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皇帝战圣人
群臣战战兢兢,都在猜测,天子会不会拿孔家如何,毕竟这已经是一个标杆了。其实只要是清丈田亩,孔家就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要说起来,明初的孔家,还算老实,严守本分。
毕竟朱元璋连淮西的老人,都说杀就杀,孟子都差点请出文庙,你们孔家后裔,也不多什么!
只要咱朱元璋想干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
奈何随着大明立国日久,皇权不断流失,孔家的胆子也就越发大了起来。
在成化年间,孔家就上书,请求减免三分之一田赋,朝廷答应了。
随后孔家又上书,说圣人苗裔,穷困者非常多,干脆尽数减免吧!
就在朝中圣君贤臣的同意下,孔家不用缴纳田赋了。
正是从这一天开始,孔家肆意兼并土地,接受投献,家业越来越大,土地越来越多……当年孔圣人周游列国,甚至要饿肚子。
而他的这些后人,不光把曲阜的土地拿到了自己的手里,还把大半个兖州府,收入囊中。田连阡陌,就连鲁王府,都自愧不如。
你以为这就完了?
你把孔家想简单了。
现任的衍圣公孔闻韶在正德七年上书,请求废掉曲阜旧城,围绕着孔府,兴建新的县城,以县城拱卫孔庙。
怎么形容呢?
大约就是围绕着皇城,修建内城。
孔府就是曲阜的绝对核心,连县城都围绕着他们家建,试想一下,那些官吏差役,还不都是孔家的狗啊!
而且这一次修城,还从户部拨了八十万两银子,至于山东布政使衙门,还有兖州府,出了多少民夫,拿了多少粮食,那就不好说了,反正时至今日,曲阜新城也没有完全修好。
想想孔老夫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着,孔家后人却能利用工程款发财,还真是感叹世界的魔幻。
只不过如今到了检验是真是假的关头了。
“陛下从关外送来的马匹之中,拨了一万匹。并且选派人手,成立鹰卫。这支人马似乎是为了变法准备的。看样子很可能对我们孔府下手,大家伙都商议一下,看看该怎么办?要不要硬顶?是不是该把田亩退回去一些?”
孔闻韶面色凝重,跟着家人商议。
孔家几十代生息繁衍,人数多到了数不过来,仅仅是孔闻韶这一支,至亲骨肉,也有几十人之多。
一听说要退回土地,别说是一些了,就算是一亩也不行啊!
“朝廷就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就算陛下真的弄出了什么鹰卫,要调兵,也要经过兵部,经过五军都督府。朝中诸公,就没有敢说话的?”
“这兵马根本就派不出来!”
“即便派出来了,山东的大小官吏,会放任不管吗?山东可是圣人之乡,那些官员,受了咱们家好处的,可不在少数,他们就不想办法?”
“而且再退一步,就算他们到了曲阜,咱们的乡亲百姓,他们可都是承蒙孔家恩典,才有了今天,难道不懂知恩图报?山东的血性汉子可是不少,光是这些人,就能让朝廷望而却步!”
儿子的侃侃而谈,让孔闻韶微微颔首。
“我们孔家的确和他们寻常人家不一样,可正因为如此,我们圣人苗裔,不能学泰山的土匪。宁可让朝廷对咱们不公,咱们也不能无礼犯上,这才是圣人门风。到时候,天下有识之士,替咱们说话,也会容易一些。”
孔闻韶的这番话,立刻引来了侄子们的一致膜拜。
瞧瞧啊,我们孔家人,就是讲道理,昏君啊,你该惭愧啊!
到底是没什么底蕴,你家祖上就是个臭要饭的,庙里的小和尚,侥幸当了皇帝,却也是野性难驯,根本不懂什么是斯文,说到底,还是缺少教化。
“这样吧,我上书朝廷,向陛下说清楚,孔家虽然有些田产,可亲族苗裔更多,而且穷苦之人也不在少数。请陛下恩宽减免,给圣贤之家一个体面。至于清丈田亩,孔家是鼎力支持,救济百姓,更是理所当然。我们家愿意每年拿出一万石粮食,舍粥赈灾!“
孔闻韶说到了这里,空家人顿时一片赞扬都沉浸在了欢乐的气氛当中。
他们已经退让到了这个地步,不管是天理、国法、还是人情,都无可挑剔。
支持清丈,还出了粮食,又解释了难处。
没有理由再对孔家出手了,你朱皇帝不能不讲道理啊!
孔闻韶满怀信心,将这份奏疏递了上去,然后就像没事人一般,默默等待着。
一天,两天,一直过去了半个月,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孔闻韶迟疑的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老爷,有一伙骑兵来了!”
“什么?”
孔闻韶大惊失色,难不成是传说中的鹰卫不成?
他急忙让人再去查看。
很快,不断有人跑过来,他们全都慌里慌张,变颜变色,这伙骑兵不但来了,还从没修好的城墙缺口杀了进来,将孔府给包围了!
“好大的狗胆!”
孔闻韶脸都气得白了。
这是什么地方?
你们也不抬头看看?
哪怕是当年洪武北伐,人马也没敢冲击孔府啊!
“丧心病狂之辈,尔等知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孔家!圣人苗裔,天下仰望,冒犯了孔家,你们不得好死!天下人的口水都会淹死你们的?”
他站在府门之上,义正词严,怒斥外面的人,说的脖子通红,浑身颤抖。
可外面的人却不为所动,只是凝视着。
“是这里思密达?”
通译点头,“的确是陛下旨意交代的地方。”
“那还等什么?冲进去思密达!”
伴随着一声令下,人们蜂拥而上。
孔府里面的人都吓傻了。
孔闻韶更是对着府中的家丁大喊。
“上,拦住他们!不许他们冒犯府邸!”
只可惜,往日那些对老百姓如狼似虎的打手,此刻竟然是脸色惨白,如丧考妣……到底来了!
这可是天子派来的兵马,孔家的招牌也不管用了。
先别管孔家人死活,反正跟皇帝作对,那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连蒙古大汗都完蛋了,更别说咱们了。
就在孔闻韶的面前,当着这位衍圣公的面,四散奔逃。
有人跑不掉,干脆就跪在地上,抱着脑袋投降。
这下子可把孔闻韶气坏了。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我平时待你们不薄啊!
你们怎么能做背主之人?
简直岂有此理!
“别跑,给我上啊!”
孔闻韶揪住了一个家丁,哪知道这位根本不搭理他,反手一推,把孔闻韶推了个跟头,还冲着他吐了口吐沫!
“你们孔家要是懂成仁取义,早就死光了!还能作威作福吗!别骗傻子了!”这位说完,掉头就跑。不光跑了,还顺走了孔家的一盒首饰,实现了财富自由。
孔闻韶气得差点昏死过去了。
“无耻!都是一帮无耻之徒!”
就在他的叫骂声中,鹰卫的人马冲了进来。
自孔闻韶以下,数百名孔家子弟,悉数被抓。
“陛下旨意,请衍圣公一脉,迁居北境!立刻出发!”
