强者。
后来有上心的修士,打探当日的内幕,林林种种的信息筛选,得出那交手二人的身份,其一是临道派的那位坐镇老祖肖上官,另一个极有可能是昆仑十八奴,魁首前三之一。
两相结合,再想到面前年轻人,世间传闻昆仑十八可搬山,魁三无视阎罗殿的昆仑十八奴,似乎就是来自南阙大庆,庆王府。
钟文鼎喝下那被已经凉透的茶水,笑着说道:“不瞒秦公子,你问的人,相关的事情,都是北域有着赫赫威名的大人物,除了本氏家主以外,其他人无这个权限得知。”
钟文鼎继而一脸遗憾之色地说道:“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秦公子见谅。”
秦恒直接说道:“秦某只要跨出东阳楼的大门,便与司徒家族再无瓜葛,今日之事,我没见过钟楼主,钟楼主也没见过秦某。”
钟文鼎毫不犹豫说道:“非是如此,确实是在下不知荒城的三位城主与大蛮王朝的哪位大人物有牵连,牵连到何等地步。但要知晓,公子既许重酬,又不伤司徒家的根基,直言又何妨?”
秦恒嗤笑道:“明人面前说暗话就没意思了,钟楼主既然都说大庆炎庆池的能力非同一般,那么东阳楼之事,四位大楼主的权限,炎庆池又岂会没有获知?”
钟文鼎闻言,神情尴尬无比,低头喝茶,掩饰尴尬。
秦恒接着说道:“古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古话又说,先礼后兵,即然在下符合东阳楼的规矩,公道买卖,那么在下选择后者,应该没有违背江湖道义吧?”
钟文鼎神色一肃,无奈苦笑道:“公子没有违背江湖道义,却独独为难了钟某。”
秦恒忽然面色一冷,问道:“钟文鼎,人有杀虎意,虎应否有噬人心?”
钟文鼎面色惊变,“公子有话好说。”
这句话,已经明显是在点出他钟文鼎,刚刚并未浮于表面的杀心,他的内心,震惊无比,一个不过五品境,不入流的武人,居然能够感觉到他一位化境存在的杀念,这如何能不让他心觉骇然。
秦恒手握杯子,说道:“钟楼主,现在应该没有什么权限不权限的问题了吧,你我还是步入正题吧。”
钟文鼎一脸悻悻然,嘀咕道:“秦公子这是在以势压人。”
秦恒懒得再去辩驳这些,直截了当道:“钟文鼎,你再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秦某即便不做灭人满门的恶人,也难保明日大蛮皇室会不会收到有关司徒家族狼子野心的信笺。”
钟文鼎终于绝了多余的念头,开口说道:“秦公子,钟某有句不该问得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东阳楼是否有探寻他人隐秘的怪癖,是否进楼的客人都要将之买消息做甚,尽数告知东阳楼。”
秦恒此言一出,直接将钟文鼎要问的话给堵得死死的,让他这个化境高手,赤北地域大楼主心中无比郁闷,连连说道:“没有,没有,只是出于好奇。”
秦恒置若罔闻。
第三百二十一章 谋而后动
于秦恒来说,自己前来东阳楼买三大城主隐秘这步棋,相较荒城整合,纳为己用的大局,无关紧要。
但秦恒还是做了,这是因为他的谨慎性子,抹杀那个万一,万一局势发展到最后,那三位城主狗急跳墙,非要来个鱼死网破,以他三人根深蒂固的荒城经营,再加上与之牵连颇深的北域大家族,真要掰手腕、施手段闹腾,终归是一大隐患,需防患于未然,知己知彼,早做打算。
钟文鼎稳定心神,说道:“荒城的三位城主,各自间皆于朝堂的几位大人物有交际,大城主东方胜与掌律院,统管北域天下律法的太宰朱立臣,彼此间有些纠葛。二城主项北,与宫中某位贵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三城主楚笼,大蛮军伍六路元帅之一,统掌颐关山以南大军的姚飞渡,曾数次向其抛出橄榄枝,招揽的意向只差摆在台面上。”
秦恒想到城下时,连如玉说的那番话,他之评价,除却自己以外,荒城三位城主乃是连如玉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大城主善武,二城主善谋,三城主善奇淫巧技,尤善炼器,三人皆为化境巅峰实力。这般评价,从连如玉口中说出来,不可谓不高。大蛮王朝连年派兵讨伐荒城,却久攻不下,其中,半数以上功绩都要归功于连如玉(典方褚)。
秦恒转而问道:“那三人想归附朝廷?”
钟文鼎看了秦恒一眼,转头视线落在右边内壁的书架上,笑呵呵说道:“公子这算第二个问题?”
秦恒不置可否,只道:“钟楼主说是就是。”
钟文鼎笑容更盛,接着说道:“根据东阳楼得到的消息,看似如此,其实三位城主中,只有一人真正存了归顺朝廷的心思。”
钟文鼎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不着痕迹地斜瞥了一眼一旁的年轻人,见之只是在低头吹着茶水的浮末,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东阳楼的规矩,客人三个问题问出,本次问询结束,所要付出的代价,三楼是一柄藏器起步,亦或者等价的天材地宝。
他之所以说到这里,便是故意想引年轻人问一句“那人是谁?”,结果年轻人完全不接这个话茬,看情形,应是看出了自己的算计。
而他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因为身边这人的背后,有诸多存在,是他钟文鼎惹不起的,不光如此,司徒家也照样惹不起。
他可以不显山露水的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谋算,但却不能过界,要把握分寸,就如眼下,年轻人明显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不点破,这反而是最大的震慑。
钟文鼎心中一声叹息,仿佛自问自答道:“是那位二城主项北,他似乎是真心想要归顺。”
秦恒抿了一小口茶,眯眼说道:“自古文人多心眼,何况是谋士。”
放下茶杯,又道:“也难怪会如此,以善谋见长的人,肯定要想得长远一些,如今的荒城,看似蒸蒸日上,势力越聚越大,大蛮兵甲久攻不下,自身占据数千里地界,隐隐有一方霸主的气象。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南北之战久持不下,否则,一旦大蛮王朝腾出手来,大蛮骑军开拔荒城下,那这蒸蒸日上的气象,立刻会土崩瓦解,十万荒士重归乌合之众。而选择投效朝廷,无论是从长远利益出发,还是短期利益出发,对荒城,对他项北,有利无害。”
钟文鼎目露欣赏之色,道:“秦公子才思敏捷,钟某不过是提了个人名,你便分析的**不离十。也的确是如此,东阳楼根据各路探子的细则反馈,那位二城主项北,正是打得这个主意。唯有一点,秦公子没有分析到,那就是项北觉得觉得荒城的舞台太小了,不足以让其发挥他的生平所学,一展所长。”
“哦”秦恒笑容玩味儿,说道:“这么说来,他想在南北战事上,为北域大军出谋划策?”
此刻,钟文鼎是真有些佩服身旁的年轻人了,与之言语,只需点个开头,他就能猜出下文,真是聪明至极。钟文鼎莫名想到了年轻人那份在外声名狼藉的名声,不晓得他是如何“赚”来的?
钟文鼎点头说道:“项北其人胸怀凌云志,想要一鸣惊人。”
秦恒淡淡一笑,重复钟文鼎所言的后四个字,“一鸣惊人。”
钟文鼎想了想,说道:“秦公子,既然想要的消息已经……”
秦恒握拳轻叩茶几,打断了钟文鼎要说的话,“四个问题,才问了两个。”
钟文鼎一脸苦笑,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要拒绝,可是能吗?
秦恒补充道:“放下,依照贵楼的规矩,一个问题我会支付一柄藏器作为交换。”
钟文鼎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道:“公子请问。”
秦恒问道:“回到最开始的问题,这三位城主与那三人牵扯有多深?”
