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生意红火
由北城门而入的四人,不知不觉穿过主街,来到那条繁华略逊主街道的定帆街。
天无皓月繁星,只有城池灯火与之映照,雨幕虽停,但走在街道上,若没注意脚下,仍会不时一脚踩踏在积水的坑洼处,溅起一裤管泥水。
到了辛家酒铺所在的街巷,双手拢袖走在前的秦恒看向经他开解,依旧显得忧心忡忡的虬髯客,身体向后仰了仰,长呼一口气,笑道:“无论耶律琥是有心还是无意来到我们身边,大蛮王朝是否有人已经关注我,发现我的身份,这些都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那位大蛮王的态度,对待曾经战场上视为对手的大庆王秦森,他的儿子,该以什么方式处置,杀或留,如何杀,怎么杀,留的意义,正确与否。这些,便是那位大蛮王在知道我就是秦老粗的儿子后,所需思虑之事。
大蛮王朝立朝不过短短数年,一心想要实现心中宏图伟业的大蛮王,既要兼顾朝政,又要在幕后针对南北之战布局,当真会把我一个没了他爹什么都不是的年轻人放在眼中。所以说黎叔,此事你不必太过挂心,前瞻后顾,这可一点不像你。”
“和少爷待在一起时间长了,做事总想着走一步看三步,没了往日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散淡想法。”虬髯客一本正经说道。
秦恒一笑置之。
辛家酒铺,今日客满为患,从晌午到现在,买酒客络绎不绝。与往日酒铺不红火也不冷清的情景相比,可谓天差地别。作为酒铺掌柜的辛若兮,开心的嘴都快咧到后槽牙根,见谁都眉眼带笑,这让那些只听过姑娘风评,却从未见过其人的买酒客,实在无法将眼前言笑晏晏,邻家姑娘般的辛若兮,与那个有“西城蛮狮”称号的辛若兮,混淆为一个人。
酒铺有这般景象,全都要“归功”于铺外已经站了四个多时辰的那名女子,女子轻纱半遮面,一袭紫罗衫,身段婀娜,拥有一双夺人心魄的眼眸。即便女子半拢轻纱遮面,但是还是被那些久在风月场厮混,最善道德文章的风流才子给认了出来,春风楼十大花魁之首,有入北域蔻凤榜前十之姿的林墨烟。
这位初见不觉惊艳,却越看越让人觉得舒服,淡雅与妩媚浑然天成的女子,在会扬州、霖窑州,以及附近几大州,名声极大。虽然多是艳名,但不乏追捧者,特别是那些好在女子面前卖弄文采的文人墨客,时不时就会挥毫写下一首七言绝句,不吝溢美之词地表达对林墨烟的爱慕之情。
辛若兮此前曾问过门前充当招揽生意的酒童的林墨烟,问她到辛家酒铺所为何来,得到的答案是等人,之后再问什么,林墨烟就只字不答。
辛若兮也未自讨没趣,反正有她这个招牌站在这里,那些文人骚客,富豪乡绅,还不像闻风而动的苍蝇,一群涌过来,这样,就算他们没有喝酒的打算,在这里站着观“景”时间久了,累了,乏了,还不得买些酒水解乏,而在心仪的女子面前,不能显得小气不是,出手肯定豪爽。
这就有了酒铺里外人满为患的场景。
林墨烟在此出现,不免让人联想到前几日春风楼内发生的一事。
林墨烟出题,许以赋诗一首,合己心意者可成为入幕之宾,最终夺魁的乃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这在浩淼城内着实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但凡自觉有些才气的文人士子,都想要找到当时夺魁的那人,要与之比试。
原因无他,事后有人拿那夜春风楼所现诗作对比,那人所作的那首“一剑天来云中客,坐望山门有谁知?古来圣贤多坎坷,春江水暖唯自知。”,简直是狗屁不通,这与为赋新词强说愁何异?
于是,这些头顶浩然正气四字的读书人,就想要以实际行动告知林墨烟,当夜你青睐的那人青睐错了,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你应该选本才子入幕一叙才对。
时过数日,浩淼城的那场找人风波淡去不少,但仍被人所记得,就如眼下辛家酒铺观“景”的人中,就有当夜春风楼的当事人,且还不少。彼此闲聊中,这件事又被提起。
到了街巷尾,辛老二立马转换了一副面孔,引路在前,谄媚笑着,缩着脖子,不时两只小眼睛四处乱瞄,那样子与秦恒初见之时的猥琐模样无二。
临近辛家酒铺,辛老二一愣,他揉了揉眼睛,这还是我孙女照看的酒铺?怎么我就一天不在,声音就好到了这种地步?那若是我三天不在,还得了?
想入非非,觉得以后再也不愁没钱买酒的辛老二,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转头看去,就见那年轻人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眼神示意他看向酒铺门口,在那里,一名轻纱半遮面的紫罗衫女子,静静伫立,而她的周围围着一群邀宠献媚的公子哥,看到这里,他要是还不明白,那真就白活了。
这哪是生意突然红火,明明是平白无故在门口多了个招财进宝的“工具”,才有了眼下这般生意兴隆的情景。
不过,辛老二随即反应过来,扭头看向青袍年轻人,问道:“找你的?”
“应该是吧?”秦恒不确定答道。
辛老二便不再多问,自顾自挤着人群回到铺内,满脸笑容地小跑到孙女身边,帮着舀酒水给客人,却不想,他这番动作,却换来孙女的一番责骂,问他是不是又偷摸喝酒去了,哪来的钱……叽叽咋咋说了一大堆,听得买酒的客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辛老二却还是满脸笑意,舀酒不听,由衷觉得孙女的骂声犹如天籁。
秦恒让老唐先行回去,然后带着虬髯客主动上前,打招呼道:“找我?”
林墨烟瞥了一眼让她足足等了四五个时辰的年轻人,冷淡回了一个字,“嗯”。
第二百七十二章 怕还是会怕
秦恒接着问道:“有事?”
知道年轻人便是于岩山顶一剑斩杀神窍境存在分身的人,林墨烟还是不太待见对方,但是语气上还是应有地流露出一丝恭敬,“阁主差小女子前来,请公子前往绵月阁一叙。”
秦恒对林墨烟的前后微妙变化视而不见,雨停之后的夜,冷风一吹,让他这个身体孱弱程度近乎伐树到最后一丝皮肉衔接关节,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降临,仿若漏斗的身体,犹如万根细针刺入全身肌肤,冷入骨髓。
秦恒拢紧袖口,背脊又佝偻了几分,听完林墨烟的话,他只是说道:“连阁主有话不妨明天再说。”
说完,秦恒不顾周围敌视的目光,就要挤过人群,想酒铺走去。
来时由虬髯客开道,去时依旧如此。
林墨烟覆纱下的面容神色一变,美眸盯着那年轻人的背影,一抹阴冷之色在眼中闪过。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阁主亲自出声邀请,她堂堂一位才貌双全的大美人前来相请,得到的回复是“明天再说”,连句准确话都没有。
在林墨烟的心里,无论是武力超群的江湖莽夫也好,又或者是才情兼备的士子俊彦也罢,都不如那智慧超人,拥有大智谋略的那种人能够吸引她。甚而言之,对于前面两种人,她还有一种发自肺腑的瞧不上眼。
林墨烟将眼前第一次见面,与自己言其名为秦东俊,后来才知道他真名叫秦恒的年轻人归类为武力曾经不俗,现今重伤跌境,有些入不得眼的才情,还有些摆不上台面的小聪明的那类人。
而她所倾慕的绵月阁阁主连如玉,便是她心中的第三种人,拥有大智慧,从流落此地,白手起家,到成为烟波郡,甚至是会扬州富甲一方的豪商巨擘,不过短短数年时间,更是能以财力和手腕,折服了两位化境存在为其卖命的智能超群之辈,这如何能不让她这个心中对如意郎君早有细则想法的清倌人,芳心暗许。
尽管连阁主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明示暗示,但林墨烟觉得,只要自己一直在他身边,肯定会让这个拥有不凡魅力的男人,对之倾心。
见那年轻人真要进入酒铺,林墨烟出声道:“公子如此不识抬举,是不是也太目中无人了。我家阁主相邀,可不是谁都能当得起这份……”
声如绵绵细雨,听上去动人心扉,个中意味却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秦恒置若罔闻,依然在缓步前行,对周遭的人事物视而不见。
林墨烟的话才说到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眼睛睁大,一脸不可置信。那名暗地保护自己的余嬷嬷,被年轻人身旁的虬髯客回身一掌打得从街尾倒飞到街头,而她知道,那一掌原本是打向她的,只是余嬷嬷反应及时,领受了。她不相信自己眼前所见,以前跟在自己身边,从未有过败绩的余嬷嬷,高高在上的化境强者,就这么被人一掌从街尾打到了街头。而更让林墨烟毛骨悚然的是,若是这一掌打在她身上,她这个堪堪摸到三品淬骨境门槛,在江湖中也算天资不俗的修行晚辈,还能不能活着?