就这样,数百人,男女老幼,有的骑马,有的坐车,还有步行的,踏上了北上之路。
偌大的衍圣公府,在皇权面前,竟然没有半点抵抗能力。
孔闻韶哀声悲叹,痛不欲生。
他们出来半天之后,从曲阜等地,闻讯而来的百姓,纷纷聚集。有的村镇倾巢出动……百姓们绵延数十里,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他们就在道路两旁,默默注视着。
孔闻韶正在悲伤,突然发现人们赶来,顿时又大喜过望,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瞧见没有,这就是人心啊!他们都来请愿了,朝廷怎么能抓圣人后裔啊!”他探出车厢,冲着百姓兴奋大吼。
“我是孔闻韶啊!我就是衍圣公!朝廷冤枉孔家!我谢谢大家伙啦!”
孔闻韶连着吼了好几遍,周围的人群终于有了动静,大家伙交头接耳,都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色,真的是衍圣公!
没有骗人!
朝廷把孔家给抓了!
“万岁!”
“吾皇万万岁!”
有人跪在地上,仰天大吼,泪流满脸,顷刻之间,尽是万岁之声,声震齐鲁大地!孔闻韶瞪圆了眼睛,半晌之后,他大叫一声,直挺挺倒在了马车里,终于昏过去了。
第424章 包围鹰卫
“驾!”
朱厚熜奋力打马,在野地里驰骋。雄骏的战马,四蹄翻动,溅起飞扬尘土。朱厚熜虚伏在马背上,随着战马有规律地起伏。
显然,虽然算不上精湛,但是朱厚熜的骑术已经有些模样了。
偏巧这时候,一只野鸡惊起,从路边的水洼起飞,直挺挺撞向了不远处的树林……野鸡这种东西,不是个飞行的高手,更善于在地上奔跑,如果飞起来,用木棒抡,都有可能击中,俗话说野鸡飞到饭锅里,还真不是骗人的。
也正是因此如此,朱厚熜拉弓射箭,一下命中。
这下子可把朱厚熜高兴坏了,“快,快捡过来!朕要请客!就用这只野鸡,请那几位国公,请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都来品尝!”
皇帝兴奋地哇哇叫,这时候王岳从太监手里接过还不到二斤的野鸡,摇了摇头。
“陛下,这玩意去了皮毛内脏,再去了骨头,估计都不够臣一个人吃的,您要请客,还是多猎一点吧!”
朱厚熜气哼哼过来,一把夺过了野鸡,冷哼道:“你想什么呢?朕请客,几时是让你们吃饱了?不过是摆在那里,让大家伙瞧瞧,朕现在也是文武双全,颇有太宗风范,谁敢小觑天子,可没有好下场!包括你小子,也一样!”
朱厚熜收好了弓箭,还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呵呵道:“朕这一次拿下孔家,可能震慑人心,让天下臣服?”
王岳很老实摇头,咱还是现实一点,少做梦比较好。
“陛下,根据臣所知,山东境内,有不少人正在串联,准备解救孔家……”
“等会儿!”
朱厚熜吓了一跳,“我说王岳,你没有胡说八道的,孔家什么德行?就连曲阜百姓都抛弃他们,恨之入骨,怎么还有人要救他们?这不是扯淡吗?”
王岳无奈道:“陛下,根据臣的了解,非但不是扯淡,还很有可能是真的,毕竟……距离产生美吗!”
朱厚熜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才气哼哼道:“我就不信,还能颠倒黑白吗?”
王岳耸了耸肩,爱信不信吧,反正事情就是这么操蛋。
“陛下,要不要让臣去一趟山东,处理一下?”
朱厚熜沉着脸,却是没有答应。
时至今日,朱厚熜已经充满了自信,或许他还有不足的地方,但是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天子。不只是年纪上的,也包括手段。
甚至对孔家下手,都是朱厚熜酝酿很久的。
“朕还真想看看,能怎么跟朕耍手段!”
皇帝陛下气哼哼道:“你不用管了,这事朕能处理,倒是有一件事,朕的长子就要发蒙了,还找不到合适的先生。你替朕好好教教他。朕可不想让文臣把这孩子给毁了!”
王岳翻了翻眼皮,说实话,他是不愿意跟皇子搅合太深的。
毕竟朱厚熜不是个短命皇帝,丫的可是仅次于太祖和太宗的高寿天子,那个被寄予厚望,承载社稷江山的小崽子,可没福气当皇帝。
既然如此,就让他当个普通皇子,不也挺好的吗!
至少能省去烦恼,快快乐乐成长。
奈何朱厚熜的语气格外坚定,王岳也不好推辞,也就只能应下来。
“行了,你去西山那边,跟太后说一声,一切听她她老人家的安排吧!”
敢情还要惊动太后啊!
这就更没有问题了,试问天下还有人我更懂怎么和太后打交道吗?
完全没有啊!
转过天,王岳就喜滋滋过来拜访,他踏着山路,往行宫而来。要说起来,蒋太后也是有趣,虽然贵为太后,但是却很少在宫里,前段时间,在承德待了很久,回来之后,又在西山行宫,即便不得不在城里,她也尽量住在西苑。
用她的话讲,自己是兴王府出来的,住不惯九重深宫。
没有办法,谁让她是太后呢!
除了听她的,还能怎么办?
只有真正亲近蒋太后的人才知道,这位太后,不愿意回宫,就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皇长孙!
在蒋氏的心里,这个大孙子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尤其是他出生以来,身子骨就弱,一度险些丧命,更让蒋氏忧心忡忡,生怕孩子有闪失,她这才带着孙子,避开宫里的喧嚣,专门在外面逍遥。
蒋太后的心血没有白费,朱载基的确享受了和一般皇子不太一样的童年。
小家伙的活动空间不是局限于宫里,身边也不都是太监宫女,除了能到处游玩,蒋太后还时不时送给他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
总而言之,他的生活充实而精彩。
可正是因为这样,麻烦也就来了。
朱载基才不服管教呢!
最近半年,光是师傅就找了三个,还都是翰林院出来的。
结果这些饱学之士,面对皇帝陛下,能侃侃而谈,可面对朱载基,全都无可奈何了。这小崽子实在是太熊了!
远得不说,上一个先生,讲课之余,休息的功夫,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弄来了一块水晶,就对着人家的讲稿聚焦。
没有多大一会儿,讲稿点燃了,连胡子都给烧了,烧得下巴上都冒了水泡。
给皇子当师傅,固然值得骄傲,可给这位当师傅,名声是一定完了,命还不一定保得住,这谁受到了啊!
朱厚熜也气坏了,可问题是有老娘像个老母鸡似的护着,他也徒呼奈何。
给皇孙找师傅,还要先摆平皇太后。
这叫什么事啊!
幸好王岳回来了,就只好甩给他了。
孔家什么的,不在话下,能把朱载基摆弄明白,他就烧高香了。
这不,就在通往行宫的路上,最后一道弯儿,矗立着几棵松树。
在松树的后面,有几个小脑袋,鬼鬼祟祟的,正往下面偷看。
其中一个小崽子,还没有豆丁大,却咬牙切齿,一脸的凶相。
“又给我找师傅,又让我读书!气死我了!”
“你们给我听着,一会儿他冒出头,就狠狠打,打跑了有赏,听到没有?”
几个小太监连忙点头,“殿下放心吧!就是个书生,保证打得他爹都不认识他!”
“好嘞!”