钟文鼎捋了捋头绪,说道:“大城主东方胜与掌律院太宰朱立臣,二者只能算是点头之交,这个武力强横的大城主,于朱立臣来说,可有可无,朱立臣其实是想要其作为他的密护,保护他的人身安全,而反向,那位大城主似乎是想利用朱立臣,了解大蛮王朝的局势,判断当政者何时会对荒城动手。
二城主项北与宫中那位贵人,据说有一段共历江湖的情缘,当年差点露水苟合,这样的关系,深与不深,公子应该比钟某有判断力。
三城主楚笼与那位统掌颐关山以南大军的姚飞渡,二人有三次把酒言欢,离去之时皆是以不欢而散收场。最后一次,姚飞渡骂骂咧咧说了句,炼器炼器,你他娘的就知道炼器,无人欣赏,无人用,你他娘的留着带进棺材里。”
秦恒沉思片刻,抬头平静看着钟文鼎,说道:“最后一个问题。”
钟文鼎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忐忑说道:“公子请说。”
秦恒说道:“此三人秉性如何?”
第三百二十二章 君子喻于义
听到这个问题,钟文鼎长舒一口气,他生怕秦恒所问,是比如三位城主各有什么软肋之类的问题。这种问题,他若回答了,便是将那荒城三位城主得罪死死的,若是不答,那就是开罪了眼前的“小祖宗”。
身在荒城,与荒城城主闹僵,极为不智。身在天下,与曾经威名赫赫的大庆小王爷结仇,那是在找死。
四个人,两方势力,钟文鼎都不想得罪,即便年轻人有言在先,出了东阳楼,两人从不曾谋面,谁也没见过谁,他也不曾进过东阳楼,可是,这天下真有不透风的墙吗?钟文鼎不想去赌那个侥幸。
钟文鼎一边挽着袖口,一边说道:“东方胜其人,看似处事不拘一格,大大咧咧,实则他是一个粗中有细的阴险之徒,为人喜斤斤计较,爱记仇,动辄杀人。
二城主项北,自命清高,善长谋略,算计人时,往往被算计之人到死,都还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其行事,很讲规矩。
三城主楚笼,秉性纯良,痴迷炼器,善奇淫巧技,接近顶尖炼器师的水准。”
秦恒听罢,说道:“那位三城主楚笼,似乎其人也太简单了些。”
钟文鼎点点头,“或许这类痴迷于某种事物的天才,性格上本就简单了些,不然也不会在炼器之上有这等斐然的造诣。楚笼以器入道,如今才不过四十余岁,他属于大器晚成的修炼天才,二十六岁才接触修行,距今不过十八载,便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成长为一名化境巅峰强者,炼器之路,也渐趋登峰造极。”
秦恒由衷称赞道:“确实非同小可。只是我还是觉得这位三城主有些简单了些,难不成他能做上三城主的位置,全是靠前两位城主的荫庇,否则……”
秦恒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钟文鼎终于听明白了年轻人两次提及“三城主有些简单了些”的更深含义,他笑着对其解释道:“东阳楼探子打探来的情况,各种渠道回笼的消息,皆证明那位三城主楚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秦恒站起身,伸了懒腰,不咸不淡地说道:“那只能说明,东阳楼对这位三城主的了解还不够,一位能够稳稳当当坐在三城主位置上这么些年的一方枭雄,岂能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器痴而已。”
钟文鼎闻言,心中一惊,似乎这年轻人说的在理。以前他只是一味的先入为主,觉得这么多打入城主府的暗探,打探来的消息,皆说三城主楚笼痴迷炼器,秉性纯良,不争不夺,那这个消息就应该是真的,根本就没有往三城主本身的显赫地位与身份上去想,他要真是一个只知道炼器,摆弄那些奇淫巧技的纯良之辈,启能安坐三城主宝座这么些年?
钟文鼎想到这里,神情微变,一向以为自己渗透荒城已经到了无孔不入地步的他,莫名觉得背脊发凉,一个局外人看得如此通透,他这个局中人在别人的地盘上,反而还以为自己了解主人甚深,当真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钟文鼎长呼一口浊气,抱拳说道:“多谢公子提醒,此后,东阳楼一定……”
秦恒摆手打断道:“东阳楼怎么去做,无须对我这个外人讲。”
说罢,秦恒再次坐下,既不言,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钟文鼎被对方毫不留情面的言语驳回自己想说的话,神情颇为尴尬,半晌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年轻人的四个问题已经问完,消息也已得到,但之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咳咳”钟文鼎轻咳了两声,心中整理措辞,要报酬,赶人。半盏茶过去,仍没有想好措辞的钟文鼎,直截了当说道:“公子,本次买卖,我楼收取四柄藏器,还请公子依约照付。”
秦恒刚端起茶杯,又被其放下,他看着眼神希冀的钟文鼎,笑着说道:“如今这个世道,买卖不好做,买家卖家两头难。”
钟文鼎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公子这话是何意?”
秦恒没有解释,接着说道:“钟楼主可曾见到市井坊间老百姓做生意,卖些小饰品,挂件之类的买卖营生,是怎么去做的吗?”
钟文鼎越听越糊涂,不知道这年轻人唱得哪出戏,但他听到此问,还是下意识摇头。
秦恒解释道:“这些小饰品,小挂件,皆是些便宜物件,想要卖出高价,多些盈利,实在太难,因为百姓也不是傻子,谁心中还没有计较。要照常理来说,这般情况,卖此物的老板,一定是一天下来,也卖不出几样饰品的惨淡光景。”
钟文鼎终于听出来年轻人在说什么了,他接话道:“确实是这么个理。”
秦恒笑容灿烂,“可这些饰品却是有些集市上卖的最快的东西。”
钟文鼎第一反应就是薄利多销,他脱口而出道:“薄利多销,亏本买卖,二者之一。”
秦恒摇摇头,说道:“此物定价是进价的两倍有余,卖家赚得盆满钵满。”
“这是为何?”钟文鼎极为不解。
秦恒缓缓道:“不知是哪个商界鬼才想出了个妙招,附赠。”
“何为附赠?”钟文鼎追问道。
秦恒解释道:“单一饰品定价超出原有单价的两倍有余,买一送一,百姓买下其物,觉得占了便宜,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但之心理上觉得自己赚了,因而掏钱掏的舒心,花钱花的漂亮。”
钟文鼎哑然失笑,“公子说了半天,不就是市井坊间卖小物件的一个常见伎俩吗,有何稀奇之处,钟某见过比这高明的营生手段,数不胜数,不足为奇。”
秦恒眯眼而笑,轻轻说道:“哦……”
钟文鼎猛然意识到什么,差点都要气笑了,“公子莫不是想要钟某附赠一个消息吧?”
秦恒一本正经说道:“是也。”
钟文鼎得到肯定答复,差点都要骂娘,一代背景显赫的大庆小王爷,居然做出这等无赖之举。
钟文鼎咬牙切齿说道:“秦公子,君子喻于义,小人才喻于利。”
秦恒笑呵呵说道:“秦某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君子。”
第三百二十三章 后知后觉
那年轻人要东阳楼附赠一个消息,却又不许他任意消息搪塞,最终还是提问,所问问题,让他如鲠在喉。
秦恒问:“荒城三位城主之间可有大的嫌隙?”
钟文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煞是难看,他苦着脸说道:“怪不得古人会留下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
秦恒持壶给钟文鼎倒了杯茶,笑呵呵道:“钟楼主估计心中正在暗骂秦某不识抬举,得寸进尺。”
钟文鼎端杯,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喝茶,一边道:“秦公子真会说笑,钟文鼎岂敢。”
秦恒慢悠悠说道:“钟楼主,作为这个消息的回赠,我一定让你觉得物有所值。”
“我?”钟文鼎指着自己,疑惑不解道。
秦恒点头,说道:“幽都五大世家之一的司徒家,作为有二百余年传承的大家族,朝堂之上也好,地方上也罢,前有朝中权贵依附,后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以为门下,不可谓不手眼通天,在大蛮王朝的地位极为显赫。然而,司徒家当代家主,司徒庆,已入花甲之年,却存了不甘居于人下的心思……”
秦恒越往下说,钟文鼎的脸色越阴沉,眸光愈冷,“秦公子,这些似乎与我二人谈的买卖无关?”