虬髯客一掌打飞那余嬷嬷之后,便没再出手,只是深深看了那女子一眼,跟着少爷走入酒铺。
原本闹哄哄,显得生意红火的辛家酒铺,铺内、门前、街道,人头攒动,在见到虬髯客出手后,瞬间噤若寒蝉,甚至有人都吓得傻了眼。
浩淼城内基本只要是与江湖中人沾点边的百姓也好,市井之徒也罢,无人不知身份神秘的绵月阁阁主身边有两大高手,传言还都是化境强者,而其中一人常年跟随在春风楼的花魁之首林墨烟身边。
以前人们还信以为真,在林墨烟表现的中规中矩,即便仰慕,也表现的彬彬有礼。
后来,久而久之,林墨烟身边有化境强者跟随的传言,就不攻而破,因为谁也没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化境存在,说的煞有介事,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言语轻薄林墨烟两句,说些浑话,也没见那位化境存在跳出来震慑,或是杀鸡儆猴。
所以,人们想当然以为根本就没有那所谓的化境存在随身保护。
仰慕林墨烟的不乏江湖中人,当那虬髯客看似随意的一掌击出,裹挟无穷威势打向林墨烟之时,这些人酒意瞬间消散,这要还看不出端倪,那么他们就真不配“江湖人”三个字了,化境的威压,化境的真力释放,让他们的灵魂都止不住的颤抖,想要跪地拜俯。
当再看到那一掌,被一猛然现身在林墨烟前的老嬷嬷出手阻挡之时,然后挨了虬髯客那一掌的老嬷嬷被打的倒飞百丈远,这些江湖中人就不止是灵魂颤抖了,而是感到头皮发麻。
因为他们联想到关于绵月阁,关于林墨烟,关于林墨烟身边有化境强者随身保护的传闻,这么看来,并非传闻,而是为真。
想到这些,率先反应过来这是神仙打架的江湖武人们,想也不想,立刻飞也似的逃离此地。随后,后知后觉此事非争风吃醋场面的富豪乡绅,才子俊彦们,也作鸟兽散,迅速离开此地。
即便有人认出了那年轻人便是那晚作出那首乱七八糟七言诗的家伙,也不敢冒出一个字出言挑衅,这个时候要还不知道审时度势,那么真就是找死了,读到脑子里的哪还是书,全是水。
刚刚还闹哄哄的街巷尾,一瞬间变得萧条,惹得附近邻里商铺不时有人扒开门缝向外张望,一脸好奇。
秦恒走进酒铺之时,一手叉腰,一手拿着舀勺,站在酒缸前的姑娘,那眼神仿佛要吃人。
一旁的辛老二,缩着脖子,低着脑袋,掰着手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秦恒连忙挪开眼睛,就要穿过前铺,去往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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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外。
林墨烟一把拽下脸上面纱,盯着走入铺中的人影,面沉似水。
余嬷嬷受了虬髯客一掌后,再度回到女子身边,除了衣服上有些泥泞以外,她看上去好像无事人一样,来到林墨烟近前,只说了一个字,“走”。
林墨烟好似没有听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余嬷嬷也没搭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仿佛在自说自话,“要不是那虬髯客只为了震慑,根本就没有伤人之意,就算姓何的也在,集我二人之力,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你张口闭口不识抬举,你当你是谁?是那人间无敌的神窍存在。”
原地站着的林墨烟满面惊容,始终不忿归不忿,不喜武夫归不喜,但怕还是会怕。
第二百七十三章 完虐
绵月阁,名声极大,但其实就是坐落在浩淼城城央地带的一处闹中取静地,背靠穿城南北而过的邶邬河西岸商铺,一个独立小院,一幢二层小阁楼,门前两个石狮子,挂着两个大灯笼的门户,在这流光潋滟,繁华如斯的城央地带,真的不起眼,就说比起邻旁那幢门前立着两只巨大镇宅貔貅,门上匾额写着赵门世家的高门大户,相形也是见绌。但即便如此,即便对方门上匾额只潦草刻着“白丁”二字,在这富人云集的城央,也无人敢小觑这一幢宅子,更不敢小觑宅子背后的主人,那个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的男人。
曾几何时,浩淼城内流传“穷困莫若连如玉”的故事,已经广为人知。
那一年,那个寒冬夜,有个名叫连如玉的男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穿着一身破衣烂衫,冻得浑身发抖,跌撞走进浩淼城。
城内街道几近无人,穿着单薄的男人,从入城那刻起,不停搓手,不停蹦跳,不停拍脸,为了驱寒。那夜,身无分文,穷困潦倒的男人,偷摸窝在一座牛棚,盖了些杂草取暖睡觉,这一睡,差点醒不过来。翌日一早,若不是牛棚主人及时发现了他,叫进家里,给他暖身子,盛了碗粥,他就算不饿死也冻死了。
这便是那个叫作连如玉的男人,入浩淼城的初景。
时过大半年,初见皮包骨,脸颊消瘦的男人,变得丰神俊朗,温润如玉,这个时候,他已经是浩淼城内数得上的有钱人,名头响亮,“连百铺”。意思不言而喻,拥有很多铺面。
又过两年,连如玉这个名字不仅在浩淼城叫得响,甚至是烟波郡,会扬州,附近数州,这个名字同样在寻常百姓耳中如雷贯耳,可称传奇。
那时,名叫连如玉的男人,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商界巨擘。
当然,这只是市井坊间的传言,真假如何,无从得知。有人甚至以讹传讹,说浩淼城首富,东城绵月阁阁主连如玉的发迹史,是从出卖女人开始。也有人说,当年叫连如玉进家门,盛了碗粥给他的那户牛棚主人,如今便是城中最大两家银号,三座酒楼,四家赌坊的幕后老板,这些日进斗金的营生,俱都得益于当年的一粥之恩。
这样的传闻,比比皆是,可在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眼中,那个待在绵月阁深居简出的男人,除了神秘,还是神秘,极少有人见过其真容。
林墨烟与余嬷嬷走过宽阔巷道的青石板路,来到两只与邻旁门户硕大貔貅相比,可谓小巧玲珑的石狮子门前,经绵月阁那位目盲门子同意,才得以进入院中。
院中,左手边,青藤长满的架子下,一如往常,那个面冠如玉,三十余岁的男人,正坐在石凳上看书,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盏烛灯。
正对大门口的两层阁楼,里外灯火通明,檐阁菱角各挂四只灯笼,打眼看去,光阁楼外就挂了十六盏。更不用说里面,照的房间亮如白昼的效果,需要多少烛灯共燃。这样的奢侈消耗,看在寻常百姓眼中,都会连连咋舌。
林墨烟刚迈步走下门前台阶,坐在青藤架下的男人,便轻轻将手中那本不知谁人编写的《东陵手札》放在石桌上,随后转头看向二人,笑如春风道:“吃瘪了?”
林墨烟还没说话,身后白发苍苍的余嬷嬷已经先一步上前,开口道:“阁主,老奴幸不辱命,试探出了些许虚实。”
余嬷嬷的话音落,院中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正是当日在春风楼房间内的另一人,将自己涂的油头粉面,说话娘里娘气的何画师何中韫,也是绵月阁阁主两大化境依仗之一。
此人一出现,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凝视着余嬷嬷,等待她的下文。
余嬷嬷缓缓道:“此人身边那位虬髯客,我估摸已经是无限接近神窍的存在。”
“哦”,连如玉依旧坐在石凳上,满脸笑意,说了句好坏参半的话,“始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并压低声音呢喃道:“大庆不愧是大庆。”
“阁主”一路脸色阴沉无比的林墨烟,到了连如玉面前,立刻变得容光焕发,又回到春风楼高台上那个光彩照人,吸引万千男子目光注视的卓绝女子。她微微欠身,施了一礼,刚开口喊道,便被连如玉打断。
连如玉看向林墨烟,笑着说道:“墨烟,我知道你的性子,这件事,我本就没指望你能把他请来,还得我亲自去一趟。”
林墨烟先是愕然,旋即反应过来,用夹杂着丝丝怒气的语气,不忿说道:“即便他是一位武力超群江湖武夫,可那又如何,他在阁主面前什么也不是,还摆谱,那意思墨烟怎会听不出来,是说要见他,叫你阁主亲自来,他算什么。”
如泼妇骂街的那些话,林墨烟没有说出来,但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全都表达了出来。
在林墨烟说话之时,她没有发现自己心仪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喜。林墨烟不能说不聪明,只是在有些方面聪明过头了,她的心思,连如玉(典方褚)又岂能不明白。连如玉不喜的是她越来越把这些东西浮于表面,看到的东西,认定的东西,在心里仿佛成了固定思维,不因外物而改变。这一点是连如玉最为不喜的,就比如说此次让她去请那人过来,真实如何,当时自己已经隐晦透露出去了,真实目的并非请人过来,可这个时候,她的聪明偏偏用错了地方。
待林墨烟把话说完,连如玉依旧笑道:“墨烟,下次见面给那位公子赔个不是,其他之类,也莫再去计较。”
林墨烟的淡雅姿态,在听到这句话后,瞬间崩散,直接尖声说道:“他凭什么?”
连如玉脸上笑意不变,眼中却已尽是冷色,他没有再看林墨烟,而是看向何中韫,说道:“何画师,你告诉墨烟为什么?”
蹲坐在楼阁前台阶上的何中韫,脸上一本正经,说话依旧娘里娘气,“因为他能在聪明一事上完虐阁主,因为他是大庆秦山河的孙子,万夫敌秦森的儿子。”
林墨烟渐趋扭曲的面容,蓦然变作骇然神情,如遭雷击。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作用大
林墨烟从震惊中醒来,前行两步,又后退两步,这个时候也不顾忌何中韫那令人厌恶的眼神,冲他问道:“是那位天下皆知,声名狼藉的大庆小王爷?”
“不错”何中韫点头答道。
“声名狼藉是声名狼藉,但却名不符实。”连如玉将打开书页倒扣在石桌上的那本《东陵手札》再次拿起,然后将看到的那页,折叠一个标记,然后将之合上,站起身,迈步走向院中。
他边走边说道:“虽然我与那位大秦小王爷只有在春风楼有过一次不深不浅的交谈,但是,我敢肯定此人绝不像外界所传言的那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欺男霸女,整个一大纨绔世子,相反,他很聪明,言语之间,双方间的试探,你来我往,后来我细细回味过去,还要属我被他套的话多。”
林墨烟张嘴又想说什么,连如玉已经走到他的近前,一袭紫衣开襟袖纹领长衫,腰系玉带,将之整个人衬托的温润如玉,让林墨烟一时间看得有些呆了。
连如玉不管其他,直接开口说道:“墨烟,你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说,先等我把话说完。”
林墨烟下意识点头。
连如玉继续道:“如此观感,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要么就是市井坊间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到了你我耳中,那大庆小王爷就成了十恶不赦,声名狼藉的混蛋。要么就是就是那曾经大庆王府,亦或者这位大庆小王爷故意为之,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就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大纨绔。前者也好,后者也罢,如今在我连如玉的眼中,看到的才是那个大庆小王爷秦恒。”
说罢,连如玉看向林墨烟,问道:“他拒绝你邀请时,原话如何说的?”
林墨烟想了想,回道:“连阁主有话不妨明日再说。”
连如玉低头沉思片刻,又返身往回走去,并说道:“也好,那就明天再去。”
林墨烟听懂了这句话的另外一层意思,也就是说,阁主原本打算就现在去见那人,这让她的心中更加震惊不已,就算面对烟波郡郡府大人,也不曾见过阁主亲身去相见,不过转念一想那人的身份,也就不再像先前那般愤懑,还是可以理解的。
林墨烟此前一肚子的疑问,一肚子想要说的话,现在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愣愣望着连如玉的背影走向青藤架下。
当阁主与那林墨烟不再言语,何中韫看向余嬷嬷,开口问道:“那位虬髯客厉害到何种程度,你加上我,再加上阁主的一千食客,能否与之匹敌。”
余嬷嬷低头想了片刻,随即抬头说道:“不好说。”
“不好说”,这句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那就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言语,可从余嬷嬷嘴里说出来,那就是一句潜台词,不好说也好说,未必能敌,也就是不敌。
何中韫不再问。
院中,连如玉坐在青藤架下的石凳上,右手按着桌上那本书,并未翻页,一脸若有所思。
何中韫坐在楼阁前的石阶上,仰望黑漆漆的天空,不时嘴中嘀咕两句“夜色朦胧,月色如钩”之类的话,但其实今夜,雨幕才过,并未有明月高悬,繁星点点,何谈朦胧、如钩之类的美景。
林墨烟此时一直在盯着自己脚下的那双红面绣纹布靴,神色有些复杂。归根结底,她有些介意何中韫的那句“在聪明一事上,那人可完虐阁主”的言语,而阁主并未反驳,这不是她心目中自觉才智过人,天下论智,舍我其谁的意中人。
余嬷嬷除了最初进入院中的神色有些狼狈外,之后就始终神色淡然,于辛家酒铺被人一掌从街尾打到街头这件事,她似乎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绵月阁门房内,作为门子的目盲老人,单手撑着胡子耷拉三四寸的下巴,面前点着油灯,木桌上也放着一本书,眼睛闭着,另一只手在书上比比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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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家酒铺。
秦恒回到后院,赫连海、赵丹罕、高晖依次来见礼之后,房间里就只剩年轻人与虬髯客,老唐很识趣的回到自己房间。
两人依然坐在靠窗的木椅上,中间隔了个茶几。
虬髯客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少爷,那典方褚于现在的作用要是不大,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存在,黎叔觉得不要也罢。”
又在身上披了一件灰色长衫的秦恒,斟酌了一番思路,然后说道:“作用大。”
“作用大”这三个字已经能说明一切,但秦恒还是要给黎叔讲解清楚。
他接着说道:“从宋秉二人口中了解到的,再加上后来我在一些杂七杂八的荒奴札记中所浏览到的一些,荒奴城的形成我已大致了解。
大蛮王对那些不愿归顺大蛮王朝的北域小氏族,除灭杀外,大多都进行了流放,流放至荒漠地带,任其自身自灭,其他氏族还可任意捕杀,买卖等,后来愈积愈多的流放氏族,使之冠上“荒奴”烙印的多股小势力,慢慢发展壮大,自己在荒漠地带形成了一座自主统治的荒城。而当大蛮王意识到这一做法不妥之时,荒奴城气候已成,虽说这个成只是相对而言,只要他愿意数万北域铁骑马踏荒漠,那么这刚刚形成气候的荒奴城,立刻会土崩瓦解。
但是,大蛮王就是腾不出这个兵力,不说南北对战的兵力多寡,就说眼下北域局势,北域天下十分之二的土地氏族部落,并没有插上大蛮王旗,光十大部族中就有几部不愿归顺他,有这些兵力去耗一个顶破天还是乌合之众的荒奴城,还不如拿来震慑这些没有归顺的部族。”
说到这里,秦恒蜷缩了一下身子,接着道:“大军不动,则不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然这位气吞万里如虎的大气魄蛮王,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荒奴城在他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遂想到了小股骑军不停耗损荒奴城的兵力,又许下重诺,号召天下勇士,只要愿意自主组军,共伐荒奴,事成头功者,必受封赏,还遣江湖势力袭杀……”
秦恒语气放缓,“其实,以大蛮王设下的种种手段,那荒奴城早应在三年前就不复存在才是,可它却偏偏至今都屹立不倒。”
虬髯客说道:“因为典方褚?”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秦恒点头,“里面十之六七的功劳都要归功于这位化名连如玉的绵月阁阁主。
从那位乌布萨主获取的消息来看,荒奴城虽有近十万的兵卒,可确实符合大蛮王给出的那句评语,乌合之众。
虽因恶劣环境下,这些兵卒不惜死战,作战勇武,但与装备精良的北域骑军相比,无论是战力,亦或是对战的娴熟程度,都相差悬殊,这就导致了双方战力的不对等。
这个不对等,不是简单意义的不对等,不像北域与南阙大战,兵力多寡,战力、装备、后勤、财力、谋略、领兵帅才、作战将勇等等,它们虽有差异,但差异不会用悬殊二字来形容。
简单来说,以单兵作战的战力来讲,荒奴兵卒与蛮族骑军,两者八比一,也就是说,八个荒奴兵卒才能与一位蛮族骑军对战,这不光是因为荒奴兵卒的资源匮乏,武器跟不上,还因条件恶劣,没经整体化的军事训练,两军对战打得不是个人勇武,还有就是蛮族骑军久经战场厮杀,这一点,荒奴兵卒确实比不上。”
分析了一大通,他最后一句才说到典方褚的重要性,“若没有他,荒奴城的这十万兵卒,早被蛮族的小股骑军给耗没了,此人不仅善敛财,且谋略一流。”
虬髯客略感惊讶,“当得起少爷如此高的评价?”
