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3章 大明的先进经验
国姓爷朱道子的热情,让这些一路疲惫的西夷学者大惊失色,他们很怀疑这家伙被东方的秘术换了脑袋,又或者是魔鬼附体,要不然这家伙怎么处处都透着怪异?
还什么国姓爷!
应该把他放在火堆上烧才行!
只不过貌似不是他们说了算,恰恰相反,而是这位卖身魔鬼的国姓爷,能够烧了他们。想到这里,众人都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米开朗琪罗是聪明的,看到这些人战战兢兢的样子,他就想到了两年前的自己,都是初来乍到,都是一样的惶恐不安。
不过他有信心,很快就会让他们改变看法的。
“走吧,我的朋友们,你们很幸运,礼部批了一笔专款,可以承包轨道马车,送你们进京了。”
哥白尼很惊讶,进京?
难道眼前这座城市,不是京城吗?
或者说,还有比这座城市更好的地方?
不得不说,经过多年的发展,天津的城建已经相当可观。
最初的天津只是一座卫城,纯粹驻军的,可是自从设立市舶司之后,就跟开了挂似的。
眼下的天津,已经拿下了两个中心,一个是北方航运中心,一个是金融中心。
这俩的份量可都是结结实实,非同小可。
为了保证金融系统的地位,朱厚熜将皇家银行,皇家铸币局,还有国家金库,全都放在了天津。
加上之前建立的股票交易市场,天津一下子就捏住了全国的金脉,成为了整个大明,金融最活跃的城市。
期货交易,海上保险,投资理财……这些新鲜玩意,都跟雨后春笋似的,遍地都是。
既然是金融中心,就一定要光鲜亮丽? 不然怎么吸引人投资啊?
所以从码头登陆之后? 就会看到一只硕大的巨熊。
没错!
就是以王岳府里那只为蓝本? 浇筑的。
这是王岳的好学生杨博干的。
他说大明就像一只巨熊? 大而不伤,憨态友好,笑迎八方来客。
不得不说,一头跟球差不多的大熊? 还真挺可爱的。
但问题是你在金融中心? 弄一头大熊算什么啊?
要是想展示和善? 也该按照熊猫上色啊?
王岳是一肚子气? 奈何杨博先斩后奏? 他也没办法。总不能劳民伤财? 给大熊熔了吧!
还真别说,这头大熊还挺受欢迎的? 任何来到天津的人,都会被大熊吸引? 就跟庙里的弥勒佛似的。
谁说熊一定代表熊市的,谁又说熊市一定是往下的……没准正好反过来? 一个雄风万里? 一个是老牛慢吞吞……
反正大明有解释权在手,又介意这些事情干什么?
从码头登陆? 宽阔笔直的道路,两旁都是树木花草? 甚至还有些木柱,上面悬挂一个像鸟笼子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玩意?
米开朗琪罗主动介绍,这是路灯!
没错,这些都是使用鲸油的路灯,到了晚上,也会灯火辉煌……整个大明,拥有夜生活的城市,不下二十座!
相反,整个欧洲,到了夜晚,都是黑漆漆的。
“哥白尼先生,你是研究天文的,你想过没有,假如在夜晚的高空,俯视整个世界,只有大明是光辉灿烂,而欧洲全都是黑漆漆一片……那会是什么样子?”
哥白尼挠了挠头,“如果我的计算没错,太阳是宇宙的中心,地球是圆的……那么总有一半,是沐浴在阳光里,不可能全都是黑夜。”哥白尼顿了顿,又忐忑道:“我的看法在这里不会有什么禁忌吧?”
米开朗琪罗哈哈大笑,“怎么会?我可以告诉你,在大明,有一座西山学院,在那里有一批很厉害的工匠,他们制造了能够放大近百倍的望远镜,可以观测星空,去研究神秘莫测的宇宙。”
“什么?”
哥白尼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置信,他提出了日心说,最需要的就是实际证明的工具,他万万想不到,这样的神器,竟然在东方!
“我,我能去瞧瞧吗?”他的声音颤抖。
米开朗琪罗笑了,“暂时还不行……你需要预约,并且支付一个银元的租用费用。”
“我愿意!”哥白尼丝毫没有犹豫,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先别忙……其实也有更方便的办法,你只要能通过西山书院的考核,成为一名天文学讲师,就可以免费使用望远镜。你甚至可以申请经费,专门为你建造一座望远镜。”
哥白尼已经激动地浑身震颤,状若癫狂。
还不到四十岁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地球并非中心,可直到六十岁,他的著作依旧不能刊发,他甚至没法向外宣扬。
教廷对他百般限制,任何质疑神学的想法都会被打压……这些年,他见过不计其数的异端,在山呼海啸的怒吼中,被活活烧死。
那些痛苦挣扎的火人,一度充斥了他的梦境。
或许有朝一日,他也会被烧死吧!
无论如何,哥白尼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有容忍异端的地方,居然还愿意提供资助,这也太让人意外了吧?
“尊贵的——”
“国姓爷!”
“是的,尊贵的国姓爷阁下,我现在就想参加考试,那个考试……难吗?”
米开朗琪罗笑道:“身为最杰出的天文学家,你不应该担心。相反,我建议你,还有其他所有人,好好了解一下这片神奇富庶的土地。品尝这里的美食,了解这里的民俗,还有学习语言和文字。”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你们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哥白尼顿了一下,“我会接受你的建议,但我想知道,这里有……教廷吗?”
“教廷?这里只有朝廷!”
“朝廷?什么是朝廷?”
“就像我这样!”米开朗琪罗兴奋地扯了扯身上的官服,“瞧见了没,绯红的官服,腰带,还有上面的补子,表明从四品的身份。”
“从四品?”
“嗯,就是代表官员的品级?”
“是,是西方的爵位吗?”
“不!”米开朗琪罗道:“在东方,尽管也有爵位,但是爵位和品级是不一样的……我可以告诉你,在这里大多数官员也是通过考核的,他们之中相当数量都是平民子弟。包括我这样的外来者,在能力得到认可之后,也会得到官职。”
“总而言之,我想告诉你们,我们在西方讨论的很多问题,比如宗教,比如战争,比如个人的自由,人的价值,神和人的关系……在东方,都有完美的答案,这里是治理最好,法令最合理,人与人之间,最亲密友善的天堂!”
……
很显然,米开朗琪罗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明吹”,但是身为首辅的王岳,却已经感觉到了东西方的差别。
就拿他手上的《几何原本》来说,在对于数学的认知上面,双方已经存在了差距。
这倒不是说大明落后了……相反,在数学应用上面,大明丝毫不落后,但就像是一株大树,在到了一定程度上,出现了分叉。
大明代表一支,西方也代表一支,到底谁能发展更好,还真不好说。
类似《几何原本》这种书,在王岳的手边,有差不多十本,四夷馆已经着手翻译。
哪怕是高傲的朱厚熜,也低下了头。
“千金买马骨,看起来给那个米开朗琪罗体面是对的。”朱厚熜沉吟道:“现在两年,才来了这么一点人,也太慢了!王岳,你说朕直接出兵抢人怎么样?”
王岳苦笑,“陛下,强扭的瓜不甜啊!要心甘情愿才行,不然就算人来了,他们不愿意为大明贡献智力才华,也是没用的……不过,陛下也别着急,严世蕃那个小崽子给我带回来一封信。”
“他说了什么?”
“他说啊,有个英国,国王想要休妻,结果教廷不答应,这位国王就在闹,要脱离教廷。”
经过这两年,朱厚熜也知道西方的情况,他们是封建领主遍地,宗教凌驾一切……简单类比一下,龙虎山的天师,干涉皇帝的家事……放在大明,都够灭九族了。
“那位国王打算怎么办?”
“他当然不答应,正在大肆杀戮教廷的爪牙,抢夺寺院的财产。”
朱厚熜很大:“还算不错,是个有魄力的。”
王岳咧嘴苦笑,要是让亨利八世知道朱厚熜对他的赞许,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陛下,现在的英国不过三百万人左右,而这位国王已经杀戮好几万了!”
“啊!”
朱厚熜大惊,“这这也太狠了吧?”
王岳笑道:“所以说他们那块是人人自危,严世蕃建议趁机多多招募人才……除了学者之外,还有工匠,商人……只要有用,咱们就都弄来,以大明得体量,就算来个几十万西夷,只要分散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朱厚熜思忖片刻,用力点头,“这个很好……对了,王岳啊,咱们光是引进西方的东西也不行,朕琢磨着是不是要送点东西过去?”
“什么东西?”王岳感到了一丝不妙。
朱厚熜笑呵呵道:“自然是三武一宗怎么灭佛了,咱们有必要给他们提供思想武器,帮着国君找回尊严体面啊!”
王岳翻白眼了,历史上亨利八世杀了七万多人,占全国人口百分之二还多,相比之下,后面的羊吃人都文明多了。
如果再把灭佛的先进经验送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哩!
第544章 太子归来
严世蕃在欧洲一年多,他已经彻底忘记了离乡背井的哀愁,只是偶尔想起老娘的时候,就涮一顿火锅,除此之外,简直不要太舒服。
他甚至觉得自己才是神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产生强烈的影响。
比如他见过了亨利八世的使者,双方在谈论中,严世蕃提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
当通译把大意告诉了英国人之后,英王亨利八世立刻就激动起来了。
尽管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人,面对反对自己的力量,从不吝惜杀戮,但英国毕竟还只是一个三百多万人的小国,百年战争之后,英国失去了欧洲的领土,只能困于海上,做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亨利八世急需一种支撑,为他的举动提供便利。
来自东方的主张,正好契合了他的需求。
亨利八世准备了厚礼,派人送给严世蕃,希望邀请他驾临英国,双方进行更深入的交谈……而且与此同时,他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杀戮。
捣毁寺院,囚禁僧侣神父,凡是支持教廷的力量,一律不放过。
亨利八世在短短时间里,就杀人过万,夺得了大片的牧场土地,他又把这些土地赏赐给亲信,扶持起一大批支持者。
而这些亲信也效仿起亨利八世的做法,他们也到处圈占土地,在这些土地上,开始养羊……伴随着大航海之后,羊毛销量激增,价格迅速攀升。
将农民的土地剥夺,把他们逼进城里。
而且规定进城农民,两天之内,找不到工作,就要被扔进监狱……结果就是失去了一切的农民,不得不接受每天两片黑面包的工资,以最为低廉的价格,出卖劳动力。
了解现实之后,你就会知道,教材上写自由劳动力,根本是擦胭脂抹粉,过度洗白,你管这种叫做自由?
这分明是奴隶!
不过亨利八世非常满意,他的财富在快速增加,许许多多的贵族大赞他的英明神武……只要不考虑那些朝不保夕的底层工人? 英国确实走向了繁荣富强。
就在烈火烹油似的繁荣中? 严世蕃驾临了伦敦。
他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欢迎。
从国王贵族,到普通市民百姓,人们聚集在码头上? 翘首企盼,等候着东方使者的降临。
钦差仪仗出现? 一队接着一队,让这帮家伙领教了什么是上国天朝风范。伦敦不断的惊呼,夸张的吼叫? 让亨利八世都感觉的羞愧。
难怪人家会把他们当成蛮夷? 还真是一群没有进化好的猴子。
严世蕃保持了优雅? 在展示仪仗之后? 严世蕃就果断赠送了一些丝绸和瓷器……毫无疑问,这些礼物又迎来了无数的赞叹? 亨利八世甚至下令,在宫里单纯准备房间,陈列来自东方的礼物。
一个愉快的开始之后,就是双方更多的交流。
“尊贵的东方使者,我很想知道,在面对挑战的时候,东方的皇帝会采取什么措施?”
这是一道老题,严世蕃轻笑,“我这次来西方,主要是交朋友,对于你们内部的争论,我没有多大的兴趣,也不该干涉……我只能告诉你,这种情况,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上,发生了无数次,甚至是在几年前,我们的天子还面临了挑战。”
“那……东方的皇帝是怎么做的?”
“很简单,勒令僧侣还俗,把他们的田产剥夺,在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既然是人间,就只能是君主,这是不需要怀疑的。我们曾经有四位皇帝,对佛教采取过严厉的措施,还有,一些诸如摩尼教,弥勒教……这都是违反法律的,必须严惩,甚至诛灭九族。”
“九族?”
“对,就是所有的亲人,全都铲除干净,毕竟他们的危害太大了,就像是野草,留下一点,很快就会变成一大片。”
……
亨利八世简直太兴奋了,这些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跟严世蕃畅谈了三天,越来越谦卑,最后他甚至表示,愿意向东方皇帝纳贡,他希望大明能够派遣更多的学者过来,指导英国的改革。
严世蕃表示了婉拒,他只是来交朋友的,谈论的也都是东方的历史,干涉英国内政,可不是大明喜欢的事情。
更何况严世蕃还要继续访问其他国家,了解欧洲的情况,更不应该过多牵涉英国内部事务。
他的高姿态让亨利八世更加欣慰,这就是文明啊!
为了追随大明的脚步,以明为师,必须要更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行!
教廷在英国的势力,必须一扫而空,任何质疑国王权威的人,都要杀戮干净。
在这片土地上,英王至高无上!
亨利八世的疯狂,让严世蕃都咋舌,光是他赶来的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有几十人,上百人被砍头。
这还只是伦敦一地,在其他地方,就更加不可计数了。
而且严世蕃还发现,谁说大明百姓喜欢看热闹的,你瞧瞧这些英国人,那才是真的喜欢呢!
每当有人要砍头的时候,外面就是人山人海,不光是看着,甚至还有艺人表演,弄得跟庙会似的。
这些人根本不问是非,或许是非也不重要,只要杀人,只要血溅三尺,刺激神经,也就够了。
严世蕃对于英国人的评价只有两词:野蛮,贪婪!
从英国告别,他动身前往欧陆,而这一次,他打算去拜访马丁路德。
上一次两个人的初见,谈不上多愉快。
不过在欧洲待了一段时间,严世蕃也知道了马丁路德的影响力。
这位倡导宗教改革,极大地冲击了教廷的权威。
严世蕃觉得这是个好事情。
欧洲的确需要变革,但仅仅是针对教廷,还远远不够。
欧洲需要更加世俗,光是改革就够了吗?