朱载基兴奋拍巴掌,由一位皇子,加上五位小太监发起的伏击战,即将登场……而几乎与此同时,押解着孔家的队伍也从曲阜出来,沿着运河北上,到了德州。
迎接他们的不是香喷喷的扒鸡,而是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山东学子。
包括三位在民间素有声望的儒者,几十名府学的读书人,还有一大堆的童生,他们拦住了对外。
为首的一位老儒士头顶着万言书,跪在了路中间。
“请停下来!我等代表山东父老乡亲而来!”
鹰卫虽然也蛮夷为主,可也有几个汉官,至少还是有通译的。
“我等奉旨办差,押解重要人犯,前往京城,你们不要添乱!”
老儒士呵呵道:“我们不是添乱,我们只是想请教,押解的是什么人?”
“自然是要犯!”
“要犯?”老儒士竟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朗声道:“衍圣公孔大人,怎么成了要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圣人苗裔,怎么就成了要犯?他们犯了什么罪?”
通译脸黑了,“奉旨办差,我们只管抓人,不管别的!给我闪开!”
老儒士呵呵冷笑,“闪开?可以啊!但是不说清楚,绝对不行!”
“大胆!”
通译怒斥道:“你们可看好了,也想好了,孔家尚且如此,你们就不怕国法吗?”
“怕?山东的爷们还没有怕的!大家伙上啊!”
他嗷嗷叫着,快来解救圣人后人啊!
不能让朝廷的鹰犬,玷辱了圣人教化!
数百位读书人,嚷嚷着冲上来。
他们实在是低估了鹰卫的实力。
虽然刚刚组建,但是鹰卫之中,不乏弓马骑射一流的好手,别说是一群读书人,就算是一群披甲猛士,也能周旋一二。
“打!”
没有说的!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就是这么牛!
鹰卫果断出手,说实话,他们还悠着,没有动兵器,可光凭着拳脚,那些读书人也不是对手啊!
转眼之间,就被打得狼狈不堪,爹妈乱叫。有人更是躺在了地上,口鼻流血,身上的骨头都断了,不停哀嚎!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杀散了这些读书人。
鹰卫押解着孔家,准备再度上路。
可就在他们离开不足十里,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呐喊之声,有很多青壮,都在向这边聚集,转眼之间,将鹰卫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在大路中间,是鹰卫押解着孔家,在外围,则是许多拿着武器的人。这些人衣着各异,但是无一例外,都年轻力壮,怒目而视。
刚刚被打跑的读书人,正混在人群当中,大声嚷嚷着,鼓动人心。
“瞧见没有!就是这帮蛮夷,打咱们山东的读书人,坏咱们的斯文元气!大家伙说说,咱们山东大地,能允许蛮夷猖獗吗?”
“放走了他们,山东父老乡亲的脸面何在?”
“放人!快放人!”
“不放人不许走!”
鹰卫这边怒了,敢拦截我们,可真是不要命了!
大不了就打过去,陛下不是答应了吗!
只不过鹰卫当中的汉官极力拦住,不能鲁莽。四周的山东百姓越来越多,很快就超过了一两万人,太不同寻常了……
第425章 藩王又如何?
不足两千名鹰卫,被围困在德州。
其实他们想杀出来,并不是难事,外面的那些老百姓也留不住他们。
可这些人并不敢,原因有二,其一,他们是奉命押解孔家,如果不能完成任务,那是死路一条,谁也救不了他们。
其次,就算从德州杀出去,还会不会有阻拦?
毕竟他们都是蛮夷,人生地不熟,万一大明百姓,群情激愤,四面围攻,那就未必能活了。
因此鹰卫选择原地扎营,并且向京城送信,请求旨意。
鹰卫派出的信使并没有遭到拦截,相反,这些山东百姓还有意放他们去送信。与此同时,山东方面,也送上来万言书。
归结起来就是说山东乃是圣人之乡,孔家乃是圣人苗裔。
无论如何,也不该对孔家下手,
朝廷派遣蛮夷,践踏斯文,是山东万千父老,无法容忍的。
若是孔家有罪,他们愿意替孔家顶罪。
陛下想要惩罚,大可以对他们下手。
只是请求陛下,不要迁怒孔家,不要断了山东的斯文元气……一篇声情并茂的锦绣文章,后面还有无数鲜红的指印!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大明君臣的面前。
“来了!到底来了!”
张孚敬切齿咬牙,怒火三千丈。
其实对这一幕,他早有估算。
顺天清丈的时候,地方冲突就不少。后面王岳在蓟镇折腾,也惹来了本地将领的怒火,甚至要杀了王岳。
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远,反弹的力道也必然越来越大。
动了孔家,要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才是咄咄怪事。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反弹没有出现在曲阜,而是德州!
同样是山东父老,当其中的差别可就太大了!
“孔家鱼肉乡里,百姓广受盘剥,人马离开曲阜的时候,万民欢送,高呼万岁!偏偏到了德州,聚集了这么多人,跳出来反对,要求留下孔家人。这里面有蹊跷,断然不能答应,否则朝廷威信荡然无存!”
张孚敬立刻亮出了观点,众臣当中,表示赞同的不在少数。
可夏言却站出来,提出了疑问。
“张阁老,当下鹰卫被围,双方大战,一触即发。朝廷应该怎么办?是让鹰卫突围,还是调拨兵马接应?对那些山东百姓怎么办?是想办法遣散,还是下令剿杀?”
夏言顿了顿,“阁老,此事内阁要拿主意啊!”
张璁的脸色很难看,能怎么办?
按照道理,跟朝廷做对,有死而已!
就该直接派兵,荡平乱民,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可事情摆在这里,谁都明白,如果这么干了,那是绝对捅了马蜂窝。且不说整个士林,光是山东百姓就很让人为难。
现在是几万人,如果变成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这要怎么办?后果是你能承担的吗?
“张阁老!”户部尚书席书又开口了,“我现在只想说一件事,不管怎么解决,都不能影响了漕运,如果漕粮不能按时送入京城,出了什么事情,户部可没法担责!”
这句话又给纷乱的人心,浇了一勺油,顿时?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德州,还真是个不能出事的地方!
山东民风剽悍,梁山泊的故事,别说民间,哪怕是朝中诸公,那也是朗朗上口的。
尤其是山东还处在漕运的中心线上,南粮北运,需要大量征用山东的民夫,依靠山东的漕运工人。
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在运河两岸,有几十万,上百万,靠着运河吃饭的劳力。如果一个处理不好,影响了这帮人的生计,有人在河边埋个石头人,随便刻两句话,说什么挑动运河天下反,那乐子可就大了。
群臣讨论越多,其实大家伙的意思也就越明白……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多数都希望尽快息事宁人,先别管谁对谁错,一定要把民间的乱子压下去,哪怕暂时退一步,也是可以的。无论如何,不能激起民变!
张孚敬显然不同意,他认为朝廷不能退。
在这个关头,任何形式的退让,都会助长地方的嚣张气焰,朝廷必须拿出壮士断腕,破釜沉舟的勇气,就算拼一个鱼死网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陛下,群臣皆曰要暂时放了孔家人。”
朱厚熜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这么说,天下最大的还是圣人啊!”
张孚敬脸色越发难看,拳头不由自主握紧!
“启奏陛下,事已至此,臣斗胆恳请陛下,调新军南下!”