秦恒有些意外,刚才眼神在房间游移,忽然发现床铺尾不显眼的边角位置放了一个冬日才用得上的碳炉,碳炉上还放了一个烧水的茶壶。他不禁一笑,辛若兮那丫头虽然贪财了些,但心肠确是不错。
他刚要起身,虬髯客已经先他一步,走过去将碳炉提到小屋中央,并在一旁的麻袋里取出几块预先准备好的木炭,放入炉内,待炭火燃起,他又提着水壶到院中提了壶井水进来,放在碳炉上。
在少爷面前,虬髯客从不为求轻便,展现什么神通术法之流,比如隔空摄物、真力燃火等等,因为他觉得是人就要接地气,人生少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多无趣。
重新坐回原位,虬髯客笑道:“少爷继续。”
秦恒亦是笑道:“当得起。”
这三个字是回复之前黎叔的那句问话。
碳炉燃起,房间里很快就有了热度,秦恒稍稍觉得舒适了些,不禁将外面披着的单薄衣衫脱下,挂回床头木架上。
虬髯客这时又问道:“少爷,典方褚今夜差那林墨烟过来,是为了白天在阴斛山的事儿,还是说有其他目的?”
还站在木架前的秦恒,回头笑道:“他的心思我哪能都猜得到,但有一点我却能想得到,他今夜要那林墨烟前来,无非是想看一看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庆小王爷,没了大庆这座靠山,没了爷爷与秦老粗的庇护,还值不值得他典方褚上这条船,说白了就是试探。”
虬髯客看着壁托上的烛火摇曳,目光平静,没有说话。
秦恒却说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黎叔不必放在心上。”
虬髯客微微一笑,“听少爷的。”
秦恒不再言语。
虬髯客看着一旁木椅上望着碳炉水壶愣愣出神的少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起身欲离去。
少爷怎么想的,他还是能猜到一二,无论是这趟阴斛山之行也好,还是与那典方褚互相试探也罢,靠这些来打发时间,总归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愿想起岩山之上某些人对自己的算计,少爷不愿相信是他们,不想去面对。
虬髯客看在眼中,于心不忍。
虬髯客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少爷喊道:“黎叔,喝杯茶再走,水都开了。”
虬髯客回望,水确实开了。茶壶里,“咕噜咕噜”翻腾不断,壶嘴白烟袅袅。他看了一眼,随后拉开屋门离去。
秦恒看着虬髯客离去,没再出声挽留,只是有些无奈。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出去,黎叔也将他的意思表达出来。
秦恒要自己处理这件事,黎叔却说这个恶人他来做,他当然不会让黎叔如此,只是说多也无益,世间安得两全法,总要面对。
泡了壶乌茶,闻着淡淡茶香,年轻人坐在木椅上,后仰半躺,什么都没去想。这个时候,房门被人不客气的推开,辛若兮掐腰站在门前,兴师问罪道:“江湖人就了不起了,江湖人就能搅了本姑奶奶的生意了,江湖人就能不讲理的将为我招揽生意的美娇娘赶走了……”
兴师问罪的话还没说完,她猛然发现那碳炉已经在用了,于是她美眸一动,话锋一转,指着碳炉说道:“这炉子和碳都是要收钱的。”
秦恒依然半躺着,斜眼瞅着怒容满面的丫头,半晌才说道:“辛姑娘,这笔账不该如此算。”
辛若兮一愣,“什么账?”
秦恒坐直身子,说道:“关门,坐下说。”
辛若兮狠狠剜了那年轻人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你不会自己关”的话,关了门,坐在年轻人另一边的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道:“说,我和你有什么账?”
秦恒右臂搁在椅把手上,身体微微右倾,脖子伸长,笑嘻嘻看着辛若兮,“以前没有,今天却有。”
“狗屁不通。”辛若兮盘腿而坐,没有看年轻人,自顾自喝起茶。
秦恒突然一本正经道:“不是狗屁不通,而是有理有据。”
辛若兮说道:“洗耳恭听。”
“我先问你,今天辛家酒铺生意之所以如此红火,是不是全因那位充当门神的美娇娘?”秦恒说道。
“算是吧。”辛若兮低声道。
“那美娇娘是不是来找我?是不是在等我?”秦恒循循善诱道。
辛若兮想了想,不情不愿点头。
秦恒一拍桌子,轻喝道:“这不就对了吗?这笔账不是明明白白摆着。”
年轻人这一拍桌子,把姑娘刚喝进口中的茶水,吓得“噗嗤”喷出,洒的身上地上身上都是。反应过来的辛若兮,模样有些窘迫,抿着嘴,怒视着一旁的罪魁祸首,真想把剩余含在口中的茶水,吐那神色装的很无辜的家伙一脸。
辛若兮这个样子,看在年轻人眼中,煞是可爱。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多美好
将茶水吞咽下去的辛若兮,一边低头擦拭着身上的茶渍,一边语气不善的说道:“什么就对了?什么这笔账就明明白白?”
秦恒同情地看着辛若兮,这个眼神被刚刚抬起脑袋的丫头清晰捕捉到,辛若兮立时炸毛,猛然起身,指着年轻人的鼻子,恶狠狠说道:“姓秦的,今天你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我,我非让你搬出去睡大街。”
秦恒冲辛若兮压了压手,“别急,先坐下再说。”
辛若兮声音更大,又作掐腰姿态,“不坐,你说。”
秦恒表情委屈道:“你这样做生意不实诚?”
“我不实诚,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辛若兮兑酒,从来不掺水,从来不给顾客缺斤少两。”辛若兮冷哼道。
秦恒摇摇头,“扯远了,你想想,今天你生意如此红火,赚了许多钱,这全因为那位充当门神的美娇娘,而那美娇娘是来找我,那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我,辛家酒铺就不会赚那么多钱,也能变相说,全因为我才有今天辛家酒铺赚钱的因由。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
秦恒说的有些绕,但将之捋顺的辛丫头,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就是有什么地方感觉不对劲,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所以然,“然后呢?”
秦恒眨了眨眼,道:“既然是因为我,才会赚那么多钱,辛姑娘是不是应该分秦某一半,这样,这笔账才算真正捋顺。”
这番话一出,站立掐腰的辛若兮,终于回过味儿来,心思清明的她,蓦然收敛怒容,坐回椅子上,摆着与年轻人同样的姿势,只是与之相反,两个脑袋几乎撞在一起,四目相对,辛若兮笑盈盈道:“要不我将今日的收入,全部分你如何?”
秦恒笑容灿烂,“那当然最好啦。”
辛若兮陡然变脸,直起身,一拍桌子,“做你的春秋大梦。”
随后一甩衣袖,摔门而去,留下满脸悻悻然,眼中却包含笑意的年轻人。
没有诸事烦扰心神的时候,世事许多都美好,姑娘美好,心思美好,相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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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天,以往这个时候,辛若兮开铺出市,街上早已经传来赶早市的百姓喧哗吵闹声,今日又逢阴雨天,人流就稀薄了许多,街对面的包子铺,排队的人,也比往常少了很多。
辛若兮开铺之后,就准备照惯例,到对面包子铺去买两份清粥,一碟咸菜,四个包子,她与爷爷的早膳。至于那年轻人一行的早膳,等自己吃饱喝足之后看心情,心情有所好转就给他们去买,还是耿耿于怀的话,今天就饿着他们,虽然这么做,对跟着年轻人的同伴不厚道,但是,谁让你们是一伙的来着。
放在门后的那把伞,辛若兮看了一眼,却没有拿,心想几步路,冒雨一个来回也要不了多长时间,何况这样的丁点雨,到了老马叔的铺前,又有屋檐遮挡,也淋不着自己。
辛若兮摆出一个迈步前冲的姿势,大步跨出门槛,还没跑出几步,脚下猛然一停。
在她家酒铺门前不远的地方,挂幌幡的招牌旁,有三人驻足,且全都注视着自己。
辛若兮站在雨中,有些愣神,眼前三人,她认出了两人。
中间那位身着一袭儒雅长衫,面冠如玉的中年男子旁,那名为其撑伞,身穿一袭紫罗衫的美貌姑娘,以及男子另一侧,那位白发苍苍,年逾古稀的丑陋老妪,这二人,她昨日就曾见过,前者正是给自家酒铺充当招揽门童的美娇娘,后者便是被那家伙身旁的那个看上去就有些吓人的虬髯大汉一掌从街尾打到街头的余嬷嬷。
连如玉笑容和善,尽显谦谦君子风范,抱拳行礼道:“在下敢问姑娘,秦公子可有醒来?”