应该彻底推翻宗教才是。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几乎每一个国家,都处于激烈的变革之中。
在地中海沿岸,文艺复兴成果累累,西班牙和葡萄牙开辟新航路,大步走向海外……英国和欧洲大陆,都在进行着宗教改革。
很显然,甩掉了宗教的束缚之后,就会走向一个全新的时代。
如果光是觉得这样就够,那未免目光也太短浅了。
在地中海东岸,奥斯曼帝国在苏莱曼一世的率领之下,蒸蒸日上,达到了巅峰。
就连最菜的三哥,人家都出现了天降猛男。
莫卧儿王朝自北向南,横扫了几乎整个南亚。
坦白讲,如果没有王岳的参与,在这个大争之世里,大明算是最波澜不惊的那一个了。
留给任何一个国家的机遇都不会太多,错过了就要付出代价,不过有多强大,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同样的,只要抓住了机会,占据了先机,就能取得巨大的胜利。
……
“陛下,这就是这两年来,对于海外情况的探索,以及各地的情况。”王岳沉吟道:“欧洲,印度,奥斯曼……这三处欧洲潜力最大,但是他们处于四分五裂之中,臣的主张是顺势而为,给予他们更多得思想,让他们走向咱们需要的道路。”
“奥斯曼十分强大,距离我们也比较遥远,想要对付起来,并不容易。应该以交往为主。而最应该动手的就是印度!俺答已经西出果子沟,进入了中亚。如果我们从海上出兵,造成夹攻态势,吞并印度,并不困难。当取得了印度的人力和财力之后,继续向西,就能攻击波斯,然后再攻取奥斯曼。”
“当然了,相比起这三个对手,还有三块肥肉,需要抢先吞入口中,第一就是美洲,第二就是大洋洲,至于第三,就是出产麒麟神兽的非洲!”
王岳向着朱厚熜,勾画称霸世界的蓝图。
这位皇帝陛下托着腮帮,仔细看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口气。
“世界真是太大了,过去总觉得大明就是一切,蛮夷根本不值一提。现在才知道,没有这么简单……只恐怕就算咱们俩都老了,也吞不下这么大的地盘吧!”
王岳笑道:“尽量做吧,反正江山代有才人出,子孙后代能够做得更好的。”
朱厚熜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王岳啊,太子刚刚给朕写信,说是他准备回来了。”
王岳笑道:“太子在江南大刀阔斧,的确很有功劳!”
朱厚熜眼珠转了转,突然道:“你也觉得太子不错?”
“那是自然啊!”王岳笑道:“太子殿下可是我的学生啊!”
朱厚熜连连点头,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儿,“那就好,那就好!朕总算不用担心了。”
第545章 想当首辅的好学生
朱厚熜一脸奸计得逞的狐狸模样,可王岳却半点高兴不起来,虽说大的方略定了下来,但是真的不要以为君临天下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毕竟大明朝的精英群体,还是太天真了,包括王岳都一样,常常对外面的险恶缺乏想象力。
所以说服了朱厚熜之后,王岳紧急召开内阁会议。
包括严嵩等人,悉数到场。
“严阁老,现在安置了多少西洋学者?”
“一共七十五人。”严嵩很认真道:“这些人的水平,即便在大明,也是很出众的,而且其中有几个,更是堪称翘楚,足以填补大明的一些空白。”
严嵩说到这里,也感叹一声,“过去贵华夏轻夷狄,以为他们没有什么,可真正交流起来,才发现这些人的厉害。航海,天文,算学,机械……他们已经取得了相当惊人的成就。就拿那个自鸣钟来说,咱们还做不出来呢!”
工部尚书欧阳必进道:“也不能只说西夷厉害,那些从西域归来的汉人工匠,他们的水平同样高超,不可小觑。”
严嵩呵呵道:“的确如此,但是不要忘了,这些工匠是蒙古那边磨砺出来的。这些年蒙古人不断跟西夷交战,结果几个蒙古汗国相继败亡,西夷的力量越来越大。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不断进步……而我们却足足荒废了一百五十年!”
王岳冷着脸,沉吟道:“既然严阁老已经点题了,我就不多说了。但是,我只想讲一件事……根据严世蕃送来的消息,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大肆杀戮牧师,抢夺教廷产业,迫使百姓入城打工。他们甚至要求孩童进入工厂,要求工人每天干活不得少于六个时辰!”
“什么?”
唐龙猛地一拍桌子,勃然震怒。
“元辅,英国蛮夷怎么可以如此残忍?”
王岳无奈笑道:“他们就是如此,根据严世蕃送来的消息,一旦进入纺织工厂,就很难工作超过五年,织工的平均年龄只有十七八岁,累死人的情况,几乎每天都有。那些进入矿场的工人,下场就更惨了。”
“疯了!”
唐龙切齿咬牙,“元辅,我实在是想象不了,一国之君,怎么能如此残暴?难道他们的百姓就不知道起来反抗吗?”
“反抗?怎么反抗?西方遍地都是贵族,他们条块分割,百姓彼此隔阂那么深? 如何能联合到一起?分化瓦解? 人家玩得比咱们还溜儿呢!”王岳沉吟道:“诸公? 我跟你们讲这些,不是让大家感叹西夷的蛮横贪婪……而是我想让大家设想一下,如果没有百姓造反,西夷这么走下去? 会发生什么?”
“这个……”轮到户部尚书徐阶了? “恩师? 弟子以为? 西夷若是将这条带血的路走通了? 必然积累无数财富,拥有庞大资源……反过来,他们的技术? 财力,军力? 都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那跟大明比呢?”王岳又追问了一句。
徐阶无奈道:“师父,若是让弟子直言? 我以为如今的大明,除了人数规模比西夷占优势,别的并不明显。如果长远下去,我,我害怕……”
徐阶说不下去,倒是兵部张经朗声道:“徐尚书,你的话我不能苟同。凭什么人数优势就不是优势?我们何以能拥有庞大的疆土,拥有亿兆百姓?如果像西夷那般野蛮,我们早就四分五裂,根本不会有今天的大明。”
徐阶无奈苦笑,“我只是说有一利,必有一弊。我又没说一定要学习西方,我只说要提防他们才是。”
面对下属们的争论,王岳微微颔首,总算说到了重点上面。
“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应对?”
张经立刻道:“出兵如何?把西夷都给灭了!”
这回唐龙都听不下去了,“张尚书,且不说战争能不能打赢……咱们要是贸然动兵,岂不是和西夷一样了?这怎么能行?”
张经沉声道:“那也不能放任自流啊!”
徐阶突然福至心灵,朗声道:“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跟西夷百姓对话,把他们点醒!”
众人沉吟片刻,都露出思忖的神色,严嵩鼓励道:“徐尚书,你说的仔细一点?”
“我的意思是这样……咱们把西夷的教廷堪称千年道统,把西夷的君主贵族看成地方豪强,世家大户……咱们这十几年,已经有了这么多经验,如何不能用在西夷身上?”
欧阳必进晃着头,他有点跟不上。
“徐尚书?难道要咱们过去均田免赋,铲除世家?”
徐阶哂笑道:“欧阳尚书,你可真是个老实人。咱们怎么能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是说,要把咱们的想法送去西方。利用他们四分五裂,盘根错节,彼此勾心斗角,把咱们的主张深入民间,牢牢拉住一批人,这样也就够了。”
众人陷入了沉思。
徐阶的主张让人耳目一新。
咱不是使坏,不是用兵,不是掠夺……而是确确实实,把我们最好的经验送过去,鼓励他们走上文明的道路。
只不过这条路并不好走,中国从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秦汉隋唐,一路走来,付出了多少血泪,跌跌撞撞,懵懵懂懂,直到现在,也不敢说,就真的走通了。
而西方呢?
他们有着更沉重的负担,有着更糟糕的局面。
现在遍地乱糟糟的局面,甚至还不如西周,就算大明把答案送过去,让他们照着抄,他们也做不好!
而大明想要的,就在在这个过程中,双方不断的斗争,进步力量和传统的王权,神权……杀个你死我活。
欧阳必进总算听懂了,却也被徐阶的狠辣惊呆了。
这完全是堂而皇之的阳谋,没有任何问题。
哪怕是最聪明的西方人,也未必能看透背后的深谋远虑。
而且就算看透了,也会毫不犹豫走下去……该反对王权的,肯定出来反对,该维护既得利益的,也不会放手。
可以说一切都堪称完美。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咱们在这里坐而论道,也没法改变什么,莫非都要靠着严世蕃去操作了?”欧阳必进挠着头,他可不觉得自己的外甥有那么大的本事。
短暂的迟愣,徐阶突然微微一笑,“我既然提出来,那这件事,就只能由我去操作。”说到这里,徐阶站起身,冲着王岳深深一躬。
“师父,弟子只怕要请辞了。”
请辞!
几个人都吃了一惊,徐阶年纪轻轻,就担任了户部尚书,执掌一国财权,而且貌似干得还不错,又是王岳的得意门生。
谁都觉得,只要几年以后,给他加个大学士衔,成为名副其实的阁老,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根本不用怀疑。
谁能想到,这位竟然放弃了光明正道不走,要去西方,冒险远渡重洋不说,还不一定能成功,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大家伙想不明白,可徐阶却十分坚决。
“师父,如今大明内部变革已经到了收尾的时候,剩下就是埋头苦干,不断突破。弟子想要去西方,一来是了解夷情,二来是探索制夷之道,还望师父恩准。”
王岳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徐阶,你先留一下,其他几位大人可以回了。”
众人告辞,只剩下师徒两个,王岳就微微轻叹了一声,“徐阶,其实我已经打算好了,次辅的位置,我是留给你的。”
徐阶连忙躬身,再次感谢。
“师恩如山,弟子铭刻肺腑,只是弟子有句过分的话,还请恩师见谅!”
“说!”
徐阶仰起头,笑容灿烂道:“师父,其实弟子还相当首辅哩!”
“首辅?”王岳哼了一声,“你的野心可不小!”
“身为王岳的弟子,没有点野心,岂不是给师父丢人了!”徐阶大声答道。
王岳沉吟片刻,哂笑道:“是因为崔士林和杨博吧?他们随着太子,治理东南有功,即将回京。你感觉到了压力,也想立下大功,对吗?”
“对!”
徐阶干脆答道:“可弟子不觉得争强好胜有什么错,而且弟子觉得,这些年过得太顺利了,弟子不能一直仰仗着师父的庇护和提携啊!”
王岳终于点了点头,“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师父答应你,不过……”
徐阶耳朵竖起来,心砰砰乱跳。
王岳冷哼道:“你家里两千五百亩桑田没有按期退还朝廷,又是怎么回事?”
第546章 师父?岳父?
徐阶的老脸通红,十分尴尬。
“师父,这,这两千五百亩桑田,是,是我娘私下里收的,跟我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还去信好几次,告诉她老人家,不要背着我胡来,家里够吃够喝就是了,可我娘就是,就是……”
徐阶说到这里,双膝跪倒,磕头道:“请师父责罚,弟子绝无怨言。”
王岳冷哼,“徐阶,你不知情吗?可我怎么听说,每年你媳妇都能拿到一千两银子……还有你的儿子在书院里,比谁都豪气,花钱就像流水一样,就连我们家王清都惊叹,他真有钱啊!”
“啊!”
徐阶的冷汗流淌下来,后背已经湿透了。
这是谁出卖了自己?
师父怎么什么都知道?
想到这里,徐阶没说辞了,只能低下了头。
“师父,是弟子约束不严,弟子甘愿领罪!”
王岳深吸口气,冷笑道:“徐阶,吏治核心在于严字,尤其是自家人,更要管好了。你本人怎么样,我心里有数。你说得对,这些年的确是太顺利了,中探花,入仕为官,一路升官,居然做到了户部尚书的高位。”
“你还记得,当初你跑遍顺天各县时候的情形吗?”
徐阶浑身颤抖,哆嗦道:“弟子,弟子着实糊涂,得意忘形了? 还请师父责罚。”
“我罚你什么?你是做官有问题? 又不是当学生没当好。你主动去王廷相那里? 把事情交代了? 隐匿的税赋加倍还上,免去你户部尚书的位置……然后准备出海吧!”
徐阶颤抖着答应。
本来他打算以户部尚书之尊,出巡海外,那可要比严世蕃威风百倍? 能调动的资源也是百倍。
可让王岳这么一说? 他竟然成了戴罪之身? 类似发配海外? 其中的差别就太大了。
短短的一瞬间? 徐阶的精气神? 就消失了大半。
他磕头之后,起身颤抖着往外面走? 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倒? 踉跄着离去,十分狼狈。
看着徐阶的背影? 王岳轻叹口气? 其实徐阶这件事并不算小,但也没有到天理不容的地步? 未必就能撼动徐阶现有的地位。
但是,徐阶想更进一步? 想坐上首辅宝座,就必须足够强大!
户部尚书能隐匿几千亩,到了首辅,就是几万亩,几十万亩。
上行下效,后果就是灾难性的,必须防微杜渐才行。
如果徐阶想通了,并且能在海外立下大功,弥补过错,未必不能做首辅。
当然了,想继承这个位置的人,可不在少数,而且大明的官制,似乎也到了该调整的时候。
毕竟随着国政越来越多,事务越来越复杂,仅凭着这么几个人,就算累死累活,也抗不下来。
但是要怎么改,由谁提出来,却是一个大学问。
虽然王岳和朱厚熜之间不存在什么隔阂,哪怕他讲出来,朱厚熜也会相信他是为了大明好,但毕竟不是那么合适,还是等一等吧!
就在王岳等待之时,一列有轨马车已经从浦口出发,向北进发。
太子朱载基,还有杨博和崔士林,都是这列马车的乘客。
坐上了马车,朱载基就兴奋无比,欢蹦乱跳,不时往外面探头,也只有这一刻,他才像个少年。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此刻的朱载基已经快十六岁了,比起当初从安陆出发,前往北京继位的朱厚熜,还要大一岁多。
朱载基长得很像朱厚熜,这爷俩的眉眼简直是一模一样,都是狭长的丹凤眼,如果说区别的话,朱载基要比朱厚熜矮一些。
这件事也成了太子殿下的心病,男孩子怎么可以矮啊,他不光比父皇矮,更比师父矮,也比师兄杨博和崔士林矮,让人怎么活啊?
为了能长得更高,朱载基努力吃牛肉,骑马,射箭,穿着铠甲奔跑……什么招都用了,但也仅仅比普通人高那么一点点罢了。
没办法,谁让他小时候身体太差,底子不好。
“三师兄,你说师父对身高有什么要求没有?”
杨博呵呵笑道:“能有什么要求?徐阶还没到我的肩头呢,不也当了好几年的户部尚书……殿下,你就是太手软了,干嘛把这件事捅给师父?要是按照我的意思,直接登报,弄得天下皆知,到时候徐阶就完蛋了,没准户部尚书就是我的了。”
朱载基哼了一声,“三师兄,你这是窝里斗,我劝你好自为之,别人师父听见了,不然你又要倒霉了!”
