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孙儿不知
兴福地。
赫连氏族主脉一系居住的四进院落。
中院的议事大堂,主脉一系男丁齐聚,共计十三人,堂中却十四人。
除一族之主,在这个家里有绝对权威的族长赫连峙,高坐中间主位外,在其左手下首位置的第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眉发皆白,面貌清瘦的灰衣老者,老者怀抱一个古朴陈旧的琵琶,坐在肃穆安静的议事大堂,竟在呼呼大睡。
老者呼声阵阵,却无一人表现出不满之色,就连高坐主位的族长赫连峙,也无半点不满神情流露。
与抱琵琶老者相对的那张椅子,是空着的,其中缘由,赫连氏族中人皆知,不是没人,是老者到场后,无人敢坐。
要说赫连氏族的现任族长赫连峙,让这些后辈一想起来就是怕,让人捉摸不透。那么这个怀抱琵琶的清瘦老者,让人一想起来就是浑身颤栗,从内到外。
此次主脉会议,到场之人除却这两位外,还有赫连峙的亲胞兄弟赫连韦,两个同辈之下,三子一女,女人不在场,那就是三个儿子,赫连福、赫连禄、赫连寿,三子一女之下又八子两女,孙女不在场,到场八位孙子,赫连野粟,赫连勃,赫连浩,及其余五人。
长辈端坐,小辈正襟危坐。
堂中呼声此起彼伏,始终不停。
赫连峙于台上高坐,把玩手中青瓷盏,许久,当听到堂下老者的呼声渐小,他才抬眼扫过在场除老者外的所有人,缓缓道:“大家可还记得上次族中会议是何时?”
作为赫连峙一奶同胞的弟弟,已入花甲之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守着新近娶进门,相差三十余岁的美娇妻,其乐融融花前月下,描眉作画,不在乎其他人称呼自己“老不休”的赫连韦,只是低头饮茶。
赫连峙的两个儿子,赫连福,赫连寿,与赫连韦的儿子赫连禄,三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皆都闭口不言,端坐在堂中。
赫连野粟环顾一周,开口道:“爷爷,是去年十月十九。”
“没错,的确是去年十月十九,还有记得是因为什么而召开的家族会议吗?”赫连峙放下手中茶盏,又问道。
这回,他的话音刚落,有着一对三角眼的赫连浩连忙答道:“大爷爷,去年十月,完颜氏族与公孙氏族欲合谋吞并我赫连氏族,我族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大爷爷召开家族会议,欲解我族危机。”
赫连浩是赫连韦的孙子,与赫连野粟乃是堂兄弟。
赫连峙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不吝夸赞道:“小浩儿就是聪慧。”
赫连浩闻言,略显稚嫩的脸上,顿时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他左右张望,脸上倨傲之色溢于言表。
低头喝茶的赫连韦,吹撇浮末的动作顿了一下,继而依旧不疾不徐,每个吹拂的间隔,都像是预量过一般,一息半一次,细看之下,有些匪夷所思。
赫连浩对于上次族中会议的解释,立时间便让堂中其余七位小辈脸色一变,就连刚刚还洋洋得意的赫连浩,也转瞬想到了这次会议,莫不是族中又遭遇了灭族危机?
堂中八位小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接着便小声议论起来,原本安静的大堂,一眨眼功夫就变得喧闹起来。
这时候,原本呼声很小,坐在下首第一位,怀抱琵琶的灰衣老者,陡然间呼声变大,隐隐压过大堂里的喧闹声。
闻听呼声的小辈们,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堂中再度安静下来,赫连峙说道:“你们猜的没错,族中再遇危机,或者说是我主脉掌权一系遇到了危机。”
族长赫连峙张口就抛出重磅,这一次已经有所意料的小辈们,虽然心中同样有震惊,但只是相互望望,并未议论,发出声响。
那灰衣老者在打呼镇着。
“于我们赫连家而言,年前完颜与公孙两族想要吞并我赫连氏族,是摆在台面上的,可眼下的危机,却是处于无形。”赫连峙接着道。
从坐下开始,一盏茶功夫,既没有与相邻人言语,也未发表任何言论的赫连福,问道:“父亲,此话何意?”
步入中年,仍对父亲畏惧如虎的赫连福,在踏入这议事大堂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从头到尾。
在这个族中可谓毫无地位的他,与其他人一样,一样不知今日会议内容,根本没想过去问,或许说是懒得晓得更恰当。
族中大权尽皆掌握在父亲的手中,已过古稀之年还没想过放权的赫连峙,已将这些皆有虎狼之心的嫡系子孙的那一层薄薄的亲情消磨殆尽。大家对于他,除了怕,甚至不少晚辈心中,盼着他早点死。
赫连福虽然一开始是这样想,可父亲一个瞅过来的眼神,他就只能按着他的意思照做。
赫连峙示意他这个嫡长子开口问。
“你的脑子是吃干饭的,整日不思进取,待在族里,就知道吃喝玩乐,如此浅笑,只要愿意深思,哪会看不出来。”赫连峙一脸恨其不争,怒骂道。
赫连福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其他人也见怪不怪。
这个对孙子格外宽容的族长,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却是非打即骂,面上怒其不争,打骂一点不手软,背地里却又暗示他们不需要上进,比如武学秘籍,与掌权者安民之类的书籍,一律不许碰。
赫连禄,赫连寿,仍是端坐,脸上未有任何表情变化。
赫连野粟与赫连勃,一个眼中闪过喜色,一个眼中闪过怒色。
赫连浩眼中闪过幸灾乐祸。
其余五位孙子辈,亦是神色各异。
但八人心里,对这个喜怒无常,性情让人难以捉摸的一族之长,更加怕了。
赫连峙将台下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突然笑着看向赫连勃,道:“勃儿,族中三位长老之一的易长老死了,你知道吗?”
赫连勃坦然自若道:“回爷爷的话,孙儿略有耳闻,还当是谣传。”
“爷爷告诉你,是真的。”赫连峙说着,笑容愈发像个慈祥长辈,和蔼道:“勃儿,是否听说,赫连长国一脉此次春闱比试排名第四,全部要归功于那个叫作秦河的年轻人?”
赫连勃神色不变道:“孙儿不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招徕或杀之
少族长赫连野粟于一旁笑盈盈道:“勃弟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你与那姓秦的来往密切,开口闭口都秦兄、赫连兄相称,这么点在氏族不是秘密的秘密,他都不与你实言相告,那这兄弟长兄弟短的,也忒没意思了。”
赫连野粟如此浅显,意有所指的言语,任谁都听的出来,赫连勃当然也不例外。
他依然是那副处之泰然的神色,转过头看着这个与自己只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就见血淋淋事实的异母兄弟,笑道:“大哥,小弟有多愚钝你又不是不知道,常给人当枪使了还后知后觉。”
赫连野粟道:“有道是,大智若愚,有些人表面愚钝,实则聪慧过人,表象误人。”
“大哥此言差矣。”赫连勃有道:“聪明人的智慧都写在脸上,大智若愚,那不过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夹枪带棒,矛头皆指向对方。
按照赫连峙指示发问,得了一顿莫名其妙骂后,再度沉寂的赫连福,此时满脸怒容的看着二人,“成何体统,族会之上,你两兄弟把这里当什么了?”
闻言,瞬间冷静下来的赫连野粟、赫连勃,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向主座看去。
高台上坐着的体型健硕,身材高大的老者,右手搁在椅把上,两根手指轻轻敲击,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
二人终于记起了这个只挂了个爷爷名头的老家伙,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看着族人相斗,甚至是自相残杀。
争斗的族人,争赢也好,输了也罢,老家伙兴趣缺失时,可是下的去狠手。
这一点两人很清楚,因为小辈中男丁曾是十人,赫连寿两子一女,现在只剩一女,那两个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的儿子,一夜之间暴毙,死因是什么,在坐之人谁又不知,就是这个在族中小辈眼中,和蔼可亲的族长赫连峙。
“孙儿知错,坏了族会规矩,请爷爷原谅。”
两人反应过来后,均是一脸正色告罪。
议事大堂里,不少小辈的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以赫连禄的儿子赫连浩的脸上最不加掩饰。
“无错,北域儿郎,皆是厮杀中成长。”赫连峙笑着摆手道。
赫连峙这话一出,在场小辈,顿觉毛骨悚然。
“两个蠢货。”赫连福心中大骂,尽管对赫连峙将少族长的尊号给了儿子赫连野粟,对父亲怨恨,连带着对儿子也产生不满,可毕竟血浓于水,他做不到赫连峙那样,修炼的功法,亲情已经对其可有可无,更何况还有另一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赫连勃。
表情木讷,对于在场人事仿佛毫不关心的赫连寿这时突然道:“父亲,还是请言归正传,我族到底遭遇了什么危机?”
赫连峙原本笑容满面的老脸,瞬间消失不见,他望着这个在死了两个儿子后性情大变的二子,蓦然间雷霆大怒,就要教他怎么做一个儿子。
然而这时候,大堂内的打呼声骤停。
就要发作的赫连峙,生生将激荡在周围的真力收了回去。
众人只见那个怀抱琵琶的灰衣老者陡然睁眼,双眸精光闪烁。
老者扭头望向赫连峙,极不耐烦的说道:“屁话少说,直奔主题,镇族的宝物都拿出来了,若是惹得老夫生气,东西不还,事也不做,你就哭去吧。”
赫连峙连忙恭敬称“是”。
大堂内,在那老者开口后,落针可闻。
赫连峙把早在心里打好腹稿的话拿了出来,“赫连氏族此次遭遇的隐形危机,在我看来,比去年完颜与与公孙两族的威胁还要大。”
众人面露惊异。
赫连峙痛心疾首道:“易刚死了,就这么无声无息死了,他可是二品巅峰的高手,寻常化境初期的高手,也无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将之杀死。”
赫连野粟面色有些难看,在他看来,自己损失了一位左膀右臂。
“兄长,放眼乌布十三,能有此实力的也没几位,而在我族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大长老,会不会?”赫连韦放下手中茶杯,突然开口问道。
赫连峙还没说话,灰衣老者已经先一步说道:“不是化境高手所为,真力相差太远。”
他那只枯槁般的右手缓缓从琵琶顶摸到琵琶尾,接着道:“是捕影的人。”
堂上,除了早就知道答案的赫连峙,其他人皆是满脸骇然与震惊。
“是极北边缘地素山北江有着偌大名头的那个庞然大物,杀手组织‘捕影’?”赫连韦瞠目结舌。
灰衣老者不再说话,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只是看了赫连峙一眼,赫连峙立刻心领神会。
赫连峙开口道:“春闱比试时,我曾感觉自己被人盯梢,也就是在易刚长老被杀的第二天晚上,有人对我出手,若不是大人相救,我如今已经死了。”
满堂哗然,即使灰衣老者在场,也没能以积威使众人克制。
赫连峙压了压手,继续道:“此后,我再去深思,后脊背发凉,这不是针对我个人,乃是针对全族,虽然我不知道幕后操纵之人是谁,但胆敢违逆萨主法旨,对十三族的其中一位族长出手,可见所谋甚大。”
“你到底说的到点子上吗?非要拐来拐去?”