“新军?那可是抚远伯的兵马啊!”
张孚敬很是尴尬,弄来弄去,还是需要师父出手。
干这种事情,很显然会伤损师父的威名。可除了师父,又有谁能办得好?都是弟子无能啊!
朱厚熜眯起眼睛,陷入了思忖,良久,才摆手让张孚敬下去,而后让黄锦去把王岳叫来。
差不多一个时辰,王岳才姗姗来迟。
“陛下,臣刚刚带着大皇子玩来的,我们玩得可好了,要不您把大皇子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朱厚熜半点兴趣全无。
“以后再说吧,朕问你,山东的事情怎么办?”朱厚熜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要知道刚刚他还拍着胸脯表示可以应付,居然一转眼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得不求助王岳,真是打脸生疼啊!
王岳也收起了嬉笑,变得严肃起来。
“陛下,臣以为此事还应该仔细分析一下……拦截鹰卫的人,是自愿来的吗?”
“不可能!”朱厚熜断然道:“孔家为非作歹,曲阜百姓深恶痛绝,山东人士也该多有听闻。而且他们能集结在德州,阻拦鹰卫,就说明有人在背后唆使!”
王岳连忙点头,“陛下高见,那陛下以为,这幕后黑手是谁?”
“是孔家自己?还是山东士绅?又或者,另有其人?”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在于找到解决办法,而在于发现问题,王岳所说,就是个很好的问题!
朱厚熜眼珠转动,反复沉吟。
“孔家似乎不会这么干!”
王岳笑道:“除非他们想找死!”
的确,按照朝廷旨意,也不过是把孔家送去承德,衍圣公的位置还在啊!甚至也有土地,还让他们参与修书,远没有到鱼死网破,奋力一击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就剩下两个可能。
山东的士绅!
他们反对清丈,借着替孔家出头的机会,抗衡朝廷,逼着朝廷收回成命,或者说,至少要网开一面。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孔家生死,并不重要。
若是能用孔家之死,换来他们的安全,这帮人求之不得!
“陛下,山东士绅,的确嫌疑不小,也有人卷入其中。可臣却不信,以他们的力量,能这么快集结数万人马,还能在德州拦截鹰卫。若真是如此,平时山东士绅该是何等紧密,才能一呼百诺,行动迅速?出手如此狠准!”
朱厚熜可不傻,经过了王岳的这番启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在山东地界,兼具实力和意愿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巡抚衙门,一个是鲁王府!
官府这边最多泄露消息,阳奉阴违,绝对没胆子鼓动百姓造反。
那就剩下一个鲁王府了。
论起来田产之多,利益之大,鲁王府丝毫不在孔府之下!
如果孔家扛不住,下一个就是他们了。
而且特意选择德州出手,就是为了避免怀疑到他们头上。
倘若真的是如此,那鲁王府难辞其咎啊!
“该死的混账!他们还是不是朱家的人,竟然跟朕作对?”朱厚熜气哼哼道。
王岳微微一笑,“陛下,现在的事情不在别人,而在陛下,您可敢对亲藩下手?”
朱厚熜嘴角上翘,“你这是激将,对吗?”
“告诉你,朕没有什么不敢的!杀几个藩王,也不过是正好而已!”朱厚熜冷哼道:“朕现在就让你南下兖州,把鲁王府给朕封了,你可敢去?”
第426章 要抓就抓个痛快
“去倒是可以去,只不过臣的权限有多大?或者说,臣惹出多的多大的篓子,才会被治罪?”王岳低声道:“陛下,臣现在和皇长子师徒情深,交流得特别好,要是没什么大事,就让臣还是带孩子吧!正好练练手,为了自家亲儿子做准备!”
“你给我闭嘴!”
朱厚熜气得想打人。
那是皇子!
是朕的儿子,
拿朕的儿子练手,亏你说的出来!
要不是二龙不相见的批语,朕早就亲自教导孩子了,还用得着你吗?
“王岳,朕告诉你,就算把天捅个窟窿,朕也有办法补上……你现在就领兵三千,立刻去山东,不管是鲁王,还是谁,敢抗衡国策,朕就让他好瞧!”
得到了皇帝饿旨意,王岳总算松了口气。
动身吧!
王岳带着人马,火速南下。
山东的事情闹到了这一步,整个朝堂都被牵连进去。
曾经帝党的盟友,到了这一刻,也难免互相猜忌,彼此离心离德。
“张阁老,咱们俩同为阁员好几年了,却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正好,我那里还有一坛子六十年的花雕,咱们喝两杯,谈谈心。”
贾咏笑呵呵发出了邀请。
张孚敬沉吟半晌,才把面前堆积如山的公文推到了一边,抬头笑道:“能得到贾阁老的邀请,实在是我的荣幸。酒可以喝,菜不用准备太多了,有三五十个就行了。”
贾咏差点昏过去,“吃得完吗?”
“吃不完打包,反正你又不缺这点菜钱。”
贾咏点头,“我是不缺,可总吃剩菜也不行,回头啊,我送你点自家晒得腊肉……放心吧,是我拿自己俸禄买的,夫人动手做的,你可以放心吃,干净着呢!”
张孚敬顿了顿,深深一躬,“贾阁老有心了。”
贾咏见张孚敬发自肺腑,他也笑了,探手抓着张璁的胳膊,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直接到了贾咏的家。
贾府不大,但绝对精致,家具都是紫檀的,精雕细琢,泛着柔和的光泽,墙上的画也都出自名家之手,不比寻常。
尤其是在旁边的百宝阁,还放着许多精美的玉雕,其中有一棵二尺多高的红珊瑚,红如鲜血,耀眼夺目。
张孚敬看到这些,顿时眉头紧皱,他就看不惯!
贾咏呵呵笑道:“张阁老,客随主便,你就给我个面子吧!”
张孚敬重重哼了一声,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目光落在墙角,懒得看贾咏,可也没有拂袖而去,贾咏又笑了。
“快,准备酒宴!”
终于,酒宴摆好,贾咏亲自倒了一杯酒。
“尝尝,这酒比咱们还长寿哩!”
张孚敬端起来,直接倒进了嘴里,随口道:“不如烧酒有劲儿!”
贾咏差点让他弄个大跟头,给你喝好酒,就是牛嚼牡丹,癞蛤蟆吃天鹅肉,糟蹋了东西!
“张阁老,咱就不兜圈子了,直接说了吧!”
张璁把酒杯一顿,冷哼道:“早该如此了!贾阁老,你又受了谁的请托跑来游说我,不妨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的,累!”
贾咏翻了翻白眼,“你啊,真不愧是抚远伯的徒弟,也就你们俩能凑合到一起去!别的不说,咱们为官总要好好想想,多多思量,你说是不是?”
张孚敬呵呵道:“贾阁老,我的确三思过了,我是思君,思民,思死!贾阁老以为如何?”
贾咏险些昏过去。
还能不能愉快聊天了?
“张阁老,当下天子圣明,大权独揽。抚远伯锐意进取,内变法度,外行征伐……大明国势,诚然蒸蒸日上,可也触动了太多。现在更是连道统都不放过,一旦孔家被处置,读书人何以自立,何以挺直脊梁啊!”