杨博嘿嘿一笑,“算了,这事也的确徐老太太贪心,我就放姓徐的一马,不过你们可要告诉徐阶,要让他记下我的这份人情,不然我可不答应。”
朱载基连忙点头,其实徐家的事情,不过是他们在东南的一个小插曲而已,而在东南的这段历练,让朱载基真的成熟起来,他有了自己的想法。
当然,也有了勇气。
“三师兄,你还是说说正事吧?”
“正事?什么正事?家国天下?还是内政外交?”
朱载基急了,“三师兄,你别装糊涂好不?”
杨博看着朱载基脸都红了,忍不住笑道:“我是真糊涂,要不你问问大师兄?”
崔士林直接把脸扭到了一边。
朱载基无奈,只能近乎哀求道:“大师兄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崔士林翻了翻眼皮,“你让我说什么?我就想不通,你怎么就死心眼,非要看上师妹?那丫头有什么好啊,又胖又笨,还贪吃,而且刁蛮任性,你敢娶她,你这辈子还没开始,就完蛋了,你知道不?”
朱载基生气了,“大师兄,你要是再诋毁师妹,我可不答应,她那么善良,那么有爱心,我亲眼看见她提着菜刀给一只病羊手术,还担心感染,烧了一大锅热水呢!”
崔士林眼球上翻,简直想给朱载基一拳头。
“你确定她不是想炖一锅羊汤喝?”
朱载基愣了,是吗?
“师兄,你怎么净往坏处想?”
崔士林哭笑不得,“我说殿下,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好不?你问问正常人,谁看到了一只羊,一锅开水,一个提着菜刀的人,会觉得是治病?”
朱载基愣了好半天,是吗?难道自己想错了?
“那,那就算是煮羊汤,也说明师妹很勇敢,动手能力强啊!还有啊,那么大的一只羊,她一个人吃不完吧?她一定是打算分给穷人,这还不是善良吗?”
崔士林彻底疯了,他觉得朱载基的脑子是真的有问题,而且还是无药可救那种!
你丫的就不能好好想想,我家的丫头也不差啊,今年刚刚十五岁,大家闺秀,如花似玉啊!
最最重要,那孩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贤良淑德,母仪天下啊!
你要是娶了我家丫头,有朝一日,你当了皇帝,我,我不就是国丈了!
崔士林这个气啊,他爹当年娶了公主,少奋斗了几十年,假如他成了国丈,岂不是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凭什么好事都落到师父的头上啊?
我不服!
崔士林不管怎么想,都没有半点用,他的女儿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能有什么办法?
唯有回京再说吧!
他们是乘坐有轨马车。
这个马车十分有趣,由于马匹力量是有限的,通常都是三到五站,就会更换一次驮马。跟驿站似的。
而每到一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小商小贩,带着土特产过来贩卖,还有些人会扛着巨大的麻包,坐一天马车,到达百里外的城市,贩卖商品。而返回的时候,他们是不舍得坐车的,兜里赚着钱,迈着大步回家,走路都有风。
废除漕运,不但没有造成沿线萧条,相反,一条铁路线的出现,带来了别样的繁荣。
而一旦蒸汽火车出现,沿线的繁荣,简直不可限量。
朱载基兴匆匆回到了京城,正好王岳也来了车站迎接,师徒见面,朱载基惊喜交加,下意识喊出,“岳父,您老怎么来了!”
第547章 截胡文艺复兴
从车站到宫里,朱载基都低垂着头,心砰砰乱跳,拼命祈祷,老师没有听清,我说的是师父,不是岳父,真不是啊!
好在王岳也没说什么,只是迎接太子进宫,送他见朱厚熜。
等在乾清宫的,出来朱厚熜之外,居然还有老太后蒋氏。
还真被说,自从卸去了重担之后,蒋氏比起往常精神头好了不少,看到了孙儿回来,更是喜出望外,连忙招手,让朱载基过来。
老太后拉着他的手,仔细瞧了好半天,老太后突然把脸沉下来,“臭小子啊,你怎么偷着长大了?让奶奶都要认不出哩!”
朱载基憨憨一笑,他的确离京的时间不短了,在京城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小子,可回来之后,已经是青葱少年,放在寻常人家,都能当爹了,即便在皇家,他爹这个岁数,也打杀老臣,开始建立起皇帝权威了。
再看看他……貌似也还好,毕竟这几年整顿江南,他也是杀伐果断,虽说后面还有师父和老爹托着,但是朱载基也着实做了不少决策,见识了许多刀光剑影,世态炎凉。
一度都让他觉得提前变得老态龙钟了。
可是回到了京城,回到了亲人身边,面对着一群长辈,他还就是个小孩子!
“您老人家不会怪孙儿吧?”朱载基低声问道。
老太后呵呵一笑,“怪什么怪?心疼还疼不过来呢!你父皇也是个狠心的,竟然舍得把你推倒龙潭虎穴。”蒋氏瞪了朱厚熜一眼,而后欣慰道:“你小子是个好样的,没给你父皇丢人,也没弱了你师父的威风,应该重赏才是!”
蒋氏笑呵呵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跟奶奶说,有奶奶做主,不用害怕的。”
蒋氏充满了鼓励的话语,让朱载基浑身一震。
貌似他期盼已久的事情,已经唾手可得了。
只要他说出口? 老太后一点头? 貌似师父也不敢反对? 那就成了!不会吧?能这么容易?
稳住? 一定要稳住? 千万不能飘了。
记住一句话,好事多磨? 要有足够的耐心。
“那个……孙儿听说,师父招了一批西夷学者过来? 准备成立新的书院,孙儿打算再学学本事。”朱载基顿了顿? 又道:“要是师父答应,我也想给学生们上课。”
“上课?”蒋太后颇为惊讶? “你行吗?”
“怎么不行啊!”朱载基急了,“您老人家忘了?孙儿读书可是很用心的? 在江南的时候,我请教过张阁老,我还去了浙江? 向新建伯请教呢!孙儿的学问真的不差的。而且,而且我师兄严世蕃? 就曾经一边在书院学习,一边教书,我去教低年级的,没问题的。”
“教书育人,为国育才。这是多大的功劳啊!您老人家可不能拒绝!”
朱载基简直为自己的天才竖起了大拇指,这也太聪明了吧?
他从江南回来,该怎么安排,还真是个难题。
貌似自古以来,储君都不是容易当的。
太懦弱无能,谁都瞧不起你,想要取而代之。
可太能干了,又会忌惮你,拼命把你弄死。
所以太子一旦当得久了,就会发疯的。
不管当初多老实的孩子,都会走上造反的道路,这里有必要点名几个……貌似有点多,留给大家伙了。
选择去西山书院教书,暂时离开朝局,就离开了是非,教书育人,又能培养自己的班底儿。
而且西山书院是大明最厉害的学府,他能当好教师,本身就是能力的体现。而且西山书院还担负着朝廷智囊的角色,也有办法影响朝局。
最最关键,师妹可是书院的学生啊,自己过去了,不就是亦师亦友了吗?这关系更进一步,而且还能盯着,免得师妹被别人拐走……公私兼顾,一举多得,就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了。
朱载基乐颠颠说完,却不提防,老太后微微叹气,朱厚熜直接翻白眼了。
这个有色心没色胆的玩意,你爹,你奶奶,都在这里,我们这是什么架势,你难道看不懂吗?
这叫逼宫!
到了这一步,你只要说出来,王富贵他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他的宝贝女儿,就是咱们老朱家的人了,无论如何,也跑不了。
你这个混小子,事到临头,竟然没胆子了,抖起小机灵了,这是烂泥扶不上墙!
朱厚熜气哼哼站起,“朕想起来,宗正寺那边还有点事情,朕要去处理了。你的接风宴就放在日后吧!”
朱厚熜背着手,直接走了。
留下朱载基,傻愣愣的,心说不对劲儿,宗正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父皇这是不高兴了?
他扭头再看老太后,发现蒋氏的脸也黑了。
正在朱载基迷糊的时候,王岳笑呵呵道:“太后,殿下想要教书,这可是好事情,臣现在就安排去!”
王岳强忍着笑意,拉起朱载基就走。
很显然,太子殿下完美诠释了画蛇添足。
可机会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又不是游戏,还能再来一次。
王岳带着朱载基,直接到了西山书院。
阔别两年多,朱载基还挺期待的,而此时的西山书院,也和当初的情形不太一样了……在朱载基念书的时候,西山书院几乎是半军事化管理,那是相当严格。
尤其是厌恶许多读书人的士大夫做派,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还动不动就惩罚。
可是现在西山书院改变了许多,最直接的一点,就是距离校门口几十丈的地方,居然多了一条美食街。
“师父,你这是搞什么鬼啊?”
王岳哼了一声,“严格办学有严格办学的好处,但也未必只有这一条途径……而且海外来了那么多学者,要是不调整,不标榜开放,你让他们怎么融入学院?”
“那,那也不能把优良的传统给抛弃了啊?”
“谁说抛弃了?我早就让你爹把皇家武学迁去承德了。再说了,大明这么大,完全容得下两套教学模式!”
朱载基嘟着嘴,他还是喜欢那个严肃严格的西山书院,那才是太印象中的学院,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啊?
正在太子殿下郁闷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招呼。
“山长,山长!快来尝尝,地道的豆汁,还有焦圈呢!”
王岳直接翻白眼了,不用问,这么不识趣的一定是国姓爷——米开朗琪罗。
这老头似乎是在大明找回了青春,越活越年轻了。
他一眼看见了朱载基,急忙笑道:“这是令郎吗?长得可真像啊!”
王岳更翻白眼了,你老眼昏花了,知道不?
朱载基倒是挺喜欢这话的,瞬间觉得这个西夷可爱了不少。
“不是亲的,最多半个,半子!”
朱载基还想往下说,结果被王岳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吐舌头了。
“我说你的工作怎么样了?别整天光知道吃?我可让你拟定好,针对外来教师的考核,你弄得怎么样了?”
米开朗琪罗抹了一把嘴角,兴奋道:“放心吧,我已经拟定好了……针对学者,我分成三个等级,分别是人才、优秀人才、杰出人才。其中杰出人才,可以直接进入学堂,并且配属通译,有各种优待。优秀人才要通过汉语培训,才能参与教学。至于一般人才,不但要通过考试,还要有三年的实习期。”
王岳眼前一亮,真别说,这家伙还挺有想法的。
“不错,可以尽快安排考试了。”
米开朗琪罗点头,可有沉吟道:“还有一种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情况?”
“就是,就是这个人研究的非常偏门……我觉得他研究的方面,应该是有价值的,可是在西方,那是绝对的禁忌。可是在大明,也未必能答应。”
东西方都容不下,这可厉害了!
“他研究的是什么?”
“人!”米开朗琪罗毫不犹豫道:“他研究人体的构造。”
“解剖?”王岳低呼出来。
米开朗琪罗急忙点头,甚至还有点惊讶,“元辅懂这个?”
王岳不置可否,可心里已经砰砰跳了……他隐约能猜到是谁了,因为在严世蕃的信里,简单提到过。
他说那是一位很年轻的御医世家子弟,非常有才华,在威尼斯读书教学,甚至出版了小册子。
严世蕃就想办法送了个尸体过去,结果立刻引起轰动,把他当成了异端……严世蕃又使出了钞能力,把这位送到了大明。
王岳掰着手指算,米开朗琪罗,哥白尼,再加上这位解剖学创始人……这是要截胡文艺复兴的成果啊!
第548章 东西方医学的巅峰对决
哥白尼提出日心说,还写就了天体运行论,把人类的目光,放眼太空。而几乎同时期的另一个人,他叫做维萨里,他则是开创了解剖学,出版了《人体结构》,一本书放眼浩淼的太空,一本书破解人体奥秘。
再加上地里大发现,使得整个西方在知识维度上面,彻底甩开了东方,知识积累,又为日后的技术进步,工业革命打下了基础。而一旦实现了工业化,组织生产动员能力,就是农业时代的千倍万倍。
到了这一步,东西方的强弱彻底逆转,所以说,站在西方人的角度上,后世享受的每一点福利,都是他们祖宗通过各种正当,非正当手段的遗泽。
这话反过来说,东方吃的苦,受的罪,都跟宣德的战略收缩,都跟那些文臣停了下西洋有关,我们挨的每一发炮弹,都带着刘大夏这等名臣的愚蠢!
国家的疆域领土可以不断变化,但是宝贵的发展机会,就是那么寥寥几次罢了。
而如今哥白尼来了,维萨里也来了,再加上大明已经走向了海洋……集齐这三样基础条件,是不是就代表着东方可以提前跨出那一步了呢?
王岳目光炯炯,闪烁耀眼,尽管站在那里,但是也能感觉到强烈的兴奋之情。
朱载基很好奇地看着师父……这么多年了,师父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难道这几个西夷,真的那么重要吗?
朱载基不是那么服气……很快,有个满头卷发的高个子西夷被带来了,尽管这家伙不修边幅,有那么一点邋遢,但也看得出来,他很年轻。
相比起米开朗琪罗,他有那么一点桀骜不驯,从笔直耳朵脊背,高昂的脖子就能看得出来。
维萨里出生在布鲁塞尔,他的祖辈都是医生,他也耳濡目染,从小就受到了非常多的熏陶? 后来他接触了解剖学,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市面上流行的盖伦解剖学的著作漏洞百出,维萨里认为? 这是由于没有人体解剖的原因? 紧靠着解剖动物,是不可能弄清楚人体复杂的结构的。
于是他在法国? 比利时等地? 想尽办法? 弄到囚犯的尸体,甚至去挖坟掘墓,窃取遗体? 进行研究。
他很快就弄清楚了许多疑问,找出了书中的错误,可他的行为也为自己惹来了麻烦。
无可奈何? 年轻的维萨里跑到了意大利,在这里继续求学? 并且撰写著作。
他对天发誓? 尽管他很想弄到尸体进行研究? 但是他还没有真的付诸行动? 就被人陷害了。
教廷抓到了他,要用火烧死他,许多人高喊着异端,魔鬼,恨不得将他活吞了。
那一刻维萨里害怕极了,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他疯狂哀求,他还不想死,他有最重要的东西要出版……但是那些愚昧的民众根本不听,他们只知道这家伙亵渎尸体,万恶不赦,必须杀掉。
而在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名慷慨的富商,他用一百件名贵的瓷器,救下了他。
维萨里感激涕零,向那位商人拜谢。
结果对方只是满不在乎,因为一个维萨里,又换来了东方瓷器的专营权,实在是太值得了。
那位大人物甚至愿意出钱,帮助他修建一座东方风范的茶楼。
就在威尼斯!