那灰衣老者实在是忍不住,一拨琵琶弦,一道肉眼可见,由大变小白色光影,疾射而出,一击打在对面茶几上的青瓷盏,那物当场化为齑粉。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能将杯子震烂不难,可能将真力凝聚在琵琶弦上,化形而出,那就不是简简单单功力术法那么简单。
“既然你讲了半天讲不到点子上,那就我来替你说,老夫此次被赫连峙花大本钱请出山,一则护赫连峙与你等小辈周全,二则,帮你出手对付赵无疆。三则,我就是为你族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年轻人而来。”
灰衣老者先指赫连福三人,后指赫连野粟八人,又道:“而你三人父亲,你八人爷爷,认为族中的潜在危机,就是说这个叫作秦河的年轻人,为你们所用,大利,为他族所用,灭族,就这么简单,鼓鼓捣捣说了半天,就这么几句话的事,他开族会,就是想决议招徕,还是杀之,非要弄得这么复杂。”
老者说罢,又一拨琵琶弦,这一次,一道白色光影,从最末一人位置旁的茶几的杯子开始,到最后落在赫连峙手中的茶杯,一连十三只青瓷盏,尽皆化成齑粉。
满堂瑟瑟,只剩急促且剧烈的呼吸声微响。
赫连峙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不得不讪讪陪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清风习习,艳阳独照
出镇向西六里地,草原,潺潺溪流纵横交错的一地,本应美不胜收的光景,却除了这些美景外,那些排列整齐的破屋烂舍,格外醒目。
十几年前成了一座荒废村落的大牛村,搁置在这里无人问津已经有些年头,初始时还会有赫连氏族派人来查探这座由神秘外族自愿在此落户的大牛村,为何一夜之间三百余口人消失无影无踪的真相,后来,查探无果,再无半点音信。
没有真相,市井坊间就杜撰出许多版本,族人之间以讹传讹,最让人信以为真的是,有人信誓旦旦说在那夜见到了体型如小山的凶兽,几个呼吸间,吞噬掉满村三百余口人。
此传闻传的有模有样,甚至于到了后来许多族人都信以为真,引起了赫连氏族内部当时的一阵恐慌,大家既惊又怕。
再后来,人们都说大牛村是禁地,是荒地,再无人敢在此居住,甚至于村子周边方圆三里之内,都荒无人烟,邻近村落的村民,即使要往别地,从大牛村经过更省事,也会绕远路而行。
可是前两日的一个深夜,大牛村忽然有两百人涌入,这些人俱都是衣衫破烂,一副常年流亡在外的难民模样。
冼苏镇境内悄无声息,只有寥寥数人知晓。
这一伙两百人的身份是荒奴,而且清一色是男人,但却不是一个年龄段,有老有少,老的花甲之年,少的十五六岁。
今日,是这一伙人住在这里的第三天,这些人虽然对不用在流亡逃窜在那些飞沙走石的荒漠之中,以及不用再关在困兽笼子,整日挨皮鞭抽打虐待,心有欢喜,可也是满满的担忧。
他们知道自己现今的处境,早已见惯和自己有相同身份的那些荒奴,被这些北域那些有身份地位氏族中人,肆意虐杀,买卖的场景。
而他们,同样也知道自己是被人当货物给买下了,且买下他们的那个卖家,还告知他是要将他们送人。
人心忐忑,最怕未知。
还不属于同一族,却相互熟识的荒奴们,需要抱团。
此时,村子口废弃的枯井旁,有个花甲之龄,白发苍苍,满布褶皱,老态毕露的老人,坐在井口上,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写过画过之后,又用那露脚趾的烂鞋在地上蹭了蹭,抹掉。
在老人的身旁,有两个少年,一个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黝黑,脸上糊的脏兮兮,看不清本来模样,只有那一双眼睛,看上去特别明亮,他两手拄在井沿上,伸长着脖子,频频向井下张扬。
老人的脚旁,蹲着另一名少年,约莫过了十八之龄,身材高大,只是蹲着,已经比坐在井沿上的老人要高,少年皮肤偏暗黄,脸颊削瘦,颧骨微微凹陷,他手中拿着一根与臂等粗的棍子,两只眼睛不住扫向村口,狠厉之色浮现在脸上。
村子里的土路上,不停有人从分配好的村屋里出来,向这边张望,有少数人也是露出与蹲着的少年脸上一模一样的神色。
一老两少就这样不言语,各自心有所思了一柱香功夫,老人这才停下写画,笑看着蹲在地上那名少年,说道:“高晖,明白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老人用枯枝在写有四字的地上敲了敲。
高晖显得有些不悦,看着这个如今在他们这个队伍里,算得上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嘴角一咧,说道:“宋先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哪知道你这写的根地上爬的树荫一样的字,写的是什么?”
老人笑着想要捋须,这才想起被抓住他的那个氏族子弟,与人打赌有多少根给一刀割了,他无奈收回手,又回头望着另一名少年,问道:“赵丹罕,你说呢?”
伸着脖子往井中张望的少年,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字,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摇头晃脑,仿佛在学塾读书时,回答先生问题时的模样,两手交叉在腹间,一本正经道:“宋先生,你写的是郁郁而终。”
“迂腐,刻板,读书读傻了吧。”高晖抬头看了赵丹罕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
宋先生继续问道:“丹罕,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赵丹罕想了想,答道:“郁郁不得志,临死都没能实现毕生所愿,不甘郁闷的死去。”
“先生,为何要写这四个字?”赵丹罕紧接着问道。
宋先生笑着,就要再去捋须,却抬起一半,看着空空如也的下巴下,悻悻收回手,他解释道:“人老了,就难免伤春悲秋,年少时,听着说书人说十二国混战,讲到那个身穿黑甲,骑着青鬃马,一马当先,勇猛难当的小国将领,带兵最少,驰骋沙场,杀人最多,所带兵将皆愿意为其死战,最后活下来之人十不存一,每每听到这段,总是意难平。就想着,有朝一日,我宋秉也要骑着青鬃马马踏天下,何其壮哉,何其潇洒的凌云志,却从未想过,青鬃马未骑,家破人亡,族灭无家,可笑不可笑?”
宋先生脸上一抹悲哀之色闪过,赵丹罕看着这副模样的宋先生,就要出言宽慰几句。
不想,这时,蹲在地上的高晖,将手中粗棍子,在那四个字上面胡乱划拉了几下,“郁郁而终”四个字顿时看不清原来面目,高晖抬头看着神色落寞的老人,说道:“先生不想成为你所写的郁郁而终,就不应该阻止我带着其他人,杀了那门口几人。”
宋秉想也不想摇头道:“杀了这几个人,然后再回到那流放荒漠,被人当猎物宰杀,再抓来当货物买卖的无休止的生活中去?”
高晖闻言,脸色极为难看。他愤愤一摔手中棍子,往地上一坐,“那你说咋办?”
宋秉不理会少年的耍性子,继续道:“这里有什么不好,每日有人送来吃喝,比我们前些日子,那些畜生才有的生活,哪点不好。既来之则安之,看看我们被当作货物送人的新买家,是个什么人,兴许我们以后有了安生日子也说不定。”
老人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高晖愤懑无比。
站在井旁的赵丹罕,盯着宋先生的眼睛。
“有人进村啦。”
不知村子里,谁低声喊了一句。
井旁三人,齐齐转头向村口望去。
一个一袭青袍的俊郎公子,双手拢袖走在前,一个身材高大,宛如扈从的青年佩刀走在后。
清风习习,艳阳独照。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心深处
身穿青袍的秦恒径直走到枯井旁,往井沿上一坐,和煦笑道:“宋先生,本人秦河。”
宋秉连忙颤身站起,躬身行礼道:“宋秉拜见公子。”
随后,宋秉回头望着两个眼神各异的少年,催促道:“还不过来见过主子。”
赵丹罕恭敬作揖道:“小的赵丹罕,见过主人。”
秦恒的目光在作揖行礼的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又转向那个蹲在地上,双目之中满是怒气的高大少年。
那身材高大的少年慢吞吞站起身,都没有正眼去看那个坐在井沿上,身子看上去有些孱弱的年轻人,随意一拱手,不情不愿道:“高晖,见过公子。”
这二人见礼过后,宋秉转身往村子土路上越聚越多的荒奴招了招手,示意那些人都过来。
这些被冠上“荒奴”烙印,氏族被灭,无家可归的北域流民,七七八八都往枯井这边走来。
“都见过主人。”宋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示下道。
老人此话一出,这聚集一百余号人,显得有些拥挤的枯井旁,立刻人声鼎沸,有人不可思议,有人面露不屑,有人欲言又止,相互之间交头接耳。但总之,就是没人露出欣喜之色。
秦恒坐在井沿上,依然双手拢袖,他望着围拢在枯井旁的百余号荒奴,以刚好能让宋秉听到的声音,笑着说道:“宋老先生,是不是那位买下你们的公子,没有给你带来我的话。”
宋秉闻言,连忙身子再弯,如老树皮的脸凑到年轻人的身前,陪笑道:“公子带的话,老奴知道,可这些人身份不一,都是来自各族,不是老奴的一两句就能让他们言听计从。”
说到这里,他忽然扭头望着这群沸沸扬扬的人,露出怒容道:“要论这些人的根性,都是刁民。”
秦恒站起身,同时将弯腰的宋秉扶起,并在其耳畔说道:“宋老先生的意思是,吃了那么多苦,还没把劣根除尽,一朝有碗饭,有个落脚地,还是原形毕露?那不如我再将诸位荒奴送回去。”
宋秉神色微变,心道:“好家伙,有些功力。”
“公子高抬贵手。”
宋秉这才正视这个成为他们这些人新主子的年轻人。
紧接着,老人看着吵嚷的人群,一脸严肃道:“大家静一静,主人有话要说。”
枯井旁,顿时寂静无声。
秦恒深深看了那个看上去一脸和蔼的花甲老人。
果然如赫连勃说的那般,这个老人在这批荒奴里,威望很高。
秦恒望着这些年龄不一,但全都是受尽磨难屈辱,氏族灭亡的北域荒奴。
他笑着道:“我叫秦河,并不是北域中人,来自南阙。”
“公子不是北域中人?”宋秉一脸错愕。
闻听此言的高晖,反而正眼去瞧那个年轻人。
他只见那个年轻人点头,然后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蓦然间,神色变得严肃,说道:“我想知道,当下各位对于自己的处境是何感受?”