秦恒不以为意,屈膝抬起,手压在腿窝,轻轻晃荡,道:“可是与钟楼主有关。”
钟文鼎目露警惕神色,后仰身体,凝视着年轻人,说道:“钟某有种感觉,自己好像步入公子预先设计好的局里了。”
秦恒哑然失笑,“人与人之间,贵在交心,楼主先前还在说着儒家圣人言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多么大义凛然的警世名言,怎么一转眼就以小人心度君子之腹。”
钟文鼎没有接话,他真觉得自己好像一步步脱离了自己的轨迹,以往在这东阳楼,他作为一楼之主,一地大楼主,与人交谈中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然而与这年轻人的一番交谈,他几乎都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要是说出去,简直骇人听闻,堂堂东阳楼的大楼主,化境强者,谋略之士,居然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年轻人,算计如此之深。
钟文鼎在脑海中迅速梳理了年轻人入楼的前后,想到他的出行路线,然后他猛然一惊,那年轻人出竹亭街遍天下茶铺,绕道邻街置办衣裳,又转至西街,明明能正对东阳楼的大门,直接入内,可他却偏偏绕道东街屏巷,绕了一个大圈,再转入正门入楼。
而他居住于三楼的那间厢房,恰恰唯一的窗子就是向西正对东街屏巷的后窗,而当时他也正好在注视窗外,刚巧就看到了那个他当时只以为是岩山主峰上一剑斩山化两峰,又一剑斩杀神窍境存在化身的年轻人。
这一切,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之后,年轻人进入东阳楼,二话不说就要登三楼。出身南阙大庆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庆秦氏一脉的年轻人,入楼的种种表现,既无居高临下的跋扈姿态,也无外界传闻的声名狼藉,传闻与事实,可谓大相径庭,循循善诱、以势压人、知分寸、晓进退、懂人心……
若是从一开始,年轻人就算计好了自己,让自己一步步掉入他布好的局中,那这年轻人也太可怕了些,堪称妖孽。
秦恒见钟文鼎好半晌没有说话,像是在沉思什么,他也没有打断,视线游移到门口珠帘外,那边有个被钟文鼎赶出去的丫头,正频频探出脑袋向里面张望,两只眼眸既灵动,又明亮。
视线未多做停留,又落在钟文鼎右侧的嵌壁藏书架上,那边琳琅满目的藏书,倒是给这内阁之中平添几分书卷气,与门外那位司徒家三小姐的气质极为吻合,尚有不同之处,那位三小姐为一大活人,灵动俏皮,藏书为死物,沉闷枯伐。
珠帘外,司徒茴频频探出脑袋往里面张望,她的眼中,在看向坐在椅子上和钟文鼎“相谈甚欢”的年轻人之时,有好奇,有愤懑,也有挑衅。
在司徒茴的身后,身着红装的堂仪姑娘洞璇,紧贴墙壁站立,她踮起右脚尖在地上画圈圈,两只眼睛在前方隐隐绰绰能看到大堂内嘈杂景象的山水屏风上和自家小姐司徒茴的动作上来回转换,望见前者,她面无表情,望见后者,她顿时心情大好,小姐撅起屁股,好似扒人门缝偷瞄的动作,颇为滑稽。
洞璇忽然揪起自己的衣角,来回打转,低头愁眉苦脸,嘴上唉声叹气道:“小姐,我是不是闯祸啦,平日里,婢子最引以为傲的眼力见儿,今日走了眼,还以为捡漏一个靠祖荫庇护的猎奇富家公子,到东阳楼不过是出于好奇,扬言要登三楼,只也是出于好奇心,哪晓得,招惹了一条过江猛龙,此人一离开,钟楼主向家主禀报此事的经过,不晓得婢子是否会被家主惩处,万一婢子受罚,以后不能再贴身服侍小姐,那么……”
洞璇说到这里,琼鼻抽抽了两下,声音微带哽咽,一脸委屈。
司徒茴头也不回,淡淡说道:“行了洞璇,你有这能耐和你家小姐动心眼,还不如想想今晚吃啥来的重要。这还没怎么着,你就想的如此长远,这要是以后万一,本小姐真有个大难大灾,需要你来为本小姐挡祸,你不得把本小姐给卖了?”
洞璇上齿轻咬下唇,轻轻一下,连忙松开,闻言立刻一脸正色说道:“小姐,洞璇与小姐,那就好比鱼儿和水,谁也离不开谁,假如将来小姐真有个大难大灾,需要洞璇来挡祸,那是洞璇的荣幸,义不容辞。可是小姐,如若没了洞璇在身边,那你以后的负笈游学可怎么办才好,一个人在天下行走,也太孤单了些。”
司徒茴忽然问道:“谁是鱼儿,谁是水?”
洞璇一愣,旋即答道:“小姐说谁是鱼儿谁就是鱼儿,谁是水谁就是水。”
司徒茴缩回脑袋,蹲靠在墙根,望着洞璇,笑盈盈道:“算你这妮子有良心,没有辜负本小姐的厚爱。”
第三百二十四章 拨云见日
钟文鼎前后梳理了一遍,仍是觉得自己被年轻人布局算计了,只是具体算计在何处,个中的细微关节,他没能想通。
稳了稳心神,钟文鼎故作洒然姿态,一拂衣袖,将桌上那杯再次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继而说道:“秦公子,钟某身为司徒家客卿供奉,一切皆以司徒家的利益为出发点,所以,但只是与我个人有关,便无需多言。而且,既然司徒家成立东阳楼,并无附赠消息的先例,那么此事也就作罢,还望秦公子能够谅解。”
钟文鼎没有就算计一事上深究,而是一反常态,突然态度变得无比强硬,不愿附赠秦恒开口索要的消息。
秦恒依旧晃荡着两条腿,不疾不徐道:“钟楼主不必如此早摆出姿态,先听秦某说一说此事与你怎么一个有关法,再回绝也不迟。”
钟文鼎张嘴就想说不必,只是略微一思量,又改变了想法,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秦恒平静道:“司徒家主不甘居于人下,无论是想要在北域疆土上自立为王,还是直接叛出大蛮王朝,投入他国,亦或者欲造反,这些,在钟楼主看来,以司徒家当前的势力,财力,兵力等,是否有可为,还是说异想天开?”
钟文鼎不置一词,只是埋头喝那杯已经空了的茶杯,轻轻一撮,发出“哔”的一声闷响。
秦恒接着说道:“秦某这番话,并非是觉得司徒家是自不量力,要说自不量力,秦某也算,我不也是想要凭己之力,收回我秦家的东西,比如那座大庆虎丘城。”
钟文鼎放下空杯,说道:“司徒家不及秦公子。”
秦恒明白钟文鼎的“不及”二字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司徒家的家底不及他的雄厚。
秦恒笑了笑,继续说道:“大势之下,北域与南阙逐鹿,两军交战,军饷,将士战备,后勤,粮草,战马……这些,都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大蛮王立国不久,国库年年入不敷出,直至近年,大战未启,才有盈余,而旧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大军交战,衣食住行兵刃,俱不能缺。
这样的情况,大蛮王想到了那些豪阀世家,大族高门,只要他们愿意支持北域大军南下,破开护疆城,将大蛮王旗插入南阙的中原腹地,那么我身为一国之主,绝对不会亏待你等对我有利的豪门贵族。
幽都五大世家,五分之三的世家大族,如今有今日的身份地位,家族声望,在朝有官员为其门客,在野有诸多势力依附,还会暗中扶持忠心为己的大势力。
能有这等殊荣与势力,大都是因为过去曾支援了如今一国至尊的大蛮王,为他雄心壮志破开南阙门户护疆城,又供钱又供人。你司徒家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不在此列的两家,一家是以剑术高绝响彻北域的曹氏家族,一家是五大家族排名垫底百余年的严氏。”
钟文鼎看着秦恒,说道:“秦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秦恒步入正题,“五大世家,全部都在大蛮王的幽都皇城内发展,司徒家其心有异,那位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蛮王,真就是个只会杀人的莽夫?半点都未能察觉你等大家族的门门心思?”
钟文鼎目光微凛,“那又如何?”