纯正的东方味道,从里往外,全都是来自东方的设计。
毫无疑问,这座茶楼会成为威尼斯最受欢迎的地方。
那些贵妇们绝对愿意花几十个,甚至上百个金币,来这里坐一坐,喝一杯东方的茶叶,听一曲东方的音乐,亲手触碰东方的画作,家具,座椅,床榻……在那一刻,她们的灵魂都升华了。
这不是茶楼,而是提升档次的绝佳圣地。
可以想见,这样一座茶楼能带来多少的收入!
兴奋的商人,越发口无遮拦,竟然说出了是东方人想要维萨里的话,然后他就被弄上了前往东方的船只。
在漫长的航路上,维萨里已经弄清楚了,他被坑了。
是狡诈阴险的东方人害了他。
尽管他知道自己没的选择,但是心里的怨气还在。
他可不觉得东方真的那么美好……尤其是米开朗琪罗这种,几乎从头到脚的下跪姿势,让他很不以为然。
至少在解剖学这块,东方几乎是一片空白。
西山学院的确有讲授医学的课程,但是在维萨里看来,根本谈不上先进,相反,他甚至觉得很落后。
尤其是对人体的描述,简直漏洞百出,不值一提。
“我并不觉得在这里有人看得懂我的书稿,甚至也没有人在意的我的学问,如果有可能,我还是希望返回我的家乡,或者去西班牙。”
这是维萨里的开场白,米开朗琪罗很是尴尬,他已经是大明的官员,所以他清楚首辅代表着什么。
这就是典型的无知无畏。
看不清楚的年轻人,别说王侯,就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可真正进入体制,你就明白了,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
“元辅,请您不要见怪,维萨里还年轻不懂事,需要调教……”
王岳摆手,打断了米开朗琪罗的话。
“我想看看他的书稿。”
维萨里很惊讶……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官员通常都是愚蠢的,官职越高,就越愚蠢。至于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那一定是皇亲国戚,走后的宠臣。
把自己的心血交给这样的人,简直是耻辱。
不过他也并不真的敢找死,还是乖乖递了过来。
王岳翻了翻,微微点头。
“还不错,心脏有四个腔,肝有两叶……这些描述都是正确的。”
维萨里很不服气,他觉得王岳是在装模作样。
“请问阁下,你是怎么确定的?”
王岳哈哈大笑,“我杀过的人,只怕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
此话一出,顿时就让维萨里脸色苍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米开朗琪罗却骄傲道:“元辅之前可是帝国最善战的将军,他可是降服了蒙古人,即便是西方最伟大的将军,也不足以和元辅相提并论。”
这位吹起来,那是半点不客气。
王岳轻笑,“维萨里先生,你的确有些真才实学。在解剖的问题上,我可以给你提供便利。尸体并不是很难获得,战俘,犯人,还有自愿捐赠的,全都可以。但是解剖学还是要服务于人,用来解决病痛。我很想知道,你得医学造诣,或者说,你对医学的看法?”
维萨里比刚刚老实了不少,他老老实实道:“我们认为血,粘液,黑胆汁和黄胆汁,这四种体液对应空气,水,土和火,而且不同的血管,对应不同的器官,对于各种病症,都可以通过放血来治疗。”
“放血?”
一直在听着的朱载基终于炸了。
这个西夷孙子是骗子吧?
刚刚还拽得了不得,说什么我们理解不了你的学问。
没错,我们真的理解不了!
靠着放血治病?
这不是欺人之谈吗?
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师父,我看这家伙就是个妖人,应该严惩不贷!”
王岳呵呵一笑,“别着急啊,你觉不觉得,他说的四种体液,对应空气水火很熟悉?”
朱载基哼道:“不就是咱们说的五行八纲吗?咱们的医书早就说了,内伤七情,外感六淫,都能造成疾病。我看他们是抄袭咱们的,结果没有抄袭完全,还丢三落四的。”
王岳哈哈大笑,“那你觉得他的治疗办法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要是敢在大明使用,非要办他一个庸医杀人不可!”
维萨里很不服气,“这是你的不了解,放血是非常复杂的,是邻近患处,还是远离患处,差别很大得。”
朱载基哼道:“什么很大?不过是煎炸还是爆炒的区别!师父,我看赶快把这个骗子赶走算了。”
王岳摆手,“咱们中医里面,也不是没有放血的疗法,更何况你这个态度就很不科学。要检验他的学问是真是假,还要找专业的人员。”
“专业的?”
“嗯!”王岳笑道:“去医学院,把李时珍叫来。”
“是!”
有人下去了,不多时,跑来个年轻人,他长得平平无奇,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腼腆。王岳直接把维萨里的书稿递给了他。
“这是来自西方的医书,你觉得如何?”
李时珍看着,米开朗琪罗帮着他翻译,很快李时珍就惊为天人,“我愿拜此人为师!”
王岳笑道:“先别忙,他根据这个人体结构,觉得只要放血,就能治理疾病,你意下如何?”
李时珍的脸色瞬间变了,代表东西方医学巅峰的两个年轻人,燃烧起强烈斗志……
第549章 救人还看李时珍
李时珍很年轻,但他的医术却十分厉害。
李家这些年在承德经营药材生意,积累下庞大的家产。
但是子孙却越来越多,沉溺商业,醉心赚钱。
唯独李时珍,继承了家传的医学不说,又拜访了许多名医。
其实按照他的医术水平,完全没有必要来西山书院。
但是李时珍有一个梦想,他想重修医书。
因为在学习的过程中,他发现医书之中,错误非常多,甚至是流传下来的古书,也难以幸免。
后来李时珍想清楚了……长久以来,医书都是小众的,雕版印刷数量稀少,多数都是手抄的。
既然是手抄,就难免在传承中,出现失误,别的东西错了没问题,可医书不行啊,若是错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李时珍萌生了两个想法,第一,是重新修一本没有错误的医书,第二,则是将这本医书刊行天下,纠正过去的错误,挽救更多性命。
带着理想,李时珍来到了西山书院。
过去他一边学习,一边整理,忙得不亦乐乎。
可当他看到维萨里的手稿之后,李时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疏忽了什么东西?他一心搜罗更多的药材,纠正古方错误,写出最权威的医书……但是对于他要治疗的对象——人,却缺乏足够的了解。
人体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构,又是为什么发病的,病情发展又是什么情形……李时珍觉得自己打开了新的大门。
可是维萨里却没有这个觉悟……相反,他很看不起东方,至少在医术这一块,他觉得自己胜过这帮家伙八条街。
“放血是最好的疗法,面对轻症,可以食用水蛭吸血,或者用斑蝥刺激,形成血泡,然后刺破。若是还不管用,就可以在静脉放血,当血液流出之后,病人就会安静下来,这就是转好的开始!”
当这番高论出口之后? 李时珍都疯了。
这是治病吗?
这不是要命吗?
为什么能把人体描述那么清楚,治病却这么糙啊?这简直是杀人!
中医里面,也有放血的疗法,但是这招却是十分谨慎啊? 而且通常是用细细的针,在穴位上轻轻刺一下,出几滴血也就是了。
毕竟在中医看来? 血液是很宝贵的东西,很多疾病都是因为气血不足所至,补养还补不过来呢? 竟然直接放血? 还是大剂量? 疯狂放血。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元辅? 此人所谓治病之法? 根本荒诞不经,简直杀人害命? 不值一提。”
王岳颔首道:“我也不信,可是他讲人体构造? 你以为如何?”
“这个……”李时珍沉吟道:“这的确让学生耳目一新? 只是最后结果? 竟然是以放血治病? 恕学生无法认同。”
王岳笑道:“既然这样,能不能验证一下呢?”
李时珍依旧犹豫了,“元辅,医者仁心,放血无异杀人,我以为万万不可轻用。”
王岳思量道:“的确人命关天,可能不能想想办法,比如招募一些自愿实验的人士……毕竟放血之法,在他们西方流传许久,就算当真有问题,也要输得心服口服才是。”
李时珍有些动容,可是让他同意杀人,却还是犹豫了。
这时候米开朗琪罗突然道:“元辅,我听说有个西班牙的学者,他突然染病,有太医看过,给他开了药,他却不敢喝,说,说……”
“说什么?”
“说这是魔鬼的汤,喝了之后,他就不是上帝忠实的信徒了。”
王岳咧嘴轻笑,又是个虔诚的,既然你不信中医,那就领教一下西医的威力吧!
“维萨里先生,你就给这位学者诊治一下吧!”
维萨里表示赞同,很快,有人抬来了一个矮胖的家伙,抬来的时候,这位已经是半昏迷状态,整个人十分痛苦,呼吸不顺畅,脸都憋青了。
维萨里过来,检查了一下,很快就让人准备匕首和铜盆。
“直接放血啊?”米开朗琪罗惊讶问道。
维萨里点头,“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必须直接静脉放血,愿上帝保佑!”
这可太刺激了。
居然靠着放血治病,而且还是大放血,西夷的医术,当真匪夷所思!
整个西山书院,早就被惊动了。
得到消息的师生,全都赶了过来。
包括大明这边的,也包括哪些西夷学者。
大明这边,看放血治病,觉得新鲜。
那些西方学者,也觉得新鲜。
毕竟在这个时代,西方能享受到医学救治的,只有上层权贵,下层人永远都是被抛弃的。生病了只能祈求上帝保佑。
至于放血疗法这么高端的玩意,他们也是没见过几次的。
更何况又是在大明面前展示。
“上啊,让东方人见识一下,我们神奇的医术吧!”
有人高声叫嚷,甚至吹口哨。
而大明这边,全都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咱草菅人命也不能这样啊!
维萨里抓起了病人的手臂,锋利的匕首刺入静脉血管,暗红的血液流出,不一会儿就有小半碗之多。
维萨里掂量一下份量,觉得差不多了,他转头,满脸笑容。
“你们看看,病人已经安静了不少,这是很好的现象,证明他在好转!”
面对这么剽悍的解释,李时珍直接翻白眼了。
“病人身体虚弱,而且以我观察,他的病在脏腑,你这么放血,只会杀人害命!”
维萨里却不以为然。
“不管怎么说,放血疗法都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放血疗法都没用,那就是上帝想要他死了。”
李时珍哼道:“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没法救命,就是失职,如何能推给神明,这是逃避责任?”
维萨里夸张地瞪大眼睛,“尊敬的朋友,你怎么会觉得医生能救所有人的命?假如那样的话,岂不是没有人会死去了?这是不可能的!”
“你这是狡辩!”李时珍不屑道。
“你根本不懂,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而医生就是人生路上的园艺师……我们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我们只能让生命更加美丽……”
他正或者,突然听到了惊呼声。
维萨里立刻回头,发现病人痛苦抽搐,比刚刚还要严重几分。
这可怎么办?
继续放血!
还要加大计量!
他选好了放血的位置,一刀扎下去,这次直接放了一碗血。
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
这就是西方医术吗?
不愧是蛮夷,就是野蛮啊!
这是治病吗?
怎么有点像杀猪啊!
来点盐,葱花,放到锅里,一会儿就能弄一锅血豆腐了。
这也太扯淡了吧?
很显然,这一招没啥作用,病人在失去了一碗半鲜血之后,身体的状况迅速恶化,脸变得苍白,不光是身体抽搐,四肢也跟着抖起来,甚至从嘴角流出白沫。
这是要挂啊?
维萨里愣了片刻,毅然举起了匕首。
不行了!
只能放大招,拿个盆来!
我就不信了,还能治不好?
就在他即将下手的的时候,李时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尽管是个西夷,尽管他不信中医,但好歹是一条人命,不能不管!
所以李时珍过来,果断推开了维萨里,另外也有几个医学院的师生过来,阻挡了维萨里的黑手。
李时珍探手,仔细诊脉。
病人的情况很严重,尤其要命得是还被放了那么多血,能不能救活,只能听天由命了。
“按照我的方子,赶快开药,再弄一些温热的蜂蜜水过来。”
“以清胰汤合剂为主,多加柴胡和黄连,要快!”
师生们闻言,立刻去准备,而李时珍则是小心翼翼,清理伤口,把放血的地方给包扎起来。
“元辅,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人应该是到了大明之后,暴饮暴食,吃得太多,伤了脾胃,来势十分凶猛,我的把握不到三成。”
王岳颔首,“嗯,你只管放手救治吧。”
这时候维萨里已经在默默祈祷了,连放血疗法都救不了,这个人就必死无疑。至于东方的医术,那更是不可能!
很快,药准备好了,李时珍亲手试过之后,给病人灌下去,又给病人喝了蜜水。
最后,他也拿出了几根银针,在病人身上,迅速刺了几下,令维萨里意外的是,并没有流血,相反,病人快速安静下来。
“你,你这是什么东西?”
李时珍呵呵一笑,“告诉你,让人安静下来的法子多了,我用银针是想告诉你,人身的气血有限,像你这么干,别说人了,就算是一头牛也扛不住!”
维萨里深吸口气,“尽管你说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我依旧不相信,你能救活这个必死之人!”
第550章 太子悟道
“师父,完全没有道理的……用银针放血,刺激病人,这个我勉强能理解,但是拿刀子割开静脉,直接放血,这和杀人有什么差别?”
目睹了一场救人实验的朱载基,大声嚷嚷道。
王岳呵呵一笑,“光是静脉放血,人家还有往脖子上割开血管的疗法呢?”
“什么?他们这是把医学真的变成杀人之术了!”
王岳沉吟道:“在他们看来,人体当中四种液体主导着生命,一旦发病,把液体放出去,也就康复了。”
朱载基听得目瞪口呆,“师父,这绝对是邪路,怪不得西夷地广人稀,都活不了多久,这么折腾,没毛病也弄死了。”
王岳没有反驳,而是道:“假如顺着这个思路,如果身体某个器官坏了,然后把这个器官切除如何?”
“不如何!”
朱载基吓得跳起来了,因为身体某部分坏了,就给切掉扔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师父,你不会真的觉得西夷的办法有效吧?”
“可我见过手足受伤严重,不得不切掉的,我也知道,如果人体的阑尾出现病变,的确可以切掉救命。我还知道,一些器官确实有再生能力,切掉病变的位置,的确能延长生命。”
朱载基愣住了,难道西夷的办法真的有效?
或者说,他们的思路有可取之处?
太子殿下陷入了思忖。
说实话,他最初也没有弄明白,师父为什么执意引进西方学者,他不觉得那些西夷有什么可取之处。
后来渐渐的西夷带来了新的东西,让一些人有个反思,或许在某些技术上,真的该学学西夷吧!