宋秉大为意外,他还以为刚才下了这个年轻人的面子,故意把他交代给那个赫连氏族公子哥传来的话当作耳边风,让其出丑,他会先打杀威棒,再杀鸡儆猴,震慑他们这群人。结果,他没有按常理出牌。
尽管这些人对这个买下他们的新主子问这句话是何用意不清楚,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回答。
“屈辱”
“窝囊”
“……”
秦恒听着这些声音,直到他们这些人把心中的感受都说了出来,他才再度开口说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被人冠上“荒奴”的烙印,任意杀戮,买卖。说白了,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个人。”
秦恒此言一出,立刻引起这些人的共鸣,有少数人已经对这个并不是北域中人的年轻人,流露出善意。
宋秉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刮目相看,三言两语就找到了共通点,让这些人愿意听他说话,孰为不易。
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不少人孑然一身,已经成了亡命徒,连死都不怕,能听得进去一个靠花钱买来他们的人,想想都难。
谁能想不到,花钱买荒奴,只会为一件事,卖命。
来到这里,有些人已经聚在一起商量过了,要让他们卖命,可以,拿出点真本事来,要是只会上来搞什么杀鸡儆猴,靠杀人来降服他们,那这位还未露面的新主子真是打错算盘。
秦恒接着道:“其实在来之前,我有想过,将你们这批人中一些人退回去,因为和我做买卖的人,作为交换条件,我只要的是年轻人,你们这群人里有老有少,与我所开出的条件不符。虽然,他和我有过解释,但我要干的事,只能是一些体力强,有干劲的年轻人。”
这话一出,顿时有许多人露出惶恐之色,不怕死的人,始终是少数。
“主人,不要啊……”
有人带头说了一句,接二连三就有人开口符合,一个个脸上表情凄苦,楚楚可怜。
秦恒笑着摆手道:“不必称我主人,叫我公子就好。”
“是,公子。”
众人纷纷称是。
秦恒等这些声音停止,又道:“本公子已经说了,那是我在来这里之前的打算,来到这里,我就改变主意了,因为在我心里,你们是人,实实在在的人。”
有一个比之宋秉略显年轻个几岁,有着一张人畜无害脸的老者,“噗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这个新主子的话,仿佛触动他的某根心弦,使之老泪纵横,就连一旁几个后生急忙要去搀扶,他也挥手阻止了,他道:“公子仁义,小老儿无以为报。”
秦恒上前搀扶起老人,望着一众将注意力投在自己身上的荒奴,朗声道:“跟着我,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个人,活得有个人样的人。”
枯井旁,在年轻人说出这句话后,气氛陡变,有少数人眸光熠熠,显然对这句话有些意动,有人冷漠,有人神色复杂,有人不屑一顾,有人……
人群散去,只说了三言两语,连正题都没有切入的秦恒,将人群散去,留下了三个人。
高晖、宋秉,以及跪地后,老泪纵横的老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井口太小
人群散去,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什么活得像个人,家破人亡后,能有口饭吃,能有个瓦头遮风避雨,他们就觉得自己是个人。
但也有少许人,心思驳杂,知道是给那个年轻人卖命,若是有朝一日能杀了那些个屠戮族人,害他流离失所的狗贼们,真能如此,即使给年轻人卖命也未尝不可。
“书篓子,那年轻人是啥意思,我咋看不懂呢?”
走在最后的一个缺门牙,头发乱糟糟,油腻腻,面黄肌瘦,看上去有些猥琐的中年人,在破了一个洞的胳肢窝,使劲抓着,他缩着脖子,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望着一旁走着的那个脸上脏兮兮,一双眼睛很是明亮的少年,用肩膀扛了扛对方,问道。
赵丹罕因为打小识文断字,总是爱给他们讲一些书上听不懂的文章,不知被谁安了个“书篓子”的称谓,这就叫开了。
赵丹罕歪着脑袋,盯着这个做事畏畏缩缩,却总是喜欢让他讲些个江湖流传的侠客故事,特别是里面有那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英雄气概十足的人物故事,这个形象猥琐的中年人尤其爱听。
他指着自己,问道:“老唐,你问我?”
老唐笑着点头,看上去愈加猥琐。
赵丹罕闷闷道:“我问谁去。”
说罢,不等这家伙缠着自己追问,就大步离开。
走到自己入住的那间杂草都长得老高,篱笆院豁了一个大口的破旧院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个闪身,跳了进去,赶紧关门,关门之后,他又忽然将门开了一个能伸出一个脑袋的空子,探出脑袋,想要看一看村口枯井旁的那个年轻人。
然后,他就见到老唐缩着脖子,贼头贼脑,脚步风骚的小跑向这边,他吓得连忙关上了院门。
枯井旁,秦恒,赫连海,宋秉,高晖,一脸人畜无害,脸上泪痕犹在的干瘦老者。
秦恒再次坐回井沿上,扭头向后,也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
他望了一眼这个井水早已经干涸的枯井内部,然后笑道:“阿海,这座大牛村一眼之间消失无影无踪三百余口人,传闻是有如小山般巨大的凶兽张口吞人,你说会不会那个凶兽就栖身在这口枯井中?”
赫连海哑然,不知公子怎么会有如此一问,但他并未多想,说道:“公子,你也说了是传闻,当然不足为信。再说了,即便是真,那这井口如此小,怎么进的去那般庞然大物。”
秦恒呵呵一笑,回转身子,说道:“说的在理,井小怎能藏庞然大物,庙小怎能供菩萨。”
忽地,秦恒望着干瘦老者,话锋一转,“这位老先生怎么称呼?”
“公子,这位是罗辰儒。”
不等那老者张嘴回答,宋秉已经上前一步,帮答道。
老者讪笑点头。
秦恒刚要说什么,就见到宋秉扯了扯衣摆,上前两步,略显拘谨地笑道:“公子,能不能容老奴说两句?”
“宋老先生,请说。”秦恒道。
“当不得先生的称呼,公子折煞老奴了。”宋秉连忙摆手道。
宋秉向后退了两步,恭敬作揖道:“公子胸襟宽广,容得下我等罪族流民,老奴代这二百荒奴,感谢公子大恩。”
秦恒抬手道:“老先生请起。”
宋秉颤巍巍起身,神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秦恒忽然莞尔道:“我爷爷曾经与我说过一番话,他老人家说,这天下间,要属读书人的腰身最刚,也属读书人的腰身最折,家国天下,国仇民怨,读书人的仗义执言,锦绣文章,说的慷慨激昂,最为掷地有声。最容易弯折,是那权贵之上,阿谀奉承,点头哈腰,读书人做的最好,熟能生巧,别人最不能比。”
这句极尽讽刺的话,没有让这位老人脸上变半点颜色,他还伸出大拇指,笑容满面道:“公子爷爷真乃神人也。”
而老人另一只搁在背后的手,已经抑制不住的颤抖,这被宋秉很好掩饰的细微动作,不仅秦恒有所察觉,就连伫立在三步在赫连海都瞧的一清二楚。
秦恒笑道:“只是忽然想到,扯远了。”
“不远不远。”宋秉道。
“罗辰儒,你也别演戏了,累不累?”秦恒扭头看向低着脑袋的干瘦老者,说道。
“公子,此话何意?”罗辰儒悠悠抬头,脸上再无半点老泪纵横,感激涕零的模样,而是充满戏谑。
秦恒说道:“买下你们的那位公子与我说,你们这两百人中,宋秉德高望重,在这批人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想要让这些人为我所用,首要的突破点就在宋先生。可我今日亲自前来,看到的却不是他与我说的那样。”
“哦,那是什么样?”罗辰儒就在一坐,问道。
高晖忽然插口道:“姓秦的,要想让本少为你卖命,你要拿出点真本事来,不要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唬住我们。”
宋秉眼中一抹幸灾乐祸之色闪过,心道:“好戏才刚开始。”
秦恒不疾不徐道:“宋秉,罗辰儒,高晖,有些东西,我想从头捋一捋。”
“公子请说。”宋秉恭敬道。
罗辰儒一摊手。
高晖一声冷哼。
秦恒盘腿坐在井沿上,说道:“那我就从头说起。”
“起因是我与买下你们的那位公子做的一桩买卖,至于这桩买卖的买卖双方的交易内容是什么,你们也就无需知道。但是,还要说到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我最先的考量打算,是要两百青壮为我所用,根本用意是助我在赫连氏族站稳脚跟,深远的用意,现在说也不是时候。”
“不瞒你们,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摆不上台面的上门姑爷。”
“怪不得,别的买下荒奴的贵族子弟,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非打即骂,而你却是有商有量,和颜悦色,还给我们这些罪族好脸色,原来是因为身份比我们强不到哪去,低贱的上门女婿。”高晖抬头,连讥带讽道。
“原来如此,我们之所以躲在这里,是公子不得已而为之。”罗辰儒脸上戏谑之色愈浓。
反而,宋秉没有说话,心中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第一百五十六章 凝聚人心
赫连海上去一脚把那高大少年踹翻在地,少年一个就地翻滚,抓起地上那根粗棍,凶相毕露,就要与之拼命。
赫连海二话不说,接着又是两脚踹在少年腹部,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倒地不起。
赫连海神色冷峻,转身就要对另一个说话刻薄的老人动手,秦恒摆手道:“阿海,退下。”
赫连海恭敬应是。
秦恒微微挪动了一下坐姿,不去看地上怒发冲冠的意气少年,继续道:“我再接着絮叨。”
“公子不必弯弯绕绕,只要告诉老夫是怎么发现我们的破绽,那我与我手下兄弟七十三人,就跟着公子干了。”坐在地上的罗辰儒,陡然以手拍地起身,身手敏捷无比,完全不似刚刚邻家老翁的作态,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尽数散去,面无表情道:“说来说去,都不在点子上,老夫是个粗人,强装着这副读书人的做派,忒不得劲,还要和老宋眉来眼去,他这个酸儒的心思,我要猜上老半天。”
秦恒微微一笑,道:“三品淬骨境巅峰,不错,在这两百人里,独一位。只是这名字,与你武夫的身份可大不相副。”
罗辰儒大感意外道:“公子还是个武人?”
能一口道出他的武功境界,在罗辰儒看来,只有比自己境界高的武人。
赫连海高大身躯偏移,挡在了公子身前。
秦恒没有回答罗辰儒的问话,而是扭头看着宋秉。
宋秉看到年轻人投来的目光,愣神片刻,直起腰杆,洒然而笑道:“公子慧眼如炬,这等手腕,令宋某佩服。”
秦恒再次转头望着地上躺着,眼中除了怒火还有迷茫的少年,说道:“高晖,估摸这会儿,除了赫连海,也就只有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先生,罗师。”高晖挣扎起身,拄着棍子,喊道。
宋秉二人没有说话。
秦恒道:“我先回答罗辰儒先前的问题,再平复你高晖心中的疑问,最后再告诉你们,我要做什么。”
几双眼睛同时注视年轻人。
秦恒道:“我一入村,刚报出身份,宋秉就表现的对我极为恭敬,还招呼众人来见我这位新主子。荒奴凶悍不畏死,是出了名的,极不愿受制于人,被人当货物买卖后噬主的大有前例,这上来的一出,显然是商量好的。”
“我和赫连勃有过交代,让他带话给宋秉,就说让宋秉写出一份关于这两百人的名字,秉性,年龄等的简单记载,两日时间。估计宋先生将我送来的纸笔都扔了,半个字也没有写吧?这与你的表现,岂不是大相径庭,是不是啊宋先生?”
秦恒望着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宋秉,问道。
宋秉抬头,还是前一句夸赞之词,道:“公子慧眼。”
秦恒脸色瞬间冷几分,又道:“这就两个破绽,还不说你们两个那些交换的眼神,其他人以你二人马首是瞻,我每说一句话,就有人向你二人投去询问的眼神,我又不是个瞎子。”
“公子”
宋秉、罗辰儒,二人齐声喊道。
“你们两个打得什么主意,我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赌一下这位新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个傻子,那你们可就有福气了,若是愣头青,那就找个机会杀了,若是太过精明,却又实力不济,还是杀了,若是实力强大且精明,那就先蛰伏,走一步看一步,我说的可对?”
“人都说姜都是老的辣,一点没错,我的三次点拨,才让二位将心头的那点念头压下去。”秦恒笑眯眯道。
“还是公子厉害,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危机,宋某佩服。”宋秉真诚道。
秦恒望着地上被这些话说的越来越糊涂的少年,哑然失笑道:“还没明白,你的宋先生、罗师要杀我,这下明白了吗?”
闻听此言的高晖与赫连海,皆是神色一变,高晖不可置信的看着二老,此前村口,他问宋先生为何不让他带人干掉门口守着的六人,他还对自己说,每天有人送来吃喝,杀了他们逃出去,往哪儿逃,还不是流离失所,整日东躲西藏,猎杀,当作货物买卖,还不是重蹈覆辙。可是眼下,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在他看来向来不和的二老,怎么会合谋要杀掉这位素未谋面的新主子。
赫连海是被公子这番话吓了一跳,这里面的脉络轨迹,他是一点线头都没有发现,以他的实力,若是刚才真的有人要杀公子,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救的下来,光是这个被公子一口道出淬骨境巅峰修为的罗辰儒,他就已然不是对手。这般一想,心中一阵担忧害怕,担忧害怕公子出事。
宋秉怅然笑道:“公子之聪明,乃宋秉这辈子,生平仅见第一人。还望公子不要牵连这些小辈,他们什么都不知。”
罗辰儒却在这时又问道:“公子何以一口断定我二人有杀你的心思,而不是其他?”