连如玉并没有报出自己的名讳。
辛若兮听到那男子的声音,立马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雨中好半晌,先是退回铺檐下避雨,然后看着三人说道:“他还在睡觉,要不我去把他叫醒。”
连如玉笑道:“不必了,我三人继续在此等候就是,姑娘有事,但可去忙。”
辛若兮虽然从来不觉得自己眼力如何,但看那名中年男子的气度风范,就知不是普通人,尽管他穿的看上去并不起眼,可她却能看得出,在男子身旁的两人,皆是以他为主。
江湖武者的修为境界划分,辛若兮虽然不清楚,但看昨日虬髯客一掌击飞余嬷嬷后,吓跑的不光是那些豪门贵公子,亦有江湖武人,就知那老妪境界绝对不低,不然何以有这般震慑效果。另外那名貌美女子,辛若兮也从昨日的酒客嘴中听到了其姓名,林墨烟,这个名字在浩淼城可谓家喻户晓,尽管名声不好。由上两者陪衬,这就很能说明一个问题,居中的男子身份非比寻常,在这富贾云集的浩淼城,有一定的地位。
辛若兮没有往林墨烟的那则传闻上去想,所以并没有想到此人可能就是浩淼城首富连如玉。
辛若兮闻言,想了想,开口说道:“要不你们先到里面等。”
连如玉道:“多谢姑娘,不过不必了。”
辛若兮也没再说什么,这次却是返身回铺,拿起油纸伞,撑着穿过马路去往对面包子铺,是走过去,没用跑的。
返身而回,拎着包子、清粥、咸菜的辛若兮,看到三人仍站在原地,便与那名笑容满面看着自己的男子点头致意,随后进入酒铺。
雨越下越大,后院里,年轻人清晨点碳炉,开窗,透气,伸手接雨,几近一气呵成。
不多时,他长呼一口气,呢喃道:“该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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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淼城外,相距城池二百里之遥的荒道上,一行三千余骑,马蹄声声踏河过,无人言语,充满肃杀之气。
三千余骑的队伍,领头之人是位身着淡装,体形精瘦,目光炯炯的粗眉汉子,腰挎战刀,一身杀气近乎实质。在他身后,骑马跟随的是一身背长枪的高个男子。
过了河,精瘦汉子勒马驻足,背长枪男子连忙急停。身后一众纵马不停,继续前行。
精瘦汉子抬头望着前方光线暗沉的天幕,咧嘴嘴说道:“鲁进,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第二百七十七章 炮吃过河卒
大蛮王朝连年征战,户部储银早已空溃,若不是去年北域大军于北漠与炎庆军的交战大捷,双方得以短暂停戈,给了户部喘息的机会,在赋收、商税、田垄、卖官等各方加大力度收拢钱财以充国库,那么别说是把钱耗在南北战事上了,就连给百官的薪俸从哪里来,都是一件令户部尚书堪忧的事情,更别说空出富余给工部拨款,在几处重要关隘,利国利民的州郡辖境修建官道。
横穿霖窑州与会扬州两境的玉亭官道,便是得益于此,从去年八月初修建,到今年年初完工,这中间户部花费大量的财力,工部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能以短短的小半年时间修建完成,百姓与朝廷双利。
多绕开崇山峻岭的玉亭官道,周遭多能瞧见青山绿水,峡谷险地,一望无际的草原,连绵不绝的山丘,景色是宜人了,但就是好像缺少了些人气,初见心旷神怡,看多了反而让人觉得有些乏味。
绵绵细雨,官道上一如往常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无论是市井百姓也好,商贾豪绅也罢,亦或者是达官显贵,大多数人都喜走官道,不为其他,就为两个字,安全。他们不像那些江湖武人,喜欢挑些偏僻的小道、山路,为的是游历,赶路,可自恃武力,不怕什么绿林劫匪,说不定还能铲奸除恶了。
官道上,一队由南往北的**人马车队伍,看上去如富家翁携家眷,扈从同行,轻装简从,只是马车与骑马随从的行驶速度都很快。到底有多快,从马队不断超越行在前的奔跑速度可达日行八百里的天骏马就能看出。
若有朝堂沉浮多年的官员在此,一定能够认出这一行**人的队伍,胯下的那些马,都是什么品种,皆是设立在州郡一级大驿站中,专门提供给四品官职以上的文武官员,应急所用的千里驹,这些马皆是从白麟马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清一色的马蹄修长,臀部肌腱,后蹄发达,且钉有专属马掌,配有专属马鞍。
而且即使是四品以上大员,想要调用这千里驹,还需要有正当理由,比如紧急任务,地方祸乱,外敌扰境等,这才可由官员差人持纸令挪用,否则驿站可有权驳回官员请用调令。对于官员请用的马匹数量,政令有明确标示,什么官员可调用两匹以内……这都有详细要求。
当然,这并非是马比人重要,而是对于善马战的北域来说,这些千里挑一的白麟马,都弥足珍贵。
眼下这一行人一下调用九匹,而且看这些人的样子,明显是风尘仆仆赶路,这说明马匹肯定有在其他驿站换过,也就意味着调用最低马只数量是十八头。更为主要的是那被前后夹在中间的马车,头前拉车的居然是两头马王。这让要是那些官员瞧见,估摸都会吓破胆,在北域能有这般大排场的,只有那么几人。
马车前后,骑马的人数是八人,马车上赶马夫一人,这只是表面人数,并未算上马车里面的三人,一共十二人。
马车外,最前骑马的是一个头戴窄边毡帽,一身黑色劲装,体形矮小,腰间挎着一把制式长刀的中年男子,男子额骨高隆,三角眼,嘴有些歪,满脸凶相。
其余骑马七人,俱是身材高大,体形健硕的武夫,同样在腰间挎着一把制式长刀。
赶车的马夫,是一个身穿大红马褂,留着寸须的花甲老头。
马车里三人,一名衣着华丽,唇红齿白的十四五岁少年,正在看着一本内容晦涩难懂的古藏文献;一名穿着名贵锻绸,胸前佩戴吊珠,看上去二十余岁,剑眉星目的年轻人,年轻人一手摇折扇,一手掀起窗幔,翩翩公子气派十足;一位居中而坐,五十余岁,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下象棋,已走过河卒。
少年姓孔名春回,年轻人叫李暮,老人叫皇甫中庸。
一位是南北大战于幕后出谋划策的谋士,一位是被大蛮王朝拘押翦庭院,已经被人遗忘的质子,南阙王朝某一宗室亲王的嫡子,一位是大蛮王朝权势滔天的郡王,执掌“鱼漏底”的掌舵人。
马车里,其乐融融。
执掌鱼漏底的掌舵人,大蛮王朝最具权势的郡王皇甫中庸,一边自我陶醉地下棋,一边与那丝毫不觉自己是刀下囚的翩翩贵公子闲谈。
二人从最初南阙的风土人情,聊到南阙的江湖,又从江湖谈到庙堂,从庙堂谈到南阙的当政李氏,最后聊到那个曾经威名赫赫,如今已不复存在的大庆。
这之中,皇甫中庸始终都是在一边下棋,一边说话,直到聊到大庆,聊到那位庆王秦森,老人走出过河卒,便没继续走下去,后仰靠在身后名贵褥垫上,与年轻人专心致志“闲聊”起来。
李暮挑起窗幔,看着窗外细雨朦胧的美景,看了半晌,便觉得有些兴致缺缺,遂又把窗幔放下,他的口中话语始终未停,这时说的是在他十几岁时,见到那会儿刚世袭罔替大庆王之位的秦森,与他父亲关王李召阳的一桩旧事。
他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娓娓说道:“犹记得那会儿执掌兵权久矣的李召阳,与才接替大庆王之位,初掌大庆军的秦森同堂议事,那个平时在我面前不苟言笑,总是摆出威严嘴脸的男人,对着那个直接喧宾夺主,佩刀坐在主位的大庆莽夫,笑得那叫一个谄媚,言语的字里行间,处处表现出的低人一等。
不是表象,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怕。当时我就弄不明白,那可是在他的关王府,一人宗室亲王,一人异姓王,论身份地位,不相上下,甚至在姓氏上还要高出一等,为何要对另一人卑躬屈膝。
后来才知道李召扬怕那大庆莽夫,甚至多过于怕他那位皇兄,怕到骨子里,因为曾经一日朝会,那位不论朝纲规矩的老庆王秦山河,直接让他儿子代替他去参加朝会。
李召阳与秦森于当日朝会发生口角,秦森将刀直接架在了李召阳的脖子上问他服不服,只要敢说出一个不字,脑袋直接搬家。“惜命”的李召阳,真的怕,说出的服字是心服口服。会如此的最大原因,是因为那日,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李召阳的那位皇兄,连个屁都没敢放。”
年轻人口中李召阳,被他形容的窝囊无比的男人,正是他已经当作陌生人的父亲,大庆三大宗室亲王之一。
李暮缓缓收回视线,替皇甫中庸对弈敌方以炮吃了过河卒。
第二百七十八章 卷帘湖旧事
皇甫中庸拿起一旁托座上的茶杯,杯子里所泡的茶水是北域最常见的乌茶,即使是平民百姓也能喝的起的茶,也称作劣等茶,此种茶叶流向南阙,一直是种滞销的状态,因为在南阙百姓心中,这种喝入口中清苦,其后才有那么一丝甘甜感觉的乌茶,根本就摆不上台面。
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皇甫中庸看着自己左手边长椅上的年轻人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使之才五十多岁,就显得苍老无比的脸上的皱纹,愈加枯皱如老树皮。
他说道:“怕,不会吧?根据安插在大庆谍子们的回报,虎丘城外李旻携两王主导的那场战役,可是说李召阳风光的很,大庆军十八万,除却临阵脱逃的三万,有消息说是分批次散入了北域以外,其余十五万,一半的战力都是李召阳领兵耗光,不可谓不战绩卓著。”
李暮折扇一合,坐直身子,白了这位在北域朝堂让人闻之色变的鱼漏底掌舵人一眼,然后故作深沉说道:“皇甫老儿,你是少说了后话吧?怎么不提两方交战,李氏折进里面三十万大军,还是所谓的南阙精锐,对战的还不是甲天下的炎庆军,这样的战绩,也能用卓著二字来形容。”
对于“皇甫老儿”这个称呼,皇甫中庸显然早就习以为常,斜吹了一下黏在嘴角的胡子,淡淡道:“扯远了啊,这说李召阳呢。”
李暮嘿嘿笑了两声,“我估摸那会儿他是硬着头皮去对战大庆王的大庆军,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早就快吓得尿裤子了吧。”
说罢,他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发自肺腑的高兴。
皇甫中庸也跟着捻须笑了起来。
显得极不合群的少年人孔春回,对二人所谈言语,丝毫不敢兴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在那本古藏文献。
片刻后,皇甫中庸说道:“说一说那位声名狼藉的大庆小王爷。”
李暮微微一笑,“他,没什么好说的,聪明,狠,重情,纨绔,心机深,都能够说那位曾经的大庆小王爷。”
皇甫中庸身体微微前倾,从身上摸出自己最喜欢的那块篆刻有“宁为玉碎”的老坑端砚,在手中打转,瞥了眼棋盘,问道:“怎么一个聪明、狠、重情、纨绔、心机深法?”