但是到了今天,面对着中医和西医的对决,朱载基发现,这里面似乎有更深层的东西,他还没有抓住。
“殿下,这是四夷馆最新翻译的《几何原本》? 王岳将书稿的开头部分递给了朱载基。
从师父手里接过来,朱载基仔细阅读,看了一会儿,渐渐入迷了。
他算是很懂读书的? 从这里面? 他嗅到了和东方算学截然不同的东西,半晌之后? 朱载基才把书合上。
而后他突然道:“师父? 我好像明白了? 您教的算学,有些西方算学的影子,只不过您讲得要比这个高明不少!”
王岳老脸升温? 他学的就是这一套,只不过是发展了几百年之后的成品。
“殿下,咱们的算学太强调解决实实在在的问题? 比如翻开九章算术,里面就是按照方田、粟米、衰分一类写就的。就像咱们的医书? 的确有很多精妙的方子? 也有成百上千的药材。更是可以确实治病救人? 就拿百十年前? 西方爆发的黑死病来说吧,咱们安然无恙,即便有瘟疫死亡,也没有像西方一样,哀鸿遍野,这是咱们的长处。”
“但是,但是!咱们真的弄清楚身体的构造了吗?弄明白疾病原理了吗?殿下觉得,以五行阴阳解释人体的一切,还妥当吗?”
“这个……”朱载基再度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有脚步声传来,米开朗琪罗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充满了激动的神色。
“神了!真是神了!元辅,李时珍把病人救活了。维萨里这家伙就是个骗子,废物!他的学问也不值一提,我提议立刻驱逐了他!”
米开朗琪罗气势汹汹道:“只有东方的医学才是最高明的,相比之下,西医就是一条邪路,那些医生都是骗子,魔鬼!”
这位怒气冲冲,王岳突然笑了,“殿下,刚刚说了西方的长处,现在你发现西方的不足没有?”
朱载基也福至心灵,立刻道:“师父,他们讲究非此即彼,就像是一条直线……哪里坏了,就舍弃哪里,谁错了,就一脚踩死。遇到事情,就一条路跑到黑。”
王岳大笑,“这样做有好处吗?”
“有!”朱载基道:“他们坚持,执着,认死理,能够走出意想不到的路子。比如他们的航海!”
王岳颔首,“那咱们呢?”
朱载基思忖道:“我们从很早开始,就讲究独揽大略,不求甚解。其实我们不乏治学严谨的人,但是我们似乎缺少了突破难关的勇气,还有,自从宣德之后,是世风保守,而且心态高高在上,总觉得自己一切都是好的……”说到这里,朱载基的脸也微红,倘若不是师父,还有张阁老他们,立主变法,只怕这一刻海疆上还是西夷的船只横行无忌吧!
现在是大明将西夷学者引进来,改造大明。
若是西夷吸收了中原的文明,弥补自身不足呢?
一想到这里,朱载基突然打了个冷颤,他终于感到了一丝惶恐,要真是这样的话,大明就真的落后了。
更可怕的是,或许大明都会灭亡吧?
毕竟以西夷的作风,绝对会赶尽杀绝,寸草不留的。
“殿下,你现在可想通了,我们该怎么办?”
“兼容并蓄!海纳百川!”
朱载基毫不犹豫道:“我们必须吸收西夷的有点,来弥补完善我们的不足。就拿太宗文皇帝的永乐大典来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沉醉在总结旧知识当中,不能自拔。我们太缺少新东西了。我们以为老祖宗的东西就足够了。”
“我们在治国上面,治学上面,甚至是医学……都只是不断总结完善,没有颠覆性的东西出来,这是完全行不通的,长此下去,我们必然会衰败!”
“哈哈哈!”王岳朗声大笑,很好,他引进西夷学者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弄几个西方人,不是增加几本书,完善几门学问,弄出一些新发明那么简单……尽管王岳很唯物,也很工业党。
但毕竟人之所以为人,并不是简单的数字。
否则的话,几千万人感染,几十万老弱病残死亡,节省了许多保险养老开支,该是甩掉包袱,大踏步前进才对。
可为什么那么多人忧心忡忡,为什么那么多质疑谩骂之声,为什么经济严重萎缩……说到底,人是有喜怒哀乐的,是有尊严价值的。
天地可以不仁,而作为管理者,却不能漠视生命,漠视民生。不同的时代,必须探索不同的管理模式,而且随着时代进步,管理模式也在不断前进发展。
曾经先进的东西,并不能一直先进下去。
从朱元璋开始,大明立国一百多年,积累了太多的冗余。
如果往前计算,这种自秦汉以来,就确立的官僚体系,的确需要升级了。
过去王岳说再多,都显得有些无力,可现在的情形就不一样了。
至少哥白尼的出现,天体运行论的大规模刊发,那个钦天监就可以废掉了,天人感应这一套东西,也就彻底走向了垃圾堆。
至于医学的进步,更是会推动公共卫生发展,否则的话,大城市越来越多,人口越来越密集,没有任何准备,可是会出大事的。
至于几何学,算学,天文学的进步,又会直接冲击教育体系,传统的礼部怕是没法维持下去了……总而言之,大明到了需要彻底变革得时候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从外面气喘吁吁,冲进来一个人,正是李时珍。
“元辅,那,那个西夷呢?就是那个主张放血的?”
米开朗琪罗闷声道:“他毫无真才实学,就是个杀人害命的骗子,已经准备把他驱逐出去了!”
“这怎么行!”
李时珍急了,“我还要请他一起研究病理呢!放血这事不靠谱,可他的解剖学说却是实打实的!元辅,这样的人可不能浪费了啊!”
王岳眉头一挑,跟朱载基相视,师徒一起发出会心的笑。
第551章 文人是文人,官员是官员
身为一个医者,李时珍当然清楚了解人体奥秘的重要,来自西方的解剖学,几乎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一剂药下去,怎么就能让人摆脱病痛,过去的医书所写,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有没有欠缺,能不能完善,能不能找到更多的治病救人的办法……这些念头,让李时珍血脉涌动,充满了亢奋。
“李时珍,你想过没有,按照西夷的解剖学,可不支持咱们中医的阴阳五行,经络学说……你就不怕,几十年所学,都白费了吗?”
“哈哈哈!”
李时珍充满自信,朗声道:“元辅,医者父母心,我们应该想的是怎么救治更多的人,而非拘泥学问之争,那已经落了下乘。更何况,学生也不信,我们能救治那么多人的医术药方,全都成了错误的!”
“晚生以为,即便是解剖学,也未必能说得清楚所有的事情。总而言之,晚生以为,学无止境,医道浩淼,晚生也只能努力求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王岳露出惊喜的神色,不愧是传扬后世的名医,光是这份心胸,就超过了太多人。
人体何其复杂,医学何其高深。
就在觉得什么疾病都能救治的时候,老天爷就会突然降下一个新的考验,人在天地面前,永远都是那么渺小。
始终求索,这是最好的心态。
“假如朝野诸公,都能这么想,或许就没有困难了。”
王岳嘴上这么说,显然他也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
朝政太复杂了,绝不像医学这么简单。
只不过李时珍和维萨里的默契配合? 让王岳看到了希望。
“或许该动一动朝廷的机构了。”
王岳似乎是自言自语? 而朱载基却眼前一亮,“师父? 这事交给弟子怎么样?”
王岳眼皮翻了翻,哂笑道:“这可是要挨骂的,你不怕?”
朱载基义无反顾道:“义之所在? 在所不惜!”
这小子还真是个行动派? 直接去找朱厚熜了,转过天? 他兴匆匆来见王岳,“成了,父皇同意裁撤钦天监了。”
王岳点了点头,这小子还有点办事能力。
“对了? 殿下? 你的眼睛怎么青了?”
“啊!是熬夜? 熬夜闹的。”
王岳呵呵一笑,“是吗?那你一定是这么熬夜的吧?”说着,王岳把手捂在了左眼上面? 对吧?”
朱载基小脸顿时就红了。
他爹什么脾气,谁不知道啊,明明心里愿意,嘴上也不会答应的,又傲娇,又别扭,这么大事情,他能随便答应吗?挨一下两下的,那都算是赚大了。
“师父,弟子是小辈,这些事情让弟子担着就是了,您老就安心做事吧!”
小家伙情真意切,这话说的,竟然让王岳十分感动,他的徒弟也是不少了,什么款式都有,只不过共同特点就是能把他气个跟头。
好容易有这么个乖巧懂事,能为自己着想的,也算是不错了。
王岳没有提防,在朱载基转头的时候,下意识吐了下舌头,黄大伴还真是个好人,别看他胖乎乎的,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可肚子里的花花肠子也不少。
不过想想也是,能同时伺候好朱厚熜和王岳,还能保持名节,黄锦这段位,至少是王者了。
父皇和皇祖母支持,只要老师不反对,就成了九成,还剩下的一成,那就是师母了,别看师母平时不管事,可她也是个有主意的。
至于师妹,朱载基半点都不担心,就凭着当年帮她写作业的情分,小妮子也不会不答应啊!
下一步就是怎么去师娘那里买好了,完美!
……
“钦天监观测星象变化,推演历法,辅助农耕……此乃职责所在。奈何历代以来,多有钦天监官员,妄言天变,以此干扰朝政,讨好权贵,充当党争倾轧的工具,已经失去了才姹的意义。”
“从今往后,革除钦天监,另外设立大明皇家天文台,专职负责天文历法,所有人员,由户部负责俸禄,却不再有品级。另外,再增加一批西洋学者进入天文台,共同工作。”
王岳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个自秦汉以来,就存在的衙门给革除了。
这事情看似不大,毕竟品级太低了,可要知道,哪怕朱元璋建立大明,都沿用前朝,没有把钦天监给废了,到了王岳这里,直接从朝堂剔除了。
这是要造反啊?
“元辅,现在下面议论纷纷,都说废除钦天监,是不惧天变,陛下要有惊人之举了,不知道是否是真的?”
王岳扫了眼吴鹏,呵呵一笑,“吴天官,你这话问得够含蓄的,你直接说废了钦天监,有人不服气,这样多直接!”
吴鹏顿时老脸通红,连忙道:“元辅,卑职不敢反对元辅,更没有掣肘的国策的意思,卑职请元辅明鉴啊!”
王岳笑了,“瞧把你吓的,还记得当初让你担任天官之时,我说过的话吗?”
“既然是改变,我一定一碗水端平,断然不会有厚此薄彼的问题。”王岳笑道:“你看那个四夷馆如何?”
吴鹏一惊,钦天监功能不多,可四夷馆不一样啊!
眼下的四夷馆至少担负三样重要使命,其一就是翻译,翻译各种海外书籍,也负责把大明的典籍翻译成外文,传播出去。
第二就是协助礼部,担负外交职能。
第三呢,海外来的学者,也在四夷馆下面,这个衙门可绝不简单。
“元辅,裁撤哪个衙门,也不能裁撤四夷馆啊!”
王岳摆手,“不是裁撤,而是调整,拆分。”
“怎么拆分?”吴鹏好奇道。
“四夷馆的修书翻译职能拿出来,然后再成立一个专门的国史馆。”
“国史馆!”
吴鹏心砰砰乱跳,他立刻意识到了王岳要干什么,可他还是不敢置信。
“元辅,历来修史都是翰林院负责,若是成立专门的国史馆,只怕不妥吧?”
王岳笑道:“有什么不妥的!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朝廷怎么就保留了翰林院这么个不官不文的衙门,完全没有道理啊!”
“你说他们是文人,就老老实实修书,说他们是官员,就认真做事,积攒资历。结果他们什么事都不干,就在翰林院熬着,十几年,二十几年,就入阁拜相,执掌内阁,谁能服气?”
吴鹏老脸通红,干咳道:“元辅,这也算是国朝习惯了,非进士不翰林,非翰林不辅臣。”
王岳哼道:“我这个首辅,就不是翰林院出来的,而且我连国子监都没进去过。对了,提到了国子监,也给我改了。拆出来一个太学,作为最高官学。另外你们吏部琢磨一下,要怎么培养官员。然后把国子监交给你们,作为专门培养官员的基地,不要再干乱七八糟的事情。”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一次调整,就是要各归其位,各尽其职。尤其是要把官员和文人这双重身份拆开!”
“当官就老老实实当官,脱了官服,就是普通百姓。不要动不动讲什么士林,也别以士大夫自居!文人是文人,官吏是官吏。不许模糊了界限,不许乱了规矩!”
王岳点着桌子,对吴鹏道:“你这个吏部天官要拿捏清楚了,官民中间,没有士大夫!谁要是想高高在上,就给我去西洋,他们那边喜欢贵族,要不去天竺也行,谁有本事成为贵族,高种姓,我不但不反对,还要恭喜他,如果能建国,我还请求陛下册封,给蟒袍,金印,要什么有什么!”
“但是对不起!在大明,行不通!”
吴鹏浑身一震,用力颔首,“请元辅放心,下官这就去落实!”
第552章 皇子们的去留
“官是官,学归学。当真是好手段,好开局啊!”
头发已经掉光的杨一清,斜倚在罗汉床上,身下垫着厚厚的紫貂皮,他已经太老了,老到了头发牙齿都没了,不能咀嚼,只能吃些流食。
不过老头的精神头还在,每天还要抽出半个时辰,听听报纸上的新鲜事,每逢晴天,都要让人推出去,晒晒太阳。
身边的人,也惊叹老头的生命力和好奇心。
对于杨一清来说,他很想知道一件事,一件让他放不下的事情。
在第一次见面,杨一清就确定,王岳这小子,有捅破天的野心。
所谓野心,不一定是非要当皇帝,做首辅。
而是一种强烈的意志,要改变世界。
或者说,是驯服世界。
从掀翻前朝老臣开始,王岳就在一步步推进,军制、田赋、徭役、思想……几乎每个领域,王岳都下手了。
可即便如此,杨一清也知道,他还有更多吓人的东西,没有拿出来呢!
果然,当王岳成为首辅之后,就引入了西方的学者。
两种思想碰撞,两种文明激荡,这就迫使大明的统治者,必须从更高的维度,来构建新的国家。
原来的朝贡贸易体制不够用了。
朝堂上六部九卿的格局也没法维持了。
必须要改!
可要怎么改,杨一清思前想后,以他几十年的经验智慧,杨一清觉得第一步是恢复相位,只有名正言顺,才能统御百官,顺利推动变法。
这几乎是必然的选择,王岳那小子也不会例外。
关于这一点,杨一清信誓旦旦。
这也是他多年来的最大乐趣,而且通常也不会失算。
只可惜这一次他算错了,居然是切割官吏和文人……这一招好啊,从此做学问的老老实实做学问? 别掺和朝廷的事情。切断了文人和官吏的转换? 也就没有了士大夫。好厉害的王岳啊!连老夫都没有想到,你居然能用出这么偏门的办法? 来增加手中的权柄? 妙啊!”