秦恒站起身,解释道:“因为本公子天生对杀机敏感。”
“罗辰儒,愿领兄弟七十三人,卖命于公子。”身材干瘦的罗辰儒,陡然单膝跪地,拱手道。
“行了,也别一个装的慷慨赴死,一个装的誓死效忠,演给谁看。”秦恒说道。
“老奴班门弄斧,让公子见笑了。”宋秉已经对这个年轻人不再是刮目相看,而是真的有些佩服了。
罗辰儒略显尴尬的笑了两声。
“高晖,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阿海打吗?”秦恒望向那个知道答案后,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年,问道。
少年下意识摇头。
“阿海,你告诉他。”秦恒看向赫连海,说道。
“公子的本事大了去了,能让你骂作下贱的上门姑爷。”
赫连海给出了一个让秦恒听来都有些哭笑不得的答案。
少年嘴角撇了撇,倒是心情舒畅了几分,能让眼前二老打心底佩服,应该真有几分本事。
“公子,现在能告诉老奴,你到底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吗?”宋秉发问道。
秦恒缓缓吐出五个字:“随我上战场。”
“公子能带我们夺回族地吗?”高晖问出了一个其他两人也想知道的问题。
秦恒斩钉截铁道:“能!”
几人心神大振。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讲不完的道理
回返冼苏镇的溪边小道,秦恒扭头看着离自己相差一步,一路欲言又止的赫连海。
赫连海浓眉之间宛如刻出的川字,显示出此时他的内心很苦恼。
秦恒笑道:“不明白。”
“公子,阿海确实不明白。”赫连海尴尬挠头,老实回道。
秦恒伸手招了招,说道:“上前说话。”
赫连海依言走在公子身侧。
秦恒又道:“是不明白我从头至尾说的那些云遮雾绕的话,到后来突然一口咬定那宋秉、罗辰儒有杀我的心思,还是不明白我在知道他们要杀我之后的处理方式,既不杀也不惩,没有一点为荒奴主的气魄?”
“公子既然一口咬定那二人怀有当诛的心思,那就有公子的道理,阿海无需明白。阿海只是有些好奇公子之后的做法。”赫连海低头道。
秦恒道:“还不是一样。”
接着道:“若是前一个不明白,也就如你所说,无需明白,只要那宋秉与罗辰儒明白就好。要是后一个不明白,那我可以回答你。人生在世,许多事不能随心所欲,我要他们卖命,他们要活,没什么道理可讲。”
赫连海似懂非懂的点头。
秦恒声音大了些,“没明白就先记着。”
“公子,阿海记着了。”赫连海大声应道。
秦恒脚步加快,继续道:“阿海,若是我将这两百人交到你手上,给你训练军术、兵法、秘籍,以及提升兵器品稚的术法,银子,要你在春闱大比结束前,将这些人训练成为只忠于我,可为我所用的利刃,能不能做到。”
赫连海闻言,顿时惊喜交加,北域男儿马上江湖,马上征战,谁不神往。他虽然不知公子志在什么,可还记得之前公子说他要这些人干什么,要他们上战场。
惊喜交加,恍觉踌躇满志的赫连海,张嘴就要满口答应,可是忽然想起那个干瘦老者罗辰儒,他压下心头一腔热血涌上的豪言壮语,静下心来,道:“公子,阿海想,可实力不允,不说其他,光以实力而论,就不足以震慑罗辰儒。”
秦恒笑容不减道:“我还以为你张嘴就要答应下来,未有领兵作战的经验,未参加过兵营集训,未有拿捏人心,看透属下的手段,不知何时杀鸡儆猴,何时该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如何让属下敬服,更不说你只有半步三品实力。”
说到这里,秦恒顿了一下,看了眼赫连海的脸色,见他满脸惭愧,他拍了下对方的肩膀,又道:“若你真的一口就答应下来,那只能说明公子看人的眼光差了,有一腔热血固然是我所要,可看清脚下同样不可或缺,不说审时度势,但至少要懂得量力而行,看清自己,这于己,于战场,都是一个将领首先必须明白的道理。”
秦恒笑容愈浓,声音爽朗道:“幸好公子看人的眼光是有的,这两百人的荒奴,公子就交到你手上,没有可令人信服的实力,公子给你,没有经验,就共同成长。”
“赫连海谢过公子。”赫连海单膝跪地,压下心头雀跃,心服口服道。
然后,就要再立下军令状,说道:“公子放心,阿海要是不能在春闱大比之前将这二百人,训练成为公子手中的一柄利刃,阿海提头来见。”
秦恒坦然受之,只说道:“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
赫连海心中激起千层浪,虽然他老早就觉得赫连小姐捡回来的秦公子,不是普通人,可之前还只是从公子为小姐一脉的族人,提升实力,集训等,使他们在族内春闱比试中出尽风头,可这些,也只能让他觉得公子厉害。当赫连海真正奉公子为主后,才由衷体会到公子的厉害在何处。
人心观如镜,战场如平常,实力如饮水,破镜易反掌。
赫连海恭恭敬敬道:“公子教诲,赫连海没齿难忘。”
秦恒示意赫连海起身,他自顾自往前走。
“公子,这沙场之事,首要看清自己,那接下来是不是还有其他道理?”赫连海走在一旁,主动问道。
秦恒正色道:“那就要靠你赫连海自己去摸索啦,沙场征战,有道理,也无道理。”
这一刻,赫连海将公子的这句话清清楚楚记在心中。
许多年后,当一个白发苍苍的武人将领,与一个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饮酒。
二人遥想当年,白发苍苍的武人将领,满脸褶子地笑着,这个军功无数,朝中权柄滔天的老人,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笑中带泪道:“公子,沙场征战,就没个屁的道理。”
不再年轻,却男人味十足的中年人一饮而尽杯中酒,攸地起身,哈哈大笑。
他大笑念道:“铁蹄铮铮出雄关,谁言平定三万三。”
那一年,首次领兵参战北域战事的高大青年,伏敌一万,冲阵两万三,全歼。
————
大牛村的枯井旁,赖着不走,哭闹着要让宋先生和罗师给个解释的少年,被拾起地上那根棍子的干瘦老者,几棒子挥舞下去,性情再顽劣的高晖,也不得不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离去。
只是走在路上,他的脚步慢吞吞的,一步三回头,想要听一听这两位能够指挥二百人的两老要说些什么。
然而,罗辰儒一个眼神瞪过来,他也不一瘸一拐了,撒腿就跑,比兔子跑的都快。
余下宋秉、罗辰儒,相视一笑,这都是好苗子啊。
罗辰儒率先开口道:“以我的实力,并没有发现那个年轻人的境界高低,但他又能一口道破我的境界修为,这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境界比我高。”
“学富五车,言言句句都是话里有话,了不得啊。”宋秉又想捋须,只是刚抬起,看到空空如也的下巴,只得放下。
“你说该如何办?”罗辰儒问道。
宋秉在地上快速写出了一个“争”子,嘴中悠悠道:“哪那么快做决定,书上说,礼贤下士,怎么也要见过三次。”
罗辰儒鄙夷道:“酸儒。”
宋秉轻轻一笑,望向村子里不断从各个院门口探出的脑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老狗,也配
冼苏镇镇口,两根旧木架着一个横头,上面用墨彩写着冼苏镇三个字,字体为小篆,苏字下的“办”字两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没有气派的大门,也没有浩浩荡荡的城墙,只有两个站相懒散的族卫守在镇口,这便是冼苏镇镇口的光景。
镇口斜东方向四十余丈的位置,有个挂着“赫连”二字幌幡,布置简陋的茶寮,五六张不知老旧的四角桌,十几只长板凳。
茶寮里,人并不多,**个人的样子,茶寮掌柜是个本地打扮的中年妇人,体态臃肿,此时正坐在棚下挡阴的地方,嗑着瓜子,抖着双腿,哼着小曲儿,看上去好不享受,肥胖的脸上跟着双腿的抖动也跟着轻颤。
这**位客人,占了四张桌子,有一对年轻夫妇带了个小女孩坐了一张桌子,有一个老人带着个少年也坐了一张桌子,另外两桌,一个大胡子带了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一对身上皆佩剑,江湖味十足的青年男女。
妇人低头哼唱的同时,也在观察这些喝茶的客人,她平时闲暇时,就靠以此打发无聊时光,看他们的一言一行,有人扣扣搜搜,有人小肚鸡肠,有人聊些天南地北的讲故事,有人说些家长里短,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其乐无穷。
这时候,妇人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那对并不避讳人,言谈声音极大的青年男女,在她想来,那些个神仙眷侣携手江湖,斩妖除魔的故事,最能品出个中滋味,总能将自己代入那位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女侠身份。
然而,这两人总是说不到自己的想听故事上来,光讲些个江湖上谁谁谁天赋异禀,年纪轻轻破境二品,又说些个什么地方诞生出异宝,被哪个幸运儿夺了去,尽是这些,茶寮老板娘听的认真,总期盼着这二人下一个故事,就会讲到自己想听的江湖才俊遇美人,成就佳话的故事。
那个只有十三四岁,身子单薄且消瘦,脸上脏兮兮的少年,是背对着这一对青年男女而坐,他支棱着耳朵,细细听着两人的言语,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时而眨动,时而异彩连连。
一连听了三个故事,也不能说是故事,这二人说的有名有姓有生平,应该说是江湖事迹,他挪动屁股,想要换一张凳子,离对面的仇人虬髯客近一些。
可他屁股刚要往另一张凳子上换,那个只给自己要了一碗大碗茶,任由自己嘴唇干裂的家伙,就在桌子上敲了敲,那意思他岂会不明白,是让自己坐下。明白此,少年眼中怒气一闪而过。
本不想再搭理这面目可憎的家伙,等到见到他口中所提到的少爷,是装可怜也好,跪下乞求也罢,只要他愿意留下自己,这家伙教授自己武功,让自己得以报父母大仇,其他一切他都觉得自己可以抛下。
只是转脸他又想到自己刚刚心中所想,只好压下心中那份怨念,脸上表情也恢复到那副他自认为冷静的状态,脸向下贴了贴,看着那个看向别处的虬髯客,表示不满的他也敲了两下桌子,压低声音道:“喂,那个二品境有多厉害,你有没有二品境?”
端着空碗,茶水早已经喝尽的黎春城,双目望着冼苏镇镇口,对于少年的问话,置若罔闻。
已经想到会是这般景象的武叩灵,也不生气,这家伙没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才好。
武叩灵的左手从另外一边就顺着桌沿,往茶壶移去,“三寸,两寸,一寸……”,少年心中默念,只要让自己抓住茶壶,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灌到嘴里面再说,从小衣食无忧的他,哪受过这份罪,天堂到地狱,骤然大苦降临,若不是心中想要为父母报仇的意念支撑,他估计自己就算不被累死,也会疼死,如他现在,脚底满是水泡。
眼看就要抓住水壶,而虬髯大汉也没发现,武叩灵就有些高兴,可高兴还没有两息,就听到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不是有句江湖话这么说的嘛,脱胎流于世俗,观境平移川河,你说脱胎境厉害不厉害?”