张孚敬呵呵哂笑。
“真是好一个奇谈怪论!读书人为百姓请命,为天下造福,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这还不够吗?就算退一步,必须要找个圣贤来拜,阳明公不行吗?非要孔家?他们干了什么好事?以他们的德行,放在洪武朝,迁居边地,都算是轻的。朝廷已经是宽宏仁慈,还要怎么样?”
张孚敬的声音越来越高,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贾咏叹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啊!张阁老,你的用意再好,却也要有人支持才行,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你一个堂堂阁老,竟然没有几个信得过的手下,这怎么能行啊?”
贾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忧心,真的忧心!
在一群议礼新贵当中,什么席书啊,方献夫啊,包括桂萼,甚至夏言,都有自己的势力。这个张璁明明是最早发达的,现在却是处境艰难,鲜有足够的支持者。
“张阁老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都替你担心!”
张孚敬冷哼了两声,“贾阁老,你不用说了,我知道动孔家犯了大忌,不管怎么样,有什么后果,我都担着。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我就没怕过!贾阁老,你费心了。”
说着,张孚敬抓过酒坛子,给贾咏倒了一杯。
“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不浪费贾阁老的好酒了。”他抓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起身就要走!
“站住!”
贾咏急了,他三步两步冲到了张孚敬的面前,伸开胳膊,把他给拦住了。
“张阁老,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歹啊!我告诉你,朝中议论纷纷,一千多鹰卫还在德州被围着,孔家到底如何处置,还没有结论。才说几句话,你就跟我翻脸,有这个道理吗?”
张孚敬呵呵道:“道理不都是在你那里吗?”
“你还真说对了!”贾咏毫不客气道:“没有道理的事情,我还真不干!”他说着,用力抓住张璁的胳膊,把他重新按回了椅子上。
“张阁老,你听我说完。刚刚陛下已经让抚远伯去山东了,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件事情是很难善了。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罪名归咎到他的身上,说到底,咱们这些人,还要靠着抚远伯。没有别的,我上书,把这件事情扛起来,然后我请辞致仕,正好就把内阁交给你了。”
张璁顿时吸了口气,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贾咏。
这货居然愿意替自己背黑锅,这是什么道理啊?
莫非有阴谋?
又或者,他想脱身?
见张璁困惑不解,贾咏轻叹口气,果然这坏人不能当,一旦做了,就算想洗白,都这么难。
“张阁老,我比你入阁早,眼下你号令不动那些人,也跟你名不正言不顺有关系。我致仕之后,你就是名副其实的首辅大学士。你别看席书那帮人现在敢跟你叫板,可一旦成了首辅,除了吏部需要稍微在意之外,别人根本不在话下。你要想推行清丈,就会容易许多。”
贾咏深深叹口气,“当年我考中进士,入选翰林的时候,也想过匡扶社稷,拯救黎民,可几十年的宦海生涯下来,就落下了无耻二字!我倦了……若是能靠着辞官,做一点好事,我也就知足了。”
贾咏看了眼早就目瞪口呆的张孚敬,“怎么?张首辅,还不信我的话啊?”
张孚敬迟愣好半晌,讪讪苦笑,“贾阁老,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就是不想你离开,毕竟你走了,内阁独相,怕是不妥当。”
贾咏呵呵道:“这有什么难的?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可以让翟銮入阁,此人就是个寻常词臣,没什么了不起的,很好控制,相比桂萼和方献夫等人,都要老实很多,实在不行,还能让霍韬入阁,他在陛下的心里很有份量,是个一心忠于陛下的人。陛下让他干什么不管多难,都不会有怨言。”
“总而言之,要把桂萼和方献夫挡在内阁之外,如此变法就会容易许多。”
张孚敬听得傻傻的,甚至有点不敢置信,这是贾咏说的?
他不是王岳门下的走狗吗?
鹰犬一般的东西,他哪来的这么惊人的智慧?
提出的这两位阁老人选,都是恰如其分,再合适不过了。
享受着张孚敬崇拜的目光,贾咏呵呵一笑,十分舒坦,心满意足。
“行了,咱们先喝酒,回头我就上书陛下,请求严惩不贷,到时候不管多大的事情,我一个内阁大学士,还是扛得下来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张孚敬还能说什么。
这人不到最后一刻,还真就没法看得清楚。
贾咏挺身而出,主动背锅,不管是师父,还是自己,都是最好的解脱。山东清丈终于能推进下去了。
“贾阁老,我敬你一杯!”
张璁发自肺腑,敬酒贾咏,两个人喝着,他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贾阁老,你说我师父去了山东,会不会捅出什么大事?让你也扛不住啊?”
贾咏愣了,微微摇头。
“不会吧?咱们大学士,会这么不值钱吗?”
会吗?
应该不会吧?
这俩人都有那么一丝动摇,毕竟王岳一向是出人预料的。
上天保佑啊!
千万别再出事了!
仿佛为了不让自己人失望,王岳进入山东之后,没管德州的孔家人,而是长驱直入,到了兖州,将鲁王拿下,顺道还把济南的德王也给抓了。
按理说这也就罢了,可王岳似乎没有尽兴,他把衡王也给抓了,这位衡王不是别人,而是朱厚熜的七叔……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啊!
第427章 吓死个王爷哩!
“抚远伯太鲁莽了,实在是太鲁莽了。”
贾咏连着念叨了好几遍,张孚敬却是脸色铁青,握紧的拳头发出嘎嘎的声响!
终于动了藩王!
这绝对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
藩王无一例外,都姓朱,都是朱家人,既然是朱家人,就要比臣子亲近,所谓疏不间亲,谁敢对藩王下手,必然会招致一片批评。
别看平时文官经常拿藩王说事,利用他们刷声望。
可是在这个关头,他们却是很清楚,应该站在哪一边!
家国天下,没有家,哪来的国?
一个人要是连亲戚都不在乎了,这个人该何等丧心病狂!
天下人又该怎么看?
身为万民君父,至少要照顾好自家人吧!
若是有臣子对藩王下狠手,那就更是居心叵测,用心不良了了。他想干什么?利用天家,提升自己的声望,这等人简直比王莽和曹操还要可恶!
瞧见没有,只要想攻击你,不管角度多刁钻,人家都能找到借口。
张孚敬虽然耿直大胆,可面临这么个情况,也忧心忡忡,尤其是贾咏,他还琢磨着能顺利脱身,安稳下台呢!
哪知道真的把天捅破了!
“张阁老,这回老夫是扛不住了,锅太大啊!”
张璁重重哼了一声,“先别乱,既然师父这么干了,就有道理,我估计那几个藩王必定是有问题的,没准就跟德州的事情有牵连,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跑不了!”
贾咏咧嘴苦笑,“多大的罪那也是藩王啊!连陛下都没法把他们怎么样的!反正啊这次的事情是闹大了!”
贾咏唉声叹气,半点也乐观不起来。
正在这时候,六部的几位尚书终于来了,甚至连都察院,大理寺,鸿胪寺都一个不缺……简直可以直接给王岳来个三法司定罪了。
“张阁老,贾阁老,刚刚接到了消息,抚远伯抓博的藩王不是三位,而是四位!”
“四位?”
“对!”桂萼沉声道:“还有泾王!”
贾咏身躯摇晃,险些摔倒!
要了亲命了!
