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贾侍郎倒戈了
“这个王守仁,出山之前,还要讲学三天,朕让他给我练兵,不是让他当教书先生!朕就不信了,靠着一张嘴,能把鞑子说得痛哭流涕?”
朱厚熜气哼哼的,王岳哑然,“陛下,王先生讲学,可真的能抵十万大军啊!”
朱厚熜猛地回头,翻着白眼,“小富贵!你自己算算,这些天,你说了多少王守仁的好话?你给朕说清楚,你小子是不是他的私生子?”
这回轮到王岳翻白眼了,“陛下,天可怜见啊!臣全是为了陛下好。王阳明宣扬心学,其实是告诉人们,做人做事,要按照自己的本心而行,以求心中的良知。而理学呢,则是以天道圣贤为依归,克己复礼。以陛下的聪慧,会不明白其中的差别?”
朱厚熜冷哼道:“朕当然明白,可朕怕王守仁也跟那些文官一样,说一套做一套,那可就遭了。”
王岳摇头,“陛下,阳明先生还提倡知行合一,他还有那么多的门人弟子,大家伙都眼睁睁看着,臣敢打包票,他入朝之后,绝对在继统问题上,能帮到陛下,即便他不愿意冲锋陷阵,臣也有办法,让他们的门下冲在前面。”
话说到了这份上,朱厚熜终于如释重负,他也是被文官坑怕了,谁知道你王阳明是什么变的?
若非有王岳极力保荐,阳明公还真没法进京。
朱厚熜在地上转了一圈,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富贵,刚刚从南边送来了点稀罕物,你拿回去,跟你爹一起尝尝,这玩意咱安陆可没有!”
朱厚熜说得郑重,王岳还当是什么宝贝呢!
等黄锦端上来,他立刻失望了。
这一大坨黄澄澄的,不就是香蕉吗?
尽管王岳有些失望,却还要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捧着御赐宝贝,返回了离着湖广会馆不远的家中。
“恭迎大人回府!”
王岳刚走到门口,八名彪形大汉,一起跪地,声音齐刷刷的,那个气派的劲儿,绝对没的说。
王岳帮着应州大捷说话,又帮忙追讨江彬罪产,抚恤外四家的将士……别管落实如何,但是他这份心,大家伙都感觉到了。
这不,一大帮身手了得的汉子,聚集到了王岳家中,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团团保护起来。
王岳对这些军汉,也相当厚道。
见大家伙盯着他怀里的东西,眼珠子直转,王岳笑了,“这东西叫香蕉,是南方的物产,陛下赏赐的,给弟兄们分点吧!”
没有太多,只能三个人一根。
可就是这点,也把军汉们感动坏了,咱们大人,真是没的说。
连御赐的宝贝都赏给咱们了,这可不能吃了,应该供起来,让子孙后代也看看,老子当初是何等风光!
可也有人不干,他们还没儿子呢,更不想着后代子孙,只想尝尝这怪东西的味道如何!
王岳刚回到书房,护卫队长冯悍就擦着汗跑进来了。
“大人,这帮孙子也太没出息了,都要打起来了。要不您想个办法,从陛下那多讨一点?一人给个十斤八斤的?”
王岳瞪了他一眼,“你当宫里什么都有啊!这是贡品,陛下那也不多。”
冯悍挠着头,憨憨道:“那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宫里不多,岭南遍地都是。让大家伙老实一点,等我把手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咱们也该想办法发发财了,弄个船队,去岭南采购点稀罕的玩意。到时候,你们在香蕉树下面随便吃,撑死就地埋了,这总行了吧!”
冯悍连忙点头,“大人就是对我们太好了……对了,大人,刚刚弟兄们还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让我们把他关在了马棚,大人要不要问问他?”
王岳一听,顿时沉下脸,有人打自家的主意?
简直岂有此理!
“把他带上来。”
冯悍答应,很快就带上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伙,脸上还有好几处淤青,显然是冯悍他们留下的。
王岳仔细看了看,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近前,仔细看了又看。
这个人太眼熟了!
“你是贾咏,贾侍郎?”
见王岳认出来自己,贾咏一下子瘫在地上,痛哭流涕。
“王大人,王大人啊!我来求你了!”
王岳对这位的印象可谈不上好,当初他跑去行在,欺骗朱厚熜,从东安门入城。结果被王岳识破,反而将计就计,挖了个坑,把礼部都埋进去了。
怎么说呢?
贾咏就是个丑角,今天他打扮成这幅样子,跑到自己的家中,这是要一丑到底吗?
王岳冷冷道:“贾侍郎,你可是朝廷三品大员,跑来找我求救,我又能帮你什么?”
看王岳语气冷淡,兴趣缺缺,贾咏更害怕了。
“王大人,你是天子最信任的人,只要你想帮我,就能帮得上……实不相瞒,我,我已经不是三品侍郎了。”
“哦?罢官了吗?”
“快了!”
贾咏苦兮兮道:“有人已经暗示我了,吏部那边把我的考评改成了下等,再过些日子,就要致仕回乡。”
王岳没有吃惊,弄出那么大的纰漏,还能致仕,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贾大人,田园山水,含饴弄孙,未尝不是一大乐事,做一个陶渊明也挺好的!你说是不是?”
王岳呲着白牙,呵呵笑道。
贾咏深吸口气,竟然跪爬了两步,到了王岳的面前,一个头磕下去,咚咚作响!悲声哭泣道:“王大人,若是能安然致仕,我也就不说什么呢,可是寿宁侯张鹤龄已经放出风声,要杀了我!”
“什么?他要杀你?谁给他的胆子?”
“是啊!”见王岳发怒,贾咏立刻道:“王大人,我也不瞒着你,让我去胡言乱语的,就是这个贼!他现在还想杀人灭口。我,我真是走投无路,王大人,我,我愿意站出来,揭发张鹤龄!”
“你要揭发什么?”
“他,他对天子不敬!王大人,他让我请陛下走东安门,还跟我说,陛下是太后所立,如不听话,就再换一个听话的,大明朝不缺当皇帝的人!大人,你听听,张鹤龄这个贼子,是何等猖狂!简直无君无父,丧心病狂,应该立刻杀了,以谢天下!”
王岳眼珠转了转,贾咏的话,可能是真的,不过光凭两个人私下里聊天,就治张鹤龄的罪,只怕还太牵强了,而且还有张太后呢!
不过贾咏跑来告状,只怕也不是为了一下子扳倒张鹤龄……
“贾大人,我想你应该清楚,咱们陛下仁孝盖世,冠绝古今。他不会看着自己的臣子被威胁,更不会让人肆无忌惮,把国法当成儿戏。总而言之,陛下是疼惜忠臣良将的……你要相信陛下,相信陛下会庇护你的。“
贾咏思忖片刻,他也是老油条了,什么听不明白。
朱厚熜会照顾下面的人,可前提是,你要成为他的人啊!
贾咏咬了咬牙,内阁见死不救,张鹤龄咄咄逼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想到这里,贾咏突然跪倒在地,把手高高举起,“王大人,我贾咏对天发誓,我忠心陛下,支持继统。内阁妄图打碎陛下的父子之情,根本是悖逆人伦,丧心病狂。我,我愿意跟他们周旋到底,为了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还真是大义凛然,铿锵有力。
王岳心中好笑,当初你逼着朱厚熜以储君之礼入城,比现在还有气势哩!
若非用人之际,早就打出去了。可眼下别说是三品大员,就算是一条狗,他也要收着。王岳突然看到了桌上自己吃了一半的香蕉,随手扔给了贾咏。
“这是陛下赐的。”
只是这六个字,就让贾咏浑身颤抖,他突然张大嘴巴,恶狠狠咬了下去,不光是半截香蕉,就连香蕉皮都塞进肚子里去了,噎得不停翻白眼……
第32章 比皇帝还皇帝的人
王岳被吓到了,真的!
香蕉皮啊,说吃就吃了,干净利落,毫不犹豫。仿佛在吃仙丹似的,如痴如醉。这文人一旦黑化,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贾咏浑身都被一种叫做邪恶的东西笼罩着。
如果有经验的老人看到他的眼神,多半就会想到正德初年的焦芳,同样是投靠天子近臣,一个是伺候刘瑾,一个则是选择了王岳。
莫非说,有朝一日,王岳还有立皇帝的命?
真是有点期待啊!
“王大人,你可知道吗?你错了。大错特错了!”贾咏痛心疾首。
王岳翘着二郎腿,毫不客气道:“我这不是翰林院,用不着起承转合,更用不着吓唬我。”
又被怼了,贾咏竟然毫不在意,忙笑道:“在文官堆里时间久了,就好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会努力去掉酸腐之气的。”
贾咏反思之后,果然就说人话了,他忧心忡忡道:“王大人,你最不应该的就是让王守仁进京!”
王岳哼道:“为何?”
“王大人,我说这话,你别生气。杨廷和这个人,他还是有着辅佐新君,致君尧舜的想法。先帝……让他教废了,自然把希望放在陛下身上。”贾咏轻笑道:“王大人,说句放肆的话,要不是杨阁老高抬贵手,陛下未必能如愿进城!”
王岳黑着脸,他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实话,只是不好听罢了。
杨廷和两朝首辅,权倾天下,就连手握兵权的江彬都不是他的对手,更遑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皇帝了。
试想一下,当初杨廷和死活不放,用文武百官,把朱厚熜劫持进京,安顿到皇位上,能不能做到?
估计是没有问题的,当然了,那么干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杨廷和差不多就成了当世的活曹操,可人家就是有这个力量。
“王大人,杨廷和并不想跟陛下真的撕破脸皮。”贾咏总结道。
“那为何要逼着陛下,给孝宗当儿子?”
“这个……”贾咏顿了顿,无奈苦笑,“杨廷和历经四朝,他在正德朝发迹入阁,却没有干什么好事情,现在装孝宗的忠臣,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好看而已。”
“既然是这样,那为何请王守仁进京,会惹恼杨廷和?”
“心学!”
贾咏毫不迟疑说出了关键。
“王守仁开创心学一脉,门人弟子,遍及天下。若是他入京为官,辅佐天子,建立功勋,他就是当世的圣贤,哪怕朱子也比不上他!到了那时候,王守仁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天下文人都要尊奉听从。到了这一步,程朱理学也就走到头了。”贾咏轻叹口气,作为一个传统的士人,他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只不过他为了活命,卖身投靠,已经顾不得了。
相反,假如心学能取代理学,没准他的名声还有挽救的余地。想到这里,贾咏都忍不住想跑去拜师王阳明,只是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收下他!
王岳其实也不是没有看到这一步。
阳明公入京之后,整个大礼议的争夺,除了君臣之争,法统之争,还有学术之争,理学和心学之争……几乎整个朝野,都会卷入其中。
到了这一步,杨廷和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只能全力以赴,的确,王岳的处境会糟糕很多。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贾大人,事到如今,除了奋力向前,杀出一条血路,还能退后妥协吗?”
贾咏目瞪口呆,他也不得不承认,王岳说的有理。
固然,请王阳明入京,会逼着杨廷和撕破脸皮,可若是没有阳明公入京,他又怎么会跑来投靠。
还不是看到了机会,想要赌一把!
想到这里,贾咏咬了咬牙,狠狠道:“王大人少年英杰,能战敢战,我五体投地。要说对付杨廷和,我一时还没有办法。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个人可以拿下了。”
“谁?”
“张鹤龄!”
王岳哂笑,“贾大人,你不会是想借我的手,除掉你的对头吧?”
贾咏没敢否认,只是嘿嘿道:“大人,你知道张鹤龄为什么一心逼着陛下过继给孝宗吗?”
王岳沉吟片刻,迟疑道:“莫非他还想当国舅?”
贾咏点头,“没错,这事情还要从弘治朝说起!”
……
有了贾咏这个叛徒,好多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人所共知,孝宗喜欢张皇后,爱到了发疯,堂堂天子,竟然搞起了一夫一妻,在几百位皇帝之中,都是绝无仅有的。
可皇宫还是要挑选宫女伺候的,万一出点意外呢?要知道孝宗就是宫女所生,他爹宪宗朱见深可不是不喜欢万贵妃啊,但还是见纪氏宫女漂亮,两个脑袋发热,孝宗皇帝诞生了……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朱佑樘干脆把挑选宫女的权力交给了张鹤龄。
让小舅子帮着自己选女人,这个思路,是真的厉害!
自从张鹤龄执掌宫女挑选的权力之后,大明的皇宫就犹如百花齐放,只不过开得都是狗尾巴花,而且还是畸形的那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宫里没有的!
千姿百态的丑女,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好在朱佑樘没有别的花花心思,文臣这边也觉得天子不好女色,是件大好事,张鹤龄竟然因此受赏,不光负责挑选宫女,还帮着挑选太监。
低级的宦官,都要走他的门路,这才能顺利入宫,这位权力更大了!
“王大人,你可不知道,这个张鹤龄借着选秀女,选宦官,捞了多少好处!比如说,某家有漂亮的女孩子,他就派人过去,要选进宫里,父母不愿意,就要给钱,还不是小钱。可若是家里拿不出钱,那就只能把姑娘送去。问题是姑娘没有进宫,也无福伺候皇帝,而是进了寿宁侯府!成了他张鹤龄的小妾!据我所知,这些年,光是流入张府的美女就不下几百人。更有甚者,张家在粉子胡同还有生意,日进斗金!”
“什么?”
王岳都惊呆了,这个张鹤龄,还真是狗胆包天啊,竟然敢把秀女弄到自己家里,你想当皇帝啊?
“贾大人,就没人管他吗?”
“怎么没有,不少人都弹劾张鹤龄,可先帝一律留中不发,下面人还能怎么办?久而久之,大家伙也就看开了,天子都不介意,人家又是亲戚,外人掺和什么。”
“那,先帝呢?他也不管?”