秦恒扭头看着窗外,“钟楼主,话到这里,秦某再说下去也就没意思了。”
钟文鼎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钟某不是没有考虑过,司徒家在大蛮王的眼皮子底下有不臣之心,那位战场表现极为睿智的大蛮王,当真就真的半点没能察觉,答案肯定是否定的。然而这之中牵涉的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大蛮王想要一鼓作气地攻克南阙护疆城,还要仰仗司徒家的势力财力,即便目前双方虚与委蛇,大蛮王怀柔政策,司徒家徐徐图之,至少台面上不会撕破脸。”
秦恒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位东阳楼的赤北大楼主看待问题如此透彻,此前他还以为司徒家不过是因为有钱有势,才能够暗中扶持起一座势力庞大的东阳楼,不过是司徒家的自以为是,而今看来,肯定不是那么回事,既然他一个赤北大楼主都能看到的问题,那位一家之主的司徒庆,又岂能不知。
秦恒长呼一口气,问道:“司徒庆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钟文鼎想了想,说道:“司徒家主曾说自己空有蛟龙志,奈何始终在浅滩。大势不与我,只能争朝夕,人活这一辈子,难得糊涂,却又不能太糊涂,小小司徒氏与大蛮王朝拔河,争的是趁其不备,一把用力,瞬间突袭成功。司徒家与我,各有前路,我争高下,司徒家争延续。”
秦恒点点头,赞叹道:“司徒家主是个妙人。”
司徒庆的意思是,司徒家他这位当代家主不甘居于人下,胸中有蛟龙志,意在登顶,可这只是他的事,司徒家只需自身壮大,若将来有朝一日,他与那位大蛮王的拔河赛落败,也有自保之力。
钟文鼎说道:“公子与我说这些,是好意,钟某明白,可是这个选择,我在几年前便已经做好了,留在司徒家,即便有一天,司徒家在这条路走向覆灭,吾亦一条道走到黑。”
秦恒笑给钟文鼎倒了杯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他对着钟文鼎轻轻举杯,一饮而尽后,说道:“大道几多,但有所求,就是好的。”
“没公子那份心境。”钟文鼎微微笑道。
秦恒站起身,说道:“四件藏器,差人到铺子去取,到时银货两讫,买卖完成。”
随后,他洒然笑道:“走了。”
说罢,径直向珠帘门口走去。
钟文鼎一愣,不知那年轻人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不要那个附赠的消息了,不过他也暗松了一口气,这般结果甚好。
当秦恒走到门口之时,司徒茴陡然冲进来,冲其说道:“荒城三位城主之间,最大的嫌隙诱因是一个女人。”
秦恒笑脸灿烂,说了句“多谢。”
钟文鼎扶额,差点要栽倒在地。
第三百二十五章 雨在下,秦老粗已然不在
离开东阳楼的秦恒,依旧撑伞走在荒城的街道上,相较往日,这样的暴雨天气,街上行人略少几分。一袭紫衫红袖口,领口之上绣有两只吞天莽雀,手撑一柄伞面宽大的青花油纸伞的他,穿梭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扎眼。
以四柄藏器的代价,换来东阳楼的五个消息,这样的代价不可谓不高。要知道,寻常江湖人,穷其一生,对于藏器,也不过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物,在天下有数神兵不出的前提下,藏器便代表了天下炼器师炼器的最高水平,这等兵刃,不光是为持有人提升战力的储备,亦是江湖人身份地位的象征。天下绝顶高手,实力强劲的化境强者,用藏器者,不知凡几。
付出这样的代价,收获亦是巨大的,荒城的三位城主,大城主东方胜与掌律院,统管北域天下律法的太宰朱立臣,彼此间有些微末纠葛。二城主项北,与宫中某位得宠的妃子,曾经有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江湖露水情缘。三城主楚笼,与那位统掌颐关山以南大军,大蛮军伍六路元帅之一的姚飞渡,后者极为赏识前者的炼器之术。
三位城主,除了以谋略见长的二城主项北以外,其他两位城主,皆无依附朝廷的意思。
三人之间有不小的嫌隙,诱因是一个女人,虽然眼下还不知这名女子是谁,是何身份,但秦恒相信,那个曾经为荒城屹立不倒立下不朽功绩的连如玉,肯定知道,就算不知,他也能够查到,就凭他连如玉有那隐忍不发的城府,短短几年,聚拢如此大一片家业的手腕。
想到这里,秦恒突然笑了起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过,君王爱江山,更爱美人。”
秦恒这般突如其来的表现,让刚刚与之擦肩而过的一对青年男女,看向他之时,眼神古怪,还以为遇到傻子了。
秦恒视而不见,依旧不疾不徐的前行。
曾几何时,有个体形壮硕却不显高大的男人,为一个**岁大的孩子下雨天撑伞,不顾满街百姓的指指点点,在孩子面前笑容谄媚,极尽讨好。
那孩子说要逛窑子,身为老子的男人,屁颠屁颠跑去推开那座名叫清客邬的风月场所,睡眼惺忪的老鸨,被人吵醒,来到大堂,先是看到了那穿着粗布麻衣,一脸卑躬屈膝神情的男人,又看到了那个衣着只能算干净的孩子。原本挂着招牌式讨好笑容的老鸨,当即笑容褪去,扯着公鸭嗓说道:“哪来的小毛孩,敢来我清客邬消遣老娘,是不是活腻歪了,二狗子,给老娘把他们请出去。耽搁老娘睡觉,随意打断他们一条腿,此事就此揭过吧。”
这个“请”字,自然是打。
老鸨口中的二狗子,领着十余名大汉将那男人与孩子,给赶出了清客邬,钟。男人挡在孩子身前,接下十余名汉子如雨点暴击的拳头,边打边退出了那座清客邬的大门。
然后,那些追打而出的十余名大汉,及那面目可憎的二狗子,瞬息之间,人人断腿。十数条齐腿根斩断的残肢散落一地,血腥之味充斥在空气中,这十余人的哀嚎之声,响彻整条街道。
闻听动静出来的老鸨,见到此幕,霎时间脸色白如蜡,她望着那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人的身后,百名红甲亲卫肃身站立,浑身颤抖,嘴唇哆嗦,“你是庆王秦森?”
问出这句话的老鸨,就见那体形健硕,身材兵不高大的男人,与那个一身干净白衣的孩子,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男人一脸陪笑地站在孩子身边,孩子眼神冷漠加鄙夷地瞅着地上哀嚎不止的妓院打手。
片刻后,那孩子转头看向为己撑伞的男子,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指责其不是:“秦老粗,你还跟我夸下海口,说你光靠这张脸就能够吃尽全天下的白食,这脸打得,真是掷地有声。”
男人笑容讨好,连连称是,嘴上说道:“谁能想到在你老爹自己的藩地属城,居然有不给你老爹面子的过江鲫,实在让我意外的很。”
男孩鄙夷道:“都让人安插眼线到了虎丘城,还摆个屁的王霸之气,收起你那一套,我不吃。”
男人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我秦森的儿子,走,爹带你去别家窑子,那里什么样的人间佳丽没有?”