这个泾王也是宪宗皇帝的儿子,和兴献帝朱佑杬一辈,也是朱厚熜的叔叔!
亲叔叔!
大明的宗藩制度,就是这么操蛋。
皇帝的儿子是要封王建藩的,朱元璋生了二十六个儿子,除掉太子朱标之外,其余的诸子,悉数封王,戍守一方。
这是第一代藩王,他们普遍占据天下要冲,拥有最好的封地,比如北平的燕王朱棣,西安的秦王,开封的周王,济南的齐王等等。
接下来的皇帝,包括朱棣在内,子嗣都不算多,汉王和赵王还自己找死,可以扔在一边了。
等到宪宗皇帝这里,又生了十几个儿子。
原来的好地方都被分封过了,就只能四处找地方,安插这些皇子。
像朱佑杬就被弄到了安陆,而那位衡王,本来应该塞到衡阳的,可衡阳已经有了桂王,没法子,只能安排到青州。
至于泾王,则是被安排到了沂州(临沂)。
老朱家的这些藩王,整体的趋势就是从一线新一线,向二三线进发,并且有侵占四五线的势头……假如出现了某个超级种马,或者时间足够长,每个县城都有个藩王,那绝对不是梦想。
至于藩王下乡,也是可以期待的。
“两位阁老,衡王和泾王,都是陛下的亲叔叔,宪宗亲子,孝宗皇帝的兄弟,且不说别的,就算为了朝廷的体面,我们也不能视而不见啊!”
桂萼痛心疾首,其他诸位大臣也都纷纷进言,尤其是夏言,更是慷慨道:“藩王需要处理,却不能如此处置,朝廷无情无义,何以服众!我等身为大臣,务必要请求天子,断然召回抚远伯王岳,另外派遣贤德之臣,处置此事!绝对不能蛮干了!”
席书和方献夫也是一.asxs.头,“没错,两位阁老要是不愿意,那就只有我们几个去求见天子了!”
张璁黑着脸,贾咏唉声叹气。
“既然如此,那就去面君吧!是非曲直,请陛下公断!”
这几位大臣一起进宫面圣,而王岳此刻也在跟四位藩王谈心。
他没管鲁王和德王,而是满脸笑容,瞧着衡王和泾王。
“两位王爷,下官是兴王潜邸的人,当年兴献帝可是没少说起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陛下和我们这些人,都听得耳朵出茧子哩。”
泾王也急忙点头,“可不是,谁亲也不如我们兄弟之间亲啊!只可惜兄长早早走了,撇下我们无依无靠,苟延残喘,真恨不得能早点过去啊!”
这位咧着嘴,哇哇哭泣。
在一旁的鲁王都撇嘴,装什么装啊!
兴献王就藩的时候,你才两岁,还穿开裆裤呢!这么多年,你们也没有见过,还能有个屁的感情,纯属扯淡!
只不过既然是演戏,有人配合,却也不担心穿帮。
“泾王殿下,您对陛下情真意切,下官都极为佩服。我奉命过来,其实是想和王爷谈一件事情。”
“什么事?”泾王格外警惕,他突然被王岳弄来,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或者说,这根本就是鸿门宴!
“泾王殿下,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最近大明从朝鲜手里,讨回了千里疆土,这块地方,在秦汉就是大明的疆土,还成立过汉四郡。”
泾王还真读过一些书,他警惕道:“抚远伯,你提到这事,是……”
“是这样的,这千里疆土不能没有人负责。虽说这些地方苦寒,物产也不算丰富。但毕竟地广人稀,潜力巨大。只要运作好了,在几年之内,都是聚宝盆,摇钱树。尤其这些地方没有乱七八糟的争执,也不用怕议论……再说明白点,就算是烧杀抢掠,也没人会管。我可以向王爷保证,这块的产出,保证是沂州的五倍以上,以一郡之地,换取王爷在沂州的田亩,不知道王岳愿意不愿意?”
“这个……”泾王顿时就愣住了,王岳说得很诱人,可他什么都不会啊!
“抚远伯,实不相瞒,我自从就藩沂州之后,连城门我都没出过啊!”泾王可怜巴巴道。
王岳大笑,“王爷,我可以给你配属三千名蒙古骑兵,给你提供二十名精干的文士,还能借给你三十万两银子……这些充作搬家的经费,不知道王爷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泾王想了想,眼睛冒光,可他还有些担忧,“王大人,我现在不许出城,什么都不行。若是过去了,也住在王府里,还有什么意思啊!”
“哈哈哈哈!”王岳朗声大笑,“泾王殿下,您怎么糊涂了,若是过去了,您的身份就是塞王,是可以领兵作战的!地方上所有的土地田亩,矿产物资,都是王府的,生杀予夺,全要听从王爷的安排,您的权柄可是比现在大得多嘞!”
听到能出去玩,泾王可彻底动心了。
外人看他们这些宗室藩王,吃喝不愁,除了生孩子,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干了,是何等惬意!
可他们的憋屈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自从朱棣靖难成功之后,整个大明,防范藩王就像防贼似的,对他们做出了最严厉的限制。
这些皇天贵胄,说出来都可怜,他们就是一群囚犯,好多人只能躲在府里的小天地,不停生孩子。
有的人被憋疯了,就去研究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烧铅炼汞,还有干脆就跟宁王似的,积蓄兵马,造反夺权。
其实他们也知道,不是谁都能学朱棣的,或者说,朱棣就那么一个!
但他们更愿意冒险,大不了一死呗!
反正都被憋疯了,死了或许也是个解脱!
在这个关头,有人告诉他们,可以换个环境,拥有兵马,能够自己做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何等福气啊!
别说什么塞王,就算当个普通人,他们也愿意啊!
“王大人,什么时候走啊?我都迫不及待了!”泾王迫不及待道。
衡王也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王大人,我在青州有些年头了,家里的坛坛罐罐还不少,不知道能不能?”
王岳轻笑,“我给王爷准备船只,有什么损失,我承担!”
“爽快人!”
衡王立刻点头,“好,既然这样,我答应了。”
他们俩都同意了,自然把目光落在了鲁王和德王身上,而此刻最尴尬的人就是鲁王了。
“王,王大人……是,是不是本王也要去,去辽东?”
王岳笑着摇头,“王爷可以不去。”
“不去?本王还能留在山东?”
“是啊!”王岳感叹道:“您不留下不行啊!德州那边几万人,这么大的案子,要是不了结了,您也不能安心上路啊!是吧?”
鲁王的老脸瞬间就黑了,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
“王,王大人,德州的案子,案子跟我,给我没关系啊!”
王岳淡淡笑道:“我当然相信王爷是清白的,不过总要调查一下……三法司啊,锦衣卫啊,东厂啊,大家伙都摩拳擦掌呢!”
一瞬间,鲁王哭出来了。
“王大人,冤枉啊,我实在是太冤枉了!”
这时候泾王福至心灵,笑呵呵道:“再大的事情,也大不过为国戍边。抚远伯,鲁王要是愿意去,这个案子是不是就能暂缓啊?”
王岳颔首,“那总要看德州的人能不能顺利散了,是吧?鲁王殿下?”