杨一清喃喃自语,“老夫还要活着,还要多活几年? 我要好好瞧瞧? 你小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杨一清嘟囔了许久? 到了后半夜,老头才睡着,等转过天? 早上的时候? 杨一清没有醒来? 等下人来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位出将入相几十年? 被人誉为当世姚崇的老人? 还是带着疑问离世了。
杨一清去世的消息? 立刻有人八百里加急? 向京城报丧。
王岳收到的时候? 还是半夜。
他只是喃喃答应,一扭头又睡过去了。
老头差不多有九十岁了吧!
别说在大明,就算放在后世,那也是老喜丧了,假如我能活这么大算是,我就知足了。
王岳对杨一清,保持了一贯的淡薄。
只不过他这样,王家其他人却不这样想,孙毓立刻起来,还把儿子王清叫醒。
“你杨爷爷走了。”
一听这话,小家伙的泪立刻就下来了。
“娘,我要是不回来就好了。”
孙毓轻叹口气,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娘现在就安排,你去给杨阁老奔丧吧!他对你那么好,咱可不能失了礼数。”
王清含着泪,用力点头。
孙毓连夜安排,先让人去把杨博叫起来,光是一个小孩子,肯定不够。
随后孙毓又从府邸里找出几个精明强干的,最后她拿出了三万元,塞给了王清,让他用在葬礼上。
三万元看起来是不多,但是杨博清楚,师母治家严谨,原本王家很多产业都被她处理掉了。
现在王家收入只有两个,一是王岳的俸禄,第二,就是王岳的稿费。
三万元的背后,可是师父无数根头发啊!
“师娘,这事交给弟子就是了,我肯定让老叔祖的葬礼风风光光。”
孙毓摆手,“你有钱是你的,但这是我们的心思。杨阁老教了清儿好几年,这是我们的一份心意,少不了的。”
杨博迟疑,也还是点头了。
“那好,我现在就动身。”
杨博带着哭唧唧的王清,前往承德,孙毓毫不迟疑,立刻告诉府邸的所有人,戴孝,挑起白幡。
王岳醒来之后,就看到了这么一幕,他都有点傻了。
谁死了?
不会是老岳父孙交吧?
王岳匆匆起来,孙毓就塞了根白布带子给他。
“戴着!人家杨阁老都死了,你怎么还无动于衷啊?”
王岳愣了片刻,他想说什么,可又没有说,而是乖乖系上了带子。
等他去内阁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扎着带子,即便那些后辈晚生,也莫不如是。
原来在许多人的眼里,杨一清和王岳,早就分不开了。
杨阁老早年帮了王岳,王岳又庇护杨一清安享晚年,甚至王家大公子还在杨一清身边学习。
这交情,胜过桃花潭水了。
就算看在元辅的面子上,也不能怠慢啊!
王岳无奈苦笑,貌似他跟杨一清,真没有这么亲密啊!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很单纯的合作关系,互相利用,大势所趋。
他算计杨一清的次数不少,老家伙也耍了许多心眼……他们之间,真的算是朋友吗?
王岳不清楚,但是不久之前,传来阳明公病重的消息。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事情,以王阳明的脾气,是不会给他来信的。
而两年前,贾咏就已经死了。
一代老人,终究会凋零的。
杨一清死了,或许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吧!
王岳终于有些伤感了,他在值房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什么公务都没有处理。
中午的时候,黄锦突然来了,说是朱厚熜有请。
王岳过去了,朱厚熜沉吟道:“我想过了,赠太师衔,以最高礼遇安葬杨阁老,这个谥号,我的意思是文正,你看怎么样?”
文正?
太师加文正,这确实是文官能得到的顶点了。
以杨一清的地位,给他也不是不行。
当想想过去的经历,这老头当得起一个“正”字吗?
“陛下,贾咏死的时候,礼部原定是文恭,后来改为文襄,至于杨阁老,我看还是用忠献吧!”
朱厚熜没有迟疑,立刻点头了。
“朕继位初年,杨阁老的确有功,而且还是大功,一个忠献不过分!”朱厚熜又道:“你看朝廷用不用安排官员,专门负责丧事?‘
王岳想了想,摇头道:“杨阁老做事滴水不漏,如果我没猜错,他早就立下了遗嘱,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吧。”
君臣两个,很快达成了一致,貌似也不需要太大动干戈,差不多就跟走一个老熟人相仿。
真不愧是君臣,想法都差不多。
沉默了一会儿,朱厚熜突然道:“王岳,我这里遇到一件事。”
王岳盯着朱厚熜,等着下文。
朱厚熜似乎很为难,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是朕的次子,他到了就藩的年纪,朕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就藩?
貌似有道理,皇子除了继承帝位之外,剩下的就是藩王,要赐给封地得。
可问题是过去这些年,早就把藩王赶到外面去了,还残存的已经不多了……别的王爷都赶出去,自己的儿子继续封王,貌似有点说不过去啊?
而且要是这么干了,再过几代人,是不是还要出一位皇帝,再把藩王都赶走?
这肯定不行啊!
但话又说回来,堂堂皇子,总不能变成普通人吧?
“陛下打算怎么办?”
朱厚熜翻了翻眼皮,“给别人定规矩容易,到了自己身上,可就不容易了。但话说回来,朕也不能让这几年的辛苦白费了,这不才找你过来商量一下吗?”
王岳沉吟了,你们家的事情,我是真不爱掺和,要不问问朱载基怎么样?
“父皇,要是舍不得二弟就藩,那孩儿就去外面,打下一片天地,把皇位留给二弟好了。”
“呸!”朱厚熜顿时就怒了,“混小子,你当朕要另立储君啊?再说了,你还有三弟,四弟……想个靠谱的主意!”
第553章 皇家须尚武
王岳很好奇,为什么朱厚熜会舍得对儿子下手……可今天一见,他总算理解了,这小子说话的确有点气人,换成是他,也有点不悦。
“没办法。”朱载基很直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说到底,就是皇子能拿多少,父皇何必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你!”
朱厚熜气得抓狂,可有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他扭头瞪着王岳,“这是你的学生,你这个师父怎么说?”
王岳无奈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殿下,皇室贵胄,到底和普通人不一样,有所优待,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是否就藩封王,还有待商榷。”
朱载基向来很听师父的话,但是这一次他却来了倔脾气。
“师父,你这是和稀泥!”
王岳也气得哼了一声,“好啊,你一肚子道理,那就让我听听,说不服我,就打烂你的屁股!”
朱厚熜也道:“算朕一个,这小子去了江南一趟,胆子越发大了,都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面对老爹和师父双重压力,朱载基深深吸口气,突然,他举起了左手,送到了王岳面前。
王岳扫了一眼,突然微微一动。
“怎么回事?你的食指怎么短了一点?”
听王岳一说,朱厚熜也惊呆了,他直接冲过来,抓起儿子两个手,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果不其然,朱载基的左手食指,真的短了一些,不是一截手指那么夸张,但也有一截的三分之一,明显伤到了骨头。
朱厚熜怒火中烧,勃然大怒,这可是自己的儿子,一国储君,竟然有人敢伤他?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在江南的时候被伤到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朕没听说?是谁伤的你?”朱厚熜眼睛都红了,“你说出来,让父皇给你出气!”
朱载基讪讪一笑? “父皇,真的是小事而已,没有什么的。”
“别藏着掖着,我要听实话!”
王岳眉头紧皱,思忖了片刻,突然道:“这是你刚到江南的时候? 受的伤吧?张璁只跟我说了一下? 却没有讲伤到了骨头,他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王岳向来不把张璁视作学生的,奈何这件事真的触碰到了底限? 王岳愤怒了。
“师父? 不关二师兄的事,他也不知道……好吧,我承认? 是黄伴伴帮我隐瞒了。”
“黄锦!”
朱厚熜气得眉毛都立起来了? 这个该死的奴婢? 真是狗胆包天,连太子受伤这么大的事情? 他都敢瞒着? 真是不知死活!
“朕非把他十根指头都折断了不可!”
朱载基哭笑不得,黄伴伴也太倒霉了。
“父皇,没那么严重的,我就是跟张阁老南下的时候,听说民生疾苦,然后我就去了船厂,想要体验一二。”
朱厚熜眉头紧锁,说实话啊,储君关心老百姓的苦难,这是好事情,包括朱厚熜自己,都很喜欢微服私访。
儿子倒是更进一步,跑去工厂了,这也算不错,对了,头些年,王岳领着一帮学生玩烧开水的游戏,还弄出了蒸汽锤,蒸汽水泵,弄出了好多发明,太子感兴趣,那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事情不对劲啊!
“你才多大?船厂怎么能收你?”朱厚熜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还有,你指头受伤了,又是怎么回事?船厂怎么处置的?”
朱载基咧嘴一笑,“父皇,其实船厂里比我年纪还小的,有不少哩!”
“他们狗胆包天!”
朱厚熜当真怒了,早就三令五申,不许使用童工,要让孩子进学、读书,怎么朝廷的话,到了南边,就成了放屁!这帮狗东西,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父皇,你先别生气,有些事情,真的挺复杂的。”
“复杂,有什么复杂的?”朱厚熜怒火不减,“我问你,手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帮一个人做事的时候,被锤头砸到了,伤的有点重,不得不切掉一小节。”朱载基挠了挠头,“父皇,我的事情不重要,你能不能听我讲讲这一家的情况?”
朱厚熜深吸口气,他真是要气坏了,你是太子啊,万金之躯,你不重要谁重要?我懒得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一旁的王岳倒是闷声道:“殿下,你说说吧!”
“嗯!”
朱载基点头,“我认识的那个人姓林,当时他十三岁,已经在船厂干了两年,最初他是帮着缝船帆的,后来他去锻造船用的铁钉,因为能每个月多赚五百文钱。”
朱厚熜翻了翻眼皮,“小民艰难,五百文也不少了。”
朱载基点头,“是的,他跟我说,每个月多五百文,扣除家用,他就能存三百五十文,只要存三年,他就能拿出十两银子,他就可以不用娶一个哑女,更重要的是他姐姐就不用嫁给一个瘸子……”
“等会儿!”朱厚熜拦住了儿子,“什么哑女,什么瘸子,就没有一个完整的人了?”
朱载基无奈道:“父皇,他们家真的太穷了,他爹一直病着,干不了重活,他娘最担心他娶不到媳妇。就,就跟人订了一门亲事。把姐姐嫁给瘸子哥哥,不用嫁妆。而且对方还答应,把哑女嫁给他,也不要彩礼。双方呼唤,就都有了着落。”
朱厚熜听得目瞪口呆,这算什么着落啊?
又是童工,又是哑女,还有包办婚姻……呆滞了半晌,朱厚熜才缓缓无奈道:“民生艰难,竟至如斯乎?”
“也不是!”
朱载基的话,让朱厚熜略微好受一点,可下一句,又把皇帝陛下惹毛了。
“其实还有更惨的!”
啪!
朱厚熜气得猛拍桌子,额头上青筋凸起,咬牙切齿。
“王岳,貌似你这个首辅当得也不怎么样啊?”
王岳还能说什么,江南本就是鞭长莫及的地方,而且很多事情也刚刚起步,而且就算退一万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种种悲剧都是难免的,所不同的就是程度和频率罢了。
要真想每一个人都太平安康,无忧无虑,好像根本不现实啊!
“父皇,民生艰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你做的已经挺好了,很多百姓都说,比以前有进步了,虽然进步不是那么大,但也很好了。”
朱厚熜老脸发红,这话怎么不像是表扬啊,难道我被一个小孩子嫌弃了?
“朱载基,你小子别东拉西扯的,说正事!”
“好。”朱载基板起面孔道:“正事就是和真正的老百姓比起来,皇室贵胄衣食无忧,有最好的先生,坐拥最好的资源,什么都不缺,已经远远超出普通人了。这么好的条件,还弄分封那一套,世袭罔替,把大活人当猪养,这是浪费资源,行不通的!”
“不用你教训我!”
朱厚熜烦躁说道,他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
其实他倒不是真的发愁,相反,一个知道民生疾苦的储君,是多么了不起!王岳,也包括张璁,给了他一个最合适的继承人。
只不过三观太正,也是有麻烦的。
别人是老子盯着儿子,生怕虎父犬子,他这里倒好,变成了儿子督促老子,这算什么事啊?
朱厚熜费力思索着,朱载基又道:“父皇,其实这事情很容易的,只要设立个武学就好了,您可以规定所有皇室子弟,必须经过武学考试,还要参与战争才行。您甚至还可以规定,没有通过考核,就不能继承皇位,不敢上战场,就连皇族的待遇都要剥夺。或许皇族尚武未必多好,但也比一群懦夫来得强!”
朱厚熜思忖了片刻,竟然有那么一点道理啊!
“去把朱载壡、朱载垕、朱载圳全都叫过来,朕要问话。”
第554章 火车向前冲
真不愧是“猪”,就是能生,王岳的儿子加起来才三个,可朱厚熜光是儿子,就四个了。
自太子朱载基以下,老二淡薄瘦削,高高的鼻梁,狭长的丹凤眼,嘴唇很薄,非常像朱厚熜,或者说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难怪有人说皇帝偏爱二殿下,甚至有易储的流言,光看面相,还真有点道理。
再看老三,朱载垕,这小子就比较呆呆的,两条腿紧闭着,头深埋着,双手还紧张地攥着拳头,手指不停搓来搓去,显示着纠结的内心。
倒是老四朱载圳,这小子一进来眼珠子就来回乱转,不停看着,当看到朱载基的时候,明显有点害怕,连忙把头扭到了一边。
这小子对大哥可没有多少好印象。
他记得这几年,开始读书,就有个长长的书单,据说这是太子哥哥在读书时候留下的。
传到了老二那里,增加了一些,老三那里,又增加了一些,等到老四朱载圳的时候,就已经乱七八糟,多了不知道多少。
朱载圳哪是个爱学习的,他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都怪大哥,你很害人知道不?
不过在这里根本没有他们三个的发言权,朱厚熜直接道:“朕仔细想过,也跟太子还有元辅商议过,父皇觉得,你们既然身为皇子,就不该只是想着有什么优待……父皇能有今天的威势,也是一点点干出来的,那些前朝元老,世家大族,谁不盼着父皇完蛋。可父皇都把他们杀败了,不但如此,父皇大权独揽,口含天宪,成为太祖以来,最后权势的天子。大明疆域辽阔,远迈汉唐,这都是朕的功劳!”
朱厚熜大言不惭,几个皇子听得目瞪口呆,什么意思啊?难道是鼓励我们夺嫡吗?
父皇啊? 你可真是亲爹啊? 朕的就这么直接?
哪怕是朱载垕,也并不陌生啊!