那日,虎丘城各大妓院,被这对父子逛了个遍。由此后,天下权势最盛的那座藩王府邸中流出大庆流莺八美图,画中人物,皆是各大妓院、画舫、勾栏中选出的千秋美艳人物。这张大庆流莺八美图,在此后,一度引起了大庆风月场地的争奇斗艳,女子与女子间的唇枪舌战,演变为肢体冲突的群殴,画面不要太美。而这起风波的始作俑者,当时年仅八岁的秦恒,正在王府庭院里朗朗念着那本佛门流传出来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如今,天下雨依然,秦老粗已不在。
离开东阳楼的秦恒,准备前往另一外来势力扎根在荒城的“落脚地”,延映山的大佛寺。来自东方佛国,为导人向善,普渡众生,教化万民,来到北域这片物质贫瘠的荒原之地,传授经要、佛法,功德无量,意在度众生脱离苦海。
对此佛家对外宣称的教义,秦恒只是笑笑。儒、释、道三家,宣扬的理念不同,但本质上还是有些微相通之处,比如都是为了彰显自己这家的理念,乃世间唯一正法。
一国之地,假若儒家兴,道家衰,佛家没落,儒教之国必起染指心思,想以教化,引渡他国子民信仰本国思想教化,利本家传播,利皇权稳固,利民之奴性,位高者统治,位卑者不会生出反叛之心。
秦恒不是不信这世间有真佛,他是不信这世间真是人人皆可向佛,人人为善,佛可渡天下人。
第三百二十六章 大佛寺
延映山的大佛寺坐落在荒城东城极边缘地带,站于山巅寺门前瞭望,整个荒城之景,尽在脚下,一片壮阔,仿佛城立孤洲上,茫茫青翠点缀,风景壮丽,山河无界。
秦恒登山之时,已近傍晚时分,余晖洒落红霞,映照半边天,山青色与红霞映照,两色交接处,五彩光晕,闪烁流光溢彩,如同晚霞仙子铺就去往凡间的天梯,氤氲缭绕。
这个时辰登山,不少信众香客已经完成一天拜香、祈福、净灵、通往,满怀希望下山,登山阶上,下山香客络绎不绝,很明显,这座大佛寺,香火鼎盛到了何种地步。
从山脚到山顶,秦恒这个五品容焕境,体魄磨砺,筋骨打熬脱离孱弱范畴的武夫,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辰,可想而知,这座延映山有多高。
香客信众陆陆续续都离开了大佛寺,秦恒站在寺门前,望着那佛门之上笔法内敛,极尽禅意书写大佛寺三个中正大字的匾额,一对楹联篆刻左右两根檐柱上,上书:佛门清净,大人物也当作小声;山门址高,庙小未必无那真佛。
秦恒自言自语说道:“好意境,好魄力,倒是希望这大佛寺中是尊真佛。”
大佛寺的知客僧正欲关上寺门,猛然发现有人没有下山,于是他停止了关门的动作,目光友善地在那人身上一番端瞧。片刻后,他跨过寺门,冲那人和善一笑,双手合十,说道:“这位施主想必是第一次前来大佛寺烧香,明日还是请早吧,本寺一般过了午时,寺内高香与点香便已尽数被香客请走。”
秦恒笑看着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知客僧,微微一笑,说道:“小师傅,入庙烧香,本无可厚非,可是既然大佛寺香燃尽,那只能说明秦某没这个福气了。”
知客僧极为不解,忽而想到一件事,于是他连忙又双手合十,行礼说道:“贫僧法号会悟,敢问施主如何称呼?”
秦恒迈步向前走去,边走边回一礼,道:“姓秦。”
“秦施主既不是为烧香而来,那是为何而来?”会悟问道。
秦恒说道:“佛门大慈大悲,必定海纳百川,寺内香房不知能否容秦某这个盘缠用尽,落难至此的落魄书生,晚上有个歇脚地。”
会悟一愣,随即释然,笑道:“这是自然,佛门打开方便之门,岂有不与人方便之理。只是……”
秦恒笑笑,道:“小师傅但说无妨,要是为难,秦某可另寻落脚处。”
会悟连忙摆手说道:“非是如此,只是本寺今日的香房,已经被虔诚祈祷,特意留下晚上守夜的香客占尽,施主若是不介意,可否在……”
秦恒善解人意道:“小师傅不必为难,若是贵寺确无香房可供歇息,秦某另寻别处便是。”
会悟说道:“会悟只是想问秦施主是否介意香房旁的书室,那里,亦可供香客歇息,但因为太过简陋,而且里面多是住持闭关体悟经道留下的杂记随笔,潦草不雅观了些,因此许多客人听闻之后,便不愿夜宿。”
秦恒想也不想,说道:“如此,就有劳会悟小师傅带路了。”
会悟笑容灿烂,如冬日融化冰雪的阳光,一笑满寺熠熠生辉。他再次双手合十,“秦施主胸怀锦绣,若日后依然初心不改,当得大自在。”
秦恒不置可否,跟在会悟身后,向寺内有去。
进入大佛寺的内院,抵达香房所在,会悟笑呵呵介绍道:“来我大佛寺夜宿的香客,其中多是文人仕子,偶有来此的江湖人与政客,极少数才是真正虔心修行向佛的静性中人。”
秦恒笑着打趣道:“也是如我这般落魄的地方举子?”
秦恒哪晓得,还真是,只见那知客僧,正儿八经点头,答道:“的确如施主所料,大多是如此。”
秦恒哑口无言。
会悟继续说道:“这几日寺院香房内的客人,还是文人仕子居多,就如这边的东厢房,仕子们占据二十一间香房,唯一一间不在读书人手中的香房,是个江湖背刀客借宿的。那边西厢房,南厢房,亦是差不多光景,除却品流复杂的北厢房,情况特殊以外,其他三处,并无两样。”
秦恒想了想,问道:“会悟小师傅,秦某有不解之处,还望小师傅能够解惑。”
会悟故作高僧姿态,面色平静,目光柔和,“秦施主但说无妨。”
秦恒说道:“荒城就这么大地,如此多的仕子争前程,如千人过独木桥,桥就这么细一根,都要挤上去,岂不是要断。”
会悟眼神古怪地看着秦恒,悠悠道:“那么秦施主读书读得是什么?”
“求功名啊。”秦恒说出大多数读书人的心声。
会悟说道:“既是如此,何必外求?”
秦恒突然有些不明白这知客僧说的是什么,但他明白自己所问的是什么,旋即他又道:“会悟小师傅,在下是问荒城只有这般大地儿,哪里可挤下如此多的读书人。”
会悟呵呵一笑,致歉道:“是贫僧痴妄了,错悟了秦施主的意思。”
秦恒回以微笑。
会悟解释道:“这些读书人,都是北域的文人仕子,来到这等更加苦寒的荒城,是想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秦恒说道:“如此,秦某便懂了。”
会悟带着秦恒来到东厢房最里面的一间香房前,伸手指了指与之临近的一扇小门,说道:“那里,便是方丈主持闭关参悟经要的书室,贫僧只能送秦施主到此,里面,本寺弟子有寺规限制,不方便入内,还望秦施主体谅,自行方便。”
秦恒点头道谢。
会悟临走之前又交代了膳食所在之处,附近几家香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等等,其实整体来说,秦恒觉得大佛寺的这位知客僧会悟,照顾人来,可谓无微不至。
秦恒迈步踏进那间书室,让他没有意料到的是,书室内有一身穿黄紫袈裟的大和尚,正盘腿坐在地上泼墨挥毫,大腹便便,衣衫不整,没有半点高僧形象。
第三百二十七章 镇魔
一身极高品秩黄白流蓥袈裟竟然穿出山野樵夫半斜挎坎肩质感的大和尚,笑容可掬,左手捻着长白浓眉,右手拿着一支紫毫笔蘸口水润墨,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面前空地上放着三张质地粗糙偏暗黄的年代宣纸,房间内突兀闯进一人,大和尚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一般,低头落笔,整个人周身莹光溢彩,宝相庄严。
这等奇异景象,若是落在不明就里的世人眼中,定然会以为是佛门大德显化智慧圣光,纳头便拜。
秦恒只是看了一眼,视线立马挪至别处,佛门金刚体修至大成境界,人身体魄,筋骨打熬,与武人六境,六品初沌境、五品容焕境,四品锻心境、三品淬骨境,这四境的体魄凝练,筋骨打熬有所不同。
佛门之所以能以一种外练体魄功法横行天下,与诸法荟萃的诸道并驾齐驱,足以说明横练体魄一道,佛门走得有多远,远非其他世间武夫打熬筋骨、凝练体魄所修能够比拟的。金刚无需怒目,便已如天下寻常淬炼肉身的强者,多向前跨出一步。
眼前长白眉大和尚正是此道中的顶尖强者,有时一举一动便已契合天道,受之馈赠,仅此而已。
视线一掠而过的秦恒,最终目光落在大和尚身后不足一丈远的隔断墙壁上,墙壁无甚稀奇之处,只是其上古篆体的一幅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幅字,笔力很浅,似是下笔之人即将行将就木,短短数十字,尚不能一气呵成,显得有气无力,断而又续。
秦恒轻声念道:“寺大佛小,菩萨低眉,金刚怒目,当不住人心佛中坐。遇前事,问旧因,草草问天不问己。”
“是不是觉得是句废话?”