此刻,鲁王的老脸都绿了……
第428章 宗室大乱
“抚远伯,小王一向老老实实,绝没有纵容百姓作乱的意思,你可要给本王作证啊!”鲁王拼命给自己解释。
只是这位一直生活在王府之中的尊贵王爷,远远没有朝中老狐狸的修为。飘忽的眼神,紧张的神情,外加上渗出的汗珠,无时不在暴露紧张的内心。
王岳拿下他根本没有费力气。
直接派人过来,告诉他山东不稳,出现民乱,请王爷到知府衙门商议对策,如何增强王府守卫,免得乱民冲撞了王府产业,造成损失。
这么一说,鲁王就乖乖出来了。
其他三位王爷,也都是这么弄来的,完全一样的办法,用别的主意都算是欺负他们!
双方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王岳笑道:“王爷身为宗室,自然一切以大明的利益为先,即便偶然有些疏漏,朝廷也会宽宥的。我不过是大明臣子,更不敢胡来,说到底,还要看王爷怎么做!”
王岳说着,瞧了眼泾王和衡王。
“两位王爷以为如何?”
这俩人立刻点头,简直跟哼哈二将似的。
“王大人所言极是。”
他们俩别提多乖了,那怕王岳告诉他们,鸡蛋是长在树上的,估计这俩人也不会反驳。
最后就剩下一个德王,他探了探脑袋,这才仗着胆子道:“抚远伯,我,我也要去四郡吗?”
王岳哑然,“王爷,你瞧瞧,这是几个人啊?”
还真别说,泾王、衡王、德王、鲁王,正好四位藩王!
而朝鲜之地,正好设立四郡,一位藩王一个,不多不少。
简直是天作之合,就没有这么合适的。
王岳都觉得这是天意!
德王眼珠转了转,也觉得不错。
德王,顾名思义,他的封地就在德州。
只不过他嫌弃德州贫瘠,就赖在了济南府。只不过济南的神仙太多,他这个后来者处处受气,不得施展。
这么说吧,山东虽然有四位藩王,但这四个人当中,只有鲁王是太祖年间就藩。要知道朱元璋时候的藩王,跟朱棣时候,完全是两回事。
早期的鲁王不但坐拥王府三卫兵马,还对地方官吏任用有很大的发言权,而且那时候还相对地广人稀,因此鲁王府占有的田亩,拥有的佃农,都冠绝四王,哪怕那三位加起来,也不及鲁王的实力雄厚。
既然过得不是那么好,换个地方,说不定会好很多。
就算不会更好,但一人一个郡,等于拉平了大家伙的差距,能看着鲁王倒霉,他们也是很高兴的!
好吧,这帮藩王,就是这么个二五仔德行,根本没有几个好东西。
王岳笑容可掬,“泾王、德王、衡王,我会安排人过去,协助你们清点家产,统计亲族,准备搬迁事宜,三位王爷有什么需要,也只管跟我讲,我一定尽全力满足。不管是人,还是钱,咱们都不缺。还是那句话,都是皇天贵胄,谁又敢亏待了?下官可一直记着,自己是大明的臣子啊!”
三位王爷一听,都露出满意的笑容,“王大人真是够意思,我们一定上奏朝廷,给大人请功。”
他们说着,就主动告辞,赶快准备去了。
结果就剩下了一个鲁王。
“怎么样,鲁王殿下,可是想清楚了?”
鲁王额头冒汗,手足冰凉。
“抚远伯,德州那边的乱民,小王可以想办法劝退,只不过他们真的和小王没关系,还请大人明鉴啊!”
王岳轻笑,不置可否,“还有呢?”
“还有……对了,迁居辽东的事情,我,我也赞同。”没法不赞同,那三位王爷都同意了,他孤掌难鸣啊!
“只不过我们鲁王一脉,就藩日久,生息繁衍,人丁众多,也不都是我这个王爷说了算,万一他们有什么想法,或者不愿意迁居,还请,还请抚远伯想办法啊!”
王岳眉头微微挑起,“怎么?鲁王要把事情推到我的头上,或者说,您还没办法管好家里人?”
鲁王被问得老脸通红,“抚远伯见谅,鲁藩家大业大,光是宗室子弟,领俸禄的就有数千人之多,这人多了,心就不齐了,其实吧……他们下面干了什么事情,有时候也是瞒着我的,我这个王爷知道的真不多。”
王岳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鲁王的说法。
“王爷,迁居之后,凡事都要以王爷为主,地方上的事情,也是王爷一言而断,绝对没有掣肘,还请王爷放心!”
鲁王似乎来了一丝精神,用力点头。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进来。
“大人,有一伙王府的人,正杀向了兖州知府衙门!”
王岳眉头微皱,哂笑道:“怎么,他们还不知道王爷落到了哪里?未免也太废物了吧!”王岳是打着知府衙门的旗号请人,可是聚集四位王爷,还是需要点时间的,偌大的鲁王府,难道还能不知道,是谁请走了王爷?
要真是这样,他们就不止姓朱,而是真的猪了!
鲁王听得眉头紧皱,突然一拍大腿。
“坏了!”
他简直要哭出来了,“抚远伯,一准是那帮混球,他们根本是恨我不死啊!”鲁王急得连脏话都说出来了。
其实他刚刚说得还是客气的,鲁王府啊,简直乱到了极致。
主要的原因是上一代鲁王寿命太长,把世子给活生生熬死了。一大帮人觊觎王位,彼此拉帮结派,互相争斗,还有人觉得王爷糊涂,就趁机胡作非为,没什么不敢干的。
说一件事,估计就清楚了。
在鲁王府,有个铜柱,足有一丈多高,下面还能生火,在铜柱表面,刻着花草树木……这东西有个很吓人的名字,叫炮烙!
没错,就是传说中妲己发明的那玩意。
此刻鲁王府里面,也有一个!
而且还有不少人死在了炮烙之下!
可以想见,这帮东西有多猖狂,多肆无忌惮!
“王爷被抓走了!有奸臣陷害亲藩,杀进去!”
有几个人带着头,嗷嗷叫着,扑向了知府衙门。
面对这帮皇天贵胄,宗室子弟。知府衙门的衙役哪敢阻挡,人家杀了你,多半白杀,可你若是伤了他们,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估计家人都好不了。
谁给你守着啊?
赶快跑吧!
君不见知府大人早就没了,就连师爷都逃之夭夭了,咱们还留着干什么啊!
一转眼之间,知府衙门跑了个干干净净。
冲进来的人群到处寻找,见不到一个主事之人。
这帮家伙胆子爆棚,也不知道是谁,居然纵火,点燃了知府衙门的后院。
先是冒烟,接着就是火光,迅速蹿起,离着老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火光又刺激了鲁王府的这帮人。
藩王继承是采取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原则。一旦嫡子确定继承王爵,其余诸子就是郡王。
郡王诸子当中,除了嫡长子继承爵位之后,其余人都是镇国将军,以此类推,还有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等级别。最后中尉的嫡长子仍袭其爵,其余诸子则称为宗室。
所以鲁王说一个鲁王府之下,有几千宗室,还真不是吹牛!
这些宗室子弟不乏好人,但更多的是无所事事的混账。
平时就仗着宗室身为,胡作非为。
现在鲁王出事了,他们更有借口了。
为了救鲁王,我们义不容辞啊!
天天皇天贵胄,还能被欺负了?
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就不知道老子姓朱!