只不过小家伙没这个野心罢了,他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 等几年之后? 就去外面就藩……他是什么都不想了? 万一有朝一日,太子一脉没有继承人,说不定他的子孙还有机会当皇帝呢!
到时候啊,他也能像兴献王一样,过一把皇帝的瘾儿。
想到这里? 小家伙竟然咧嘴笑了。
很显然? 他低估了世道险恶,因为很快她就哭了。
“老百姓常说,虎父无犬子? 朕的儿子也不能是废物饭桶,你们太子哥哥向父皇建议,要让你们出去打拼? 自己打出一片基业……当然了,父皇也知道,你们年纪还小,做不来这么大的事情。但是不要紧,朕已经想好了,准备设立武学,尤其是专门针对你们,让最好的先生教导你们。”
“身为皇子,要学会用兵打仗,要能阵前冲杀,要会开疆拓土……总而言之,朕的儿子,必须出类拔萃,必须有真的本事。”
朱厚熜还在说着,可再看这三小子,脸都绿了,尤其是朱载垕,眼睛瞪得老大,泪水在眼圈酝酿,险些哭出来。
父皇,我不要啊!
救命啊!
朱载圳也气鼓鼓的,他也不想啊!干什么要自己打拼啊,我可是皇子啊,你这个当爹的,直接分给我就是了。
“父皇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三天之后,你们统统去武学,记住了,到了学校,你们不是皇子,就是普通学员,要知道武学生员,每年可是有死亡率的,要是扛不住训练,丢了性命,父皇也没有办法!”
哇!
老四朱载圳直接哭了。
老三朱载垕的眼泪吧嗒吧嗒的,一双一对落下来,虽然努力忍着没出声,但是却哭得无比伤心,看着他哭泣,简直想跟着落泪了。
朱厚熜把心一横,怒喝道:“瞧你们这点出息!简直丢人!黄锦,把他们都带下去,再告诉他们的母妃,赶快准备,别没事给朕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黄锦还能说什么,只能劝着三孩子下去,朱载壡年纪大,还稍微好点,可那俩小的,一个放声大嚎,一个无声啜泣。
弄得黄锦都鼻子酸酸的,也跟着哭了。
只不过皇命难违,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照办。
眼瞧着黄锦把仨儿子待下去,朱厚熜重重哼了一声,突然起身,“王岳,你跟朕去通州,巡视铁路。”
王岳翻了翻眼皮,简直五体投地。
不愧是你!
真有主意啊!
这叫临阵脱逃吗?
朱厚熜才不敢,片刻也不停留,赶快出宫,只要跑得够快,就没有人能追上朕。
从宫里出来,他就直奔通州,而努力了这么多年,大明的第一款蒸汽机,终于成功了!
准确说这是第一款投入实际测试的。
毕竟在之前几年里,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实验。
从最初的蒸汽锤,到蒸汽水泵,再到原始型号,不断改进的型号……直到今天,终于拿出了一款成品。
朱厚熜从京城出来,还有点意兴阑珊,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总归有点心疼,可是到了通州之后,他的心情就好起来。
说到底啊,皇帝这种生物,都是天性薄凉,多愁善感的,早就被人掀翻了。
“王岳,你说这东西效果如何?”
王岳呵呵一笑,“陛下,如果说之前西夷面对咱们,还有些优势,可一旦蒸汽机试制成功,火车投入运行,他们那点优势就不值一提。我们可以完全碾压西夷,而且还是字面意义的碾压。”
“或许等着几年后,殿下们从武学毕业,咱们大明已经可以随便处置海外蛮夷,想要哪块地盘,就要那一块,天大地大,予取予求!”
朱厚熜脸上含笑,心满意足。
“好啊,说到底,朕还是心疼孩子的,但愿日后他们能体会朕的苦心啊!”
朱厚熜很大言不惭道。
他们很快来到了试验场,之所以没有放在京城,还是担心人多眼杂,这可是国之重器,岂能轻易泄露。
不过王岳倒是不那么在意,毕竟就算让人看到,也未必能模仿出来。
其实真正应该担心的是万一失败了,传出去会影响西山书院的脸面。
但王岳也不是那么在乎,失败就失败,还能怎么样?
只要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成功固然可喜,失败就是锻炼队伍,反正他在科研这块,向来不吝啬投入。
自从他担任首辅以来,专门成立一个基金,扶持产业发展,每年都有二三百万元投入进去……虽说岁入增加了不少,可光投钱,没有收益,也能不少人天天嚼舌头。
天下还有那么多吃不饱饭,上不了学的可怜人,还有无家可归的老人,还有身患重病,只能等死的百姓。
有钱给他们不好吗?
无缘无故浪费掉了,这好吗?这不好!
不只是王岳,就连主持蒸汽机实验的朱衡和陈以勤都饱受折磨。
朱衡就记得,有一次从书院出来,去京城采购,就在地摊上吃爆肚,突然有人冲过来,对着他们大吼。
“你们又浪费了多少孩子的读书钱?浪费了多少民脂民膏?你们怎么吃得下去?”
在那一刻,朱衡简直是绝望的,他想解释,可如何能解释得清楚。
“就让事实来说话吧!”
陈以勤呵呵笑道:“没错,我信心十足!”
很快,在面前的铁轨上,出现了一节比寻常轨道马车大五倍的车厢,不要着急,后面还有!
足足八节车厢连在了一起,在前面一个蒸汽机车,跟这些车厢连结起来,宛如一条长龙,横亘面前。
朱衡兴奋地举起拳头,“走,咱们都上去!”
负责研制生产蒸汽机车的一百多人全都上去了,朱衡还不满意,又招呼侍卫上车,最后凑了三百人。
他依旧不太满足,其实能更多的!
伴随着一团白汽冲天而起,尽数碰撞,随后嘎达嘎达,火车终于动了……
第555章 又要全世界圈钱了
“动起来了,真的动起来了!”
朱厚熜情不自禁地拍着巴掌,快乐地跟个孩子似的。下一秒,他飞身上马,纵马驰骋,紧跟在火车的后面狂奔。
火车的蒸汽烟尘喷到了他的脸上,朱厚熜也不在意,只知道发狂大喊,紧追不舍。弄得王岳也不得不跟个傻子似的,紧随着朱厚熜。
真没有见过世面,不就是个小破火车吗?要是让你坐一次高铁,还不兴奋地昏过去,咱有点出息好不?
虽然王岳腹诽着,但是从他上翘的嘴角,也能看出王岳兴奋的内心。
蒸汽机这东西,研制起来并不容易。
一个成熟的蒸汽机,有上千个零件,装在火车上面,零件数量就增加了一个数量级。
然后顺着产业链往上推,零件加工,冶金炼钢,采矿挖煤……需要的工人数量又增加了一个数量级,达到了几十万的规模。
而给这一整套工业链提供服务,高端的有金融借贷,担保融资,低端的有工匠洗澡,吃饭……整个产业集群算下来,就是百万规模。
换句话说,整个北京、天津、承德、大宁,包括保定,通州……这些地区,扣除朝廷官吏,戍边将士,还有一些商贾学生,几乎所有的城里人,都自觉不自觉,卷入到了这个产业链里面。
组织起百万人,这个很难吗?
真的很难。
这一百万人,不是单纯让他们种田,或者打仗。
而是要分工明确,各自负责不同的领域,还要有效配合。
想想人家英国人是怎么干的?
先是羊吃人,把人逼到了城里,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向外殖民,抢占海外市场……等市场足够大,劳动力到了极限,农村已经没有劳动力可以向城市转移。
这时候就对技术有了强烈需求。
然后再靠着手握巨额金钱的资本家,用资本的力量,引领技术进步,组织生产革新,实现工业革命……
其实从这个过程看,由于属于野蛮发展的状态,还真没有什么优越可言,相反,还造成了极大的浪费? 一个最大的问题? 就是完全由资本主导。而资本又只想着获利,想着不断增值扩大。
资本几乎不会从全局考虑,什么是国家,什么是百姓? 当然赚钱最重要了。
作为提前看过剧本的王岳,自然有更全面的考量。
他很早的时候,就在培养工匠队伍。
这些人最初来源于匠户,有工部的,有兵部的,也有内廷的,王岳把他们整合到一起。从制作火铳,生产火药开始。
不断增加,不断培养,鼓励技术进步,精益求精……然后再发展到采矿,冶金,制造机床……一路走下来,到了现在,在北京周围,已经积攒下超过五万跟工业有关的工匠。
这就构成了研发蒸汽机的人才基础。
尤其可贵的是,随着基础教育普及,工匠增加速度飞快,在三年之内,就能翻一番。
没办法,读书人多了,就没法全都往官场跑。
事实上,能进入仕途的永远都是少数的,绝大多数普通人,还就老老实实当个打工人,如果能掌握一门手艺,凭着技术,站着把饭吃了,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人到中年,就会明白,年轻时候,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建立了工匠基础之后,王岳还做了一件事……像英国人那样,靠着海外市场,催生工业革命的路子,王岳是不屑一顾的。
说到底,发展工业,成果还是要惠及百姓,要让老百姓能得到好处。
这就出现一个问题,百姓要怎么在工业之中受益?
同样不是简单的问题。
王岳开出的药方是建立统一市场,这也是他废除漕运的原因所在。
如果这一条运河,什么都没有,随便通航,根本就不用费事。
问题是在运河两岸,盘踞了太多的利益集团,他们就像是一个个的堡垒。
将整个市场分成了无数的小区块。
不处理他们,想要让工业发展,惠及天下,那是痴心妄想。
总而言之,王岳靠着多年的布局,终于水到渠成,可以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好啊!真是太好了!”
朱厚熜追着火车,足足跑出了三十多里,浑身被热汗湿透,他勒住了战马,王岳也跟着停了下来。
火车跑得并不快,在最初的时候,朱厚熜甚至能轻易跑到火车前面,冲着车里的人,耀武扬威。
但是渐渐的,到了十几里之后,战马就冒汗了,可是火车不但不减速,还跑得更有劲了。
在奔驰的过程中,朱厚熜越来越明白火车的可贵之处了。
装得多,跑得快,还不知疲倦,这是什么神器啊?
火车所过之处,沿途的人力,物力,全都能集中起来……就算再也没有脑子的统治者也明白,一旦火车修好了,平时商贾物资往来,能够得到极大的便利。
到了战时,就能调动更多的物资和兵源。
过去周围的藩属小国,仗着天高皇帝远,仗着地利,仗着气候,不服中原管束。
而中原王朝,也确实受限于国力,没法管得了他们。
现在可不一样了,朕只要把火车修过去,谁敢跟朕闹,十天半月之内,朕就能把兵马派过去。
还没等这帮孙子反应过来,就打他一个屁滚尿流!
一想到这里,朱厚熜忍不住仰天大笑。
“你可真给了朕一个宝贝啊!”
朱厚熜狂喜,用力捶王岳的肩头。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火车慢慢减速,并且停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不会坏了吧?
朱厚熜大惊,很快,朱衡和陈以勤气喘吁吁跑过来,两个人脸上都是黑灰,只是呲着白牙,嘿嘿直笑。
“回陛下,火车没事,就是煤不够了,已经有人去运了。我们琢磨着,以后还要在沿线建立补给站点,不然火车带的煤炭再多,也不够用啊!“
朱厚熜颔首,没有什么说的,这是应该的。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了不得问题。
火车这么好,那钱一定不会少吧?
……
“王岳,你算过没有,花费要多少?”
趁着休息的时候,朱厚熜单独拽着王岳,询问起来。
“这就要看修路的地形,工程的难度,还要原物料成本,运费多少了……不过根据最保守的估计,哪怕是平原地形,没有什么河流阻隔,每一里也要上万元成本,毕竟光是铁轨,就是不小开支。如果遇到河流,需要架桥,花费就会超过一万五。而且这还不算火车成本。”
王岳倒是没有继续忽悠朱厚熜,毕竟到了这时候,他宁可多说一点,毕竟朱厚熜已经上钩了,他能拒绝火车的诱惑吗?
答案显而易见,朱厚熜思忖了半晌,猛地一挥拳头。
“这个铁路朕修了,砸锅卖铁,也要修成了。”他顿了一下,突然又低声道:“你有没有点好主意?能节约成本的,赶快给朕说出来,不许卖关子了。”
王岳两手一摊,“陛下,这主意是现成的,修路最大的开支,无非是物料和人工,先前郭家、仇家就从安南弄了不少劳工,现在吗?或许可以把倭国也纳入进来。其实西夷那边劳力也不少,就是路途太遥远了,运劳工过来,未必划算。当然也可以试试。”
朱厚熜眼珠转动,突然冷笑道:“王岳,你就别卖关子了,朕不信你会放过西夷,你跟朕说,还有更好得办法没有?”
王岳笑道:“陛下真是神目如电啊,我琢磨着,那些西夷能争先恐后购买赎罪券。假如朝廷能发行一批债券,从西夷那边圈钱,用来修路,岂不是更好!”
用西夷的钱,替大明修路,这当然是好事情了。
“朕怕他们不上钩啊!”
“那就要看徐阶和严世蕃的本事了。”王岳信心十足道。
第556章 成吉思汗的继承者
徐阶和严世蕃,一个从里往外都坏,一个表面不坏,内里更坏,他们俩凑在一起,能干出什么事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可即便成功了,等把钱送回来,也需要一些时间,王岳还需要好好筹算,自己的手上,还有多大的预算空间。
自从徐阶辞去户部尚书之后,王岳请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入阁,这位正是心学大儒季本!虽说季本早年中过进士,但是他已经弃官教学多年,突然被王岳提拔入阁,还引来了一阵侧目。
从学者直接入阁,季本也算是开创了历史。
不过当季本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之后,人们才领教了这小老头的厉害之处。
季本曾经在地方做官,后来在教学的时候,那是经常去民间调研,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季本走的路超过了五万里,每年都有大半年在外面跑。
他给王岳送来的报告也是最详实,最具体的。
比如季本就指出过一件事情,他说在很多农村,存在溺婴行为,尤其是女婴,往往是父亲亲自动手,当孩子接生下来,发现是女婴,直接倒掉。
这种事情固然令人发指,可季本也指出,人多地少,养活不了那么多孩子,相比起能顶门立户,继承家业的男孩,早晚要变成外姓人的女孩,就可以随便牺牲了。
只不过由于存在溺婴的行为,造成很多农村男女比例失调,不少男孩要打光棍。
季本也曾经用这个道理,劝说过很多村民,讲的时候,他们都听进去了,连连点头,可一转身,依旧如故。
毕竟道理是道理,可他们要花钱养大的女儿,注定是别人家的,怎么能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呢?