李暮低头作沉思状,想了又想,颇有些纠结如何表达,于是他这样说道:“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事能体现出他秦恒聪明早慧,纨绔本性的太多,讲这些都是无甚价值的事,我还是给你皇甫老儿讲讲我与他同十四岁那年的一件事。”
皇甫中庸轻轻点头。
李暮摸着胸前吊珠,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我与秦恒,双方撇开显赫家世不说,是同龄人,虽然很多想法想不到一块去,但在纨绔一事上算是比较投机,还能够凑到一起说上几句话。
同十四岁那年冬天,秦恒随他爷爷秦山河入京去拜访什么人。
京师西山地,卷帘湖的雪景,出了名的美,流滢飘白,一片清湖映城装,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大家闺秀,名媛之流,站立西山竹塔赏雪景的好时候,那样的风光,真是人美景也美。
有美人美景,自然少不了纨绔公子,调戏美人的戏码。那时谈不上什么情窦初开,看多了京师地痞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行径,觉得如此很威风,很彰显男子汉气概,所以不管对那些貌美女子喜欢不喜欢,反正就是纠结一帮纨绔子弟的狗腿子,在其身旁围闹,说些浑话,时不时动动手脚,再调侃两句“美人别走啊”。
那年在西山卷帘湖是我与秦恒时隔三年的第一次重逢,我领着的都是些当朝大员的长子嫡孙之类,而那秦恒领着的都是他家的仆役,两个大纨绔,做的是同一件事,但方式却不同,我是真调戏,而他是用脸蛋,被反调戏。
十四岁的秦恒,个子挺拔,脸蛋虽然有些青涩,但已然清秀俊逸。他出现在卷帘湖,很快就成了那些大家闺秀争相调戏的对象,时不时有大胆的妇人,还会说出两句带颜色的浑话。秦恒对这些大家闺秀,名媛贵妇们,则是有选择的“谈理想抱负”。
我与他相遇在卷帘湖没多久,双方因同看上了一个气质清丽脱俗的女子,然后发生争执,继而发展成打斗。”
皇甫中庸忽然打断道:“那女子有多漂亮?”
李暮连翻三个白眼,“很漂亮,不过是个名妓。”
接着,他又道:“皇甫老儿,你猜一猜,我与秦恒发生打斗的原因是什么?”
皇甫中庸笑盈盈道:“两大纨绔为女子争风吃醋,打架不是再稀松平常的事?”
李暮摇头,“不是,是因为我口无遮拦,骂了他一句“没娘养的”,这才是打斗的起因,原本以秦恒的纨绔本性,从来张嘴不吃亏,动嘴不动手,动手不动嘴。”
“然后呢?打斗的结果如何?”皇甫中庸又问道。
李暮将胸前吊珠向上扬了一下,抬头看着皇甫中庸那张脸,缓缓道:“然后我差点被他埋在雪里闷死,那些跟随我同行的纨绔子弟,看到我两只脚被两个仆役提着,脑袋倒插葱埋进雪里,两只手被压着,挣扎不出,那个少年蹲在一旁,双目赤红,脸在狞笑,不断往我脑袋上加雪,吓得四散而逃,事后回忆起那一幕,更是止不住的打哆嗦。”
说到这里,李暮惨然又无奈的一笑,眼中并未有任何恨意。
“不恨他?”皇甫中庸问出李暮的心声。
李暮释怀说道:“不恨,除了那会儿被放出来后,吓傻了,等到清醒过来,有满腔怒火,想把他丢进卷帘湖以外,没有丝毫恨意,反而有些欣赏。”
“为什么?”
皇甫中庸有些困惑,十四岁的年纪便没有对这样的事,恨始作俑者,不该啊?
李暮没回答为什么,长呼一口气,说道:“没过多久,两家大人都来了,我家老爷子来了,一个屁不敢放,秦山河来了,摸了摸他孙儿的脑袋,说,我孙儿就算现在把你李雄的孙子埋死,你敢说个不字。我就见自家老爷子憋的脸色涨红,愣没敢说出半个不字,还目送人家爷孙二人扬长离去。”
第二百七十九章 分歧
皇甫中庸呵呵笑道:“李暮啊,听你这话里话外的口气,似是很羡慕那大庆小王爷有这样一个霸气的爹,这样一个护短的爷爷。”
李暮折扇打开,端瞧上面自己所写,占据大半扇面的“暮色”二字,嘴上悠悠说道:“这点我从不否认,确实羡慕。”
手中拿着老坑端砚转动不停的皇甫中庸,忽然反手执端砚,向李暮的脑袋砸去,“咚”的一声闷响,车厢内就听“啊”的一声痛呼,李暮的额角眉头位置,立时开出一个半寸长的口子,鲜血直流,剑眉星目的俊朗容颜,当即就破了相。
然后就听手中倒提端砚,上面还滴着丝丝血迹的皇甫中庸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道:“再羡慕你也羡慕不来,还是我的阶下囚。”
说罢,皇甫中庸随手将自己最喜爱的那块质地名贵的老坑端砚丢出窗外,然后拿起一块绢帕擦拭双手,擦完后,也是顺手一丢。
李暮满脸怒容,一边拿着一块帕子捂着额角的伤口,一边用另一块帕子擦拭脸上的血迹,口中骂骂咧咧:“皇甫老儿,你个狗东西能不能在兴致所至时,给你爷爷我提个醒,这他娘的又得多少天的食补,才能将暮大爷的今天的精血亏损补回来?”
皇甫中庸笑得猛拍座椅的把手,“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注意你大爷,说了多少回了。”李暮继续骂道。
李暮从被拘押在大蛮京师最出名的那座翦庭院开始,除了最初时觉得自己是被名媛贵妇金屋藏俊的金丝雀,有些反感以外,三年一过后,除了活动范围不大,他就再没有觉得自己是阶下囚的觉悟。
对着下人吆五喝六,要吃最好的膳食,听北域名角唱的小曲儿,和最漂亮的异域姑娘谈风花雪月……这些,眼前北域权柄滔天的皇甫郡王都一一满足了他,然后二人就成了“忘年交”。因为这些,李暮就变得得寸进尺,在这个手握自己生死的大郡王面前,没大没小,言行无忌。最近一段时间他又突发奇想,觉得应该认皇甫老儿做个干爹,给自己改了姓,不过被皇甫老儿大骂一句“数典忘祖”,给打发了。
聚精会神翻阅古藏文献的少年人孔春回,似乎对这二人的相处模式早就习以为常,待皇甫中庸不再大笑,李暮不再骂骂咧咧,他将书合上,小心翼翼放进一旁的背带小书箱内,生怕折了书页,做完这些,他看向因为大笑不止,脸色有些涨红的皇甫中庸,持同僚礼,喊了声“皇甫大人”,然后指着棋盘,道:“杀一盘。”
一个模样十四五岁的少年,说话语气老气横秋,暮气沉沉,这听上去有些怪异,看上去违和,可真正熟悉少年的人,却不会这么觉得,只会觉得就该如此。这是大蛮王朝策划南北战役布局六大顶尖谋士之一孔春回,应有的风范。
皇甫中庸闻言,收敛苍老脸颊上的最后一丝笑意,然后看向怒容满面,目光幽怨看着自己的李暮,说道:“行了,给你补偿,回京之后,大梦楼的那位色艺双绝的清倌人就是你的了。”
“说话算话?”李暮满脸雀跃。
皇甫中庸没再言语,气息一变,不再似先前与李暮言语时的亲和近人,浑身上下聚拢慑人魂魄的威势,看着少年孔春回,说了一个字,“请”。
车厢内,皇甫中庸与孔春回象棋对弈,两个棋技高超之人,落子飞快,似乎都未思索布局,不多大会儿功夫,棋盘上就只剩下双方将子在内的十数子,棋面来看,孔春回占上风。
没有看二人对弈的李暮,手捂额头,望着窗外,喃喃低语了一句,“丧家犬,阶下囚,同人不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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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淼城,辛家酒铺。
站在酒铺外等待两个时辰才见到那年轻人的连如玉,在进入后院年轻人的房间后,与那年轻人会面详谈一炷香时间,又出了酒铺,带着林墨烟、余嬷嬷离开了辛家酒铺。
晌午时分,雨幕停歇,天放晴。
吃过辛若兮送入房间的饭菜后,秦恒换了身白色袍子,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身体孱弱,背部微微佝偻,可换上这身袍子的秦恒,给人感觉有了几分精气神,长发飘带绑缚,桃花眸子明亮深邃。这般样子,让过来收碗筷的辛丫头,在离开房间后,俏脸一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最后走出房间的秦恒,腰间挎上一把制式战刀。
穿衣打扮正式的年轻人,身边跟着虬髯客,二人走出辛家酒铺,走出浩淼城。
————
距离浩淼城城池三十里外的荒野平原,三千余骑的队伍,马蹄阵阵浩荡而过,引得地面震颤,马上之人,人人腰佩大刀,面容清肃,充满萧杀气。
而这时,横向穿出一队约一千五百人马队,拦着了这三千人身前,这些人同样腰佩大刀,面容清肃。
一千五百人同时勒马拉缰,领头两人,一名年过五旬,不显丝毫苍老之态的高大老者,一名满脸络腮胡子,面相粗犷的大汉。
老者端坐马背,身上所佩战刀被其取下搁在马背上,他望着急急停马的三千人,盯着他们的领头之人,那个身着淡装,体形精瘦,目光炯炯的粗眉汉子,一脸怒其不争的斥责道:“老梁,你糊涂啊,这事你怪的着少主吗?”
梁骏的战马因急停还在找平衡,他眉头微皱,望着高大身材的老者,语气平淡,“让开,事儿都做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身材高大老者,名叫钟鼎,闻言指着梁骏的鼻子,怒骂道:“放屁,给老子回去。”
梁骏重复道:“让开。”
老者登时变脸,“行,要过去,行,从老子的尸首上踏过去,你梁骏嫩大能耐,肯定做得到。来,让大庆将士自相残杀。”
“钟鼎,你以为我不敢?”梁骏恼羞成怒。
钟鼎扯开嗓子,虎目一瞪,“你敢,来。”
“……”
二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僵持着。均属大庆军的将士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钟鼎身后的关洪,从头到尾盯着梁骏身侧的背枪鲁进,一言不发。
第二百八十章 大谍子
钟鼎、梁骏二人始终僵持不下,争执了大半个时辰,两方对峙还在这片荒野平原上。到了后来,两人都不再言语,只是盯着对方。
平原上,只闻呼啸风声吹过,吹得这近五千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梁骏摸了摸马头,愤懑说道:“老钟,你难道忍心看着将士们自相残杀?”
钟鼎摇头,反问道:“梁骏,已经错了一步,还要继续错下去?”
梁骏冷笑,“错了?怎么错了?难道非要将最后的三万将士葬送,才算没错。大庆儿郎多少为秦家战死,你去看看,现在百姓家中挂缟素。没了他,这三万已无番号的大庆军能活,他们各自家中的妇孺老幼,皆有了撑起头顶青天的男人。”
钟鼎目光一变,无尽悲哀在心头,他望着梁骏,声音轻颤,“错了,大错特错。多少百姓家中挂缟素,没我大庆军,天下又该有多少百姓家中挂缟素。”
老者指着梁骏,说道:“你梁骏是不是要说我没那份大义,我没那么伟大,管不了天下事。”
刚要说出这番话的精瘦汉子,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低声道:“都让你说了。”
钟鼎不管梁骏的心思,继续说道:“好,不说天下事,我们就说大庆,说说虎丘城。一旦护疆城破,你说赤域大军最先攻打的是谁,第一个打得就是大庆,大蛮王才不会容许自己在想要一鼓作气直插中原的时候,屁股后面被支兵士甲天下的大庆王师虎视眈眈。到那时,你说是家家挂缟素,还是被屠城,还是归降。”
他突然变得慷慨激昂,“大将军这辈子,你说他都在为谁谋划,是他秦氏,若是,以老王爷通天彻地的修为,大将军的雄才伟略,他秦家能落得个只有少主如丧家犬苟活于世的下场?”