不知何时,那一袭黄白流蓥袈裟的大和尚已然站起,望着不速之客的年轻人,笑呵呵说道。
秦恒摇摇头,洒然笑道:“话糙理不糙,通俗易懂。”
大和尚不置可否,自报法号:“贫僧落土。”
秦恒回道:“晚生秦恒。”
落土和尚自顾自走到一旁偏座的椅子上落座,整个身躯如挤进那张并未特意拓宽横向宽度的靠背椅上,面对秦恒怪异的眼神,他说道:“不是有位佛尊曾说过,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贫僧虽不能与那位佛尊相提并论,但将之满腹经学要义,放在这张屁股大小的椅子上,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秦恒哑然失笑,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居然让这大和尚圆得滴水不漏,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坐。”落土和尚一边斟茶,一边唏嘘道:“贫僧离开故土,行走天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意气相投之和尚,奈何天妒英才,那个才遁入空门,自削三千烦恼丝,还未来得及点上戒疤,便一命呜呼的年轻人,登极乐前,就留下这么句自怨自艾的言语,空留嗟叹。”
秦恒落座,转移话题道:“晚生落第士子,蒙贵寺知客僧收留,得以在主持方丈的闭关之所休憩,感激不尽。”
落土和尚放下茶壶,盯着对面年轻人的眼睛,笑得别有深意,“落第士子?”
不等秦恒回话,落土和尚又道:“小友尝尝这茶,看看味道如何?”
秦恒给自己安得这个落第士子身份,解释措辞早已经在脑海中,就算这两眼冒着智慧之光,年过花甲的大和尚有所怀疑,他也能给出合理解释,至于和尚信与不信,这就不是他所关心的。而眼下,落土和尚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也并未放在心上,随口带过,就又将话题带往桌子上那两杯茶水上了。
秦恒依言轻抿了一小口,茶水入口进腹,他就笑了起来,却是笑而不语。
落土和尚坐姿随意,也端起茶水抿了一小口,然后露出一个回味无穷的表情,道:“小友铺子里的乌茶,口感似乎要更细腻一些。”
秦恒不知该如何接话,笑容讪讪。同样北域天下随处可见的市井茶种,绝无“更细腻”一说。
落土和尚放下杯子,又问道:“小友如何看待佛道?”
这是自秦恒踏入这间方丈闭关室的第三问,秦恒斟酌片刻,答道:“佛讲众生平等,本愿宏大。凡事有因必有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教义是为导人向善……念如此,佛道真谛,难能可贵。”
落土和尚重复年轻人的后四个字:“难能可贵。”
说话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愈盛,浑身上下宛若有佛光笼罩。
秦恒跟着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些冷,蓦然站起,身形骤然向后倒掠而出,直至后掠至门口,他才止步站定,周身气机鼓荡,衣抉飘飘,盯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大和尚,他表情戏谑,调侃道:“大佛寺的待客之道,秦某真是闻所未闻,居然强行以秘法念力,让普罗大众信奉佛道,法师这个圣僧之名名不副实啊。”
落土大和尚两手按在椅把上,将自己从椅子上抽身出来,面对年轻人绵里藏针的讥讽言语,他只是笑呵呵看着对方,说道:“方外之人,对于那些虚名,真也好,假也好,都不甚放在心上。”
秦恒望着浑身溢光流彩逐渐转化为佛陀金身的大和尚,不为所动,站立原地,淡淡问道:“大师为何如此对我?你我今日第一次见面,何以对秦某有如此深的敌意?”
落土和尚走向先前他在地上写写画画的那处所在,捡起地上的一张宣纸,正对年轻人展开。
上面所书:镇魔救苍生。
不等秦恒开口询问,大和尚已经自顾自解释道:“贫僧观未来,施主将来必成荼毒天下的大魔头,刀兵再起的罪魁祸首,是为不祥。既如此,贫僧以雷霆镇魔念力手段,迫使施主皈依我佛,这于贫僧来说无功德,如此专横行事,将来还有可能入十八层地狱。可于苍生来说,这是阻去大灾祸,成就大福运的百利之事。于施主来说,这是断其杀业,遁入空门,有望成就佛尊之位的大机缘。既然于人于苍生有利,只是辛苦贫僧一人,那贫僧做这个恶人又何妨?”
第三百二十八章 佛也动心
这间小小的闭关室,在落土和尚那番大义凛然的说辞话音落,瞬息间佛门金钟罩笼罩其上,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与此同时,金身已至大成的和尚,浑身如沐金光,两眸如嵌明月于其中,黄紫流蓥袈裟之上光晕流转,俨然若一尊真佛降世,普照世间,只需一眼,便让寻常百姓生出膜拜信仰心思。
任由大和尚意念强加吾身的秦恒,以此砥砺道心,同样是一次难得的大道裨益。周遭空间受佛门金身与念力的影响,晦暗交错,激荡不已,狭窄的房间里,只闻衣摆猎猎作响。
秦恒嘴角挂着冷笑,片刻后,他开口说道:“原来是这么一个圣佛法,见面不如闻名。”
落土和尚,荒城百姓口中的圣佛存在,正是秦恒这趟才离开东阳楼,转而往东城延映山大佛寺来的原因。可惜,似乎这个外界传的有板有眼佛法精深的释门大德,并非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是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行者。
尚不说才一见面,他不惜损耗多年修行冥观术的一口蕴养真气,观之未来,目的与他所言的为了镇压自己这个将来会成为荼毒天下的大魔头天差地别,就说眼下,镇魔念力的纯粹,亦是夹杂别道功法于其中。真要着了道,皈依我佛不皈依我佛的暂且不说,但铁定不会如彼所言,是场大机缘,这一点,秦恒很清楚。
落土和尚宝相庄严,对于年轻人的讥讽言语置若罔闻,他的脚下,每一步踏出,便是青砖四分五裂,蒲扇大手中蓦然间多出一根六环降魔杵,环声铿锵,宛若内中有真佛念诵渡人经,镇压诸邪,使人心境祥和。
和尚那双淡金色的双眸盯着自己,秦恒如芒在背,对方开口间,伴随隆隆轰鸣,炸响耳畔,恍惚间,秦恒觉得漫天神佛意志仿佛尽皆加诸己身,让之不得生出拂逆心理。
心神摇摆,道心亦是差点被和尚意志支配的秦恒,最后关头,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暖流,刹那间流淌全身。落土和尚的意念遇到这股暖流,如同小溪遭遇大海,瞬间被吞没怠尽,一滴不剩。
“咦”,落土和尚一声惊咦,“原来如此。”
话落,他那双淡金色眼眸,光芒大涨,转而变成赤金色,煞是诡异。
“难怪能以区区五品容焕境抵挡老衲金身大成的意念之力,老衲还当这世间真有出生即心境圆满的合道之体,原来是有神窍大能,以之本命气运作牵引,舍了寿元不要,也要让你先天近道。”
说到这里,落土大和尚一声叹息,道:“哎,可惜了这般大造化,用在施主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秦恒置若罔闻,冷声道:“佛曰众生平等,可照法师的说法,秦某已然是未来罪恶身,与其留着他日祸害天下,不若今日迷吾心智,皈依我佛,这才是正道,符合佛怜苍生的大慈大悲心。”
落土单手执佛礼,“今日若能度化施主,真乃造福苍生的大功德,即使落土业障加身,亦是佛心不改。”
秦恒哈哈大笑,“好一个佛心不改。”
说罢,他又道:“秦某也曾见过一位来自东方佛国的小和尚,与法师截然不同的是,他想阻我再造杀业,恐我将来堕畜生道,奉师命劝架,却从未说秦某将来会成为一个荼毒天下的大魔头,要将在下如何如何,道理,道理,讲道理,从头至尾,那法号了缘的小和尚,都是婆婆妈妈的讲道理。”
“佛法万千,殊途同归。度化千面,唯缘浅缘深耳,落土与施主,缘分早在,今日缘见,正是佛渡有缘人。施主还是莫要多费唇舌,要知道,一场佛门大机缘,未来可争夺佛尊果位的大造化,凡夫俗子得见一眼,已是大恩赐。”落土和尚沐圣光而行,舌绽莲花。
秦恒陡然间双手交叉结印,点指在身前,一朵浮印莲花图案刹那之间凝聚而出,七彩莲花仿佛自上古而来,跨越时间长河,充满亘古沧桑气息。
那朵七彩莲花图案,从虚淡到凝实,只是瞬间,秦恒默念了一声“去”,凝实的莲花图案中,突然伸出一只苍老如枯木的大手,向着沐浴在金光中的大和尚抓去。
大手伸出,伴随声音而至,“少爷,没和东阳楼杠上,怎么反倒和佛门秃驴搅和到了一起,这些老秃驴的乌龟壳可是硬得很,光靠我这后手,恐怕不足以送这老东西登西方极乐。”
秦恒微笑道:“原本准备一肚子的禅宗密宗佛法,想要与外界传的有板有眼的圣佛论一论,哪晓得,世间真佛,当得起“佛”字的僧,稀罕的紧啊。”
那苍老的声音呵呵笑了起来,“无欲无求哪有那么容易,何况面对少爷这等行走的天材地宝,就算是佛,恐也要动凡心。”
秦恒淡淡道:“岂是如此。”
莲花图案中伸手的存在,闻言明显一顿,旋即似想到了什么,语气带着些微诧异,问道:“莫不是这老秃驴早就算计了少爷?”