季本的这份报告送到了当时的内阁,还是张璁任首辅,经过和王岳的商议? 最终决定,在重新清丈土地的时候,女孩也一样享有分地的权利。
在财产上,实现了男女平等,随着均田的不断推进,这一条原则也被不断落实。
女孩不再是负担? 而是实实在在的财富? 可以享有一份土地。
这一条落实下去之后,溺婴行为直接减少了九成以上!
所以什么性别、种族、宗教,各种乱七八糟的矛盾? 如果真正分析到最后? 多一半都是财产矛盾,只要从这里入手,就能克服大多数的社会问题。
而且在地方走得多了? 季本也渐渐收敛起很多心学的观念。
他不像钱德洪、王艮等人那么虔诚? 自然转变起来? 也容易多了,到了这几年? 季本已经不怎么提心学了? 转而写了不少地方研究,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差别分析。
在王岳看来,老头现在已经是标准的社会学家。
让他执掌户部,就是站在社会学家的角度,来进行利益分配。
“元辅,我以为当下大明最大的问题,就是南北东西之间的不平衡。”季本直接道:“元辅,若是刨除京师和天津,整个北方,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城市,即便承德和大宁,规模都差得太远。再说东西差距,像原本的三秦故地,早就衰败不堪,陕西等地,更是贫弱穷苦。再加上收复了河套,进军西域……咱们不能把拳头挥出去,腹心之地,虚弱不堪吧?”
王岳笑着点头,“的确,那你的建议呢?”
“我的意思很简单,除了沿着运河修一条铁路之外,还要向西修路,要实现地区之间的平衡。我同意先修容易的,但是绝不能把西部落下,必须派遣人员,在整个大明境内,研究如何布局全国的铁路网。”
面对季本的主张,王岳除了赞同,就是赞同。
“看起来要筹措的不光是一条铁路的钱,咱们这个家不好当啊!”
季本思忖片刻,轻叹口气,“现在大明的岁入是多,但是仅仅养兵、兴学、官吏俸禄这三项,就占了八成以上。再扣除一些日常开支,每年能挤出来的钱,不过两千万。”
王岳低声道:“是啊,一条铁路线,就要一亿元以上,更不要说同时修好几条铁路了。”
季本沉吟道:“元辅,我想着,能不能跟老百姓讲清楚,发动百姓,无偿出工,如此一来,倒是能节约不少钱。”
王岳皱眉,“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但百姓能承受得起吗?还有,若是官吏趁机摊派,压榨百姓,又该如何?”
季本道:“这就要地方官员得力了,我举荐高拱,让他去负责这事。”
“高拱?”
“嗯!”季本道:“高拱这个人务实,清廉,精力旺盛,办事能力又强,绝对是最好的人选。”
王岳思忖片刻,“可以,先让他跟着勘探路线的人员下去,了解民情,弄个方案上来。”
季本点头,立刻去办了。
剩下王岳一个,他又思忖了片刻,即便能节约开支,但是至少也要额外弄到一亿元啊!
欧洲那边有徐阶和严世蕃,就看他们折腾了。
倭国那边,就只能交给崔士林。
至于美洲白银,让杨博,还有那几个大商人想办法,能弄到多少,就弄到多少。
王岳又想了一圈,还有哪里疏忽了?
还有哪块能榨出油水?
渐渐的,王岳想到了天竺!
我的老天爷啊!
怎么把三哥给忘了?
实在是不应该啊!
可以忘记谁,也不能忘了三哥,不但不能忘,还要让他成为大明帝国皇冠上最靓的那个崽!
王岳一旦打定了主意,那是绝对的行动派,他把张经找了过来。
“那个俺答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有啊!”张经立刻道:“元辅,咱们派了曾铣去跟着俺答,根据他的汇报,俺答大军,前出西域,通过了九百里无人区,一路非常艰险,减员也十分惊人。”
王岳眉头微皱,“俺答顺利通过了?他的部下这么能吃苦?”
张经道:“的确很能吃苦,不过这里面也有故事。曾铣说,在俺答进军的时候,有很多人嚷嚷着退回来,都说太艰苦了。可是他们在途中遇到了桥梁,这是当年成吉思汗西征的时候,哲别修建的。过去了这多时间,遗迹犹存。俺答当即在桥边祭祀成吉思汗,还斩杀了三个主张返回的头领,军心镇定。在付出了近两万减员的代价之后,顺利抢占了撒马尔罕,随后他又占领了喀布尔,一路所向披靡,而且还跟当地的实力派胡马雍合作,结成了联盟。”
“胡马雍?这又是什么人?”
“回元辅,胡马雍的父亲是巴布尔,此人曾侵入天竺,建立国家。”
王岳眉头一皱,他貌似知道了,这个巴布尔应该就是莫卧儿帝国的开创者。
只是王岳不知道的是,巴布尔的儿子怎么又被赶出来了?
这还真是个挺励志的故事,巴布尔的确抢占了印度很大的地盘,并且建国。只不过他得儿子胡马雍没有他爹的本事,战败之后,被赶出了印度。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接下来,击败胡马雍的实力也出现了失误,国王战死,而胡马雍在中亚和波斯等地,得到了支持,再度杀入印度,并且最终建立起莫卧儿帝国。
王岳虽然不太清楚这些事情,但是却不妨碍他的判断。
俺答和胡马雍联盟,下一步多半是要进军印度。
俺答要是打进了天竺,那可就热闹了。
正在王岳浮想联翩的时候,突然兵部左侍郎又来了,这次送来的正好是胡宗宪的急报,根据他派遣的探子来报,俺答的人马已经突破了开伯尔山口,一共十万联军,即将挥师南下……
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俺答够厉害啊!连开伯尔山口都拿下了,印度还不是点击就送吗?
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要怎么才能把印度变成大明皇冠上的明珠啊!
第557章 一位状元之才
王岳在盘算着一堆美事……他不愿意花太多的力气,也不愿意放弃任何利润,总而言之,他想用最小的力气,榨取出最多的利润。
貌似这是任何一个主政者都盼望的,所谓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这话本来就是矛盾的,既然是分蛋糕,就一定有的多,有的少,又怎么会凭空冒出来呢?
所以说啊,要是不想苦自己人,就要苦外人……可外人又不会平白无故,任凭宰割。人家也要反抗,也要玩命的,最差也会非暴力不合作的。
说来说去,这个人选是真的不容易。
“去把太子殿下请来。”
不多时朱载基赶来了,小家伙神采奕奕,身上还多了一件鸳鸯战袄。王岳只是看了一眼,就哼道:“你不是在西山教书吗?怎么又跑去武学了?”
朱载基不好意思,“师父,是弟子没通过考试,只能先在军中一些时日,不过请师父放心,弟子会努力读书的,再过一年半载,弟子必定能通过考核的。”他说完之后,抬头看了眼王岳似笑非笑的神色,又低下了头。
“师父,弟子,弟子打算给三位弟弟做个榜样,只能暂时推了教学的事情,还望师父见谅。”
朱载基总算说了实话,自从让皇子进入武学以来,宫里宫外,不免沸沸扬扬,好多人都把矛头对准了朱载基。
各种奇奇怪怪的话,也都来了。
说身为兄长,还没登基,就残害兄弟,日后登基,还不定怎么样呢!
朱载基委屈吗?
还真有点委屈,他说的是公道话,做得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如果兄弟们有本事,未来也绝对比成为藩王好得多。
可说什么都没用,人家认准了你不安好心,又能怎么样?
反正朱载基也不在乎这些了,他自己也去武学,看谁还敢说什么?
“别费那个力气了,说实话,我这个太子师,当得不怎么样,除了小时候教过你读书之外,也没给你多少帮助? 算是失职啊!”
听到王岳反省? 可把朱载基吓坏了? 甚至局促不安起来? 这话怎么说的? 难道师父不认自己了?
朱载基连忙道:“师父? 您能收下弟子? 就是最大的庇护了? 要不是师父,不是皇祖母? 弟子哪能过得这么安稳? 要是连这点事情弟子都不知道,那可真就没心没肺了。”
王岳呵呵一笑? “殿下? 你真这么想?”
朱载基用力颔首,“师父,弟子可以对天发誓!”
“算了,算了!”
王岳摆手? “殿下,既然说到这里? 那为师就传给你一些东西,莫要让人以为我这些年浪得虚名,手里一点底牌都没有。”
王岳说着,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了朱载基。
“你现在就南下儋州,按照信上的地址,去见一个人。你就跟他讲,若还有心做事,就去天竺,去面见俺答,只要实心辅佐就是了。”
朱载基将信将疑,接过这封信,又看了看师父。
“弟子能不能问问,那个人是谁?值得师父如此在意?”
王岳轻笑,“没什么,只不过是个状元之才罢了。”
……
海南儋州。
一片竹楼之前,聚集了几十个孩子,里面有男有女,年纪也都不尽相同,看的书也不一样。可教书先生丝毫不乱,从容安排功课,检查作业。
一个接着一个,等他一圈转完,孩子们都豁然开朗。
郎朗的读书声,让这个海岸边的渔村,充满了生机。
到了太阳偏西,学生们收起课本,恋恋不舍,向先生告别,这才蹦跳着返回家中。先生脸上带笑,送走了学生,正准备收拾东西,简单做点晚饭填饱肚子,却猛然发现,在小院的外面,还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年轻人看起来还不算大,愣了片刻,教书先生就走过来。
“这位朋友,莫非你有心求学?”
对面的年轻人笑着颔首,“先生,我有心求教,只是唯恐先生不收?”
教书先生哈哈大笑,“我这里还没有不收的人,只是我看你衣着华丽,不是穷人,又何必辛辛苦苦,到我这里读书?天下名师有的是,你跟我学,只怕耽误了前程。”
年轻人同样大笑,“先生这么说,是答应我了?晚生谢过了!”
就这样,年轻人竟然成了学堂一员……只不过他刚进来,教书先生就遇到了麻烦。
按理说别管多大年纪,他都能从容教导。
可这个年轻人不行。
他学的东西,居然让教书先生无所适从……《几何原本》《天体运行论》,甚至还有《君主论》。
这让他怎么教啊?
到了第三天,学生们又都离去,教书先生到了年轻人面前,“你是京城来的吧?”
年轻人点头。
“你这些学问,是最新从西夷那里翻译过来的,你是王岳派来的,对不对?”
年轻人笑着点头,“先生说得都对!”
教书先生沉吟片刻,眉头微皱,自语道:“你不是王岳的儿子,他儿子没这么大,那你是王岳的弟子了?可他的弟子好像没有你这么年轻的。你若只是传话,又何必跑来读书,王岳到底告诉你什么事情了?”
年轻人站起身,冲着此人躬身道:“真不愧是状元公,看得明白。晚生的确是恩师的弟子,我叫……朱载基!”
“朱载基!”
教书先生终于大惊,忍不住起身,上上下下打量,完全不敢置信。
“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朱载基笑了,“您还认我这个储君就好,我还以为您会疾言厉色呢!”
教书先生忍不住哂笑,“我是大明的人,殿下是大明的储君,我有什么不认的!”
朱载基眯起眼睛,笑呵呵道:“跟您见面之后,我才相信,师父眼光独到,找到您,真是恰如其分!”
教书先生摆手,“别拍马屁了,殿下只管说吧,能做到的,我会尽力而为的。”
朱载基道:“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师父派我过来,是希望先生能去天竺。”
“天竺?”教书先生又笑了,“怎么?把我从京城赶到了云南,从云南赶到了海南,还不罢休,要把我弄到天竺,赶尽杀绝,也不过如此啊!”
朱载基慌忙摆手,“先生误会了,师父的意思是唯有先生,才能得到俺答的完全信任。”
“俺答?他信我干什么?难道王岳觉得我跟俺答有勾结?”教书先生眉头都立起来了,忍不住长身站立。
这个王岳,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他怒火冲上来一半,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俺答怎么跑去天竺?这到底是什么鬼?”
朱载基道:“杨先生,我师父逼迫俺答离了土默川。此时俺答大军准备南下,席卷天竺。我师的意思是随便派人过去,肯定不管用,唯有先生,才能得到俺答的信任。”
教书先生翻了翻眼皮,又一屁股坐在竹凳上,连连哂笑。
“王岳还是把我看扁了,杨某多年来,没有怨恨什么。若是让我背叛大明,或者假装背叛,我都做不到。我也不会演戏,也骗不了俺答。还是让他另请高明,恕我无能为力。”
这位断然拒绝,又抓起酒杯,往嘴里灌着苦涩的果酒。
“杨先生,那若是让先生凭着良心做事,尽力辅佐俺答?”
“什么?”教书先生瞪圆了眼睛,“殿下,难不成要我背叛大明?”
“不!你好好辅佐俺答,就是对大明最大的好事。”
这位杨先生眉头深锁,他是真的听不明白了。
貌似这么多年,他就没看透过王岳?
“殿下,你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朱载基笃定道。
此人犹豫了片刻,突然笑道:“既然这样,我可以答应殿下,不过我有个要求。”
“先生请讲。”
“我想请殿下在这里教书半年!”
“哦?”朱载基笑呵呵道:“先生怎么会这么想?”
此人笑道:“我所学的东西,已经太老了,不管用了,我不能误人子弟,殿下说是不?”
朱载基欣然笑了。
“先生果然让人钦佩,我愿意留下来,我一定不会辜负先生的一片心意,将这些孩童教导成才!我若是不行,就让我师父来!”
教书先生终于开怀大笑,仰头朗声道:“我杨慎这就去天竺!”
没错,这位教书先生就是杨廷和的公子,状元郎杨慎!
貌似很多人都忘了,他还活着呢!
当初杨慎跟杨廷和闹翻,王岳是有意让他留在朝中为官的,很可惜当时王岳的地位还不够,作为杨廷和之子,帝党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从京城赶走,发配云南,官职一落千丈,再后来干脆连官都给免了,还不准回乡。
杨慎走投无路,后来突然出现了几个人,把他接到了海南。
后来杨慎才知道,那是王岳老爹的人。
就这样,杨慎在海南安顿下来,一转眼,十多年的时间都过去了。
就在杨慎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的时候,朱载基突然来了,又突然让他去天竺,这任务有点奇怪啊!
不过王岳这么多年,干的奇怪事也不少。
罢了,我就走一趟吧!
杨慎也没有什么财物,只是带了点换洗衣物,就潇洒出发。
而就在他奔赴天竺的时间里,俺答率领着人马,从山口南下,所向无敌。天竺的土邦武装,根本不堪一击。
这些蒙古兵马,如狼似虎,一路斩杀过二十万,进占了德里。
只是到了这时候,俺答才知道,原来天竺这么大!
数百邦国,几千万人口,而他手上的蒙古兵,才寥寥几万人,这可怎么治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