贾咏笑道:“人家亲舅舅,还有太后罩着,怎么管?没见先帝不愿意在宫里带着,跑去豹房,就是想离那帮丑女远点,然后让钱宁江彬等人挑选美女,也省得跟舅舅闹翻。”
原来还有这事!
王岳忍不住想起几次进宫,他还真没有注意,可听贾咏一说,貌似那些宫女的确够寒碜的。
朱佑樘和朱厚照能容忍张鹤龄,到了朱厚熜这里,恐怕就行不通了,所以张鹤龄才一心逼着朱厚熜过继给孝宗,比起文臣还要积极。
“原来如此啊!”王岳嘴角含笑,“贾大人,我这就去面见陛下,请旨处置!”
王岳说干就干,匆匆进宫。
咱们的嘉靖皇帝正在兴致勃勃,翻阅道德经呢!
敢情这货想当老道,是从小开始的。
王岳把张鹤龄的事情说了一遍,朱厚熜豁然站起。
“欺天了!他竟然敢抢皇帝的秀女,自己享用美人,往宫里送丑女,他比皇帝还皇帝啊!”朱厚熜切齿咬牙,呼呼喘息,怒吼道:“朕必诛之!”
第33章 窃贼和失主
朱厚熜呼呼喘息,他现在对美女的概念还很朦胧,其实皇家子弟启蒙是很早的。尤其是藩王子弟,生孩子是他们一辈子的事业,必须从娃娃抓起,不能放松。
奈何朱厚熜很倒霉,他刚刚要碰到边儿了,老爹就死了。
守孝两年多,什么都不能干,然后就被抓到了京城当皇帝。
说实话,他是不懂女人的。但是却不妨碍他愤怒,非常非常愤怒……文官想要拿走他的亲生父亲,他跟文官们斗得不亦乐乎。而张鹤龄已经成功窃取了属于宫中的物品——秀女!
小皇帝岂能答应!
连杨廷和朕都不怕,还怕你小小的张鹤龄!
“小富贵,朕要拿下他!”朱厚熜眯缝着眼睛,浑身上下,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杀气。不得不说,龙椅真是个好东西,朱厚熜才坐了几天,就已经养出了威风。
寻常熊孩子要说我三天杀了你,能得到的只有家长的鞋底子,可是皇帝说了,那就是金口玉言,要有无数人家破人亡,血流成河的。
王岳咽了口吐沫,“陛下,要怎么动手?”
朱厚熜想了想,“张鹤龄不算什么问题是我那个伯母啊!”
朱厚熜采取了王岳的策略,维护堂兄的身后名,换取张太后的谅解。到目前为止,还算相安无事。
按理说,朱厚熜不该动张鹤龄的。
可问题是这家伙操控着底层的宦官和宫女,朱厚熜想要睡得安稳,就要守住皇宫,有个安稳的老巢。
张鹤龄手上的权力,是必须交出来的。
现在就是怎么交了?
是直接杀了他,还是用点别的手段呢?
朱厚熜想了半天,才长叹一口气,还不能跟张太后彻底翻脸,就暂时把脑袋留在张鹤龄的脖子上吧!
“小富贵,替我传旨,加封张鹤龄为昌国公,赠太子太保衔,算是感谢他护送有功。”
这个思路真是厉害啊?
明明要收拾张鹤龄,怎么还升官呢?
王岳敏锐感觉到了朱厚熜的套路,他这是捧杀啊!要想让其灭亡,比先让其疯狂,给张鹤龄一点颜色,等他把染坊开起来,再一举拿下。
很好!
朱厚熜进步飞快,他已经从刚进京时候的一根筋,成长到以智取胜了。
自己要是不快点进步,没准都被他给甩下。
王岳第一次有了强烈的紧迫感。
他替朱厚熜传旨之后,就把贾咏叫过来,两个人凑在一起,不停交流害人的经验。贾咏这家伙,真不是个好东西。
一颗心都黑得发亮。
他立刻察觉到,这是弄垮张鹤龄的最好机会。
“张鹤龄一个纨绔子弟,嚣张了几十年,孝宗的时候,他是个伯爵,先帝朝升任侯爵,现在又当了国公,位极人臣。这货一定是得志猖狂。我敢打赌,不用等日后,他现在就回大肆操办,欢庆升任国公。”
贾咏凑到了王岳耳边,鬼鬼祟祟道:“王大人,你能不能把陛下弄去,让陛下去张鹤龄的家!”
王岳眉头紧皱,“去干什么?”
“当然是看好戏!把张鹤龄的牛黄狗宝,看个通透!”
贾咏都控制不住笑容了。
张鹤龄要杀死他,还不定谁的脑袋朝下呢!
他跟王岳耳语了几句,就把策略确定下来……果不其然,张鹤龄被晋位昌国公之后,大喜不已。他得到了姐姐的消息,朱厚熜并不想闹翻,还说大家伙都是一家人,不能让臣子看笑话。
刚说完,就给自己加封国公,还不是向自己示好吗?
张鹤龄显得很轻松,悬着的心都落到了肚子里。
只要姐姐还在,他就高枕无忧。
过去他还有点小心思,可现在都当了国公,除了享受人生,还能干什么?
兴奋的张鹤龄,立刻四处送请帖,邀请在京的达官显贵,来府邸庆贺,恭喜他荣升昌国公。
不说别人,就连王岳都得到了一份红彤彤,金灿灿的请帖。
“真是够大方的,就这个请帖,也值三五两银子了。”
贾咏笑道:“大人有所不知,现在有人已经出价五百两,就想换个去张府赴宴的机会。”
王岳一听,急忙道:“那我可要把这个卖出去,换成银子多好啊!”
贾咏摆手,“王大人,我跟你说,去张府瞧瞧,里面的东西,绝对让你大开眼界,五百两绝对物超所值!”
王岳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意思啊?
五百两一张的门票,后世的故宫也没有这么贵啊?而且这些日子他天天往皇宫跑,也没觉得多了不起。
张鹤龄家值这个价钱?
看起来是不去不行了。
王岳准备了一点礼物,就跟着贾咏,一起来到了西长安街的张府门外。
离着还有五里,马车就走不进去了。
整条街道,都是车马宾客。
张鹤龄的交往范围非常广,文官,武将,三教九流,士农工商,甚至还有不少太监,跑来道喜。
他们都是走张鹤龄门路入宫,现在混得有头有脸,恩主有了喜事,哪能不来道贺。
王岳看在眼里,心说光是这些人,就值得来一趟。
“贾大人,记着别放过一个,我要一份名单。”
贾咏连忙点头,神秘一笑,“瞧好吧,我早就给他准备上了。”
王岳来到门上,本以为还会有刁难,但是人家张府多大的气派啊,根本顾不上他,只让王岳随着人流,进入府中。
这样也好,王岳能仔细瞧瞧张府的底细。
“乖乖!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啊!”
贾咏指着一棵粗壮的柱子,发出惊叹。
“金丝楠?这不是宫里专用吗?”
贾咏笑道:“一定是孝宗节俭,舍不得用,让他弄到府里来了。”
王岳深深点头,先给张鹤龄记下一笔,再往客厅里走,全都是紫檀的家具。紫檀大料不多,想要凑出完整的一件家具,已经非常困难了,张鹤龄拥有一屋子!
再往客厅中间看,一株近三尺的血色珊瑚,就摆在那里,晶莹剔透,美不可言。
“我在礼部的时候,查阅了进贡的清册,宫里最大的一株珊瑚,也只有二尺五,比这个小多了!张鹤龄准又是侵吞了贡品。”
王岳还能说什么,张鹤龄这家伙保证是把姐夫的东西,就当成了自己的东西,什么好玩意,就往家里搬,更难为他,生怕别人不知道。直接摆了出来,作死到了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贾咏又指了指正中间挂的一副画,眼神之中,满是羡慕嫉妒恨。
“王大人,你瞧瞧这个!”
王岳抬头看去,只见一匹昂首嘶鸣的白马,跃然纸上,画得十分生动,有种扑面而来的感觉。
名家,绝对是名家的好东西!
贾咏察言观色,笑着问道:“大人,你可知道这是谁画的?”
王岳翻了翻眼皮,“我懂得不多,也就听过两句诗。芳草渡头韩干马,绿杨堤畔戴嵩牛!”
贾咏大笑,“大人真是好眼力,这就是韩干的牧马图,上面还有宋徽宗的御笔呢!”
“哦!”
王岳忍不住道:“这可是国宝啊!”
贾咏点头,“岂止是国宝,原来就是宫里的东西,又被张鹤龄给弄出来了。”
王岳目瞪口呆,小偷他见得多了,但是偷了东西,还敢挂出来的,更敢请一堆人来观赏,这位绝对是第一人。
王岳正在感叹,没有料到张鹤龄竟然直接注意到了他,准确说,是注意到了贾咏!
“贾大人!”
张鹤龄轻蔑一笑,“怎么,过来赔罪来了?”
贾咏很尴尬,手足无措,连头都不敢抬。
张鹤龄冷笑,“你这个蠢材,还有脸留在朝中,我要是你,早就跳护城河了。”
贾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张鹤龄又摆了摆手,仿佛再赶一只苍蝇,“本公心情好,暂时给你一条活路。不过我也要奉劝你一句,别看见一条腿就抱,万一抱了根麻杆,你后悔也晚了。”
说着,他还轻蔑地扫了一眼王岳。
臭小子,要不是你,我早就如愿以偿了。你有圣眷,老子也不差,你给我放乖巧一点。
王岳仰起头,脸上带着笑,“寿宁……是昌国公,人贵有自知之明,你的话我记下了。”
“算你识相。”
张鹤龄话音刚落,突然有人跑进来。
“国公爷,陛下来了!陛下来给你道喜了!”
“哎呦!”张鹤龄狂喜,瞧瞧,咱这个牌面!
“诸位,随着我一起迎驾啊!”张鹤龄喜滋滋迈着大步,就往外面走……
第34章 奉旨捡漏儿
瞧见没有,小皇帝主动示好了,亲自来道喜。
谁能有我张家的牌面?
从弘治朝,到正德朝,再到嘉靖朝,咱老张家就是屹立不摇。永远有好日子过,其实假如皇帝懂事,照顾他们张家,过继不过继孝宗,问题都不大了。
至于那个小崽子王岳,张鹤龄更是看不起。
别觉得你是天子近臣,就能怎么样。
你现在什么都不是,老子可是手握大权的国公爷。
论起伺候人的本事,俺还是很有经验的。过去因为姐姐的关系,不敢往宫里送美女,现在不一样了,小皇帝这么年轻,能不好那一口吗?
试问天下,还有谁比自己更会玩?
各种稀罕的玩意,各色的美女,一股脑送进去,保管让小皇帝玩得高兴,玩得满意。到了那时候,咱老张家的地位,就更无可撼动了。
这货是越想越高兴,脚步轻快,脸上通红,还没喝酒,就提前醉了。
“臣拜见陛下!”
后面又有无数人,跟着张鹤龄一起迎驾。
朱厚熜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免礼。”
听着不是那么热情,张鹤龄心中一动,这是谁惹天子生气了?
“王岳!”
朱厚熜突然开口,王岳急忙过来,他顺手还把贾咏拉到了朱厚熜的面前。
“你提前来了,这张府有什么好玩的,给朕说一说?”
王岳急忙点头,语气夸张道:“臣到了张府,那真是大开眼界,大饱眼福啊!”王岳一边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周围的柱子。
“啧啧,陛下瞧见没有,这些都是金丝楠木的柱子,连宫里都不多哩!”
朱厚熜眉头一皱,“金丝楠木乃是皇家御用之物,怎么会出现在昌国公的家里?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
王岳一拉贾咏,“陛下不信,可以问贾大人。”
朱厚熜扫了一眼贾咏,他认识这货!
当初还给他下套呢!
贾咏许是感觉到了朱厚熜的目光,腰更弯了。
“陛下,这些确实是金丝楠木,只是不知道昌国公怎么弄到自己家了!”贾咏说着,还瞥了眼张鹤龄。
就算再迟钝,张鹤龄也知道风头不对,他连忙过来,躬身解释:“陛下,这,这确实是金丝楠木,只不过不合规制,都太细了,不能用在大内。孝宗天子就赏赐给了微臣,臣,臣马上换掉。”
姐夫舍不得用,赏给了小舅子。
这个解释很好!
完美!
朱厚熜丝毫不信,私自使用御用之物,这条罪朕记下了。为了看到更多精彩的内容,朱厚熜决定暂时不发作。
他笑呵呵道:“昌国公,这么好的东西,换了干什么!你迎接朕入京,你有功劳,这是你应得的。”
这话一出,张鹤龄悬着的心立刻放下来。
瞧瞧吧,皇帝都说了,我是有功之人,你们羡慕吧?
这货竟然神采飞扬,主动在前面带路,替朱厚熜做起了解说员。
一行人没有直接去正堂,而是绕了一个圈,让朱厚熜领略府邸的风光……名贵的花木,奇异的太湖石,还养了不少仙鹤孔雀,为了增加喜庆氛围,下人甚至还赶出了两头大象,真是好气派!
王岳和贾咏互相看了一眼,幸好是专业的,不然都笑出来了。
这个张鹤龄,不光吃他姐夫,还把他外甥的宝贝弄到了自己府邸。珍禽异兽,正是朱厚照小朋友的最爱,现在都成了张鹤龄的玩具了。
“陛下,这次是真的开了眼界吧?登基大典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气派啊!”王岳笑呵呵道。
贾咏也跟着道:“是啊,昌国公加官进爵,普天同庆啊!”
张鹤龄这个气,你们两个混球,会说人话不?
陛下来了,谁不把府里的好东西拿出来?
想当初,我姐夫和外甥,都跑来看过,还赏赐我不少东西呢!虽然这一次我不指望着新君赏赐,但也要让新君看到我的实力,尤其是让他明白,什么才是享受人生。
最好让他羡慕,恨不得立刻就要拥有,哪个少年不爱玩?相信这个小皇帝和自己的外甥也是一样,很好哄的。
整个朝堂,除了我张鹤龄,还有谁能满足他的需求?