钟鼎大骂,“梁骏,你个狗娘养的,说出那番话,亏不亏心?让一个周笃几句话就蛊惑了,这么多年跟着大将军,大将军有无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人,对不起你们家人,逢年过节,家中添补的东西,那些都是哪来的,身为大庆人,可傲视天下人,这份底气,都哪来的?现在你们居然为了狗屁的一己之安,能够回到故土,谋害少主,现在还要杀他。今天,我钟鼎就把话撂在这,要杀少主可以,将我与我身后的一千五百将士杀光,你梁骏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去杀那个唯一可让你们正大光明回到故土的年轻人。”
说罢,他又是一声冷笑,“杀了少主,你们以为就能回去了,李氏的嘴脸,会任由你们这些“叛逆”活在这个世上。”
梁骏听着这番话,顿时想到了许多,他的眼神闪躲,内心霎时变得摇摆不定,前不久才下定的决心,此刻动摇了。
梁骏身侧,骑在马背上的鲁进,轻声提醒道:“将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闻言,梁骏瞬间压下心头的摇摆不定,此前他还与鲁进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现在真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钟鼎都前来拦截他这个右翼先锋将军,那说明主将郑容戈已经知道他所做的这些事,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错也要错到底。
下定决心的梁骏,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抬头看着曾经无数次并肩作战的兄弟,语气平静道:“回不了头了,老钟,今天你不让开这条道,那你我二人只能分出生死。”
钟鼎蓦然哈哈大笑,笑得悲怆苍凉,梁骏手按刀柄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身体前倾,脖子歪斜,在脖子上比划砍刀的手势,“来,往这砍。”
梁骏大怒,吼道:“钟鼎,你别逼我。”
钟鼎只是大笑。
梁骏手握刀柄,始终不愿抽出刀身,心中痛苦至极。
这时,在其一侧的鲁进,忽然拔出身后长枪,朝着钟鼎的脑袋袭杀而去。
钟鼎、梁骏、关洪,三人没有想到真有人要杀并肩作战多年的袍泽,所以根本就没有防备,这时眼瞅已经来不及,鲁进的长枪距离钟鼎的脑袋,已经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洞穿而过。
关洪反应过来,一跃而起,持刀就向鲁进砍去,希望他下意识收手躲避。
梁骏急的大喊道:“不要。”
钟鼎想要后仰躲过这致命一击,可是却来不及。
关洪的刀,直插鲁进心口而去,但让关洪意外的是,鲁进冲他微微一笑,根本就没有收枪回防的意思。而且,当他的刀,近了对方身前数尺,便再难寸进,被罡气阻挡在外。关洪面色惊变,不可思议道:“你是化境?”
鲁进浑身罡气一个震颤,将关洪打得倒飞出去,持枪之手一拧,速度愈快向近在咫尺钟鼎的脑袋刺去。
听到化境两字,心知今日必死的钟鼎,没有去看那隐藏修为的鲁进,而是看向梁骏,轻声说道:“收手吧,莫要当那千古罪人,对不起大将军,更对不起大庆。”
说完这句话,心存死志的钟鼎,缓缓闭上眼睛,等待鲁进霹雳一枪的到来。
然而,钟鼎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那一枪刺穿自己的脑袋,他睁开眼,见到的一幕,激动万分。
只见那鲁进如死狗一般趴在数丈外的地上,被一个微微佝偻身形的白袍年轻人,踩着脑袋,淡淡说道:“鱼漏底安插在大庆军的大谍子暗手?还是南阙李氏?”
被虬髯客一拳打得整只右臂炸裂,气机被封,真力被压制的鲁进,只是冷冷看着踩在自己脑袋上的白袍年轻人,一言不发。
秦恒“嗵”的一脚踹在鲁进的脑袋上,接着道:“藏的这么深,连黎叔都没能发现你的真实修为,此前更是没有对我流露出半分杀意。看来北域或是南阙的谍子机构,提升良多,藏匿的本事大涨啊。”
被年轻人一脚踹的鼻梁断裂的鲁进,不顾嘴中往外直涌的鲜血,含糊说道:“藏匿本事再大,不还是被你瞧出了端倪,若不是因为你这条大鱼发现了我的动机,我又岂会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行此举。等到杀了郑容戈,再领着三万大庆步卒追杀你,你秦恒就算再聪明,还能以一当万不成?”
第二百八十一章 拳高论对错
秦恒嗤笑,“岩山顶那位神窍境分身,是你们早先安排好,等我上钩的?”
鲁进说道:“不错,原本上面是想着以神窍境存在的分身,试探你这只丧家犬身边是否有昆仑奴暗中保护,若是没有,便顺水推舟除掉。哪晓得……”
秦恒接话道:“哪晓得我还留了后手,后来又发现昆一也在,就打消了心思,然后昆一走了,心思又活络起来。”
鲁进不语。
秦恒仿佛自说自话:“周笃此人,秦老粗有过怀疑,各方资料摆在几案上,往上追溯周笃的祖宗八代,半点惹人疑虑的瑕疵都没有。照邵老头的意思,杀了一了百了,看着心烦,秦老粗却拿捏不定,说是都是敢在北漠以命相拼蛮子的儿郎,不该凭怀疑二字,就取了他的性命。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周笃的谍子身份,周笃的事就先封存起来。这一建档,周笃的资料就在密档池搁放了六年,没再被重新提起。到头来,还是养了一条毒蛇。”
秦恒说道这里,忽然笑了起来,“秦老粗,以前你常在我面前夸口看人的眼光如何如何,这不还是走了眼。”
在年轻人与虬髯客出现后,钟鼎、梁骏、关洪三人面色各异,都未第一时间上前见礼。而今,听着两人对话,从前话中的层层算计杀机,到后面牵扯出的一则的秘闻,无不让他们悚然一惊。
从郑将军口中知晓少许内情的钟鼎,心中不由眼前年轻人生出几分佩服心思。都说大将军的儿子聪明,以前不信,现在由不得他钟鼎不信,真是聪慧过人。
被秦恒踩在脚下的鲁进,看着那笑容中带着苦涩意味的年轻人,突然也笑了起来,笑容悲凉,“身为谍子,死是首先需要面对的事,所以我们这类人,从来展示给别人的感觉都是不怕死,我这样大谍子也不例外。
以前想过会死,每次面对大将军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及他不经意展露的威压,都会让我这个化境强者产生窒息感。
生活在大庆军营,活得亦是胆战心惊,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死了一了百了,不用想着每日窃取消息,传递消息的那么点屁事,还要担心身份暴露后,拉上一两个垫背的,义无反顾赴死的大义凛然之举做的漂不漂亮。真他娘的累。”
鲁进话锋一转,“可我却从没想过会被你秦恒识破,死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手里。”
秦恒置若罔闻,说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掩盖鱼漏底埋得更深线周笃大谍子的身份,没用的,我认定的事实,任你再彰显自己,巧舌如簧,也断无幸免之理,这一点,我与秦老粗相同,又不同。”
秦恒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眼天色,继续说道:“这个时候,郑将军应该已经下令,腰斩了那周笃。”
鲁进笑容愈发悲凉,彻底没了牺牲自己,救下鱼漏底最重要一颗暗子的心思,至于年轻人为何笃定自己二人是鱼漏底的谍子,而非南阙天巡的谍子,以及他不久前说周笃那番话的更深层含义,鲁进懒得去想了,将死之人,想这些做甚,还不如想想那个至今以为他儿子在大蛮京师给有钱员外家做仆役赚了很多钱的老娘,身体越来越不好,时常卧病在床的她,现在是不是又在和那照顾她衣食起居,琐碎事宜的小丫头,讲他儿子的成长趣闻?
……
鲁进死的不痛苦,秦恒给了他一个痛快的,手持大庆制式战刀,一刀斩掉其头颅。护身罡气被破,真力被压制的他,与普通人无异,生命一样脆弱。
至于想从鲁进嘴里套出什么话,比如还有无其他安插的谍子细作……秦恒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却没有做,如鲁进这般的谍子死士,莫说不会说,就算说了,也会让你在心里抓耳挠腮的难受,会为真假与否问题殚精竭虑,从此埋下疑心的种子,所以说还不如不说。
钟鼎与梁骏所领大军,双方泾渭分明,却无剑拔弩张的气氛。
虬髯客以雷霆手段,将鲁进打得气机溃散,真力被压制后,就始终站在离大军偏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少爷。
将鲁进与周笃的前算后谋娓娓道尽的年轻人,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鲁进人头落地。然后,他一把将手中战刀插在地上,回身看向坐在马背上的精瘦汉子,大庆步卒右翼先锋小将梁骏,脚下猛然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前奔,转瞬功夫冲到近前,骤然出拳,一拳轰在梁骏所骑战马的头颅上,只听“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战马一声嘶鸣,轰然砸地。
坐在马背上的梁骏反应极快,在马快要砸地之上,“腾”地一个后仰翻跃,稳稳落地。
梁骏单膝柱地,盯着那年轻人,冷声道:“少主要杀我这个犯上作乱之人?”
秦恒根本不言,手上动作不停,强行提了一口真气护体,运转真力,以武夫肉身的纯粹力量,回应梁骏。刹那欺身而上,一拳砸在对方的左肩,将之砸翻在地,然后无任何高雅可言的骑在梁骏身上,往他的脑袋上招呼去。
三两拳,便将梁骏打得面目全非,鲜血直流。
梁骏从被打蒙到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段很短,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何况面对这个他本就瞧不上眼的少主,其实此次他之所以会受周笃的三言两语挑唆反水,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位少主。在他看来,他秦恒除了是大将军儿子,什么也不是,老子凭什么要给他卖命,他有何能耐,这才是个中原因,并不是前面他给钟鼎的所谓理由。
遂梁骏使出浑身气力,将压在其身上用拳头招呼自己的年轻人,直接掀翻在地。与此同时,他一拳砸在年轻人的下颌上。脱身后,蹦跳而起的梁骏,随即又是一个鞭腿横扫,将那刚要腾身而起的年轻人,再度绊倒在地,重重一摔。
被梁骏打得两次摔地的秦恒,身上白袍早已泥泞满布,他眼看梁骏攻势迅猛,于是再度站起之时,脚下往左横滑而去,与之拉开距离,调整气机。
第二百八十二章 豪气
梁骏根本就不给那年轻人调整气机,休养生息的机会,脚下一个腾挪,瞬息间又来到年轻人身前丈许开外,出拳朝之腹部砸去,嘴上并说道:“早就想揍你一顿,今天趁此机会一了夙愿。”
脸色苍白,挨了两记重拳的秦恒,似乎半点不觉疼痛,不退反进,一拳而出,对准梁骏的高鼻梁。他依旧不曾说出半句言语。
“嗵”
“咔嚓”
一声如重物砸击的低沉闷响,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两声几乎同时传来。应声二人,同时后撤数步,疼的龇牙咧嘴。
短暂停息后,两人又同时欺身而上,迅速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拳拳到肉。
两人对拳,都未动用修为真力,不然以梁骏的实力,十个秦恒也伤不了他分毫,纯粹肉身力量的比较,打得难分高下。
半个时辰后,全身伤痕累累的二人,相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歇息片刻,梁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无比痛快,他看向那个如今瞧着有几分顺眼的年轻人,如释重负道:“梁骏谢过少主成全,死而无憾了,现在我相信老钟的那句大庆只有在少主手里才会更好的言语了,梁骏错了,大错特错,不求少主原谅,只求少主能够善待这些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也是能为大庆死战的将士,只是被我蛊惑,蒙蔽了双眼,才会有今日此大不敬之举,他们的心依旧是向着大庆,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到这里,他猛然抬手向自己的天灵盖拍去,脸上笑容坦荡中夹杂着几丝不甘,仰天长啸,“谁说大庆灭了,大庆庆王旗依在,大将军,犯将梁骏这就去酆都追随您。”
梁骏凝聚全身真力的自毙一掌,当快要接触到天灵盖的刹那,却陡然察觉有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直接将他的手托起,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依然下不去分毫,最后,整只右臂直接被这股力量给压断了。
梁骏扭头看向阻止自己的那位存在,在这里,也唯有他才有这份实力,虬髯客不疾不徐地往这边走来,什么话也没说。
秦恒右手撑地,艰难站起身,一边拍着身上泥土,一边说道:“梁将军这就要死了,那我受得这满身伤不是白挨了。方才憋着一口真气没有说话,其实是想告诉将军,我们拳高论对错,既然将军胜我一筹,那么便是将军对了,此事就此翻篇,再也不提。”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以前就听秦老粗说,大庆诸多将领中,论骁勇善战,梁将军绝对是排得上号的,今日亲身领教,果然当得起秦老粗如此评价。”
秦恒抬头,目光清澈看着梁骏,“只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了,梁将军始终瞧我不顺眼,这是为什么?”