秦恒点头,“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从入城的那刻开始。”
“那要不要我走一趟?”那声音再度询问道。
秦恒哑然失笑,“前辈根本没那份心思,故意调侃晚辈就没甚意思了。”
不明身份,只是作为后手,听声音是一老者的存在,哈哈大笑起来,与此同时,他的那只大手破开晦暗交错的扭曲空间,直直朝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大和尚抓去。
佛门金钟罩与金身叠加,整个人形容是世间最坚固的精铁也不为过的大和尚,在面对那只看似软绵绵抓来,苍老如枯木的大手之时,当大手近在咫尺,他蓦然间心神一颤,单单一只手,并非本体亲至,已然压得他背脊弯曲如斯,要知道,按照这座天下的境界划分,他可是接近化境巅峰的存在。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与这只大手背后那尊存在的差距有多大,看似咫尺之隔,其实远在天边。
第三百二十九章 水到渠成
落土和尚施展佛门秘术,将之金身再行提高一个小的品阶,黄紫流蓥袈裟之上,黄紫二色自行剥离衣衫,瞬息覆于肉身,让之整个人看上去就如镀了金身的佛像神袛,提起降魔杵,欲先发制人的大和尚,周身气机鼓荡,抬头望着空中那只苍老大手,他说道:“贫僧来自佛国六大镇国寺之一的绵禄寺,望施主高抬贵手,结一善缘。”
大手背后的存在,听闻大和尚这半威胁半结交的言语,只是讥笑不言,转而又与秦恒道:“方才感知释放,才发现这寺中江湖人不少,应该都是这老秃驴请来的帮手,想来境界不会低。我这一手下去,不敢保证老秃驴一定死,但一定保证他战力全无。其他人,可就要靠你自己解决。丑化说在前头,你要是死了,你我之间的约定一概作废,老夫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秦恒冲那大手微一抱拳,道:“好。”
随后,又补充道:“黎叔已经在山脚下。”
那苍老的声音不再言语,大手破开空间,一路势如破竹,与大和尚的金钟罩碰撞,霎时间这间被落土和尚斩断与外界联系屏障的密闭关室内,那只大手变抓为掌,虚按压下,然后就见佛门护体罡气可称一绝,同境先手立于不败之地的金钟罩,如官窑水裂纹瓷器落入滚烫的沸水中,砰然炸裂。
电光火石间造就这一幕的大手,落势不减,只是比先前虚淡了几分,下一刻,那只苍老如枯木的大手,结结实实落在全身金芒大放,两眼变成赤金色的落土和尚身上。
六环降魔杵在手的大和尚,想要以众生愿力加持其上,卸去大手的部分威力。
他很清楚,以那只大手背后存在的能耐,即使不是本体亲至,只是蕴力于莲花符箓之中,可这一击,亦是相当于拥有本尊四五分的实力。
化境与神窍之间,境界上的鸿沟,不单单是指力量上,还有术法上的差异,玄妙高下,前者施展,是为术法,后者却是可借天地之力,施展神通、大神通。
他知晓这世间有以化境实力逆斩神窍存在的绝代天骄,比如南阙王朝化境十魁的魁首之人,传闻一剑臻玄,可剑斩轮回的剑皇三痴,能以化境之身,与天下难寻的神窍境存在一较高低。
又比如北域天下那位年仅十七岁一统乌布十三族天赋绝伦的少女,一身修为都要吓死个人,有秘闻说,少女十八岁之际,曾问剑北海的那位存在,最终结果无人得知,但有小道消息传出,说那少女相较那位存在,剑术弱一分,剑意高一分,真若是如此,那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战绩!
往昔听到这类传闻,作为出家人的落土和尚也是暗暗咋舌,虽说出家人应该无欲无求,可真能无求的人,谈何成佛?
他亦明白,始终这样的绝代天骄寥寥无几,天下间,以化境实力倒斩神窍存在的能有几人。佛门独一无二的金身固然厉害,但那不过是相较同境强者,肉身更强大罢了。
落土和尚清楚知道,自己不在此列。
“砰”,一声宛若金属撞击的巨响,在大手与落土和尚交手的刹那,大手瞬间消失,大和尚金身溃散,未被毙于掌下,却也被掀飞,倒撞西墙而去。
与此同时,空间壁垒屏障连同墙壁,被大和尚的身躯悉数撞穿,砸落寺院,倒滑犁出一个数丈宽,十数丈长,深丈许的壕沟,他身形遭遇,遇树开树,遇石墩破石墩。当其止住身形之时,先前一派宝相庄严的大和尚,衣衫褴褛,半拱身子俯在墙角,大口咳血,模样凄惨至极。
秦恒从大和尚撞穿的墙壁洞口狂奔而出,五品容焕境的体魄凝练让之施展到极致。然而,五品境始终是五品境,再如何快,这数十步距离还是用了数息时间。
到了境况凄惨的大和尚身侧,他蹲在地上,无视四周黑影悉掠的场景,慢悠悠问道:“法师认识我?”
战力皆无的大和尚,右眼眼角破裂,眼窝深陷,似是因为倒飞途中撞在了什么尖锐之物上,此刻血流不止,流的满脸都是,看上去煞是恐怖。大和尚左眼虽然完好,却呈现死灰色,那样的眼睛,给人感觉就像是迟暮之年的老人,垂垂老矣,不复意气风发年岁。
大和尚好似使出全身气力才得以直起身子,靠在墙上,他不顾脸上鲜血直流,抬头向前四顾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秦恒随即便明白了这大和尚在找何物,他是在找那根与神兵利器品秩也不过是一线之隔的六环降魔杵。秦恒心中暗笑,都说出家人心中无外物,可眼前这个有着圣佛之命的得道高僧,却是将一根还没入神兵之列的降魔杵看在了眼中。如何修行成佛,佛道果位若是将来有这落土和尚的一席之地,秦恒认为那世人口中的释加牟尼佛,也不过如此。
其实秦恒此时的想法若是说出去,会被人诟病为“饱汉不知饿汉饥”,会被人说成“站着说话不腰疼”。东陵王府无梦大雪楼的那座器阁是你的,这意味着你秦恒神兵不缺,藏器更是应有尽有,若不是有此,你能大放厥词的说一句“还没入神兵之列的降魔杵就被看在了眼中”,殊不知天下能执顶尖藏器行走天下的江湖人,无一不是一等一的强者。
秦恒并没有告知落土和尚,他的那根降魔杵已经在刚才二人交手刹那毁去,他就只是蹲在一旁,看着大和尚,等待他的回话。
大和尚像是这才记起降魔杵被碾碎的那一幕,回神之后,转头看向年轻人,说道:“老衲……与施主素未……谋面,不认识,呕……”
落土和尚说话有气无力,断断续续,最后更是一口血水吐出。
秦恒淡笑,重复道:“不认识?”
大和尚点头,“方才之事,老衲临时起意,冥观术观了施主面相,探测未来,看到了一幕画面,尸山血海,筑京观,皆因施主而起,恐……”
秦恒打趣道:“佛门也相面,有趣,这冥观术似乎是道家张玉霖一脉的不外传功法,怎么法师也会?”