张鹤龄甚至有点后悔,以往自己的策略是不是错了?假如不逼着新君认爹,而是让他离不开自己,那张家不也荣华富贵吗?
真是失策啊!
必须要改弦易辙了。
想到这里,张鹤龄忙道:“陛下,臣一直想要孝敬陛下,若是陛下觉得臣这里还有可取之物,只管开口,臣一定双手奉上,绝不含糊。”
朱厚熜眼睛眨了眨,朕要的是整个张府,还有你的全部家产!
区区仙鹤大象算什么?
想到这里,朱厚熜更加笑容和煦,你要杀人之前,不妨给他点好脸色,反正以后他就看不着了。
“昌国公啊,朕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你府上还有什么好玩的?”
张鹤龄思忖道:“臣,臣这里就只有些文玩珍宝了。”
朱厚熜随着张鹤龄,到了客厅,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株珊瑚树,没办法,实在是太显眼了。
又是一条大罪,杀了他都不多!
“昌国公,恐怕皇宫也没有这么大的珊瑚吧?”朱厚熜故意问道。
“这个……陛下,这是孝宗赏赐的,臣,臣愿意回赠陛下。”
朱厚熜轻笑,“孝宗赏你的,朕怎么好拿走啊!”
他向前看去,王岳正用手指墙上的一副画,朱厚熜迈步过来,凝神观看,片刻之后,他眼睛瞪得老大,惊骇不已。
“真是好东西啊!”朱厚熜看了眼王岳,“你知道这是谁的画吗?”
王岳嘿嘿笑道:“臣听贾大人说了,这是韩干画的马?”
“何以见得?”
“看……马屁股啊!陛下请看,这个马屁股是又大又圆,马背是又长又宽。”王岳还伸手比了比,“瞧瞧,这么大的屁股,拍起来手感一定好!”
朱厚熜都翻白眼了,你别胡说八道,给朕丢人!
“看这里!这里有宋徽宗的御笔。”朱厚熜指着画道:“赵佶当皇帝不行,可是他的眼界还是少有的。多了他的几个字,这副牧马图身价倍增啊!哪怕皇宫里也没有几样……对了,昌国公,你是怎么得到的?不会又是赏赐的吧?”
“这个……这,这是臣淘换的。”
“淘换的?”朱厚熜不明白。
“就,就是在古董市买来的,很便宜的。要是买到了假的,就只能认倒霉。可若是买了真的,就赚大了!”
王岳突然笑道:“这么说,昌国公的眼力,一定是天下第一吗?不然怎么能捡这么大的漏儿啊!陛下,要不然就请昌国公帮忙,替宫里淘换一点东西,也好装点陛下的寝宫啊!”
张鹤龄简直想掐死王岳,不带这么坑人的!
老子的东西,的确是淘换来的不假,但却不是市面,而是宫里。
你现在让我淘换,我上哪弄去啊?
“陛下!这捡漏儿啊,需要看运气、眼力,也不是立刻就能找到的。臣,臣会竭尽全力,只是……”
张鹤龄吞吞吐吐,他也不知道皇帝想要什么。
朱厚熜哑然一笑,“不忙,一切都凭着昌国公的心意,朕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张家在朕的心里,地位非常重要。朕相信你,会努力完成朕的托付的。”
张鹤龄急忙跪倒在地,“陛下,臣无以为报,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位把诸葛亮的词都给扣在了脖子上,朱厚熜顺水推舟,“好啊,回头朕让王岳给你送给清单,你就按照上面开列的去‘捡漏儿’吧!”
朱厚熜说完就走,张鹤龄还没反应过来,捡漏儿是撞大运的事情,怎么能提前写出清单,这是开什么玩笑!
他完全懵了,王岳却笑着过来,从贾咏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摞,足有一百多页。
“昌国公,这是草拟的目录,回头还有详细的说明,你可千万别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
贾咏也跟着笑嘻嘻道:“昌国公放心,这些都是在你能力范围之内,下官可不敢为难您。”
第35章 要钱还是要命?
刚刚升任昌国公的张鹤龄,就遭遇了有生以来,最悲催的事情。
他想抽自己嘴巴,把脸蛋子抽成猪头!老百姓常说财不外露,怎么就记不住?竟然把这么多大内才有的东西,堂而皇之摆在台面上?
真是猪头了!
可转念一想,他也没做错什么啊?从弘治朝到正德朝,三十多年了,他一向是这么干的,早就习惯了,就算有人弹劾,他也丝毫不在乎,宫里根本不过问。
到了今天,张鹤龄终于意识到了,食大……时代变了!
到底该怎么办?
他很想进宫,去找大姐哭诉,求大姐庇护。但是又摸不准朱厚熜的脉。这小子不是跟大姐说了很多好话吗?
没准他只想打秋风,从自己这里拿点东西。
要是这样,他只管拿就是了。
俺是个大方的人,不会在乎的。
可这事私下里告诉就行了,为什么赶在办酒宴的时候,实在是太打脸了!
让京城上下怎么看他?
出坏主意的多半就是那个贾咏,这个畜生,他自己没有办事的能力,还陷害老子,瞧老子不把他的蛋捏碎了!
这位怒气冲冲,一副要吃人的凶煞样。
他气了好半天,终于憋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装穷!但愿能少损失一些。
张鹤龄一声令下,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古董字画,全都收藏起来。除了朱厚熜看过的,剩下的都换成赝品。
“你们都小心点,这可是阎立本的画啊!都给我藏好了,放到地窖里!”
他扯着脖子,喊得嗓子都哑了。
一整夜都没睡,熬得眼珠子通红,哈气连天,这回放眼看去,府邸总算是处处透着“贫穷”的气息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还穿着麒麟服呢,要不要弄一身补丁衣服穿上?会不会太刻意了?
……
“王大人,张鹤龄这家伙积累了三十年的财富,绝对非同小可,这一次可不能放过他!”贾咏早早起来,他也是熬得眼珠子通红,同样没睡觉,在手里攥着厚厚的一摞清册,这还只是张鹤龄财产的冰山一角。
王岳脸上含笑,今天就是痛宰肥羊的好日子。
禁军缺额那么大,国防空虚到了极点。
还不想办法弄钱练兵,万一再来一次土木堡,王岳可不敢担保,朱厚熜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张鹤龄,你必须为了国防大业,贡献身家了!
“昌国公,昨天我们走得比较早,没有扰了你的兴致吗?吃得好?喝的好?请没请戏班子?”
一连串体贴的询问,弄得张鹤龄的脸都黑了,你小子要是不来,老子才一切大好呢!
他绷着脸,怒冲冲道:“王大人,你这次来,想拿点什么古玩珍品,就只管说吧!不过我可不担保,府里的东西都是真的,你自便。”说完,他就把头扭到一边,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了。
王岳下意识扫了一眼,还真别说,值钱的东西的确没了不少。记得昨天茶碗还是宋代的官窑,今天就变成粗瓷了。
可这个穷,装给谁看啊!
幼稚!
“我说昌国公,昨天给你的清单目录,你是不是没仔细看看?”
张鹤龄一愣,他光顾着把宝贝藏起来,还真忘了有这玩意!
“哈哈哈,昌国公啊,你没看也不打紧。咱们今天一样一样说。”王岳主动道:“首先这第一项,你要拿出一点钱来。”
“钱?多少?”张鹤龄斜着眼睛,冷哼道:“莫非你想学山大王,勒索本爵?”
“非也,我只是请昌国公,把历年从各处弄到你名下的钱拿出来,也不算多,三十万两就够了!”
“你疯了!”
张鹤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跃而起,呼哧呼哧喘息,跟愤怒的河豚似的,怒视王岳,破口大骂。
“王岳,我看你得了失心疯了!想钱想出病了!本爵没有这么多银子,从来就没有!你别痴心妄想了!”
张鹤龄化身咆哮帝,疯狂大叫。
王岳笑容可掬,他看了眼贾咏,随口道:“贾大人,昌国公似乎没听懂?我没说要银子啊!我说的是三十万两金子!”
贾咏煞有介事点头,“是啊,银子算什么!昌国公有的是金子!”
你们去死吧!
张鹤龄简直想杀了这俩货,他红赤着双眼,怒吼道:“我没有,就是没有!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是天子近臣,就敢大言不惭,欺负本爵!本爵也不是好欺负的,撕破脸皮,谁也别想好过!”
这家伙跳着脚大骂,王岳依旧笑容不变,等他叫够了,这才缓缓道:“昌国公,这些年,为了能躲过选秀女,你收了多少钱?从最初的一百两,二百两,到现在五百两,一千两!你还逼着不少人家破人亡,你又从他们手上捞了多少?”
张鹤龄脸色一变,这事他都知道?
王岳负着手,又淡淡道:“昌国公,你不会忘了吧?有不少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想把他们送进宫里当太监。明明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你还要收他们的好处费。这些人家出不起,你就逼着孩子写下欠条,等他们入宫之后,掌了权,加倍还给你!”
王岳扭头,看了眼挂着的牧马图。
“小太监们也没有钱,就不得不帮着你偷窃宫里的财物。字画、珠宝,你拿了多少?”
“你……你都是血口喷人!”张鹤龄呼吸急促,老脸变得通红,他也知道自己干的事情不地道,让王岳给道破,他是气急败坏,又惶恐不安。
“王岳,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
“出去?只怕没有这么容易!”王岳又道:“昌国公,你还靠着挑选秀女的权力,竟然收拢了无数美女,光是青楼就开了三家,家家日进斗金,你赚这份钱,不觉得亏心吗?”
“没有!我没干过,你血口喷人!”
贾咏咳嗽道:“下官在这里,就别否认了。”
“你!”张鹤龄想起来了,他扑到贾咏面前,揪着他的衣服道:“姓贾的,你不会忘了小桃红吧?”
贾咏咧嘴一笑,“下官早就忘了,我现在是陛下和王大人的人了。”说着,他还一脸谄笑,冲着王岳点头。
张鹤龄看在眼里,简直炸了,要知道不久前这货还是自己的一条狗呢!
“贾咏,你根本不配做人!”
“随便吧,反正下官也是被国公爷逼出来的,没办法啊!”贾咏坦然道。
张鹤龄浑身一震,果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真应该早点杀了贾咏,这货对自己太了解了!
三十年来仗着姐夫庇护,外甥纵容,不管干了什么事情,都有姐姐帮忙摆平,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只要有好处,一定要吃上一口。
久而久之,就弄到了今天的地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岳!贾咏!你们别忘了,我还是张太后的弟弟!她不会不管我的!”
说完,他大步流星,就往外面走。
贾咏立刻站起,想要阻拦,毕竟这才开了个头儿,还有好多重要的内容没说呢!怎么可以放走张鹤龄!
王岳依旧保持了淡定,“没事的,他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张鹤龄就倒退着,回到了房间,而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穿着蟒袍的老太监,把张鹤龄结结实实堵了回来!
他笑呵呵的,“昌国公,奴婢谷大用奉旨过来瞧瞧,你和王大人谈的怎么样了?”
张鹤龄怒视着谷大用,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惶恐,这位可是昔日的西厂厂公,还代表着宫里。“谷公公,没想到,你也掺和进来了?你想跟他们一起勒索本爵啊?”
谷大用笑着摆手,眯缝着眼睛道:“可别误会了。咱家过来,只是想跟昌国公说一件小事。”
张鹤龄感到了不妙,警惕道:“什么事?”
“自然是这些年,你侵占的皇庄和皇店,这些原本都是司礼监替陛下开的,以往有天子旨意,你代为经营,现在你该还给宫里了吧?”
好啊,这个老阉货也落井下石了。张鹤龄咬碎牙齿,瞪圆眼珠子,浑身乱抖,“我明白了,你们是一起逼宫,想要欺负本爵!”
王岳半点不否认,断然道:“张鹤龄!你敛财无数,自然是取死有道!你是想要钱,还是要命,昌国公,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张鹤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鬓角滚落……他太难了!
第36章 朱厚熜的奶奶
两条路,让张鹤龄选?
选什么选!
钱是老子的,命你们也不敢拿!
张鹤龄五官扭曲,发狂大叫,“王岳,还是那句话,这天下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我倒要看看,没有太后懿旨,谁敢动我?谁敢?”
王岳瞧着他,眼神之中,尽是不屑。
都一把胡子了,还指望着姐姐庇护,离开了张太后,他就活不了,这货一辈子,还真就是个弟弟!
谷大用都来了,他还不懂怎么回事吗?
“谷公公,既然昌国公要看,你就给他看看!”
谷大用颔首,将一份手谕递给了张鹤龄,他笑眯眯道:“国公爷,瞧瞧吧,这是太后给你写的!”
张鹤龄傻了!
怎么?
姐姐不管自己了?
这不可能!
他颤抖着手,翻开手谕,果然是张太后的亲笔,上面告诉张鹤龄,让他不要在意一点小钱,拿出来,交给陛下,换张家平安。
看到姐姐的话,张鹤龄都哭了,我的傻姐姐啊,这可不是一点小钱啊!
历经两朝,三十年的积累,张家有多少钱,他自己都不知道。
但毫无疑问,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数字,足够张家几代人挥霍,他是把重孙子的棺材本都挣出来了!
“王岳,谷大用,你们敢动老子的钱,老子就跟你们拼命!”
被点名的两位互相看了看,同时大笑。
你拿什么拼啊?
“动手!”
一声令下,陆炳带着锦衣卫,另外还有一队宫里的番子,一同掌控了张府。
紧跟着,搜查就开始了。
陆炳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摸不着门道,但是不要紧,谷大用带来的这帮番子,全都是西厂出身!
什么是西厂?
先斩后奏,皇帝特许。
只能用两个字形容,那就是专业!