被虬髯客救下的梁骏,内心已然复杂至极,紧接着又听见年轻人近乎儿戏的不计较言辞,内心更不是滋味。
梁骏左手撑地,吐出口中血水,长呼一口气,看着年轻人,怨忿道:“为了一口气,怨气,你秦恒污了大将军的名声,一个从小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尽干些拈花惹草,欺男霸女的龌龊事,何以当得起我等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庆儿郎的一声少主,你不配。”
秦恒两手在脸上一抹,步履蹒跚地走到满脸血污的梁骏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道:“梁将军是见过我盛气凌人,见过我欺男霸女,欺负妇孺,还是见过我拈花惹草?都没有吧,不过是从他人口中听到我这个大庆最大的纨绔子弟所谓的声名狼藉的名声。”
他忽然笑了起来,“就以此,我挺冤的。今天我就告诉梁将军,那不是我秦恒。”
不管梁骏相不相信,秦恒直接话锋一转:“我还是那句话,这里的事就此翻篇了。不过……”
话音一转,声音变得严肃无比,充满无尽威严,看着梁骏及不远处的将士,道:“梁骏身为右翼先锋小将,不遵调令,私自领兵出营,依照军法,当杖责一百,随行将士,各罚五十军棍。此罚,梁骏在回到军营后,由郑将军监刑,受领。其余众将士各自到军杖处受领。”
秦恒话音落,梁骏所领的三千将士,异口同声道:“受领。”
声音震云霄。
军法如山。
这队三千人的右翼先锋三营,其实到现在都有很多人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上面因为什么事调兵,只是在直属将领面前,他们只有服从这一条,这也是大庆军之所以能够成为兵甲天下的军伍的主要原因,军令如山,军法如山。
秦恒听到回应,又低头看着梁骏。
梁骏沉吟半晌,声音洪亮喊道:“梁骏受领。”
秦恒搀扶起梁骏,与他同行往前,并轻声说道:“梁将军受苦了。”
梁骏一愣,“少主何以有如此言语。”
秦恒笑而不语。
梁骏其实已经猜到了年轻人这句话的含义,无论是说他梁骏戎马十数年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的辛苦,还是刚才两人对拳,他没以真力修为以强凌弱,挨了这么多拳的辛苦,总之都是辛苦,而他梁骏受了这些苦。
梁骏走到队伍最前沿,近卫又牵来一匹常备战马,立于将军身侧。梁骏接过马缰绳,挥退近卫,然后看向秦恒,眼中有着几分真挚笑意,嘴中却埋怨道:“少主,你毁了属下的一匹上好战马。”
秦恒摸着马头上的那撮褐色鬃毛,笑呵呵说道:“将来秦恒一定送梁将军一匹最上等的千里赤血驹,让他陪着将军征战沙场。”
梁骏显得豪迈无比,反身一跃,坐上马背,左手随意将挡住视线的血污擦掉,然后看着为他牵马的年轻人,大笑道:“好,属下斗胆说一句,记下了。”
秦恒仰头,会心一笑。随后将马缰绳递给梁骏,示意他可以带兵回营了。
梁骏二话不说,回头看着三千将士,喊了一句,“掉头,回营。”
然后,就听马儿嘶鸣,马蹄阵阵,在这片荒野回荡。
秦恒看着三千人的骑马队伍越走越远,刚要收回视线,然后就见一人纵马而回,抱拳高声喊道:“少主,梁骏知错了。”
秦恒望着那人,笑容灿烂。能让一位军伍莽夫说出这句话,真他娘的豪气。
第二百八十三章 孰是孰非
当这队分属大庆步卒右翼先锋三大营的将士,渐行渐远,秦恒回头看向已经翻身下马的高大老者,喊道:“钟将军。”
钟鼎一边往年轻人身边走,一边连连摆手,“当不得将军这个称呼。”
钟鼎三两步走到秦恒近前,想要搀扶走路都显得蹒跚的少主,却被拒绝了。秦恒道:“这点外伤,不碍事的,在场将士有哪位没有受过比我还重的伤,在战场上,不还是照样杀敌。”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无数将士的共鸣,这位年轻少主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又闪亮了一分。
钟鼎听到这番话,不由自主去摸着腰间刀,心情畅快无比。
二人一同往前走,与将士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这个时候,关洪突然小跑着跟了上来,脸色憋得涨红,在年轻人身侧单膝跪地,痛心疾首道:“少主,关洪引人不明,差点令少主身临险境,罪不容恕,请少主责罚。”
秦恒单手费劲将关洪托起,笑着道:“关骠长若是故意将责任揽在身,没多大意义。我若惩罚关骠长,岂不是不明事理。”
托起关洪后,秦恒看着他,道:“关骠长无需自责,一则错不在你,二则并未酿成大祸,三则大庆与北域双方,无论是在明面上的交战对垒,还是暗地里错综复杂,层出不穷的手段,较量从未停过,真要论起对错来,哪里有源头可追溯?梁骏将军被人蛊惑,领先锋三营要杀我,这我都可以不计较,何况关骠长这般忠心被人利用的大义之士。”
关洪连忙为梁骏辩解:“少主,梁将军的心从未背离过大庆,他之所以会这么做……”
秦恒摆摆手,“我知道,若不是梁将军从头至尾没有想过反水对付袍泽兄弟,那么我今天断不会饶了他,这一点,我与梁将军都明白。”
关洪再次单膝跪地,垂首说道:“关洪谢少主大度。”
秦恒坦然受之。
关洪知道少主与钟将军有话要说,所以在请罪不得,却求得心安后,很知趣地离开了。
秦恒与钟鼎走到一荒野高处,两人并肩远眺,远处可见北方天幕的漫天黄沙,与眼下天地清明的景象,天壤之别。
虬髯客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心中在就整件事捋前后脉络,少爷最终的决定还是不杀,他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少爷这么做对大局有利,不高兴的是,这些人就会欺少爷心善,要是依他,直接一拳打杀了。
钟鼎收回视线,扭头看向身旁年轻人,眼神如长辈看待晚辈,充满浓浓笑意,喊道:“少主,苦了你。”
秦恒转头看着这个在军中有着“万夫敌第二”之称的老者,摇头笑道:“我不苦,苦的是你们。”
钟鼎使劲摇头,瞬间老泪纵横,几十年都未曾流过眼泪的他,呜咽道:“曾经有一日庆功宴,大将军喝多了,对着我们敞开心扉,说,若是有一日我这个大老粗马革裹尸在疆场,希望老兄弟们能够护着点我儿子,我们在场三十二位大小将军,应了,却没做到,是我们没做好。”
秦恒眼中有泪光闪烁,仰头看着天空,抽噎了两下鼻子,然后望着泪流满面的一代武将,轻声说道:“秦老粗曾与我言,要我善待你们,小子也没做到。”
“不怨少主。”钟鼎大声说道。
秦恒忽的破涕为笑,“钟将军,这里我们不该论孰是孰非,因为我们做的都对,也都很好。”
钟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们都对,做的很好,大将军要是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秦恒点头,正了正心神,然后问道:“郑容戈将军是否已将大庆分散出去的三万步卒整军?”
钟鼎一把抹掉脸上眼泪,说道:“没有,郑容戈将军只召回身边一万甲士,分散在北域偏远的定阳州,其中包括我所领的正前锋三营,左右两翼六营。其他两万甲士,郑将军有言,以防万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召回身边。”
秦恒说道:“郑将军用心良苦,前分散出去为寻我,后又深思熟虑,恐还是为我这个不成器的少主吧?”
钟鼎连连摇头,“没有不成器,少主这么说,让老钟汗颜。”
秦恒自嘲道:“领兵打仗一事上,我说不成器,半点不冤枉。”
钟鼎讪讪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秦恒又说道:“钟将军回去见到郑将军,与我带几句话。”
钟鼎说道:“少主请说。”
秦恒道:“与郑将军说,保存实力为重,我的安危,无须将军挂心,荒奴城之事,我自有计较。”
钟鼎闻言,急忙就要说什么,却见少主一摆手,接着道:“不是大话,江湖行走,很多事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虽然人多一定够强,但江湖上各种令人防不胜防的暗杀手段,非是人多就能吓退那些艺高人胆大的买卖人的。”
钟鼎想了想,恭敬抱拳道:“末将一定会将少主原话带到。”
秦恒点点头,又道:“另外,请郑将军差人与黄葫六滩黄沙城的那位以前叫龚猛,如今改名龚高瞳的大府主多接触接触,他若是不念及当年与我爷爷的那份主仆恩就算了,不必强求,但请郑将军放心,此人定不会出卖大庆就是。”
钟鼎郑重其事道:“末将记下了。”
秦恒长呼出一口气,环顾晴空万里下的绿野风光,豪迈道:“再没别的事要交代,就请钟将军陪我一起看看这天下大好山河。”
钟鼎却是没有这份豪气干云,一副欲言又止。
秦恒看在眼中,道:“钟将军有话直说,这可半点没有沙场武夫的爽利。”
钟鼎神情一怔,旋即坦然说道:“梁骏其罪当杀,少主不该如此大度才是。”
秦恒没有转头,脸上带着丝丝笑意,“其实钟将军是想告诉我,慈不掌兵,我不该充这滥好人。”
钟鼎一脸悻悻然,没说话,也就是默认。
秦恒自顾说道:“我若下令将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给杀了,岂不寒了这些为大庆秦氏卖命将士们的心,弄得军心涣散,得不偿失。再说杀了梁骏,这三千将士如何处置?这人心该如何收回?杀人不如拢心啊。”
钟鼎由衷赞叹道:“少主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秦恒摇头,感叹道:“不该赞,不该佩服。”
钟鼎有些不明白少主这句话的意思。
秦恒也没解释,转身离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 捋头绪
白袍已不似白袍的年轻人与大庆步卒正前锋都尉钟鼎分别,钟鼎领着半数正前锋将士,返回的路线往西,与梁骏所领右翼三营,在方位上稍稍有所偏离,后者往西南,但殊途同归,皆是去往北域偏远地带,定阳州。
秦恒往北,返回浩淼城。来时两人御风行,去时三人三马归,多了关洪与三匹善长途奔袭的白野驹,非战马品种。
悠悠骑在马背上驰骋的三人,在这片名为东麓的荒野平原,多是游牧民族散居,故而人烟稀少的地域,并不起眼。在这些游牧人的眼中,北域寻常百姓也好,江湖人也罢,并无多大区别。非要说有区别,那就在于霸道和更霸道的区别。地位不比荒奴高多少的游牧人,是在夹缝中求存,命贱自比草芥的那类人,人命不被当回事。
来时不及欣赏四野茫茫景色的秦恒,眼下策马的速度放缓了许多。关洪始终策马在前,虬髯客在后,将之夹在中间。
在入荒奴城之前,秦恒首要解决的后顾之忧,就是大庆步卒由周笃、鲁进两个鱼漏底大谍子从中挑唆,导致两极分化,军心涣散的危险局面,最难之处就在于梁骏的杀与不杀,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大难题,困扰了秦恒许多天。
岩山顶,自从看出鲁进的算计开始,再之后从关洪口中得知大庆步卒的潜在问题,诸般联系,才挖出最根本的由索,周笃。
周笃虽为大庆步卒副将,可并不得军心,所以杀他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不会引起将士们的哗变。
但被周笃煽动蛊惑的梁骏就不一样了,要杀他不是一个快刀斩乱麻的简单问题。一则梁骏在步军将士们心中的威望极高,二则他曾为大庆立下赫赫战功无数,名将头衔实至名归,三则他并不涉及最根本的问题,如先前所言,梁骏的心始终向着大庆。能轻言杀之?那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更让军心涣散。
但若不杀,大庆曾作为土皇帝的秦氏唯一嫡脉少主的威严何在,他在三万将士们的心中,有何威信可言?做了如此错事,以下犯上,私自调兵,连杀,你秦恒都不敢杀,还当个屁的少主?