武叩灵简直想骂娘,谁他娘的在这个时候多嘴,你小爷就算这会儿得不到答案,以后能不知道,只要见到这家伙口中的少爷,留下自己,还愁以后不知道这二品境界的高低,你他娘的多什么话,没看到小爷渴的要命吗?
黎春城闻声转头,正好看到武叩灵抓住壶把的手,他一巴掌拍了上去,少年吃痛,迅速收了回去,呲牙裂嘴。
虬髯客不苟言笑。
少年在心里将这家伙大骂了千百遍。
黎春城这才转头看向说话之人,是那个一身灰衣,手提烟袋杆,时不时抽上两口的老者。
灰衣老者与那看上去年龄要比武叩灵大上一两岁的少年,是在他们之前坐在茶棚里的,在黎春城与武叩灵坐下后,只见到这两人面前都放着一杯茶,也不说话,老者就一个劲抽旱烟,那唇红齿白,眉心有颗三花朱印的少年,就一个劲对着杯中的茶水,鼓着腮帮子吹着。
武叩灵与虬髯大汉同行数百里路,还是第一次见到与其他人说话如此不客气的虬髯客,只见虬髯客直直盯着正在拿着烟袋杆往外磕烟丝滞灰的灰衣老者,冷声道:“操心太远,话管太宽。”
武叩灵脑海里迅速咀嚼虬髯客说出的话,这般说话,难道这二人认识?
少年心中猜测。
黎春城说罢,起身放下两颗铜板,就要入镇。
灰衣老者抬头笑道:“印江之上一别,故人相见,晚辈见了长辈,连点起码的礼数都没了,这座江湖,是越来越不知敬老,悲哀啊。”
黎春城回头嗤笑道:“老狗,也配。”
迈步出茶寮,缓步行入镇。
还没品出个所以然的武叩灵,一见虬髯客走了,站起身,就要跟上去,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拿起茶壶,就着壶嘴猛灌一口。
放下茶壶,小跑追去的少年,回望了一眼那依旧坐在茶棚的一老一少,入眼的场景,让他顿觉毛骨悚然,只见那唇红齿白的少年,冲他咧嘴一笑,然后嘴巴大张,将面前的那杯茶,连水带杯扔进口中,“嘎吱嘎吱”的咀嚼起来。
武叩灵浑身打着哆嗦,差点就要瘫软在地,好似力气在这一刹那被抽空。
却于这时,在他听来,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传入耳。
“还不快滚过来,你爹娘的仇还报不报?”
少年闻言,身体骤然轻松,找到了主心骨,终于有了奔跑的力气。
在他大步奔跑,再不敢回头的同时,恍惚间觉得除了风声过耳,还有一声“轰隆”乍响在耳畔。
他有感觉,是那个茶寮塌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三百两的脑袋
狭窄的巷道里,一袭青袍的年轻人笑望着两头围堵,几十号持刀,凶神恶煞的大汉。
体型高大的赫连海,抽刀在侧,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公子,一会儿打起来,阿海护着您冲杀出去。”赫连海警惕两边靠拢的持刀大汉。
秦恒扭头笑道:“打起来再说。”
衣着华贵,手摇折扇的赫连天胜,在人群分出一条窄道后,笑容满面的走上前,于一众持刀汉子前面,他“扑棱”一下合上折扇,笑容也随之收敛,望着青袍年轻人,淡淡道:“秦河,你我之间的旧账是否应该算一算。”
秦恒一脸迷茫之色,一手指着赫连天胜,一手指着自己,诧异道:“你,我,你是谁啊?我都不认识你,何来旧账,莫非你欠我钱,要来还账?”
明知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赫连天胜也不生气,潇洒自如地再度将折扇甩开,转头看向身旁应该是领头之人,右眼之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粗犷汉子,笑容灿烂道:“看来秦姑爷的记性不太好,待会儿你们给这位大名鼎鼎的秦河秦姑爷松骨的时候,记得把两只耳朵切下来,也许你们这样一做,秦姑爷的记性就好起来了,说不定他还要感谢你们。”
赫连天胜说出这番自以为引人发笑的话,却没有得到这几十号人的回应,让他颇为恼火。
那疤脸汉子更是其他表情半点未流露,只是道:“阿布只要不忘答应关洪的事情,阿布交代之事,在下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赫连天胜脸上明显有些不悦,他心道:“若不是用自己家族护卫行事,事后会有麻烦,他才不会花大价钱请你们这些臭名昭著的北域流匪做事。”
秦恒听着二人的对话,这才注意到这些人并非是赫连天胜府上的家奴,几十号人穿衣风格迥异,既粗糙又驳杂,而且他在这些人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子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杀伐气。
熟悉到他难以置信。
秦恒想到这些人的身份,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久久难以平复,他的眼中,笑意温暖。
“这位公子,对不住啦,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道疤脸汉子一把抽出背后那把斧口宽大,看上去铮铮发亮,锋利异常的半人斧,眼神冷漠地盯着被困在正中的青袍年轻人,行走如风,堵在两头巷口的手下全都举刀跟上。
赫连海拔出所佩那把品稚已经无限接近藏器的大刀,就要拼命。
秦恒伸手按在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秦恒迈步上前,与那道疤脸汉子迎面走去,边大步前行,边说道:“提刀曾去十万魂,哪能留作是空城。”
他大喝一声,“举刀!”
年轻人满脸笑意难掩,由衷开怀。
听到年轻人话语的刀疤脸汉子,忽然怔在原地,他笑中带泪,嘴唇颤抖,低声呢喃道:“大将军,找到啦。”
赫连海想要阻拦公子,可转念一想,公子何等聪明,定有自己的谋划,哪轮得到他去多余行事。
想及此,他就只是默默跟随公子身后,手中刀攥地愈紧,随时准备暴起杀人。
年轻人还在前行,刀疤脸汉子却是怔怔站在原地,眼睛定格在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身上,他张嘴要喊什么,却见到年轻人摇头,他也就明白。
当那刀疤脸抽斧向秦河杀去,赫连天胜脸上立刻浮现出畅快的笑容,刀疤脸的实力,他是知道的,三品淬骨境,这在整个赫连氏族都是很少见的。整个赫连氏族的三品境,都不会超过两百人,且这两百人,作为赫连氏族的中坚力量,基本都在族中各大府,担任要职。
赫连天胜已经想到了这家伙的下场,乱刀砍死,割下双耳。
再想到自己在少族长那边立下头功,少族长日后将会重用他,另外给美人报了羞辱之仇,也算变相讨得她的欢心,说不定,那端孛尔回雅一高兴,给他一亲芳泽的机会。
如此一来,这件事办成,他赫连天胜就可以财色兼收。
赫连天胜并不介意平日里少族长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利用,即便他不能当场识破,家里老子也能轻松剖析出个中利弊,只是,他心甘情愿受其利用,因为这应了他老子的一句话,“能给人利用,才说明自己大有用处。”,赫天战雄还有一句后话,在赫天天胜心底的最深处,“谁又能保证利用之人不被反利用?”
赫连天胜一直认为自己在藏拙,今天受这些个人的窝囊气,傻瓜待遇,在赫连野粟当上族长后,他都能一一找回场子,甚至于,将来有机会还能背地里算计曾经把自己当作傻子的赫连野粟。
赫连天胜见到刀疤脸拿斧而去,脑海中在这一瞬间,浮现出无数个念头,而当他思绪回神,望向前方,想象中那年轻人应该出现的下场却没有,刀疤脸呆愣愣站在原地,那些刀疤脸的手下也全都停步。
他一愣,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赫连天胜脸现愠怒,厉声提醒加威胁道:“关洪,你收了我赫连天胜的定金,可别忘了这里是赫连氏族的地界,千万别把你江湖流匪不守规矩的那套行事作风用出来,不然你不仅拿不到剩下的银子,还有可能走不出冼苏镇。”
闻言,相视而笑的秦恒与刀疤脸汉子,从各自的思绪中醒转,秦恒已经走到了关洪面前,他笑问道:“收了多少定金?”
关洪丢下开山斧,右手颤抖着往怀里摸去,一个灰色的钱袋子,被他丢在地上,“一百两。”
“全银呢?”秦恒又问道。
“三百两。”关洪大声回道。
关洪说罢,头也不回道:“取下雇主的项上人头,慰英灵。”
在这二人对话,就意识到不对劲的赫连天胜,在听到那句“三百两”时,拔腿就向后巷奔逃,可他反应再快,还是没有就近那位杀伐果断的汉子的刀快,手起刀落,他项上那颗鲜活的脑袋,瞬间滚落在地,鲜血洒了一地。
赫连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耳边只传来公子的声音,“阿海,你家公子的这颗脑袋才值三百两银子,这要传回南阙,得叫人笑掉大牙。”
第一百六十章 笑如春风沐秋阳
赫连海望着赫连天胜死不瞑目的双眼,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从骤然反转的冲击中回神,下一幕场景差点让他惊掉了下巴。
他只见到公子对面的刀疤脸汉子第一个单膝跪地,余下所有持刀汉子,紧随其后,单膝跪地,一手拄刀。
关洪声音颤抖道:“大庆军骑卒先锋甲子营骠长关洪,拜见少主。”
其余之人,齐声喊道:“少主。”
声音响彻狭窄巷道。
赫连海听到了三个字,“大庆军”,在这一刻,他终于猜到了公子的身份,闻名天下的大庆军,姓秦,被这些人称“少主”,只能是那位号称“万夫敌”的大庆王的儿子,只会是他,也只能是他。
公子身份昭然若揭,那前面赫连天胜被反杀,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秦恒双手就要扶起关洪,对一众大庆将士,说道:“诸位将士请起,秦恒受不起。”
所有人跪地不动,就连他要扶起的刀疤脸汉子,一样未动,他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体在轻轻颤抖,似是七尺男儿在哽噎,他手上使了大力,嘴上佯装不悦,喊道:“关骠长。”
关洪听到这声关骠长,立马起身,那刀疤有些狰狞的脸上,已经是泪水满布。
秦恒回头,只见赫连海两眼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但见其嘴角挂着痴傻的笑容,他一瞬间了然阿海的心思,跟着一笑,喊道:“阿海,你先到巷口守着。”
赫连海应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照办,脚下步子在离开巷子时,都轻快了几分。
秦恒瞅的一清二楚,无奈摇头。
巷子里,只剩秦恒与旧人,少主与大庆将士。
一柱香过后,已经在幻想着自己一身银甲挂披风,手持战刀,沙场金戈铁马的赫连海,忽然听到巷子里一阵杂乱有力的奔跑声传来,他立马扭头看去,当头一人还是那个刀疤脸的汉子,他本以为对方要与自己直接擦肩而过,谁知那刀疤脸汉子到了自己近前,猛然止步,身后几十人也迅猛化一的停步,刀疤脸汉子摆出了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叫关洪,你很不错,赫连海。”
说罢,不等搓手不知回复什么的赫连海有其他反应,就带着属下迅速脱离了他的视线。
片刻后,公子才缓缓走出。
赫连海小心往巷子里张望,已经看不到那个尸首分离的赫连天胜。
秦恒看了看张口欲言又止的赫连海,说道:“先回去,有问题也先憋着。”
赫连海正色点头。
在不足两百丈的回程路上,秦恒走的很慢,他在脑中斟酌此前与关洪的那番谈话。
最后的那场存亡之战,秦老粗下令让三万骑军脱离战场,为他这个儿子留下一颗他日再起的“种子”,还给他留下四个字,“留在北域。”