陆炳算是涨了本事。
这抄家的第一步,不是什么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最重要的是账房!偌大的府邸,一定有详细的账目,不然就乱套了。
只要掌握住账本,就能很轻易找出张家金钱的来源,比如那些京城外面的田庄,遍及京城的店铺,商行,仓库,典当行,全都跑不了。
先控制住不动产,接着是家里的浮财,也就是藏着的金银细软,而后才是各种宝贝……不过张家的情况特殊一些,张鹤龄这些年给自己谋福利,搜刮了无数美女,光是在府邸就有五百多个。
这家伙的日子比皇帝还舒服呢!
看得抄家的锦衣卫眼睛都红了,奶奶的,早就知道张家有钱,真没有料到,他们不光有钱,还特娘的有姑娘!
穷人连个丑妻都娶不起,而张辅打杂的丫鬟,厨娘,都个个跟仙女似的。
不抄他们家,简直天理难容!
陆炳抄家,贾咏负责登记,不用多大一会儿,账本就堆成了山。
别人忙活,王岳和谷大用却空闲了下来,他们坐在一起,随意聊着。
“谷公公,晚生有件事要向你道歉。”王岳诚恳道:“当初安陆的时候,谷公公提前去府上,是晚生糊涂,把公公挡在了外面。”
王岳没有撒谎,的确是有这件事。
谷大用作为钦差之一,甩开了其他人,先跑到了兴王府,他的用意不言自明。
可王府这边也不是吃素的,情况不明,随便跟宦官接触,那是犯大忌的。
朱厚熜直接给谷大用一碗闭门羹。
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是给谷大用,包括其他宦官,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巴子。
皇帝不再偏爱他们,八虎的时代过去了。
宦官和文官不一样,他们太依赖皇帝的信任了。正是朱厚熜这一巴掌,让谷大用等人在新旧交替之间,几乎没有作为,完全成了摆设。
而这一次宦官再度冒出来,背后的意味,实在是太值得玩味了。
谷大用笑眯眯看着王岳,丝毫不在意,“王大人,安陆的事情,是咱家错了,咱家说到底,就是一个奴婢。”
下面的话,他没说,可王岳也知道了,奴婢就是奴婢,当不得主人,更不能替主人做主!天子登基这种事情,岂能让太监左右。
唯有等皇帝坐上龙椅,宦官才有发挥的空间。
查抄张家,就是宦官们回来的信号!
拿张家祭旗,这个份量足够了!
谷大用很是满足,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王大人,张太后的那份手谕,也只是让张鹤龄拿出些钱财宝物,却没有同意抄了张家。依咱家看,宫里还有波折,这边由咱家负责就够了,王大人还是赶快给陛下送个信吧!”
王岳笑着点头,“那就劳烦公公了。”王岳起身要走,但是在离开之前,又去找了贾咏,从他手里拿了一份暂时的清单。
张府的财产清点还不到三分之一,可数额已经骇人听闻!
王岳都看得有点傻了,他果断揣在怀里,去见朱厚熜。
而与其同时,张太后那边也被惊动了。
去报信的是张太后的二弟张延龄!
“大姐,你快点说句话吧!不然咱们张家就完了!”
张延龄扑在地上,把事情说了一遍,张太后也是大惊失色。
“怎么会?哀家只是让鹤龄把宫里的禁物,还有一些钱财交出来。他们怎么敢抄家?”
张延龄都哭了,“姐姐啊,他们是假传懿旨,这帮东西胆子大着呢!”
“不行!”
张太后豁然站起,径直奔着朱厚熜的寝宫而来。
太后出动,宫里风云变色,所有人都想瞧瞧,这场太后和皇帝的争斗,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如果是寻常皇帝和太后,也没有什么,不管怎么样,都是母子。
可张太后给朱厚熜,他们连名义上的母子都不是,一个伯母,一个侄子。
经过这一次之后,只怕就知道宫里谁说了算了。
宫外热闹,宫里也热闹。
唯独此刻朱厚熜的寝宫,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一个老妪正用手抚摸着朱厚熜的头顶……从头顶到脸蛋,再到脖子,肩膀,胸前……舍不得漏下一处。
最后老妪伏在地上,抓着朱厚熜的脚后跟,嚎啕大哭,浑浊的双目之中,滚落热泪。朱厚熜也受不了,跟着老妪一起哭了。
好半晌,老妪止住了悲声,“唉,孩子,祖母能等到你当皇帝,我已经死而无憾了。只可惜我这两只眼睛都瞎了,不然能看到你的样子,该多好啊!孩子,你跟你爹长得像吗?”
朱厚熜抹了一把眼泪,“像,他们都说我跟父亲一模一样。”
“那就好啊!”老妪欣然感叹:“你父亲当年也就十几岁,跑去安陆就藩,我还以为这辈子的缘分就算尽了。真没有想到,宪宗那么多妃嫔,竟然是我这个最不起眼的,成了最后的赢家,这都是天意啊!”
朱厚熜用力点头,“祖母,我们还没有真正胜利,他们还想让我换个父亲!”
老妪呵呵冷笑,“换什么?你现在是天子,坐在龙椅上,谁也没法逼你。至于这宫里的事情,哀家还有一口气呢!轮不到外人做主!”
她的话音刚落,黄锦就跑进来了,声音颤抖道:“陛下,张太后气势汹汹来了!”
朱厚熜转头,看向老祖母。
“来了好!”老妪一伸手,拍着朱厚熜的手背,“孙儿,搀扶着祖母,不用怕。你祖母是宪宗朝走过来的,和那些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不一样!让咱们会会她去!”
有老祖母在,朱厚熜走路都有风了……
第37章 富可敌国的张家
王岳有朱厚熜御赐腰牌,进宫非常容易,他一路过来,正好发现黄锦在外面探头缩脑的。
“富贵哥,你可算来了!”
小胖子很热情,凑到王岳面前,瞪着溜圆的眼睛,低低声音道:“那个张家很有钱吧?”
王岳点头,“岂止是有钱,简直富可敌国!”王岳说完,又道:“陛下这边呢?张太后发难没有?”
小胖子得意道:“她来了!只可惜,咱陛下请来了帮手,不用怕她了。”
王岳稍微一想,立刻惊喜道:“可是那位老祖宗?”
“没错!前几天陛下派太医过去,这两天她老人家终于能下地了。”
听到这里,王岳瞬间松了口气。
有这位老祖宗在,后宫多半不会扯朱厚熜的后腿了。
王岳突然很想领教一下,从宪宗朝熬过来的神人,到底有多高的道行?
他让黄锦带来,到了寝宫侧门,在一扇屏风后面侧耳倾听。此刻里面正有人在说话。
“唉,老太太年纪大了,从去年入冬,就趴在床上,一个冬天没下来。还以为这条老命要交代了。谁知道我这孙儿入京,心里一高兴,竟然爬起来了。”
张太后绷着脸,没有半点高兴,相反,还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听着,谁让人家辈分摆在那里!
这老太太姓邵,是明宪宗的妃子,她曾经给宪宗生下三个儿子,其中最大的就是兴献王朱佑杬。
看到这里,估计很多人就会倒吸口冷气,大喊恐怖如斯了!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宪宗朱见深偏爱万贵妃,爱到了发疯的地步。而万贵妃又是个嫉妒心非常强的女人,想想朱佑樘悲催的童年,就什么都知道了。
而朱佑樘的母亲纪氏就架不住万贵妃的迫害,死在了宫里,根本没有看到儿子继位的那一天。
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和朱见深春风一度,留下一个中兴之君,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可邵氏却不一样,她的段位要高出去不知道多少。
邵氏是杭州人,懂得诗文,人长得也漂亮。入宫之后,一次闷坐吟诗,让宪宗看到了。虽说宪宗偏好成熟的,但是如此娇羞可人,才貌双全的女子,谁又能拒绝呢?
看出来没有?
邵氏就是大明的甄嬛!
而这个甄嬛八面玲珑,在险恶的宪宗后宫,竟然混得风生水起。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她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除了朱佑樘之外,宪宗的儿子都是她生的。毫无疑问,邵氏把万贵妃伺候好了。
没有万贵妃的准许,她哪来的机会?
同时呢,她又暗中照拂朱佑樘。
靠着这份体贴伶俐,在万贵妃死后,荣升贵妃,距离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
只可惜她没有直接登顶……宪宗驾崩,朱佑樘继位、
随之而来,是皇后张氏统领后宫,而邵贵妃就像是一个隐形人,彻彻底底消失了,这一消失,就是三十多年!
直到她的亲孙子入京继位,邵氏才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
玲珑聪慧,隐忍不发,这是邵贵妃的两张面目。而今天,她则是展露出凌厉凶悍的一面。
我的儿子无福帝位,可我的孙子坐上了龙椅。
为了给孙儿保驾护航,老身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小小的张氏,就凭你的道行,要是落到宪宗朝,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还敢跳出来多事?
老太太沉吟之际,张氏不咸不淡道:“我要恭贺母妃,祖孙团圆,如今陛下刚登大位,正需要母妃提点,好辅佐他,做一个中兴明君,当世的圣主。”
“呵呵,说得好啊!”老太太笑道:“我是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是明君,什么是圣主?我怎么敢胡言乱语。话又说回来,这明君圣主,不还是外面人说的。入了宫门,可就不一样了。”
“我是宪宗的妃子,当时我就恨自己,不是万贞儿,得到了天子专宠啊!帝王之中,有情的人不多,有情又恰恰落在你的头上,那就更难得了。容哀家说句过分的话,你是个最有福的人!”
张太后绷着脸,话怎么说吧,她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到了现在,连娘家都保不住,有什么福气可言?
“可你又是个最不知足的人!”老太太骤然提高了声调,“一个女人,贪图越多,苦恼就越多。这花花世界,终究是他们男人的。咱们只能生儿育女,绣花女红。老百姓都知道一个理儿,叫头发长见识短!非要掺和不该咱们掺和的,岂不是不知道好歹吗?”
邵贵妃这一番话,可真是够狠。
自从嫁给朱佑樘,三十多年,没人敢跟她这么说。可偏偏对方辈分高,又是新君的亲奶奶,这让张氏极为不爽,却又无可奈何。
她强忍着怒火,“母妃,现在锦衣卫正在昌国公府里,大肆搜查,那可是我的家人,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家人?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的家在宫里!老朱家才是你的家人!”邵氏呵呵笑道:“我自从入宫之后,从来没给家里送过一两银子,一匹布。何也?我的吃穿花用,都是宫里的,都是夫家的,天子想赏赐就赏赐,我不能私下里拿夫家的钱,贴补娘家。这就是妇道!”
一直在屏风后面偷听的王岳,都忍不住给老太太竖起大拇指。难怪能在妖孽横行的成化朝顺利通关呢,这老太太是真的厉害。
说话光狠不行,还要站在理儿上。
张氏以皇后之尊,母仪天下,却一再纵容自己的娘家,的确是犯了忌讳。
张鹤龄走到今天这一步,跟这个不懂事的姐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就是张太后一手造成的。
老太太说得在理!
就看张氏怎么回答了。
“母妃高见……只是这三十年来,母妃能主持公道,皇宫就不是今天的样子了!”张太后紧握着拳头,指甲刺入掌心,很深,很痛!
“所以做人就要随机应变。”老太太从容应对,“哀家用了那么多年,取代了万贞儿,成了贵妃,距离后位一步之遥。可宪宗驾崩了,哀家不是闭门三十年吗!若是哀家也跳出来,怂恿自家人胡作非为,贪墨误国。哀家还怎么等到孙儿登基的一天?”
老太太义正词严,张太后再度被弄得无言以对,她已经习惯唯我独尊。哪怕是叛逆的正德,面对母亲,也只有挨骂的份儿,只要孝宗,那是相敬如宾,半点重话也舍不得说。
如今来自邵氏的一顿社会毒打,让张太后万分尴尬,恼羞成怒!
“张家是有一点钱!可我已经下了手谕,让他们把钱和宫里的东西退回来。可现在呢?竟然直接抄家,谁给他们的胆子?说啊!”
邵氏没搭理失态的张太后,而是拉住了孙儿的胳膊。
“陛下不会无缘无故抄家吧?”
朱厚熜忙道:“回祖母的话,孙儿派去查抄的王参议已经到了,要不要听听他的说法?”
老太太颔首,“好,让他进来。”
王岳终于等到了出场的机会,他按照规矩,给朱厚熜,邵氏,张太后施礼。
老太太笑了,“哀家知道你!你小子陪着我的孙儿进京,付出了不少辛苦,你是个好孩子,你办事哀家放心。”
就这几句话,王岳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老太太这是先用话封死了张太后发难的可能。
“你说说吧,张家的财产查得怎么样了?”
王岳急忙道:“根据臣的初步估算,张家所有财产折合成白银,至少在五百万两以上,相当于大明户部一年零两个月的收入,实实在在的富可敌国!”
此话一出,就连张太后都懵了,“不可能,你含血喷人!”
王岳毫不畏惧,迎着张太后的目光,坦然道:“臣这里有第一批清册,历历在目,绝无虚言!”
第38章 陛下真有圣君之姿
“王岳啊,哀家眼睛看不到了,你给哀家说说吧,张鹤龄到底从宫里和朝廷拿走了多少钱?”
老太太一句话,就把张家的钱都变成了赃款,王岳只能暗笑,遇上这位,算是张太后倒霉了。
“先说这房产吧!张家一共有三十五处皇庄和皇店,这部分名义上是宫里的,但是却被张家弄到了自己的名下。这些田产和铺面折成银两,至少有七十万!”
敢占皇家便宜,这位张大国舅下手是真黑。比他手更黑的就是张太后的脸了,她早就提醒过,不要那么贪财,可兄弟就是不听。
“除了侵占的皇庄皇店之外,在城里,张家还有一百多处铺面房,大部分处在繁华地段,最便宜的也要一千两,贵的就几万两不止了,总计算下来,也有六十万两以上。此外,有三处青楼也是张家的,占地广,位置好。每一家光是土地,就值十万两。他们在城外,大约还有一万五千亩土地,以三十两一亩计算,又是四十五万两。”
听着王岳报数,谁也没法平静了,朱厚熜甚至转过来,直接自己看。
张鹤龄在城外还有别院,在城里也有两处奢华的住宅。仅仅这些加起来,就超过了二百五十万两!