在今日之前,秦恒始终没下定决心对梁骏的处置是杀是留,直到清早起床后,他才有了决定,始终杀人的利小于弊,所以不杀。
大庆军从来以向心力凝聚著称于世,不应在他身上被人所诟病。这是身为大庆军卒的荣耀,比之性命看的都重。若杀,军心动摇,弊大于利。
秦恒从来不觉得书上所言的那句“大丈夫行事,由心顺遂,任意为之”是什么畅心之言。百姓求饱餐,任心而为,烧杀抢掠,那这世间还有何处太平。江湖没有大义,人人但求本心,那这座大染缸里,除了污秽就是腌臢。庙堂没有天下为公的地方,那怎能容得下万民。世间没有说理的地方,人或者与畜生何异?
所以,秦恒的心中,妥协并不一定意味着违背本心,有的时候为在乎的人,在乎的事,能够良性发展下去,他宁愿逆了本心。就像对待梁骏之事,为其开脱,他有千万个理由,但要杀之,只要一个就够了,比如他做此事是为了杀我。
不过,如他先前所讲,此事翻篇了,那么以后无论自己与梁骏上下关系如何,他都不会去翻此篇旧账。
梁骏之事,前后梳理清楚后,秦恒又捋了捋纷乱的头绪。
当前,曾经再辉煌的大庆,风光都已不再了,这乃是事实。他是要谋而后动,打回去也好,还是要实现更深层次的想法,眼下都不能将如此长远之事拉到近前。说白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
与乌布那位年轻萨主所达成的合作关系,秦恒所想,未来是要建立同盟战线,在解决眼下荒奴城之事,有了大庆三万步卒与这荒奴城十万荒士,再加上若能顺利接手爷爷安插黄葫六滩,如今已能算是私人领地的黄沙城,那么自己也就有了和一统乌布十三族的那位年轻女萨主谈同盟条件的本钱。这一切的三方谋划,都只为了一个目的——立足。
北域天下,那位满心雄心壮志的大蛮王,还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一统,他眼下也腾不出手来,对付占据另外两成土地的大部氏族。所以,这对于秦恒来说,是个机会,为自己,也为三万大庆步卒,谋一个栖身之所,积攒实力,以期后伐的机会。
当然,秦恒也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他心中美好的想法,真实实行起来,困难重重。
就以荒奴城为例,若不是今日在与典方褚的一番详谈中了解到,荒奴城内,单以武力去降服那些可谓“亡命徒”的背井离乡之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根本做不到。对于没了家,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他们来说,说白了,最不怕的就是死,死了反而不用再受这些苦。因此,想要实现一统荒奴城,使之为我所用,还要另寻他法。
假如没有典方褚的这番点拨,什么都不了解的秦恒,一头扎进那座水深淹死人连点水花都不冒的荒奴城,不说最终的结果处处碰壁,举步维艰。但至少也要在里面浪费大量的时间去了解风土人情,荒奴所需,找寻为我所用的节点,这些零零碎碎,汇总在一起,去杂留精,然最后能不能破局,还真不好说。
由此可见,收服一座荒奴城为我所用,还未进入荒奴聚集地的地界,就已经暴露了种种困难。可想而知,三方势力整合为一,说起来容易,共听调遣,其困难程度,不说难如登天,也如徒手攀岩了。
不过,秦恒这会儿是在捋清头绪,困难不困难的,不在他考虑当中,遂心念一瞬也就给略过了。之后,他又想到另一件紧要之事,修为全无的他,从在赫连氏族的冼苏镇开始,就一直想要打熬体魄,将武功修为从头练起,可到现在,不仅没有从头开始,反而伤上加伤再加伤,这副体魄简直比稚子孩童的还要不如。
秦恒很明白,想要实现他心中所想,就要有强健的体魄,这才是成就诸事的根基。所以,他决定在入了荒奴城之后,做事修行两不误,伤愈凝练神魂,打熬体魄。
至于什么道基有损,秦恒不在乎。
第二百八十五章 当浮一大白
(新年快乐,感谢zhe的打赏)
当秦恒三骑离那座繁华热闹的浩淼城只有两里地的时候,关洪提议上官道,说是这半年来在北域就光顾着躲藏和找少主了,就没有好好看看这座天下的风土人情,与北蛮子打了几十年的仗,好不容易来到这边,不瞧瞧怎么行。
秦恒懒得拆穿他这蹩脚的借口,干脆同意了。
三人上了人流如织的官道,马速再度放缓。
骑马走在官道的关洪,很快暴露本性,两只大眼睛四处乱瞄,视线不停在这些民风彪悍的北域女子身上的浑圆饱满处游荡,大饱眼福后,满脸络腮胡子,给人感觉无比正经的大庆儿郎,骑马来到年轻人身旁,啧啧赞叹道:“少主,以前窦官儿和老子说这北域女子豪放,身上穿得布料极少,该遮掩的地方不遮掩,不该遮掩的地方偏遮掩,你若是去了准保能大饱眼福,以前我还不信,一辈子没有出过北疆,对他所言嗤之以鼻,认为窦官儿满口胡诌,其实他也是和我们这些大老粗一样,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几个女人,更何谈见过北域女子,她们的穿着布料多少。无非就是看了几篇书文中的女子描写,然后和我们这些不识字的大老粗吹嘘呢……”
关洪喋喋不休说了一大通,秦恒都在认真听着,始终未插嘴,即使到这里,关洪此前那蹩脚的借口已经“不攻自破”,秦恒还是没有拆穿这个在和自己讲与窦官儿军营琐碎往事的骠长。
直到关洪把话说完,秦恒才转头看着对方,说道:“你口中的窦官儿,是不是那位拒绝将衔,有文武将才,却只愿做个百夫骠长的窦建坤。”
关洪神情一滞,拉缰绳的手微僵,讶异道:“少主也知道窦官儿?”
秦恒点点头,“大庆所有骠长以上衔的军中将士,我都曾在密档池中看过他们的生平,以及立下的战功,等等。”
秦恒指着自己的脑袋,“都在这里。”
关洪震惊道:“这不是说,少主脑子里至少记下了千人的生平,战功等等?少主为何要记下这些人的……”
秦恒笑着说道:“他们都是我大庆的有功之臣,对南阙王朝更是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他们的事迹不该被后人遗忘,应该有人记下,日后好编撰成书,即使不为正史所载,野史也当流传下去。”
关洪眼眶微红,望着这个在他心中渐渐和大将军重叠为一个身影的年轻人的侧脸,有话却不用说出口。因为他知道,少主都明白。
秦恒接着说道:“以窦骠长立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八次的战绩,胜任都尉统将一职绰绰有余,秦老粗曾在我面前多次提过这位窦官儿,说之文可当谋士,武可当骁将,实乃大庆军中少有能拿得出手,不被人笑话只会打仗的莽夫……”
关洪将这段窦关儿从不在他们这些袍泽兄弟面前炫耀的赫赫战功及秘事听完,然后满脸羡慕道:“窦官儿若是能听到大将军对他的夸赞,估计睡觉都能笑醒。”
关洪笑得微有些苦涩,“不过他听不到了,将军最后下令让他随郑容戈将军一块走,他却没走,非要死战在虎丘城外,我与王冬麟拉都拉不住。就记得那会儿他念了句狗屁的诗,什么“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那时我就觉得他窦官儿读书读傻了,读的是什么狗屁书,将他这样一个大才之人,读成了一根筋,荼毒太深,不该死在那里,却偏要去死,你倒是死得其所才对啊。”
秦恒微笑着摇头,说道:“窦官儿不是不知自己活着,意义更大,但他就是要死,死给南阙的读书人看,死给他李氏看,让他们知道,大庆的脊梁骨,不是光武人撑起来的,还有他这样的读书人。”
关洪声音微颤,“少主若是早识窦官儿,一定会让老窦引以为毕生知己,当浮一大白。”
秦恒笑容满面,“不识也当浮一大白。”
关洪哈哈大笑,笑得酣畅淋漓。
二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满含笑意。
关洪又大饱眼福了一番后,便不再做这归根结底说起来有些龌龊的行径,极力保持目不斜视,纵马姿态平稳的样子。但他这副模样,瞧在那些着装大胆的北域女子眼中,实觉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故作正经的这副模样,十分滑稽。因而关洪三人所经过处,总能听到“咯咯咯”的娇笑声。
三人骑马速度不快,所以不停也有后来者超过他们。当三人已经能远远看到浩淼城城头的时候,这时在三人身后,突然涌上前一伙八人马队,及一辆马车。看上去是护从的八人,腰间皆挎制式战刀,一上来就把秦恒三人围在中间。
其他路人见此,顿时四散而去,这都到了浩淼城,还敢如此大张旗鼓“寻仇”的家伙,要么是不要命的江湖武人,要么就是背景深厚的官宦大人物。这任何一类,都非寻常百姓,及武艺低下的江湖人所能招惹的。北域天下的热闹,很多都不是好瞧的,作为地道的北域百姓,这一点他们很清楚。
秦恒看着将自己三人围在中间的八人,最终视线锁定在自己身后那名头戴窄边毡帽,一身黑色劲装,体形矮小,腰间挎着一把制式长刀的中年男子,男子的长相,额骨高隆,三角眼,嘴有些歪,是相书上所说的穷凶极恶相,不是什么好面相。秦恒能看得出来,这满脸穷凶极恶相的男子,便是这群腰挎制式战刀,人高马大的人的头儿。
秦恒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与他说道:“拦我三人何事,找个能说话的来。”
此说话非彼说话,但凡懂点人情世故的人,都应该听得出来。然,偏偏眼前中年男人,像是听不出年轻人所要表达的意思,既不搭理,也不示意同伙让路。
秦恒便不再言语,在他左边的二品境关洪,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跃下马背,就要会一会这个一身气势也在二品脱胎境,头戴毡帽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