秦恒此刻,根本就无法平复内心的苦涩与寂寥,他心中有话,想最后再与秦老粗说。
“怎么到最后,你那啰嗦的性子,反而不啰嗦了,就没有话与儿子多说会儿,也能让我多听一会儿,多一会儿也好。”
只是这话,秦老粗只能在儿子的梦里听到了。
关洪知道的东西有限,他只晓得这三万骑军是由郑容戈将军带出南阙边境,直奔北域而来。而后,以百人为一骠营,划出区域,分散而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他这位大庆少主。
就像他见到关洪一营,只有几十人,之所以没有百人之数,就是因为其他人已经在找寻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死了。
至于关洪他们怎么知道他在北域,秦恒有问,关洪只说好像是东陵王府那边给郑将军的消息。
秦恒不疑,以爷爷通天的手段,在外公那里留下什么后手,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外公,他又想到了舅舅祝青山,听说在他从白罱城消失之后,舅舅带着倾巢而出的百战无甲军,兵临白罱城下,可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退走。
还想到了那个好穿一袭红衣,爱吃青梅,口是心非,冷冰冰的姑娘,没了爷爷的约束,应该再不用担心童养媳的身份了吧。
向往闯荡江湖,誓要成为女侠的小丫头祝青梅,不晓得有没有扎着羊角辫,骑着那头异种小毛驴,出现在南阙江湖上。
思绪一转,从东陵州,回到了大庆,小麻雀,可千万别剃下三千青丝,整日蒲团打坐,口念《三生经》,为了我,不值得。
万楼,昆仑十八奴,曹小二,曹小武,郧……
赫连海偶尔一撇脑袋,见到公子的脸上尽是伤感之色,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恒收起感伤的思绪,在心中琢磨秦老粗要自己留在北域的用意,能想到两层,一是目前北域对于他来说,比南阙境内安全,二是北域势力极多,并不全部依附大蛮王,他也可在北域站住脚,积累自己的势力,改变北域格局,为将来光复大庆也好,逐鹿天下也罢,都是极好的选择。
其他用意,秦恒还没能想到。
郑容戈所领三万骑军,目前已经分散在北域版图各地,一时间肯定无法立刻回返聚拢。若能将这三万骑军一合,既能有自保之力,也能开疆拓土。
比如就能轻而易举拿下有着几千族卫的赫连氏族,当然,后续肯定很麻烦,听说那位萨主,就是连大蛮王都要忌惮两分的主,大蛮王口谕许下重诺,只要这位年轻萨主愿意带领乌布十三族助战,待将来打下南阙之后,三分之一的版图就直接送给她了,谁知这位萨主一口就给拒绝了,并回了对方五个字,“别再来烦我。”
秦恒知道若自己真的带人一举拿下赫连氏族,那么这位听说魄力极大的萨主,肯定会带着其他氏族与自己不死不休。
秦恒眼下其实并不担心赫连天胜被杀的消息传出后,外界知道与自己有关,因为这是怎么都瞒不住的,稍微想想,就知道赫连天胜身后肯定还有幕后之人,最有可能就是赫连野粟,这样千载难逢,赫连战雄为子报仇,一箭双雕,他岂会放过。
到了赫连府门前,秦恒收起全部思绪,对赫连海说道:“阿海,今夜你趁夜深人静之时出镇,往北行二十里,在一个叫作鳌山的地方,找到你之前见过的刀疤脸,给他们送一笔银子过去,刚才没有考虑到。”
“是,公子。”赫连海恭敬应道。
秦恒刚要踏步进府,却在这时听到一个让他瞬间石化的喊声。
“少爷”
秦恒回头,看到嘴角含笑的虬髯客,身后站在一个浑身脏兮兮,探出脑袋的少年。
秦恒嘴角渐渐咧出一个大大弧度,轻声喊道:“黎叔。”
笑如春风沐秋阳。
两人府门台阶之上,两人府们台阶之下,相视而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吞并之意
赫连海今日在公子脸上见到这样的笑容,已经是第二次,如那故友久别重逢,唯剩开怀。
秦恒与黎春城一个叫“黎叔”,一个喊少爷,再之后,双方笑容灿烂,一切尽在不言中。
名叫武叩灵的少年,探出脑袋打量站在台阶之上的年轻人,虬髯客口中的少爷,也是自己眼下需要投其所好,无论如何要让他留下自己的家伙。
从头顶到脚踝,从衣着到佩饰,来回打量了台阶上站着的那家伙好几遍,心底不禁腹诽道:“不咋地,没有高手风范不说,穿着也太寒酸,只是寻常私坊的素衣棉袍,这就是虬髯客的少爷,也太普通了些。”
打小锦衣玉食的武叩灵,自认为自己不缺乏眼力,如那些富贵人家,官宦世家的子弟,自己一眼就能够分辨出来。
再观那府门前站着的少爷,既无那咄咄逼人的贵气,也无震慑人心的气势,没有有钱人的财气,也没有官宦子弟的霸气,统统都没有,实在是太过普通。
在场其他人,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打量人的第一眼,想的竟然是对方的家世背景。
秦恒正迈步下台阶,这时候身后院子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对方直直跑到他的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秦公子,家主命老奴到处找您,您可算回来了。”
秦恒扭头望着这张丑陋且独特的脸上的谄媚笑容,笑问道:“赫连家主找我?”
付超喘着大粗气,说道:“赵老也来了,来了有半个时辰,此刻都在大堂内等您。”
秦恒说道:“付管家可知是什么事?”
“老奴不知。”付超低头哈腰道。
秦恒点头道:“付管家,你先进去,我这就过去。”
付超谄媚笑着,恭敬施了一礼,旋即回返院子,去大堂复命。
赫连海冲地上重重啐了口唾沫,低声骂道:“狗东西。”
这个平日里对待奴仆下婢,颐指气使,非打即骂的付管家,从公子刚来到赫连府上,一见面那副鼻孔朝天的嘴脸,到后来谄媚讨好的恶心姿态,赫连海全都看在眼中,如付超这种狗仗人势,趋炎附势的东西,对公子卑躬屈膝,赫连海别提心里多畅快了。
秦恒回头看着黎叔,黎春城笑着点头。
四人一同入的院子。
秦恒吩咐道:“阿海,你找小姐要两间客房,就说我有亲友来访。”
赫连海应是,就要离去,秦恒想了想,又道:“你带这位小友一起去,顺便带他洗洗,换身新衣裳。”
赫连海领着武叩灵向小姐平时练剑的内院走去,那里隐约有剑鸣传出。
秦恒则折返大堂,黎春城什么话都没说,直接站在了少爷的身后,赫连海刚刚的位置。
前行穿过廊道,到达拐角,距离大堂只有十几步的距离,黎春城以一种音法秘术,传音入耳。
“少爷,黎叔来晚了。”
秦恒依然在迈步前行,他轻轻摇头,脸上挂着笑,眼中噙着泪,看上去有些委屈。
黎春城心中万般滋味在心头。
赫连府的大堂里,一身灰袍,颇有几分儒雅气的赫连长国,与仍然是那身羊皮袄的邋遢老头,并排坐在客椅上,两人喝着茶,谈笑风生。
这些日子以来,赫连长国脸上笑容就没断过,好似那落魄书生一朝中榜,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时的意气风发。
“古、杨两氏趁着乌布十三族春闱大比兴风作浪,在晚辈看来是在找不痛快。这大半年来,萨主不与这两个煽动族人摩擦厮杀的罪魁祸首计较,肯定不像是外界传言的那般,萨主年轻没那份魄力,不能再继续执掌萨位,有退位让贤之意。以萨主年仅十七岁就能一统乌布十三族的那份杀伐决断,要说萨主没魄力,我赫连长国第一个不信。”赫连长国饮茶如饮酒,慷慨激昂道。
羊皮袄老头抓起果盘里的一颗葡萄丢入嘴中,闭眼咀嚼,含糊不清道:“你激动个什么劲,我看咱们那位萨主都没你操的心大,去年古、杨两氏闹的正欢的时候,贳鲲差人去南阙找寻正在游历江湖的萨主,要她回来主持大局,可咱们这位萨主你知道怎么和贳鲲派去的人说的吗?”
“怎么说的?”赫连长国兴致大增,迫不及待问道。
如这种乌布隐秘,他一个分支家主,根本就接触不到。
“摩擦也好,厮杀也罢,只要不牵扯外族,意图吞并我乌布,那就任由他们折腾,翻不了天。乌布十三族在她手中一统之后,原有的血性都快被消磨殆尽,闹一闹,也挺好。”
赵无疆睁眼,没有去端桌子上那杯赫连长国不舍得喝的南阙乌茶,而是摸下腰际的酒囊,美美大灌一口,末尾又补充道:“与萨主原话差不离。”
赫连长国笑容一滞,端杯的手僵在半空,旋即恢复如常,“赵老不会是在匡长国吧?”
赵无疆一瞪眼,说道:“爱信不信。”
赫连长国悻悻笑道:“如此说来,赵老之前说古、王两氏族,此次趁春闱大比祸乱,是真有吞并郝、端孛尔、赫连三族的意思,那岂不是说,我赫连长国一脉刚有点欣欣向荣之象,就要面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羊皮袄老头抬手打断了,“莫非你还以为老夫闲的没事干,跑到你府上来危言耸听来了,怪不得,你刚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搪塞老夫,怎么,是以为老夫惦记上你口口声声称作上门女婿的秦河?八竿子打不着,难怪都说读书人的脑子,都用在那些虚头巴脑的揣度人心上了,一点都不假。”
羊皮袄老头说完这番话,像是极为郁闷又灌了一口酒,仰头的瞬间,两只小眼睛,斜瞥了一眼表情略显尴尬的赫连长国。
赫连长国强行辩解道:“赵老,长国没有那个意思,只是……”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老头又打断道:“有没有那个意思都没有关系,现在你赫连长国最主要的就是想一想如何能躲过此次来势汹汹的危局,你那位女婿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抬头看着一时闻言有些迷惑的赫连长国,赵无疆叹道:“没人啊,这还需要讲出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合纵连横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秦恒带着虬髯客迈步走进大堂。
秦恒执晚辈礼作揖,在他身后的黎春城岿然不动。
青袍年轻人,与那个不苟言笑,一身粗布麻衣的虬髯大汉一踏入大堂,说话二人立刻停止言语,齐齐往门口看去。
赫连长国一见秦河到来,先前心头出现阴霾顿时消散大半,他冲秦河招了招手,示意就坐。
羊皮袄老头望过去的时候,两只浑浊的小眼,瞳孔骤然一缩,精芒乍现,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个身穿粗布麻衣,背着长条布囊的虬髯大汉身上。
羊皮袄老头右手轻轻摩挲着牛皮打造的酒囊面,视线略过与自己打招呼的秦小子,看着虬髯客,神情少有的严肃,问道:“朋友是何人?”
打招呼被忽视的秦恒,也不以为意,自顾坐在了羊皮袄老头对面的椅子上,虬髯客黎春城淡定站在少爷的身后,秦恒刚一落座,就听到了老头的问话。
秦恒知道黎叔的性格,定然不会搭理赵无疆的问话,而赵无疆显然应该是在虬髯客身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才出声发问,不然凭他一个赫连氏族的第一高手,怎会关心一个陌生人是何人。
秦恒很明白,若是自己不回答,那么场中的气氛就会变得很僵,就连这时,后知后觉的赫连长国,也向他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秦恒笑道:“黎叔,晚辈家中长辈,见我日久未回,就寻着家族跑男北生意的既定路线找了过来。”
赫连长国一脸恍然。
羊皮袄老头无论是对这小子最开始落难的那套说辞,还是眼下介绍这一看就修为极高的虬髯大汉的身份的这套托词,他都不信,不过跟秦小子有关系,他倒是情绪缓和了少许。
至少印证了他对这小子身份的怀疑,天下间能以化境强者做扈从的年轻人,能有几人?