大和尚面不改色,缓缓道:“天下法,天下人皆可学,倘若有人愿学我佛门功法,老衲愿倾囊相授,假如施主愿意,老衲愿将衣钵……”
秦恒摇头,说道:“免了,秦某一脉单传,还不想我秦家自此绝了后,况且法师的这个倾囊相授,恐不会是单一的教授佛门功法,念念真经,到了眼下,法师还念念不忘镇压我这个未来的大魔头,为苍生谋福祉,铲除一祸害,其心可敬,其作为……”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枝,轻轻在地上写了一个“镇”字,然后又道:“不堪。”
落土和尚看着蹲在自己一侧的年轻人,眼神明灭不定,内心似乎在下一个艰难的抉择,摇摆下不定决心。
秦恒突然作一脸恍然大悟状,他仿佛这才领会大和尚先前那句“探测未来,看到一幕尸山血海,筑京观,皆因我而起”的更深含义,一惊一乍道:“如此说来,将来我真可能是祸乱天下,兴刀兵的刽子手?”
大和尚郑重点头,“然也。”
秦恒脸上微微有惊惧之色闪过,似乎真是怕被大和尚言中,自己是这类人,于是他迫不及待追问道:“法师,假如我不愿遁入空门,可有其他解决之法?”
对于年轻人前后表现的差异,落土和尚虽然大感诧异,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毛骨悚然,但他还不得不虚与委蛇,此刻修为尽失,战力全无的他,就如同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正如那只大手背后的存在所言,大佛寺中的这些江湖人,全是他为了此番谋划请来的帮手,其目的正是要对付眼前这个身份神秘的年轻人,却没料到,才三言两语对话,就被年轻人识破了目的。
最初打算于“细水长流”的谈话中破开年轻人的心境,让其信奉我佛如来。这样,年轻人身上得天独厚的大造化,不仅不会是荼毒天下的利器,反而是造福苍生的大功德,因为,放在年轻人身上,于己于苍生不利,可是,转嫁到自身,那便是利天下百姓,佛光普照的大恩赐。
其实,他的这般作为,掺杂了太多私心于其中,他想要依靠自己的念力手段,不费吹灰之力让这年轻人悄无声息遁入空门,最后还能拜自己为师,那么,年轻人那一身造化,说是他的,可又与自己的何异。在这大佛寺的一亩三分地上,不是境界相差悬殊,真要从自己手上要人,还得掂量掂量。到那时,不消一时三刻,消化这份逆天机缘的他,敢言:可与神窍存在一战。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再好的打算,在那只大手出现之时,尽皆破碎,他现在只想帮手齐至,提防那个万一,让他接下来的打算,水到渠成。
第三百三十章 你当如何?
秦恒自然没有遁入空门的心思,更不会因为大和尚眼下依旧“初心不改”的苦口婆心言语,以及凄惨光景,起了恻隐之心。
他之所以会有这般表现,一则是这位外界美名远扬的落土圣佛,见面的不堪作为,让其动了真火,二则他还是在观人观己,砥砺道心,先前道心差点被大和尚意念加身支配的他,深知个中因由,若不是最后关头,爷爷通天造化在其体内的意志显圣,那么此刻他可能真被大和尚的意念镇压,念力驱使,成了个面上信佛,实则傀儡的小沙弥。
他知道,并非自己意志与道心不够坚定,实在是两人的境界相差太过悬殊,五品容焕境,一品化境,二者的差距,真应了那句俗语:萤火之光,也敢和皓月争辉。
秦恒自觉自己不是萤火,但在修行之路上,相较大和尚,他连后起之秀都算不上,顶多是一初露峥嵘的天赋上佳后进。这就好似婴儿蹒跚学步,看似在奔跑,却不及成年人的徒步慢行。遑谈想要在力量上取胜,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了。
当然,眼下观人观己,砥砺道心,裨益大道,也并非是秦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知举动,他这是为了下一境做铺垫,锻心境,武人六境中可说作用最大,也能说作用最小的一境。
大是说对未来的大道成就,曾经有人资质低下,初入江湖,便被某位顶尖强者断定其不适合修行,无那根骨天赋,却不想,最终这人,只以坚韧不拔的道心,登临大道绝巅,看尽天下风景。
当那人站在天下最高处时,曾言这么一段话,被江湖后辈引为真理。他说:江湖武人,未来登高成就的高低,最大的阻碍并非是武人六境的破境攀爬,而是成就化境后,到达瓶颈之时,面临心魔一关时的畏惧,为何有些人,早早成名,成为天下皆知的天才之辈,却到最后,只能站在顶尖强者行列,终日一生,跨不出那一步,成为绝世强者,得以望长生。心境,道心,我欲看天,得见长生,纵不可得,唯心无悔。道在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句话,不知后来成了多少后辈武人行走江湖,奉行的宗旨,即使后来演变,出了偏差,成了:吾认为的道,纵然你们都说是错的,我亦不悔。
即便如此,也证明了那位存在以己证道,为后世武人修行开辟了一条蹊径。证明了道心的重要性。
小是说,对于武人修行前路上的力量增益微乎其微,小到可以不计。磨砺道心也好,稳固心境也罢,都是在“心”上面作文章,不是说你内心强大,力量就能跟着强大。
这便是谓之“小”。
“咳咳”落土和尚剧烈咳嗽了两声,说道:“天下道统,不分细小层面,只往大的论,唯有儒、释、道三家,这一点,小友应该没有异意吧?”
大和尚的言语,将秦恒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将那个“镇”字写了出来,字体是中规中矩的楷体,巴掌大小,若是细看,“镇”字右边的“真”字,中间三横,少了一横,却不知是否秦恒失神功夫忘了。
枯枝依然攥在手中,秦恒说道:“没有异意。”
大和尚接着道:“儒家说拿起,佛家谈放下,道家讲想开,施主以为如何?可觉将来若是发生那等天道不容的一幕,从即刻起,该当如何抉择?施主问我可有他法,不妨问问自己。”
秦恒揣着明白装糊涂,道:“秦某不知啊!”
落土和尚无奈苦笑,“施主唯有入我佛门,才可洗去一身罪孽,不堕阿鼻地狱。”
秦恒呵呵一笑,仰头看着夜幕,不作声,夜色中,这座延映山给人感觉离天幕很近,群星揽月的景象,都好像近在咫尺,真如古人形容的那般,伸手便可摘星揽月。那**月,好似就在院墙外头,院落里那棵桃树,枝繁叶茂,粉红花蕊多多,月色映衬下,宛若神话月宫中的桂花树。
然而,秦恒所注意的并不是这大佛寺在月色映照下的美丽风景,而是屹立桃树顶的一人,那个手捧书籍的青衫儒客,两鬓发丝耷拉在肩头,一副读书人打扮,此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的年岁,长得玉树临风,颇具儒雅气质。
秦恒见过不少读书人,有学富五车的翰林学士,有才高八斗的少年英才,有一根笔杆口诛笔伐天下人的御史谏臣,有入藏甲子年岁,不曾踏出门槛一步,誓要阅尽楼内百万卷藏书的书痴,有死读书的书呆子,有好以圣人弟子自居的沽名钓誉之辈,有文人骚客直上青天的股肱之臣,甚至有天下四圣之一的书圣……但秦恒敢断言,无一人有眼前这位青衫读书人的气质,通体泛着邪气。
四目相对。
秦恒注意到那青衫读书人的同时,那读书人亦是看着他。
读书人收起手中书,眉眼带笑俯视着蹲在墙角的年轻人,说道:“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老秃驴,不听你爹言,吃苦头了吧?”
那人虽是看着年轻人说出这番话,却是对秦恒身旁的落土和尚所言。
落土和尚抬头看着读书人,一言不发。
“方寅,有这样一个儿子,你方家不是要断子绝孙。”
这时,寺院后门,被一手端拂尘的老道人轻轻推开,人未至声先到。
被老道人称为方寅的读书人,闻言,破口大骂,“呸,牛鼻子老道,少他娘的放狗屁,老子会断子绝孙,爷爷当年的风流账,说出来能吓死你个一辈子不知道女人是啥滋味的老东西。”
老道人捻着长须,呵呵一笑,进门后,又转身将木门合上。
秦恒随手将手上枯枝一抛,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掠过,又看向院落中一阴影暗处,开口说道:“几位,人都到齐了吗?”
青衫读书人从桃树顶飘然落下,落在风景树的石台上,盯着年轻人,轻声道:“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