“硕鼠,当真是硕鼠啊!真没想到,皇亲国戚之中,竟然藏着一个这么大的蠹虫!”邵氏骤然提高了声音,怒气难掩,“还有其他的财产没有,一并都说了吧!”
“是!”王岳道:“张家的浮财数量同样惊人,目前查封了府邸三处藏金密室,总结五万八千两黄金,银子多达四十万两以上,其余还有古玩字画,奇珍异宝,名贵皮草……林林总总加起来,应该一百五十多万。这还没有计算别院财产,已经存在钱庄的部分,”
“还有一部分,就是各种商行,钱庄,当铺的干股了,市面上有种说话……”王岳顿住了,邵氏不悦,“说,怎么不说了?”
王岳躬身道:“说的是想开张,拜二张!”
“二张?除了张鹤龄,还有谁?”
“张玉皇!”
民间传说,玉皇大帝姓张,老百姓的意思很明白,想在京城混,先拜神仙,然后就是张鹤龄这个地头蛇。
“呸!”
邵氏气得狠狠啐了一口,忍不住站了起来,朱厚熜急忙伸手,搀扶着老祖母。邵氏深深吸口气,冷冷道:“这大明的江山,不是凭空得来的!太祖爷起兵,战陈友谅,灭张士诚,北赶大元,那是拿命,拿血打出来的疆土!太宗皇帝以数百人起兵靖难,辛辛苦苦,打了四年,才有了后辈子孙的龙椅宝座!”
“这家业来的艰难,败起来却是容易得很!一个外戚,就敢往家里面搬这么多钱财!他打算干什么?莫非想要花到大明亡国了,再双手奉送给新主子?”
“你母仪天下多年,执掌后宫,原本不该我老太太胡说八道。可你也要好好想想,你纵容兄弟,胡作非为,还算是朱家的好媳妇吗?”
张太后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张鹤龄成天跟她哭穷,说在京居住大不易,身为姐姐,张太后也这没有料到,他们居然狗胆包天,贪了这么多!
就算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更何况邵氏仗着辈分,狠狠压了自己一头。
这老太太处处讲朱家,讲妇道,张太后想要跟她辩驳,那也是理不直气不壮,只剩下大口喘息。
邵氏虽然眼睛瞎了,但是心知肚明。她不过是占据了好时机,张太后在宫里的人多了,更可怕的是首辅杨廷和等人,也都会支持张太后。
所以她还真不能把这位逼急了,别给自己孙儿找麻烦,点到为止。
果然,邵氏把语气缓和过来,“哀家能有几天好活!不过是希望宫中一切安好,家里人太太平平的。孙儿,张鹤龄你可不能杀了他,知道吗?”
朱厚熜立刻点头,“请祖母放心,孙儿还记着他迎驾的大功呢!我可以承诺,只要张鹤龄能把家产都交出来,我不但不杀他,还保留他的爵位,俸禄,赏赐,一样不会少的。这次的事情,也不会进入三法司的卷宗,直接计入内帑,不经过外廷。”
邵氏点头,“很好,你有心了。”
她一转头,“你也听清楚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先回宫里,休息几天,好好想想,千万别让张家的事情,扰乱了大局,这宫里还要你做主呢!”
说说到了这份上,张太后还能怎么办,只能带着一肚子怒气出来,可她走在回宫的路上,越是琢磨,就越是不对劲儿。
什么意思?
难道说自己后宫之主的位置,就这么被剥夺了?
邵氏老太太竟然让自己闭门思过,谁给她的胆子?真以为你辈分大,就可以肆无忌惮吗?哀家是皇后,是太后。一个区区宪宗的妃子,就敢跟自己颐指气使,大言不惭,她还真是狂妄啊?
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张太后回宫之后,把一切能砸的东西都砸了,蹲在一堆碎片之中,她哭了,哭得那样无助,哭得撕心裂肺。
丈夫活着的时候,谁敢给她气受?
哪怕儿子朱厚照在位,她也不用担心什么,可现在呢?新君不认自己的地位,一个瞎眼睛的老太太就敢对自己说三道四。
更要命的是张家还被抄了,连续的嘴巴子,抽在脸上,张太后渐渐狰狞起来。
说出来可能不信,尽管拿下了江彬,尽管同意了立朱厚熜为皇帝,张太后还是没有多少干预朝廷事务的心思。
她很想等一切平静了,就像以往那样,安心过日子,甚至因为儿子的死,她都不愿意过问世事。
但今天残酷的现实,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
不是她想不想争权夺势,而是不争已经不行了!
张太后闷坐许久,眼泪已经干涸,心也渐渐冰冷。
“去,把这份手谕送给杨廷和!”
从深宫之中,一道手谕传出,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让杨廷和策动群臣,尽快上尊号,定名分!
张太后认为之所以邵氏敢跟她大呼小叫,就是因为之前朱厚熜没有给她上尊号,没有奠定后宫之主的位置。
皇太后和皇伯母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她就不该听朱厚熜的忽悠,还说什么成全父子之情,保护先帝圣名,根本都是骗人的!
张太后怒气冲冲,她把名分看成解决一切的钥匙,可杨廷和却不敢这么想。
这位首辅大人,此刻正处在非常微妙的境地。
他第一次感觉到,事情有些超出控制了。
王阳明已经入京了。
而跟着王阳明前后进京的,还有以乔宇为首的一大堆老臣!
杨廷和是借着正德遗诏,启用这帮老臣,此刻让他们进京,自然是制约阳明公。可问题是乔宇在离开应天的时候,就公然宣称,令孝宗绝嗣,是臣子不忠。他此番进京,就是为了让天子知道人心大势。
这位是摆明了,要跟天子对着干的。
假如王阳明铁了心支持新君,一场文臣的内讧,就不可避免了。
……
“先生,刚刚从京里传来的消息,陛下抄了张鹤龄的家。”
王阳明接过一封信,简单扫了一眼,上面有抄家的介绍,还有对张家财产的估算。王阳明看到了这里,忍不住起身,朝着皇宫方向,深深一躬。
“两朝外戚,为祸半个甲子。陛下一朝铲除,真有圣君之姿啊!”
第39章 拜会王阳明
“先生,朝出圣主,召恩师入朝,委以重任,受之兵部。明君贤臣,真是天作之合啊!弟子要恭喜恩师,贺喜恩师!”
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欣喜若狂,手舞足蹈,看到了老师高兴,比自己中了状元还高兴哩!
这个年轻人名叫黄弘纲,他是江西人。
当年王阳明巡抚江西期间,才十岁出头的黄弘纲仰慕阳明之名,当即背起行囊,离开祖辈生活的山村,追逐圣贤的脚步。
接下来的日子,是黄弘纲最幸福的时光。
他追随在恩师身边,学问日渐增长,一日千里……而此刻的王阳明,更是充分发挥了无与伦比的才能,践行着知行合一的主张。
他扫荡绵延几十年的匪患,更用一群乌合之众,以弱胜强,挫败了宁王造反……期间王阳明指挥若定,运用入神。黄弘纲整天被师父匪夷所思的操作震撼着。他追随的人不只是一个学富五车的鸿儒,更是一个能治国平天下的神仙人物。
诸葛亮、王猛、房玄龄、姚崇……无数光耀青史的名字之中,很快就要增加一个,那就是自己的师父!
黄弘纲的激动可想而知。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绝望了。
有大功,却没有封赏。
甚至有同门师兄,被诬陷为宁王一党,丢了性命……先生也只能退居应天,小人猖獗,贤臣闲置,这大明要完啊!
就在黄弘纲一度绝望的时候,峰回路转,新君的圣旨到了应天,启用恩师,还授予了兵部尚书的高位。
新君有眼光,也有魄力,处置了为祸三十几年的张家,让人忍不住拍手称快,大呼过瘾!
“师父,值此良辰,岂能无酒?”黄弘纲充满了期盼。
“酒?光是有酒就够了吗?还要有肉!”
黄弘纲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缝儿,“对,要香肉才好!弟子在旁边村子发现了一条顶好的大黄狗,现在就买来。”
王阳明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扔给了弟子,“别让人家吃亏了。”
黄弘纲愉快答应着,等他把狗弄回来,王阳明居然亲自出来了,手里还提着刀,宰杀,切块,下锅……一气呵成,动作行云流水,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个职业的厨子。
……
知道王阳明到了京外驿站,马上就要进京,王岳作为朱厚熜的铁杆心腹,向天子讨了旨意,提前来摸摸王阳明的底儿。
他是怀着一颗朝圣的心,兴匆匆赶来的。
而他看到的居然是一个胡须飘飘,很有风度的大叔,带着三四个人,围着一口锅,连碗都不用,捞起来大块的肉,就往嘴里塞,汁水顺着胡子往下滚。
吃的那叫一个豪放!
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了山大王呢!
王岳看得傻眼了,居然敢聚众吃狗,不怕被文明人毒打啊!
大叔啃光了一块肉,随手扔骨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王岳,就笑道:“酒肉不分家,也来吃点。”
说着,他抓起一个狗前腿,冲着王岳晃了晃。
王岳发誓,他是不吃狗肉的,奈何这肉也太香了,简直无法拒绝啊。
他接在手里,狠狠咬了一口,醇厚的肉味,跟同样浓郁的汤汁配合在一起,在舌尖儿绽放,那滋味简直难以形容。
怪不得连神仙都要被狗肉倾倒呢!
不吃,绝对是人生的损失!
王岳快速啃光了皮肉,伸出两个大拇指,发自肺腑赞道:“真是天下少有的美味,哪怕京城的名厨也比不上啊!”
面对称赞,大叔哑然一笑,“狗肉上不得席面,是人家名厨不屑一做!”
“那先生为什么会烹狗?”
“这个……就要从龙场说起了。”大叔笑呵呵道:“当年在龙场的时候,十分困窘,能有的吃就不错了。那边有人善于烹狗,滋味绝佳,我教他孩子读书识字,换来了方子。后来在江西平叛,各地的土匪山贼,盗匪水冦,喜欢吃狗的也不少。久而久之,就染上了吃狗的习惯。”大叔笑呵呵解释。
王岳却道:“先生只说吃狗,却没说烹狗,圣人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大叔哈哈大笑,“当你山穷水尽,举目无亲,腹中无食的时候,你想的就不是君子和小人了,而是馒头,越大越好的馒头!”
很坦诚,丝毫不掩饰。
这就是王阳明!
王岳一直坚信,任何能广为流传的学问,必定有其接地气的一面。而身为开辟一脉学问的大家,也一定是平易近人,诚实而富有魅力。
其实当抛开所谓微言大义的时候,孔老夫子的论语也是一本很有趣味的书。
王岳再无疑问,眼前这位风度翩翩吃狗肉的大叔,就是无数人的偶像,心学集大成者,孔孟之后,最接近圣贤,文武双全的顶尖人物,王阳明!
第一次相遇,算不上高大上,但是王岳很满意,人好,狗肉更好!
“晚生拜见阳明公!先生真是坦荡君子,当世贤者,晚生叹服。”
王阳明凝视着王岳,脸上充满了笑容,隐约之间,居然还有那么一点欣赏!
“王参议,你年纪轻轻,就辅佐天子,勇斗元老旧臣,少年峥嵘,后生可畏。”
阳明公居然夸自己了,还真是有点激动,小小的激动,不大的……
王岳激动地涨红脸,试探道:“那个……算是商业互吹吗?”
王阳明愣了半天,吹牛他还是懂的,为什么是商业呢?
王阳明失笑道:“王参议果然是个有趣的人,王某立刻收拾一下,准备香案,迎接圣旨。”
王阳明以为王岳此来,必定是携带着圣旨,哪知道王岳摆手道:“陛下没有旨意给先生,陛下让我转达,他希望阳明公能依本心而行就够了。”
王阳明被这个要求弄得皱眉头了,“陛下这么信任王某?”
“晚生更相信阳明公!”王岳笑呵呵道。
王阳明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岳,突然,他想起一件事,“王参议,就是你给家父写的信吧?”
王岳没有否认,而是点头道:“请先生谅解,晚生实在不该搅扰老大人,可又担心先生不愿意出山,只能出此下策。”
王阳明轻笑,“陛下加封我为太子太保,又给了兵部尚书。王某何德何能,又岂会拒绝?”
不会吗?
阳明公会在乎官职吗?
王岳摇头道:“先生,在晚生的眼睛里,自从孔孟立道以来,儒门非但没有突破,反而步步后退,抱残守缺,因循苟且。唯一能改变局面的只有先生一人而已!”
王阳明仰天大笑,“王参议,你未免把我抬得太高了?”
“是先生本来就站在那里!”王岳由衷道:“先生,晚生恳请你,不要退缩,不要避让,真正遵从内心,知行合一!告诉天下人,圣贤该是什么样子!”王岳热情洋溢,简直就像个虔诚的心学门徒!
第40章 吾道成矣!
王岳的热情感染了王阳明,这位立刻血液沸腾,甘心冲锋陷阵,百死不悔——个屁!
对不起,王阳明虽然是君子,但却不是笨蛋,岂会被王岳忽悠了。
“王参议,既然你如此推崇我的心学,那你又知道多少?”王阳明开始拷问了。
有好戏看了!
黄弘纲立刻凑了过来,每一次先生讲解心学,都能让他有不一样的领悟,那是一种不断成长,不断丰富的过程,如饮美酒,如食香肉……黄弘纲的口水都流下来了,就等着会碰撞出何等绚烂火花。
“晚生以为,心学的根本在于知行合一。”王岳中规中矩道。
王阳明微微点头,“你又有何解呢?”