秦恒自然不知道这羊皮袄老头的脑子里,在这一瞬间百转念头划过,他望向赫连长国,问道:“赫连叔叔找秦河来可是有事?”
赫连长国心思急转,在细想端倪,赵无疆瞅着对面站着的虬髯大汉,神情也太过于严肃,这样的表情出现在赫连氏族第一高手的脸上,实在是不应该。
能让堂堂一位化境存在如此正视的存在,那么对面之人的实力已经是昭然若揭,是位化境强者无疑。
想明白这一点,赫连长国心下是惊喜与不安同时萦绕心头,惊与喜都是基于目前他这一脉与秦河的关系,而不安的是前些日子他答应了乌青花一件事。
赫连长国根本都不敢往更深层次想,因为他怕想下去,那就不单单是一位化境存在,而是年轻人的真正身份,化境存在做扈从,那其背后的实力碾死他赫连长国,不是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甚至整个赫连氏族,也能轻而易举灭杀。
赫连长国只希望秦河是那南阙王朝境内的江湖一流门派的少门主之流,可千万别是那些个动辄拥有几万几十万雄兵的藩王,甚至于心中有所猜测,也自己强行抹去,就不往那里想。
至于最初时,年轻人被救,女儿利用,自己推波助澜,等等细枝末节,赫连长国于脑海中一番回顾,这个自诩读书人的真豪杰,后背冷汗将灰袍浸透。
他打定主意,不仅自己要打消那痴心妄想的想法,就连女儿的念头也要掐灭。
秦恒的一句问话,同时拉回羊皮袄老头与赫连长国飘飞的纷乱念头。
赫连长国正了正心思,此前打好的腹稿,临时换了一番说辞,他道:“秦公子,春闱大比好不容易消停的古、杨两氏,近日又蠢蠢欲动,这一次他们似是要趁着大比档口,吞并乌布十三族里面三个势力最弱的氏族。”
在称呼上,都已经变了。
秦恒瞬间明白赫连长国心思转变的原因,应该是从羊皮袄老头的脸上瞧出了几分端倪,猜到黎叔是化境高手。
秦恒暗笑道:“狐假虎威,弄巧成拙了啊,黎叔。”
秦恒揣着明白装糊涂道:“赫连叔叔,古、杨两氏是乌布十三族里排名前三的大族,他们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我不知道,这与赫连叔叔找我有何关系。”
赫连长国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他求助看向一旁的羊皮袄老头。
老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一个化境就把你吓破胆的囊货。”
赵无疆接过话头,眼睛从那虬髯大汉的身后挪开,看向对面坐着的秦小子,道:“行了,你小子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都说了是古、杨两族对最弱小的三个氏族有吞并之意,那自然是包括赫连氏族。他找你过来,是知道你小子主意多,想问你有没有良策助赫连氏族,或者说是他这一脉躲过此次危机。”
被点破心思的秦恒,脸色不变,他提起茶几上沏好茶水的茶水,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才说道:“阿爷,如这种牵扯大格局走向的大事,甚至能说是战事,我无能为力,非是我不愿,而是赫连氏族积弱多年,以整体实力而言,实在是相差太远。”
“若是秦公子能够将手中掌握的排兵布阵之法,以及练兵之法,交于我族,那么我族族卫未必不能……”
赫连长国直接接话道,只是他越说,就见到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的声音就越来越小,直至无声。
羊皮袄老头真想大骂一句“蠢货”,眼下的情况,这秦小子还会慑于你赫连长国,或是赫连氏族的狗屁族威,你就算有这样的心思,也要隐晦提出来,或者以谈条件的方式说出,你他娘读书读到了狗身上。
秦恒脸上笑容不见,他道:“任何功任何法,要都能一朝一夕见效,那么,岂不是遍地是高手,沙场搏杀的大军,尽皆是常胜军。光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练兵法,排兵布阵法,那都不会是我传授出去,几日,十几日的纸上谈兵,就能够用于实战,见实效的。这都要在实战中一点一点的积累,磨练厮杀中以无数死人堆积出来一套战阵对敌,排兵布阵法。所以,如赫连叔叔所说,想立时见成效,不可能。”
赫连长国表情略显尴尬,忧心则乱,这都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让一个年轻人说教一通,他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秦恒继续道:“赫连一族要是想避过这次**,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找我没用。”
赫连长国急忙问道:“怎么一个不可能法?”
羊皮袄老头也是目光灼灼的望过来。
秦恒缓缓道:“合纵连横。”
————
感谢李辟尘的打赏月票订阅,以及诸位书友的订阅推荐,十分感谢!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生一大憾
合纵连横。
在场四人,应该没人不懂这四个字的含义。
赫连长国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在心神稍定之后,霎时又恢复平日里那份儒雅气态,举杯一饮,缓缓道:“合纵连横,倾三族之力共御,我不是没有想过,甚至于我在族会商榷时也曾提出,不过没被采纳。赫连氏族与端孛尔氏族,以及郝族,向来矛盾不断。端孛尔氏族近两年虽在明面上与我族关系有所缓和,可背地上仍是勾心斗角不断,争地夺资源,频频互使阴招。郝族更不用说,那位族长一向刚愎自用,从一个排名可在乌布十三族排入前五的大族,掉落至倒数第三的排名,从不在自身找原因,眼高于顶,却不晓得自己志大才疏,完全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
赫连长国一番话将三族的形势简明扼要讲出,秦恒听的很仔细,这有些东西,赫连长国这样土生土长,能接触到深层次东西的人,要比他这个外人道听途说清楚的多。
秦恒笑道:“赫连叔叔若是想要独善其身的话,恕我直言,绝无可能。就算是你即刻带着族人逃离冼苏镇,赫连峙又岂会任由你安然无恙的离开。想必现在,赫连峙已经派出人手,暗地监视十二支脉,更确切的说,是监视十二位家主。”
赫连长国放下杯子,苦笑道:“的确如此,府外四周暗卫不下二十人。”
秦恒对面羊皮袄老头的动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老头刚刚拿酒囊的那只手,很不讲究的扣起鼻孔,秦恒清楚的看到老头扣完鼻孔后,拿手在茶几角搪了两下。
似乎察觉到秦恒的目光,老头还刻意又重复了一遍,秦恒无奈。
对于这脾性古怪的老头的不修边幅,秦恒早已见怪不怪。他忽然心中一动,转头看着赫连长国,笑道:“赫连叔叔,若是阿爷愿意护佑你们出去,相信在整个赫连氏族,还无人能够……”
羊皮袄老头点指道:“秦小子,你和老夫耍心眼,没什么用,赫连峙请了外援,二十年前,北域江湖上的八人之一,琵琶弄弦周东意。”
喝了口驭马酒,老头继续道:“别看这名头和名字文绉绉的,那可是实打实,不掺杂半点水分的化境八人,比你们南阙王朝如今弄出来的什么狗屁化境十魁有分量多了。”
“周东意,当年成名之战,据闻为了一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同门师妹的无端惨死,一怒之下横推三部,跨境六州十三郡,灭杀化境强者七人,血洗数族。他那位同门师妹所嫁于的氏族,听说有三位化境强者坐镇,其中一位还是半步神窍境,最终的结果,是这三位化境存在,先是被周东意废掉一身修为,后将这三人扒皮抽骨,以阴火煅烧。此后,江湖又给这位一举挤入化境八人之列的周东意,一个新称号,半人半魔周琵琶。”
羊皮袄老头说到这里,抬头想要在年轻人脸上找到害怕或是心悸的神色,结果让他有些失望,年轻人神色平静。
秦恒直到老头把关于周东意的事迹说完,这才说出心中疑问:“不是说北域的江湖最瞧不上南阙江湖排出来的化境十魁,因而才没有对化境存在进行排名,怎么现在又有一个化境八人?”
羊皮袄老头白了年轻人一眼,说道:“你小子是耳朵聋了,没听到老夫说了二十年前吗?现在这八人,隐退的隐退,被大蛮王招揽为座上宾的,成了时下北域的风云人物,更甚至,有传闻,这八人中有人突破到神窍之境,逍遥天地间。”
秦恒身后,本来默默而立,宛如大户人家少爷仆从的虬髯客黎春城,在听到羊皮袄老头的这番话,脸上表情陡然一变,眼中寒芒凛冽,盯着老头,一身修为释放,威压直直向老头扑去。
赵无疆抬手轻拂,浑身气势陡然一放,两相对冲,一方之“势”排山倒海,一方惊天动地,迎头撞击,生生将四张客椅中间的空地,撕裂一条寸许的裂缝,煞是骇人。
秦恒被虬髯客释放的罡气护在其中,并没有受到二人争锋的威压影响。而另一边的赫连长国就没那么好了,他虽然已经进入二品脱胎境,可很明白自己与化境强者的实力有多大,之前,他对此还很模糊,可眼下,他有了一个清晰认识。
天地之别。
其实赫连长国想叉了,寻常化境存在哪有这份实力,这二人都是可轻轻松松入南阙化境十魁却不入的存在。
被这两股威压环绕的赫连长国,一时间血气翻涌,体内翻江倒海,隐隐感觉真气逆流,一身二品修为都有了崩退之迹象。
羊皮袄老头望着虬髯客,表情玩味儿道:“以你的实力,没有排入化境十魁,不应该啊。”
虬髯客面无表情道:“以你的实力,前辈该有前辈样。”
老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二人不约而同收“势”。
赫连长国大松一口气。
秦恒回头笑看着黎叔叔,说道:“黎叔叔,我现在寄人篱下,不该如此。”
一向不苟言笑的虬髯客,在面对这个年轻人时,总是流露出长辈慈爱的笑,他缓缓道:“叔叔就是听不惯有些人张嘴放狗屁。”
年轻人笑容灿烂。
羊皮袄老头像是没听到一般,美滋滋的喝着酒,对于这个护犊子的虬髯客,一番无心插柳的试探,他觉得好,很好。
无论是眼下灭族的危机,还是面对周东意,原本的伯仲之间,在这位虬髯客出现后,立马就呈现一边倒的优势。
多日来的观察,他肯定这秦小子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应该会记着自己对他的几次袒护。
羊皮袄老头自动忽略掉对年轻人别有用心的袒护。
实在不行,套套近乎,说说当年他与那个叫作秦山河的年轻人的往事。
这么一来,这位天下皆知去白罱城讨要说法,为爷爷正名的大庆小王爷,安能看着自己与周东意两败俱伤。
赵无疆想到这些,忽然摸着酒囊,面见缅怀神色,于心中呢喃了一句,“故人不在,可孙儿是真好,教意亲善,为真最难得。”
那护疆城上,指点江山的三个年轻人,再无把酒言欢之日。
人生一大憾。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易主
赫连长国身上威压消散之后,竟然觉得身心通透,才破境又遇关隘的修为,似有松动之象。
赫连长国心头一喜,被两个化境强者以势压人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
只是不待他细细体会修为提升,真力拔高的体内气机流转,转眼又想到自己找秦河过来的原因,刚才的那份喜悦,瞬间沉入谷底。
他几次张嘴,想把这三人偏离的主题给拉回来,探讨时下他这一脉将遭遇的危难,该如何破解。只是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下去。实在是一想到两位化境强者,和一位身份铁定显赫的年轻人坐在那里,他平时自诩读书人的那份淡定,无畏,有些像个笑话。
秦恒试图让黎叔就座被拒,他也就不再勉强,最初没有一开始就邀请黎叔叔落座的原因,就在这里,彼此太了解。就像黎叔叔喊的那声“少爷”,在他心中有多重,黎叔叔知道,他秦恒也知道。
秦恒回头,目光一扫对面二人,立刻发现赫连长国眼中的焦灼之意,秦恒何等心思玲珑,瞬间明了。
他看向眼神有些恍惚的羊皮袄老头,连喊了两声“阿爷”,才把老头拉回现实。
秦恒说道:“之前阿爷提到这位周东意,此人与赫连氏族灭族之危有何关联?阿爷愿意护着赫连叔叔一脉离开,相信任整个赫连氏族精锐尽出,阿爷想离开,还是轻而易举。我所提虽是下策,可又与此人有何关系?”