王岳打起精神,这个问题回答好了,代表自己和王阳明心意相通,一切好说,若是答得不让他满意,至少双方的合作关系就要打几个折扣。
毕竟王阳明和一般臣子不同,他可不是靠着皇帝圣眷活着的人。
必须拿出打动人心的东西,而且还不是简单的利益。
从启用王阳明的那一刻开始,王岳就在为这一次准备。按理说他已经想好了许多种方案,完全可以从容应对。
但是面对着王阳明看穿一切的目光,王岳不免心脏乱跳。
和这位对着侃,压力不是一般大。
相比之下,对着遗诏,咬文嚼字,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王岳眼珠转了转,扫到了地上的狗骨头,突然想到了破题的关键。
“世人皆以为知是知,行是行,有人说知易行难,有人说知难行易。其实他们都错了,这知和行,本就是一体两面。譬如先生提到,在贵州的时候,饥不择食,狗肉也成了先生最爱的珍品。”
“生存艰难就是知,吃狗肉就是行。”
王阳明耐心听着,手捻着胡须,“倒也说得通。”
能得到先生如此评价,已经算是中上之姿了。
王岳仿佛也受到了鼓励,继续道:“知行合一,自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世上种种说法,纷繁复杂,有多少是真知,又有多少是假知?真知才有良行,譬如讲狗肉上不了席面,讲君子远庖厨,讲不该吃狗。这些对于一个饥饿的人来说,都不是良知,都是害人的!”
王岳眼神明亮,声音顿挫,“先生提倡知行合一,却又讲致良知,就是让人从真心出发,排除干扰,摒弃杂音,去做真正的自己,而非被外人勾画出来的假人!”
“先生的真正用意,是让人做自己的主人,真正的人,顶天立地的人!有见解,有主见,有行动,不畏艰难,不避风霜刀剑,勇往直前。人人如龙,九天嘶鸣!”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先生想要以此心学,破开层层束缚,消除心灵枷锁。做一个真真正正,昂首挺胸的‘大人’,‘真人’,而非土木一般的木偶!”
王岳还想说下去,却发现王阳明已经隐隐皱眉头,而旁边的黄弘纲却是惊讶地张大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鹅蛋。
“我的老天,这位是真的敢说啊!心学是讲这个吗?”黄弘纲咂摸了一下嘴巴,似乎有理,可有和先生所讲不一样。
这二者究竟谁是真的心学本意呢?
黄弘纲被自己的疑问弄笑了,祖师爷就在这里,王阳明说什么是心学,那什么就是心学,还用得着怀疑吗?
可王岳的话,又像是魔音入脑,真人!大人!自己做主的人!
说得多好啊!
但圣贤教诲呢?三纲五常呢?
这些都放在哪里去了?
历代学者,浩如烟海的著作,又都是什么?是学问?还是枷锁?
黄弘纲觉得自己苦读十年,追随先生学习,建立起来的三观,出现了那么一丝裂缝,虽然不大,但却致命!
足以摧毁整个三观!
难道心学的极致就是无君无父,无圣无贤?
这不就是邪佞之学吗?
不对,先生是真正的圣贤,治国安邦的大才,他的学问自然是好的,不会的,绝对不会!
黄弘纲求救似的看向王阳明,先生,快救救弟子啊!
王阳明沉吟良久,“王大人,你的宏论的确让王某悚然一惊啊!”
把王阳明都给吓坏了,王岳足以自豪了。
他突然笑道:“先生,能不能给我纸笔?”
不用王阳明说话,黄弘纲立刻送来了,他还用谦卑地语气请教,“大人要写什么?”
王岳没说话,而是画了一个小圈,在小圈外面,又画了一个大圈。
大圈套小圈!
这不是“你的圈里有我,我的圈里有你”的无聊把戏吗?这位小王大人想什么呢?
王岳顿了顿,在小圈里添了一个字:人!
然后又在人的两个肩头分别写上“自我”和“自主”。
“先生,这是晚生从心出发,所想到的。”
王阳明沉吟良久,小圈里是人,那大圈自然是家国天下。
如何把每一个人圈在一个天下之中?
王阳明思量许久,突然伸手,抓过毛笔,运笔如飞,在大圈之中,写下了四句话,“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写完之后,王阳明再度凝视,突然朗声大笑,把笔扔到了地上。
“吾道成矣!吾道成矣!”
在这一刻,王阳明开心的像个孩子,从里往外地开心,如此经历,一生中也不过两次而已,前一次是他在龙场悟道。
那一次他知道了心的宝贵,而这一次,他明白了如何约束万千之心!
笑过之后,王阳明冲着王岳深深一躬,吓得王岳连忙站起。
“先生大礼,晚生怎么当得?”
“你当得起!”王阳明正色道:“道分阴阳,正是你的高论,让王某完善了心学,从此再无挂碍。王参议是我的贵人啊!”王阳明笑容和煦,宛如春风化雨。
王岳心满意足,他当然知道王阳明的四句教,却没有料到,竟然是自己促成的,以后书写心学历史,是不是也要给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呢?
“先生过誉了,晚生不过是年少无知,胡言乱语罢了!”
王阳明摆手,“正因为年轻,才心无尘垢,直指核心。如此看来,王某也是老迈之人了。”
“先生可一点都不老。而且陛下让我过来,就是想请先生相助……”说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到了最关键的地方:“陛下有自己亲生父亲,又岂能违背自己的良知?从进京以来,陛下步步抗争,正是先生所讲的知行合一,秉持良知而行。先生能忍心袖手旁观吗?”
王阳明深深吸口气,他用力点头,“请陛下安心,臣势必为陛下周旋,以全父子之情!”
王阳明说话当然是算数的,王岳心终于落下了,而与此同时,刚刚升任吏部尚书的乔宇正在跟杨廷和密商,随着这帮老臣进京,一场较量已经近在咫尺!
第41章 视百官如浮云
王岳同王阳明告辞,“先生,杨阁老这段时间厉兵秣马,有很多老臣入京,今日朝堂必定有一场大战,还请先生早做准备。”
王阳明似乎没听见,过了半晌,才哑然失笑,“多谢王参议提醒,王某晓得了。”这位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没有把满朝文臣放在眼里。
毕竟是王阳明啊,王岳也不多话,起身告辞。
就在王岳转身的刹那,王阳明眉头皱起,不但皱起,还带着一丝困惑和思忖,就在王岳即将出去的时候,王阳明终于开口了。
“王参议……王某创立心学,绝无……绝无大逆不道,无君无父之意,还请明鉴。”
王岳咯噔一下,他真的没有想到,王阳明会说这话。
其实他的那番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一个人站在历史长河上,往往很容易看清时代的走向。比如成化之后,风气开放,商贾繁荣,走南闯北……一切都在剧烈的变化之中,王阳明的心学,也是顺应大潮的产物。
既然如此,那不妨就把话说得大一点,什么自己做主啊,突破束缚啊,做真正的人啊,说白了,不就是顺应商业发展的那一套吗!
很显然,王阳明听懂了,其实他也注意到了,心学是有向这个方向滑落的危险。可问题是这并非王阳明的真意。
说到底,阳明公也是士大夫出身,他可不想看看人人追名逐利,一切为了赚钱,哪怕连人命都不在乎了。
这不是阳明公想要的世界,所以才有了那四句教。
他是要告诉所有心学门下,你们有尊奉本心的自由,但是你们必须在一个圈圈之内,那就是为善去恶,不可胡作非为。
王岳把心学的危险说得明明白白,他是不是替天子试探自己?王阳明不敢确定,但他和王岳的谈话中,又觉得这个年轻人非比寻常,和聪明人,坦然相对,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王岳顿了顿,扭头对视着王阳明的双目,同样坦然.
“先生人品高古,晚生相信先生的为人。”
两个人算是初次见面,王阳明虽然没有宏论惊人,但是一锅狗肉,已经让王岳心悦诚服。阳明公确乎当世圣贤,丝毫不比怀疑。
当王岳说完,王阳明顿了顿,又道:“王参议,你方才所论心学之言,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我也请你不要再说了。”
王岳悚然一惊,他光为了打动王阳明,竟然忘了可能引起的误会……不过以阳明公的人品,多半不会玩文字狱,陷害自己吧!
王岳深深一躬,“先生教训的是,晚生张狂了。”
王阳明又是一笑,不以为意,”少年意气,最是热血,当年我就是触怒刘瑾,被贬贵州,甚至连累了家父。王某没法教你避开祸事,但是王某却可以告诉你,假如有朝一日,遇到了麻烦,遭遇困顿。我希望你记住八个字:一心光明,一生无憾!”
这可是阳明公的教导啊!
王岳再度施礼,“晚生必定牢记,绝不敢忘!”
王岳辞别了王阳明,他还要立刻回去。
皇帝这边能用的人太少了,即便阳明公战力过人,也要提防狼群战术。因此王岳还要去拜见袁宗皋,另外还要去找贾咏。
别看姓贾的人品不行,可是在这种场合,越是无耻之徒,就越有用处。
“王大人放心,老夫已经联络了十几名御史,他们都愿意替陛下说话,仗义执言!“
贾咏信心满满,拍着胸脯保证,虽然人数和质量都没法跟杨廷和那边比,但是绝对能和他们周旋,加上天子的帮忙,这一战胜算非常高。
“老夫再说句过分的话,即便没有王阳明,咱们也不会输的。”
王岳白了眼老贾,“你最好还是冷静点,我就不信,杨阁老能一点动作没有。总而言之,小心为妙。”
贾咏连忙答应,但是他心中却不以为然。
你王岳有多大本事?
不就是靠着一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加上天子圣眷,就所向睥睨吗?
老夫经验比你丰富,只要同样圣眷加持,老夫可比你王富贵厉害多了。贾咏的乐观,感染了不少人,很快就能在天子面前得到宠幸,似乎杨廷和已经束手就擒,无计可施。
王岳每天都在关注着朝局,而且时不时东厂传来消息,让王岳丝毫高兴不起来。
就在正式早朝的前三天,突然有人上书弹劾,说贾咏推荐同乡担任顺天乡试主考,而这位主考涉嫌收受贿赂,替一些考生通关节!
这道奏疏上去,立刻朝野震动。
科举考试,那是天下士人鲤鱼化龙的最关键一步,谁敢在科举上动手脚,绝对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贾咏气急败坏,他跟那个人只是同乡,却没有任何亲密关系,怎么就能攻击到自己的头上!
完了!
他被黑了!
自从跟着王岳一起收拾张鹤龄,贾咏就已经暴露了。他又四处拉拢失意的官员,想要靠着谄媚新君,咸鱼翻身。
奈何你贾咏并不是天子近臣,也不是远离朝堂,没有把柄的圣贤,捏死你,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一个稀里糊涂的科场案件,就让贾咏措手不及。
按照大明的习惯,一旦遭到弹劾,就必须在家里闭门自省,等候结果。
就算调查再快,贾咏也参加不了朝会了。
而贾咏被弹劾的同时,礼部尚书毛澄突然放出话来,他们拟定的办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朝臣如果有异议者,那就是奸邪,按律当斩!
一个管礼部的,倒是不用在意。
可问题是刚刚接任吏部尚书的乔宇立刻提出考察百官,整顿吏治!
事到如今,谁都明白了。
毛部堂透露风声,乔天官高举铡刀。而与此同时,又弹劾了贾咏,警告百官。
连续三招,恰到好处。
那个让人人畏惧的杨阁老回来了!
或者说,杨廷和根本就没有拿出十足的功力,以前只是老叟戏顽童,这一次,他才稍微认真一些。
而就是这样,已经打乱了朱厚熜的部署。
小皇帝这边,袁宗皋是最后防线,王岳是先锋,新来的王阳明是主帅,而贾咏和他的喽啰,就是摇旗呐喊的角色。
一出好戏,怎么能离开龙套?
偏偏这群摇旗呐喊的人,都吓得不敢开口了,光是杨阁老还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可吏部天官手握着百官的命门,谁能不怕?
午门之外,袁宗皋和王岳,孤零零站在一起。
“王岳,礼部的方案是既然以小宗并大宗,就应该尊奉正统,尊孝宗为皇考!”
王岳怒道:“这不是和原来一样吗?他们就没有让步?”
“有!”
“什么?”
“他们说,如果日后陛下有了皇子,可以继承兴王爵位!”
王岳气得笑了,“袁先生,这帮人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袁宗皋无奈道:“只怕是心坏了!”
老头的皱纹比起不久前,深邃了许多,愁眉不展,很显然,他们的势力太孤单了。
而就在这时候,一驾马车,姗姗来迟,王阳明一身绯红的官服,笑吟吟走了过来。
“在外多年,几乎忘了京城的规矩,差点误了早朝!”
他说着,就奔着王岳而来。
三个人,不多不少,跟那边对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王阳明半点没有畏惧之色,反而轻声道:“以少胜多,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要不要赌一顿狗肉?“
王岳哭笑不得,”十顿百顿都行啊!“
王阳明信心满满,“我可记下了,就等着品尝美味。”
第42章 战力无双王阳明
朱厚熜进京已经快三个月了。
而这三个月,比过去的十几年都要精彩,几乎每一天都活在勾心斗角之中,从最初的两个少年,到如今渐渐有臣子归附,还掌握了部分兵权,又拉拢了部分正德的旧部力量。朱厚熜每天都在膨胀。
事到如今,应该能跟这帮老家伙掰掰手腕了!
朱厚熜俯视金殿之下,内阁首辅杨廷和、大学士梁储、大学士蒋冕,大学士毛纪……四位阁臣,一个朱厚熜的人都没有。
再往下,吏部尚书乔宇。户部尚书杨潭、礼部尚书毛澄、刑部尚书张子麟、工部尚书林俊、左都御史金献民……一水的老臣,全都是杨廷和一党。
站在朱厚熜这边的,只有兵部尚书王阳明,还是个新任的!除了功劳大点,资历根本没法和人家比。
侍郎一级里面,原有俩人,结果折损了一个贾咏,往下数,就是右参议王岳了。
再往下看,六科,十三道,国子监,翰林院,詹事府……全都是首辅的人。零星的几个叛变的,也被吏部天官吓回去了。
试问今日之大明,究竟是何人的天下!