羊皮袄老头从先前的回忆中回神之后,便慵懒倚靠在椅背上,左脚踩在椅子上,另一只脚离地,身子与椅子同时前后摇晃,幅度很大,且很有规律,两息一前,两息一后,看上去随时会后仰倒地,可就在椅背快要贴地之时,以逆反常理倒翻而起,如此一次一次,老头玩的不亦乐乎。
闻言,老头显得很随意,问道:“易刚死了,你知道吗?”
秦恒道:“有所耳闻。”
“是不是听说和‘捕影’有关?”
赵无疆这次后仰前倾之后,便没有再继续如躺藤椅上那般摇晃,而是将椅子扶正,转而打量起年轻人的那对桃花眸子。
秦恒熟视无睹,点头道:“确有此传闻。”
“易刚被‘捕影’里的杜广汉所杀,我本想借他之手杀了赫连氏族这位只求自己大道得胜的族长。谁曾想,赫连峙不知是发现老夫的意图,还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盯他的梢,以大代价请出了已经隐退山林的半人半魔周琵琶。杜广汉就这样死了,死的有些太憋屈,我这个老头子都看不过眼。”
羊皮袄老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只是很快消散。
秦恒听明白了赵无疆所说的话,他要杀赫连峙,本想借他人之手,那人却被反杀。
秦恒不知道羊皮袄老头脸上一闪而逝的愧疚之色,是真是假。如羊皮袄老头这般,一身修为臻至化境巅峰,半步神窍的绝顶高手,绝对都是心性坚韧之辈。对于世间的许多人和事,做到面不改色是基本,更多的是心如磐石,心性如铁。
大道至窄,破境第一。
但话又说回来,二人平日里的接触,羊皮袄老头的确不像是那种失去人性,只求破境的秉性凉薄之辈。
秦恒收回越飘越远的心思,“捕影”里双手沾了无数鲜血的杀手,死活又与他何干,自己的手上,当年沙场之上,南阙的那趟江湖行,手上人命,未必就比人家的少。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门前雪都没扫尽,还去操心羊皮袄老头一个表情的真假,岂不管的太宽。
秦恒看着羊皮袄老头,言语无忌道:“那位赫连族长,花大代价请出已经退隐山林的周东意,目的是为了除掉阿爷您?”
赵无疆点头道:“嗯,就是这样。”
紧接着又道:“若不是传来古、杨两氏吞并的消息,估摸着,周东意这会儿与老夫已经大战数百里了。”
秦恒想了想,说道:“赫连峙如此沉不住气,这么早就急于对付我,我还以为他会等到春闱大比结束之后,才会着手对付我。”
年轻人能想到这一层,羊皮袄老头一点也不意外,他嘿嘿一笑,道:“秦小子,你应该感谢古、杨两氏作妖,不然说不定这会儿,你的脑袋还在不在自己脖子上都还两说。”
秦恒似讥似嘲道:“我是真应该感谢他们。”,心中同时道:“感谢他们给我一个机会。”
虬髯客站在那里,这次那羊皮袄老头无论说什么话,他的表情都很平静,只有在说到年轻人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的时候,他的背后那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条囊内,传出一声低鸣,似龙吟浅唱。
在场四人,除背着此物的虬髯客外,唯有羊皮袄老头听见。
赫连长国坐在一旁,瞅着仿如神仙对话的二人,想在一个合适时机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根本就插不上嘴。
羊皮袄老头大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虬髯客背后之物,旋即又看向年轻人,秦恒这句话里有话的言语,老头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一边在满头乱糟糟的白发上用力抓着,一边贼兮兮笑道:“小子,你猜一猜,赫连峙要对付你,是对你身怀那些功法秘籍之类心生觊觎,想要招徕,还是觉得你是祸根,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秦恒莞尔道:“阿爷,这根本就没什么好猜的,赫连峙肯定是想着能招徕为己用最好,不能招徕就杀了,怎么也不能便宜别人。赫连峙执掌偌大赫连氏族,能让族人越活越窝囊,族地也能割让出去,不是能人是必然,想必更不是什么胸襟宽广之辈。有人说,这越没本事的人身居高位,越没容人之量。”
赵无疆听到这近乎精辟的评价,哈哈大笑,就连一直没说上话的赫连长国,也不禁嘴角微微上扬。
秦恒没有笑,他的两手在肚前位置各自浅握,两根食指对着画圈,见赵无疆收敛笑容,他又问道:“乌布十三族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萨主,对于部中内乱,是何意思?”
“闹一闹,也挺好,只要没有外族插手,厮杀也好,摩擦也罢,都翻不了天。”羊皮袄老头说道,他隐约猜到了这小子的心思。
果不其然,这小子听完自己的话后,转头看向赫连长国,笑着道:“赫连叔叔,我有一计,当能解赫连氏族即将面临的危机。”
赫连长国欣喜道:“何计?”
秦恒淡淡道:“易主。”
赫连长国心中一肃,扭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羊皮袄老头。
老头点头,重复年轻人的话语,“易主。”
第一百六十五章 谁说年少无知
内院这边。
赫连海遵照公子的意思,领着脸上脏兮兮,衣衫破烂的少年,来到内院。
赫连海尽管不知道这少年与公子是和关系,可看那虬髯大汉和公子相见时的场景,似乎关系非浅,因此赫连海丝毫不敢怠慢。
从外院到内院,短短数十步距离,他都在没话找话,生怕对方觉得自己冷落他。
一番交谈,赫连海知道了这少年名叫武叩灵。
武叩灵小小年龄,心机就已经不输大人,他看出这个跟在那位少爷身边的扈从,应该是见虬髯客与他主子的关系匪浅,连带觉着自己也是少爷的客人,怕怠慢了,因而才对自己殷勤无比。
少年看破却不说破,反而乐在其中,狐假虎威,甚至耍一些小心机,在这个看上去面相极为憨厚的青年嘴里套话,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那位少爷的事。
这之中,他也知道了这个长得人高马大的扈从,叫作赫连海。
武叩灵跟着赫连海才跨入那个匾额之上写着“赫连长存”的后院中门,就见到一个小麦肤色的姑娘在不大的后院里练剑。
赫连海轻声喊了句“小姐”。
沉浸其中的赫连涵闻声,收势,挽了个剑花,归剑入鞘,身姿灵动,潇洒自如。
武叩灵看着这一幕,心中腹诽道:“花拳绣腿。”
见识过虬髯客出手的他,而今再去看以前仰慕至极的那些个所谓的江湖高手侠客,总觉得都是书上说的卖艺把式,华而不实。
听完赫连海的讲述,赫连涵点头道:“那就安排两间客房,你与付超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
赫连海称是,就要带着武叩灵离去,公子还交代了,给这少年洗漱,换身衣服。
武叩灵却没有走的意思,他蹲在门下的最上一层台阶上,盯着身材高挑姑娘腰间悬挂的那柄剑体狭长的宝剑,眼睛很有灵性的轻眨了一下,用稍显稚嫩的声音问道:“你练剑,可打得过玄音山的大寨主?”
“谁?”赫连涵一头雾水。
“我家乡那里的一个绿林好汉,占山为王,据说可以徒手撕虎豹,你能不能?”武叩灵解释道。
在虬髯客前,他对于江湖高手划分的定义就是,打得过玄音山的大寨主,能够徒手撕虎豹,就是高手,不能,就是绣花枕头。
眼下,他如此一问,回到以前的标准,只是想看一看这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有没有那真本事,值不值得自己拉拢,套近乎。
赫连涵“咯咯”笑出声,看着少年天真无邪的脸,摇头道:“不能。”
“果然是个绣花枕头。”武叩灵如此想着。
武叩灵站起身,就要跟着赫连海离开。
赫连涵却对这少年来了兴趣,她走上台阶,来到少年面前,问道:“玄音山在什么地方?”
少年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嘴甜道:“姐姐,玄音山在典鲂郡。”
赫连涵一愣,“典鲂郡,不是靠近南阙护疆城的三大郡之一?”
武叩灵点头道:“是的,姐姐。”
赫连涵转头看向赫连海,眼神中充满询问之意。赫连海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赫连涵只好在少年身上找答案,又问道:“我听阿海说,与你同行的还有一位长髯叔叔,他与你是何关系?”
武叩灵闻言,两只手拽着上衣衣角,看上去有些紧张与害怕,吞吐了半晌,才说道:“姐姐,我与你说了,你能保证不告诉那个虬髯客吗?”
“虬髯客,是不是那位长髯叔叔?”赫连涵说道。
武叩灵点头说“是”。
赫连涵一本正经道:“姐姐保证为你保密。”
随后,她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然后冲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做到自己身边来。
武叩灵坐下后,闭口不言,看上去很是纠结,眼神频繁瞥向赫连海。
赫连涵会意一笑,冲赫连海微微点头。
赫连海很知趣的说了句,“小姐,我先去找付管家,给这位小少爷安排住的地方,容后再过来。”
赫连海离开后,少年“哇”的一下哭出声,仿佛有无尽的委屈压抑在心中,时下才敢与人述说。
赫连海不知怎么安慰人,只是陪着少年静坐。
少年哭声渐渐消失之后,就开始娓娓道来,“我爹娘是典鲂郡做生意的买卖人,这一趟出行是要去高裢郡谈一笔买卖。一日大雨,恰逢山路,不能投店,只好夜宿在一间荒废已久的破庙里。我与爹娘进入破庙的时候,那间破庙里,已经先有两伙人在里面啦,娘与我说他们应该也是走山路找不到店投宿,不得已夜宿破庙。这两伙人,有一伙五六人,对了,姐姐,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时候害怕。另外一个,就是那个虬髯客,他很怪,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眼睛也是闭着的。就是这一夜,我爹娘在那间破庙里丧了命,夜半,我……”
武叩灵将事情的始末讲的很清楚,赫连涵听完之后,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她重复了一遍少年说的最后四个字,“见死不救。”
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什么,赫连涵歪着脑袋,看着少年的眼睛问道:“既然虬髯客在你心里是个见死不救的坏人,你又为何还要跟着他?还有,你与虬髯客对于那夜之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何来与我说了,又来保密一说。”
武叩灵闻言,立时又要泫然欲泣,只是少年的这副模样,对于这会儿怎么看怎么觉着少年言不尽其实的赫连涵,心中便再无半点同情涟漪泛起,就连对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都在想,是不是也是装的。
武叩灵说道:“若是被虬髯客知道我在背后说这件事,我又免不了被一顿打骂,这一路上,我稍微流露出一点对爹娘之死埋怨他的样子,立刻就会换来一顿打。我要跟着他,他很厉害,我要学好武艺,将来再遇到和爹娘遭遇一样的不平事,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少年先解释的是赫连涵的后一个问题,至于前一个问题,他就解释的避重就轻。
赫连涵面无表情道:“那这位虬髯客又为何能任由你跟着他?”
少年低头,声音渐小,“那我就不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