面对如此朝局,朱厚熜也不由得仰天长叹。
尽管朱厚熜已经觉得自己实力增加很快,但差距之大,还是让人几乎绝望。
究竟能赢吗?
朱厚熜就像是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却发现自己不但没穿铠甲,连裤子都露着窟窿,这仗可怎么打?
朱厚熜惶恐了,动摇了,不再信心满满,甚至觉得,就算是九五至尊,也只能徒呼奈何。
小皇帝变颜变色,心中忐忑,对方却是成竹在胸。
这一次,依旧是礼部尚书毛澄第一个站出来。
“启奏陛下,前些时候,礼部奉旨拟定尊号,如今已经妥当。礼部认为,陛下应该尊孝宗皇帝为皇考,改称兴献王为皇叔考兴献大王,母妃蒋氏为皇叔母兴国大妃,每逢祭祀父亲之时,陛下应该自称侄皇帝!”
朱厚熜用鼻子哼了一声,“毛澄,朕记得当初入京的时候,就是你们同意朕按照天子之礼入城,走大明门,御奉天殿。朕如何又变成了孝宗之子?你这样做,难道不是出尔反尔吗?”
面对皇帝的质问,毛澄坦然相对。
“陛下接受遗诏,入嗣皇帝之位,臣等的确应该以天子之礼,迎接陛下进京。此前礼部的疏失,老臣愿意领罪……只不过在遗诏之中,还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兄终弟及!”毛澄道:“先帝在遗诏之中提到,尊奉太祖兄终弟及祖训,让陛下继位。老臣以为陛下既然是先帝的兄弟,那自然是孝宗之子。”
毛澄说到这里,还故意顿了顿,继续道:“针对遗诏的措辞用字,的确该严谨仔细一些。断然不能牵强附会,深文周纳。更不可蛊惑天子,乱了祖宗礼法!”
虽然没有点名,但是毛澄处处奔着王岳去的。
这要是不反驳,下朝之后,王岳就要被当成小奸贼处置了。
果然,这帮家伙是蓄谋已久,准备一网打尽。
王岳当然不服气,他想站出来。
但是没有料到,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竟然阔步而出!
是王阳明!
王岳真的大吃一惊,他以为这位会等着局面危急,再出来扭转乾坤,没想到他第一个就站出来了,遇到大战,有主帅第一个冲锋的吗?
或许在阳明兵法里面有吧!
王岳只能这么认为了。
那咱们的阳明公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么急不可耐吗?
他当然着急了,王岳那小子口才不错,思路也清晰。但是谈论心学一事,让王阳明注意到,这小子还是太年轻,太容易犯忌讳。
如果让人抓住了把柄,不但对大局不利,更可能提前折损一个良材美玉,为了爱护后辈,阳明公也只能挺身而出。
“毛部堂,你方才所言兄终弟及,这个兄弟,是陛下和武宗皇帝吗?”
毛澄下意识道:“怎么不是?陛下是先帝的堂弟,人尽皆知!”
“哈哈哈!”王阳明朗声大笑,“原来毛部堂也知道陛下是先帝的堂弟。那我还想请教毛部堂一件事,何为就藩?”
“这个……”毛澄顿时语塞,额角上甚至冒汗了。
无他,王阳明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藩王就藩,就如同百姓分家一般,兴王离开京城,前往安陆,另建一国,他的子孙后代,只能继承兴王爵位,世世代代,生活在安陆,如何能继承帝位?”
毛澄怒哼道:“那为何陛下能坐在龙椅之上?”
“是因为他是兴王的儿子,而兴王是孝宗的兄弟!所谓兄终弟及,是孝宗和兴王的兄弟关系。若非如此,已经分家的堂兄弟,如何能继承祖产?”
王阳明连连发问,毛澄狼狈不堪。
王岳看在眼里,简直想拍巴掌了,阳明公的战力,当真是超强!
朱元璋在祖训里面,的确有兄终弟及之说。但是这个兄弟指的是亲兄弟,毕竟作为生了26个儿子的猛男,老朱很难想象,子孙后代之中,竟然有人只有一个儿子,更有甚者,还生不出儿子!
简直侮辱了老朱家的基因!
孝宗朱佑樘和兴献王朱佑杬是亲兄弟,一个登基皇位,一个就藩安陆,这就好比一个大家族的两兄弟分家单过。
经过几十年,孝宗这一脉没有后人了,你不能直接去找朱厚照的堂兄弟继承家业,因为还有那么多的藩王呢!跟朱厚照同辈的宗室子弟多的是,什么齐王啊、秦王啊、伊王、周王,这些王爷的后代都行。
那为什么要选朱厚熜呢?
因为他爹是兴王,分家最晚,血缘关系最近。
总而言之一句话,朱厚熜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能当皇帝,是因为他爹是宪宗的亲儿子,没有这个先决条件,他连想都不要想。
“毛部堂,你还坚持兄终弟及吗?”王阳明笑呵呵问道。
毛澄张了张嘴巴,要这么说下去,兴献王就要变成兴献帝了!
就在他哑火的时候,吏部天官乔宇站了出来,他可是老资格,又执掌吏部,他和杨廷和的地位几乎相当,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心学圣人,是非常不屑的。
“王守仁,你的确口才了得,但是莫要忘了,天子行事,必须遵照礼法,你难道忘了宋朝濮安懿王赵允让的先例?”
王阳明听到这里,竟然笑了出来,早就知道这帮人会拿这个例子说事,只可惜啊,你们就不能好好读读书吗?
“乔天官,你既然提到了赵允让的例子,那我想请教,宋英宗又是如何称呼赵允让的?”
乔宇老脸变色,“英宗一意孤行,不顾百官反对,酿成的祸患还少吗?莫非我大明也要重蹈覆辙?”
王阳明呵呵,“乔天官,韩琦、欧阳修等人皆支持尊赵允让为皇考。怎么叫百官都反对呢?”
乔宇胡子崛起,愤怒责问:“王守仁!莫非你要曲意逢迎,当一个小人奸佞吗?”
“哈哈哈!”
王阳明朗声大笑,“若是能和韩琦欧阳修齐名,王某坦然受之!”
第43章 倒霉的礼部
王阳明和乔宇,针锋相对,这俩人一个吏部尚书,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历经四朝的老臣,一个当世鸿儒。
堪称大明辩论赛的巅峰阵容,就连王岳都忍不住侧耳倾听,不敢错过一个字。
他们共同提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宋英宗的父亲,濮王赵允让。
拜某评价不高的七十集裹脚布电视剧恩赐,应该有不少人对宋仁宗有了点印象。这位皇帝当真是软了一辈子,任凭大臣口水洗脸,都能无动于衷。
文臣送给了他“仁宗”的无上美称,尽管在他治下,西夏自立,接连打败仗,尽管他叫停了庆历新政,放弃了变法革新的机会,尽管他坐视自己的爱将,被人稀里糊涂害死,尽管……反正只要顺着文官的意思,不管有多少失误,都是可以原谅的,都是好皇帝,逻辑强大到无话可说。
不过在仁宗死后,他尊重,爱护,顺从的臣子们,却表现得十分腰间盘。
仁宗的软不止体现在国政上,连家事也是如此,努力了多年,不是没生出儿子,就是生出来的孩子早夭。
皇帝无子,不得不从宗室当中,抱养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赵允让的十三子,也就是后来的宋英宗。
按理说,仁宗把皇位都让出来了,赵宗实应该感恩戴德才对。可这位登基之后,就坚持要尊自己的生父赵允让为皇考,把仁宗这个便宜爹扔在了一边。
更加让赵祯想要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则是他的大臣们。比如那位文坛领袖欧阳修,此老的儒学功力不容置疑,但是他从一开始,就旗帜鲜明地支持英宗的主张,称赵允让为皇考。
韩琦等宰执重臣,也都是这个观点。
并且用尽手段,甚至不惜灌醉曹太后,骗来了太后手谕。
最终结果不出意外,自然是皇帝如愿以偿,只不过宋英宗做皇帝时间不长,还来不及给赵允让上皇帝尊号,因此这位依旧是濮王,有关他的身份之争,也就成了濮议之争。
王岳最近恶补历史,钻研典章制度,也算有了点心得体会。
对比濮议之争,朱厚熜这次的举动,当真有许多相似之处。
都是先皇驾崩,继任天子要处理和亲生父亲的关系。
两位天子的选择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一定要尊生父为皇考——亲爹!
偏偏朝臣又都分成了两派,彼此争论不休。有人支持皇考,有人支持皇叔考,互不相让。
而历朝历代做事,都讲究效仿先贤。不能随心所欲,别出心裁。尤其是关乎宗法的大事情,一定要翻找故纸堆,当发现古人和自己主张一样的时候,立刻就如获至宝,找到了依据,可以理直气壮,说话的声音都不一样了。
要是没有历史依据,或者跟历史的做法不同,受到的压力不是加倍,就是超级加倍!
事情很明白了,如何阐释濮议之争,就成了今天朝堂争论的关键,胜败决定了今后的走向。
乔宇身为继嗣派的第一战将,自然是寸步不让。
他怒视着王阳明,突然冷冷道:“令尊也是正直君子,被阉竖所害,才罢官致仕,他若是知道自己儿子如此,只怕会失望的!”
王阳明神色如常,可心里怎么想,那就不知道了,敢拿父亲说事,简直该死!
别以为你资格老,我就不抽你的驴脸蛋子。
“乔天官,我想学韩琦和欧阳修,竟然成了小人,难道你觉得这两位也是小人不成?”
乔宇冷哼道:“没错,他们身为宋仁宗的臣子,深受天恩。结果仁宗驾崩,就立刻逢迎新君,这还不是小人吗?王守仁,老夫不想你也如此,背上千古骂名!”
乔宇是成化年间进士,根基深厚,他还在九边当过总督,因此他并不把只会打土匪山贼的王阳明看在眼里。
论资格我比你老,论战功,我也不胆怯,现在我又是吏部尚书,自然要像教训后辈一样,教训你王阳明。
不服气吗?
有本事来啊!
乔宇还是忽略了,王阳明最擅长的就是以弱胜强,你老头压得越狠,这位爆发就越强!
他脸上含笑,丝毫没有胆怯和愤怒,而是从容道:“乔天官,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你个人臆测罢了。韩琦和欧阳修,是忠臣,还是奸臣,不是你说了算的!”
“难道是你吗?”乔宇气得乐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当世圣贤,可以言出法随吧?”
王阳明微笑道:“乔天官,欧阳修的谥号是文忠,而韩琦的谥号是忠献,两个人都有一个忠字。是忠臣,还是奸臣,宋人已经给出了结果,乔天官饱读史书?怎么会不知道?”
啪啪啪!
王岳忍不住要给王阳明拍巴掌了,以谥号入手,这是评价一个人,最好的标准,而且也是文臣最在意的一个。
不管是韩琦,还是欧阳修,在历代文人的心目中,还是个正面角色。乔宇把他们归结为小人,还是有失偏颇的。
见乔宇气势一松,王阳明立刻把话题的主动权拉了回来,“诸位大人,宋英宗身为人子,尊生父为皇考,这是人之常情,朝中大臣支持,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王某实在是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忠奸之别!”
这时候工部尚书林俊站了出来,又是一位尚书!
王阳明要一对三!
“王部堂,你这是装糊涂,英宗已经过继给仁宗,他就是宋仁宗的儿子,可是他却背信弃义,要否认过继的事情。一些朝臣逢君之恶,其心可诛!”
王阳明哈哈大笑,“说得好!林部堂,你这话当真是高论。可我想问你,陛下几时过继给孝宗天子?陛下和宋英宗一样吗?”
王阳明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此话问出,果然朝堂之上,不少人勃然变色。
包括几位阁老,都为之一振,尤其是杨廷和,他似乎有说话的想法,可龙椅上朱厚熜已经起身了,毕竟是年轻人,腰就是好。
他欣然笑道:“王部堂之言,才是正论!朕并非孝宗之子,过继之说,实在是荒谬!若是觉得朕不给孝宗当儿子,就没法坐龙椅。朕情愿意返回安陆,为父守灵。朕不能为明君,也要做一个孝子!”
朱厚熜掷地有声,群臣都已经感觉到了天子的态度,这可不是开玩笑。礼部尚书毛澄咬了咬牙,站出来,勉强道:“陛下的孝心臣等皆知,因此臣等商议,陛下的第二个皇子可以继承兴王爵位,延续兴王一脉,如此陛下无损孝道,岂不是两全其美!”
乔宇也立刻道:“陛下,老臣以为,毛尚书之言是正办,理该如此!”
林俊附和道:“臣也是这个意思!”
三位大臣,三门当头炮。
金殿之上,其他臣子跃跃欲试,接下来就是一大群人跪倒,逼迫天子低头的把戏了。
就在此刻,王阳明突然幽幽道:“三位部堂大人,你们可曾想过,兴献王无子,却又冒出一个孙子。是不是往后所有皇子都能去顶替现有的藩王?你们就不怕遗祸无穷吗?”
朱厚熜听懂了,勃然大怒,你们这帮坏蛋,就像折腾我们父子!朕才不上当!
“尔等不要枉费心机。传朕旨意,立刻派遣钦差,迎请母妃入京。礼部要拟定尊号,不许使朕背不孝之名!”
朱厚熜的坚持,让礼部这边心惊肉跳,怎么倒霉的都是我们啊?
第44章 黑吃黑
朱厚熜开心的飞起,本来是群臣逼宫的大戏,可王阳明一个人击败了三大尚书,四位大学士没有一个敢下场,那些苍蝇般的言官和翰林也都没有跳出来。
不但轻松化解攻势,还顺带迎请母妃进宫,他又大赢了一场。
正如小富贵说的,这个王阳明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
“伯安先生。”
退朝之后,朱厚熜特意留下了王阳明和王岳,一开口,就让人大吃一惊。
王阳明字伯安,朱厚熜称呼他为伯安先生,既亲切又带着尊重,可以说礼遇到了极点,远胜首辅杨廷和。
“先生大才,朕有意让先生入阁,不过兵部也十分重要,还不能离开先生,这样吧,朕先给先生加少保衔,先生就是朕的于谦啊!有先生在,朕父子必能得以保全。”
朱厚熜发自肺腑,要给王阳明升官。
目前首辅杨廷和是少师兼太子太傅,如果王阳明得了少保衔,完全可以和杨廷和掰手腕。朝堂就会呈现出两强对峙的局面,朱厚熜梦寐以求。
他兴奋说着,目光扫到了王岳,尤其是看到了他的蓝袍,朱厚熜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小富贵,这次你也有功,朕给你升一品,换身大红袍。回头让你娘跟着母亲一起进京,朕还有重赏。”
朱厚熜兴致勃勃,可垂手侍立的王阳明,却看不出半点喜悦,眉头似乎更加紧绷,突然,王阳明躬身道:“陛下,臣刚刚进京,尚且没有尺寸之功,更何况禁军还未整顿,臣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若陛下要想赏赐臣,那就让臣为国练兵吧!”
说完,撩起袍子,郑重拜伏地上!
朱厚熜顿时迟疑了,启用王阳明的时候,说进京练兵,这不过是借口而已,至少朱厚熜是这么想的。
他通过了解,禁军虽然空额不小,但是加上御马监的兵力,至少能凑个七八万。
九边各镇,下辖卫所,还有许多兵马,更何况应州大捷重创了鞑子,京城不至于危如累卵。这点杨廷和也清楚,朱厚熜不过是借题发挥,可王阳明竟然当真了。
这让小皇帝不免失望,刚刚的兴致没了大半,小脸不悦。
王岳见气氛凉了,立刻道:“陛下,臣以为王部堂之言,非常有道理。当下整顿禁军,只要略有成效,能打一两个胜仗,振奋军威,也能振奋天威。到时候陛下想做什么,也就容易多了,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又在替王阳明说话,这个小富贵,难道真的是王阳明的私生子不成?
朱厚熜略微沉吟,就笑道:“练兵也是大事情,朕已经让人从外四家里面挑选强兵悍将,王部堂就辛苦一些吧。”
朱厚熜说完,就让两个人退下。
王岳随着王阳明从宫里出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宫门口,王阳明突然伸了伸懒腰,“咱们可是打赌过的,狗肉还有的吃吗?”
王岳哭笑不得,这位可真是心大,居然还能想着狗肉!
你要注意人设,人设懂不懂!
拿出点圣贤的样子好不好!
王阳明瞥了王岳一眼,忍不住摇头,“小气,不愿意请客,那就我请你吧!只要不超过一钱银子,去哪个酒楼都行!”
王岳翻了翻白眼,“京城的酒楼,就没有一钱银子的,这点钱只能去街边吃爆肚儿。”
王阳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啊,有些年没吃过了,还挺想的。”
“别!”王岳伸手拦住,凑到他的耳边,“这时候咱还是讲究一点。去湖广会馆,那有个专门的包厢,我请先生吃烤全羊。”
王阳明眯缝起眼睛,笑得灿烂如花。
虽然他出身鱼米之乡,可领过兵的人,最喜欢的还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湖广会馆不但有专门的家乡菜,还有天南地北的美食,里面光是厨师,就不下二十个。
王岳带着王阳明,到了会馆之后,有人见到王岳,立刻把他请了进去,说是包厢,竟然是一个精巧的小院落,中间还有假山流水,屋子里摆着盆栽,绿意盎然,诗情画意,墙上还有不少名人题字。
王阳明抬头看了看,正中间的一副字,落款居然是李东阳!
“王参议,你这个地方可不凡啊!”
王岳憨笑道:“这是我爹弄的,他是兴王府的商贾,这湖广会馆,他老人家出了不少钱。让我进王府当侍读,也是为了改换门庭,毕竟商贾之家,不如耕读传家来得好听。”王岳笑呵呵道:“先生不会看不起商贾吧?”
王阳明哂笑:“农商皆本,有什么贵贱之分!再说了,身在宦海,当真就觉得士人就比其他人高贵吗?譬如这些厨师伙夫,他们是外面腌臜,心里干净,至于士人,多半是外表干净,心里腌臜……细思起来,只怕还不如人家呢!”
王岳颇为惊讶,王阳明除了吃货之外,竟然还有愤青的一面?
“先生就和那些口是心非的货不一样,是真正的大儒,心怀天下的君子!”
王阳明哑然,他神情落寞,显得意兴阑珊。
“王参议,按理说我不该跟你讲的。可你在天子面前,多次替我说话,我也不能让你为难。”王阳明正色道:“我以为天下多事,国计民生,积弊无数,诸如杨廷和等人,非要让陛下过继孝宗,根本是没有必要。所以我是赞同陛下的举动的。可如今陛下又一心和老臣争斗,置国事于一旁,似乎也不是国家之福啊!”
王岳听着这话,露出了思索之色。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王阳明在嘉靖朝几乎无所作为,是他本事不行?还是缺少机会?貌似全都不是。
以王阳明的性格主张,不管是杨廷和等老臣,还是朱厚熜这个叛逆少年,都不是他的菜。偏偏君臣斗得不亦乐乎,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我的敌人。
两派同时压制,比五行大山都厉害,王阳明又没有孙猴子的本事,碌碌无为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岳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那就是苏轼苏大胡子。他不也是夹在新旧两派之间,被折腾的欲仙欲死,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阳明公,我是天子近臣,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天子吗?”王岳疑惑道。
王阳明似笑非笑,“你不会的,我反复思索多次,你跟我讨论心学之时,所讲的那些话,似乎比我走得还要远,还要离经叛道!”王阳明认真道:“或许有朝一日,你能超越王某。”
“阳明公可真是高看我!”王岳吓得不轻,慌忙道:“我小名叫富贵,想的无非就是荣华富贵。先生才是当世圣贤!”
王阳明大摇其头,叹道:“你可别吹捧我了。这次请旨练兵,陛下虽然给了人,但是粮饷却未必齐全,朝中处处掣肘,我怕是又要一事无成,被人耻笑了。”
王阳明抓起酒杯,饮了一杯苦酒,尽管他能以一人敌群臣,却没法点石成金,做出无米之炊。
王岳把眉头立起,笑话!谁敢笑话阳明公!
不就是钱吗!
这个我多的是啊!
“阳明公,张家的财产,在我的手上哩!”
第45章 和汉武帝比肩的男人
王阳明并没有多少喜悦,而是无奈道:“纵然你有资助我练兵的心思,可如何用私人的家产练兵?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却不能害了自己!”
王岳笑着解释,“先生误会了,张鹤龄手上有许多的皇庄皇店,这可不属于我,说到底,我不过是替天子管理家产。这些皇庄皇店的收入是内帑的,拿来练兵,陛下会同意的,至于百官,也没什么说嘴的地方。其实先帝养兵数万,供养外四家的悍卒,就是用的这个办法!”
王阳明若有所思,“这样的话,的确能用来练兵……唉,先帝……也不容易啊!”叹了口气,抓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王阳明脸色涨红,连忙用袖子遮挡,接下来就是一阵连绵不断的咳嗽。
咳得人抓心挠肝,王岳忍不住替王阳明担心。别看这位文武双全,但是他的身体绝对称不上好。
而且又是被贬贵州,又是领兵打仗,多年下来,积累了许多的疾病。加上这次急匆匆进京,又大战群臣。
王阳明已经超出了负荷。
“先生,你身体不舒服,还是请太医调理,保重身体啊!”
王阳明止住了咳嗽,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料定鞑子必定趁我大明新旧交替之际,入寇劫掠,京城周围,九边百姓,又要遭到涂炭。还是先保境安民……至于我的身体,几年之内,还能撑得住。”
王阳明思忖了片刻,道:“近日,我打算去喜峰口瞧瞧,你愿不愿意跟我同去?”
“自然愿意。”王岳毫不犹豫点头,“不过先生身系天下,可不能冒险,我要稍微准备一下才行。”
王阳明没有否定,只是嘱咐道:“多带护卫就行了,不要惊动下面。”
王岳点头,三天之后,他率领着一百名护卫,跟随王阳明一起出城,直奔喜峰口方向而去。
王岳是最近才学会骑马,他的骑术只能保证自己不从马背上掉下来。
反观王阳明,根本不用抓缰绳,两腿夹着马肚子,长身而起,极目远眺,胡须飘洒,真有种随风飞升的架势!
好一个潇洒的神仙人物!
跟在王岳身边的军汉都看直眼了。王岳的护卫队长冯悍可是经历过应州大捷的猛士,他的骑术了得。
他热血沸腾,一个文官,竟然骑术比他们还高明,实在是不能忍!他猛地向前用力,战马立刻冲了出去,四蹄溅起尘土,吹了王岳满脸都是。
冯悍只顾猛跑,终于从侧后方超过王阳明,这家伙还冲着阳明公呲牙,挑衅意味十足。
好啊!
敢跟老夫比骑术!
驾!
阳明公纵马疾驰,闪电一般追了上去。
冯悍见状,拼命催马,使出了浑身的劲儿,而王阳明就像是一道阴影,死死咬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视线里。
王岳看着人家赛马,也是心里痒痒,结果他稍微松了下缰绳,马儿奔跑,差点把王岳晃掉下去!
“奶奶的,早晚小爷要把骑术练好了,让你们在我屁股后面吃灰!”
王岳骂骂咧咧,暂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忍着气,往前赶路。
大约一刻钟之后,王岳终于追上了王阳明,他站在路边,笑吟吟等着,至于冯悍,这货牵着两个人的马匹,垂头丧气,遛马呢!
谁胜谁负,不言自明。
见王岳敢来,王阳明还呵呵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草丛里弄出两只大雁。这两只雁的脖子上,插着统一支弓箭。
“王参议,今天能加个菜了。”
王岳扫了眼大雁,又摸了摸脖子,夸张大叫,“我说阳明公,这重点不是一道菜吧?”
“那是什么?”
“自然是先生这出神入化的骑术和箭术了,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指点,晚生感激不尽!”王岳知道,阳明公的本事可不是花拳绣腿,更不是二十八秒被打倒三次的太极大师,这是正儿八经的杀人本事,王岳露出了极度的渴望,眼睛都冒光了。
王阳明呵呵轻笑,真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喜欢弓马骑射,这个时候,好武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少见了。
而且王阳明又想起了自己,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练习骑射的吧!
“你想学骑射,自然是可以。咱们边走边聊。”
接下来的旅途,王阳明毫无保留,讲述了自己的学武过程。
在余姚老家的时候,他只是一心读书,还没有想别的。一次偶然进京探望父亲的经历,让王阳明彻底痴迷上了兵法。
那一年,他独自游览了居庸关,回来的时候,就愤然写下一番话,“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事,必有武备。区区章句之儒,平时叨窃富贵,以词章粉饰太平,临事遇变,束手无策,此通儒之所羞也!”
只会文采斐然,遇事却束手无策的腐儒,是王阳明所鄙视的,他立志成为通儒,所谓通儒,首先就要精通文武!
这是王阳明给自己的要求。
“当年太宗皇帝迁都北京,虎视塞外,横扫草原,何等雄哉!以此为都,固然是上上之选,而自从土木堡之后,大明已经无力出塞,靠着九边自保,天子和群臣时时都在鞑子的威胁之下,连年入寇,连年心惊胆寒,真是让人汗颜。”
王阳明无奈道:“既然定都北京,就不能一味防守,即便是损兵折将,也要打下去,唯有不停发动攻击,才有安宁可言。不然就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牛羊!”
王岳迟疑道:“先生的意思是不计代价,不断攻击吗?”
“对!”王阳明坚定道。
王岳不解,“先生,当年太宗皇帝五征大漠,很多人都说是劳民伤财,尤其是后几次出征,根本没有斩获,是太宗好大喜功啊!”
王阳明哈哈大笑,“你不是一向不信文官吗?他们这个论调,你怎么会相信?”
“哦?”王岳大惊,“难道太宗皇帝远征大漠是对的?”
“当然是对的!”王阳明道:“只要大军出动,横扫草原。蒙古部落为了躲避大军,就不得不迁徙,放弃水草丰茂的草场,前往贫瘠的大漠。牲畜吃不饱,母牛母马流产,牲畜数量锐减,反过来又会饿死无数人。而且越是往北,就越是苦寒,能养活的人就越少,久而久之,鞑子就无力维持,不免四分五裂……战场的胜负,岂能看斩获多少!”
王阳明停顿了半晌,又道:“若是仁宗和宣宗,能延续太宗皇帝的做法,又怎么会给鞑子喘息之机,又怎么会有土木堡之变……”
王阳明痛心疾首,而王岳却目瞪口呆。
我的老天爷啊,阳明公的战略眼光竟然是如此之高,不计代价,不论胜败,一直打下去,这不就是汉武帝的做法吗!
貌似朱老四也是这么干的,只可惜他驾崩太早了,没能坚持下去。
而王阳明的高度,居然能和汉武帝比肩,真是够牛!
王岳低头思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整个三观都在重组之中。而这时候,突然,王阳明纵马而出,冯悍等人稍微迟疑,也跟着冲了过去。他们的目标,是远处的几个黑点。
王岳很傻眼,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
王阳明纵马狂奔,已经越来越近了,他举起弓箭,凝神定气,连着三发,有三个人从马背上滚落,冯悍等人急忙冲上去,将三个受伤的人抓起来。
这一次冯悍是彻底服了,他神色慌张,跑到了王阳明的面前,“部堂大人,都是真鞑子,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