烧了知府衙门还不满足,这回他们到处冲击,四处纵火。原本攻击知府衙门的时候,还是宗室子弟为主,其余人不敢往前冲。
可攻击其他的地方,豢养的家丁打手也都冒出来了。
富裕的商户,官府的仓库,府学书院……甚至还有人跑去了监狱,砸开了牢门,把里面的人都给放了出去。
偌大的兖州府,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火光,喊杀,哀嚎……一片大乱!
“抚远伯,刚刚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两艘粮船被凿沉了,将运河航道给堵上了!”
听到这话,鲁王眼前一黑,直接昏倒,不过下一秒他又吓得清醒过来。
啥也别说了,准是馆陶王那个混账王八蛋!
你这么闹腾,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承袭王位!
“抚远伯,让我出去,我出去跟他们讲,让这帮畜生都老实下来。”鲁王简直要给王岳跪了。
王岳嘴角上翘,笑容更盛!
“王爷,说实话啊,我还真没有料到,你们鲁王府有这么大的力量!我真是低估了你们,咱们还是继续瞧着吧!看看他们能不能把天给捅破了!”
第429章 王爷和青楼
鲁王惶恐不安,其实他看得明白,身为藩王,没有人能把他怎么样,即便是王岳,也仅仅要把他送去辽东,还许了一个郡给他。
如果能选择,他当然不愿意放弃舒舒服服的兖州府,但是如果没得选,去辽东也不是不行。
而且衍圣公全家被抓走,算是惊到了鲁王,他已经想好了。
只可惜王府并不是一条心,他的宝贝兄弟馆陶王一脉却不想走,不但不想走,他还发动人手,纠集了不少山东豪强,选择在德州动手,明着保护孔家,实则是想把事情闹大,闹得无法收拾,迫使朝廷低头。
毕竟树倒猢狲散的道理谁都懂。
朝廷可能优待鲁王,替他安排好一切,但是却不大可能顾忌到数以千计的宗室。
他们游手好闲惯了,身边都是伺候的人。
去了辽东四郡,他们怎么办?
还有人伺候吗?
恐怕不但没有,还要伺候别人。即便不用离开兖州,可失去了王府的庇护,瞬间就成了普通人,如狼似虎的官府清丈大军,随时会清到他们的头上,这更是所有宗室不能容忍的。
怎么办?
看起来就只有撕破脸皮,大闹一场,闹到朝廷怕了,收回成命,一切都好说了。
兖州城中,知府知县衙门都被捣毁了,这还不过瘾,干脆来个狠的!
朝廷最在乎的就是漕运。
京城一百多万人,九边那么多兵丁,都靠着漕运。
而过没有了漕粮,他们就只能饿死。
偏巧这么多年,鲁王一脉在漕运上面,有很大的势力。
不少漕运的民夫,都是王府弄来的。
运河往来的商人,也有不少是靠着鲁王府庇护,才能顺利做生意。
到了你们为王府卖命了!
两艘运粮船,不过是开胃小菜。
紧随其后,一处漕粮的仓库也起火了。
还有匪人趁机杀出,抢掠了商贾,纵火焚毁了货仓,将乱局燃烧到了济宁州和东平州。
乱了,整个鲁西南都乱成了一锅粥!
才不过几天的功夫,都碎了一地,无法收拾。
鲁王每天提心吊胆,痛不欲生。
这帮王八羔子,是恨我不死啊!
“抚远伯,小王求求你了,千万让我出去吧,我去跟他们说,让他们老实一点,向朝廷请罪。就算革除宗室身份,也罪有应得。不能再闹下去了,不然我们的罪责就太大了!该千刀万剐啊!”
鲁王说着,竟然双膝跪倒!
堂堂宗室亲王,给一个臣子跪了。
他泪水横流,看得可怜巴巴。
王岳的鼻子哼了一声,半点没有同情。
“鲁王殿下,事到如今,还没有看清楚吗?那些宗室子弟,想要裹挟你鲁王殿下,抗衡朝廷。而另外还有人,却也想要裹挟宗室,进攻官府,闹出更大的乱子。若非如此,兖州府衙,怎么会不堪一击?还有那些放火之人,真的是宗室吗?”
“哎呦!”
鲁王激动地哭了,他甚至跪爬了两步,抓着王岳的官服,感激涕零啊!
“抚远伯啊!您可真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啊!这,这事背后有坏人,跟,跟小王真的没有关系!跟,跟鲁王府的宗室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我,我们冤枉啊!”
王岳呵呵一笑。
“鲁王殿下,你想脱罪,我也不想跟宗室闹翻……可说到底,能帮你们的,还是你们自己。我也是很好奇,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能裹挟宗室闹事,能把皇天贵胄,当成枪使,你们山东的水还挺深啊!”
鲁王也不知道王岳是揶揄,还是嘲讽……总而言之,他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说到底,身为皇天贵胄,尊贵无比的藩王,他不能,也不该找死。
大明朝可没有不杀士大夫的规定,至于皇族,那也不是免死金牌,远的不说,宁王才死几年啊!
忘了!
能忘吗!
“王大人,抚远伯!小,小王有下情回禀!”
这位真急了,“我,我知道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跟朝廷对抗了。”
王岳轻笑道:“是吗?这么说,是找到了背锅的?”
“背锅?”鲁王稍微迟疑,立刻变色激动道:“抚远伯,请你务必相信小王,小王绝对不敢拿鲁王府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大人,大人知道尼山书院吗?”
王岳眉头挑挑,笑道:“怎么?又把罪责推给了孔家?”
鲁王用力甩头,“王大人,小王不敢有半句假话,不然王大人现在就砍了小王,我都没有怨言!这,这个尼山书院,的确是孔府建的。但是这些年来,孔府也没有什么能人,可以主持书院大局,因此就请来了一位大儒,此人叫毛绎!他到了尼山书院之后,倒是邀请了不少山东名流,以兴学教化之名,聚集了一群人。这些年来,他们对朝廷清丈多有微词,还,还批评过抚远伯!”
“毛绎!”
王岳眉头紧皱,低声道;“他是不是有个族弟,叫毛纪?”
“对啊!就是,就是毛阁老!王大人知道?”
王岳哑然,他能不知道吗?
那位毛阁老还是他的手下哩!
想当初毛纪是杨廷和的马仔,被王岳掀翻之后,送到了四夷馆修书。
后来王岳外出练兵,毛纪以年老体衰为借口,上书请辞,这才得到准许,返回了山东老家。
好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鲁王见王岳思忖,便鼻涕一把泪一把,跟王岳诉苦了,“抚远伯啊,说到底我们都是姓朱的,和陛下打折骨头连着筋。我们的荣华富贵,还不都系于大明皇帝……我们也想着对江山社稷好,都是那些读书人,他们的花花肠子忒多了,他把我们大家伙都给耍了。”
“闭嘴!”
王岳一声怒斥,打断了鲁王的话,“你要是真的深明大义,怎么不早上书,不跟陛下说清楚?你们这些宗室子弟,每年要消耗多少财赋?你们又霸占了多少土地?仗着宗室之名,既不纳税,也不服役,坐吃山空,大明江山再大,架得住你们吃吗?别的不说,山东一省的税赋,有多少落到了你们鲁王府,你不知道?”
让王岳这一顿抢白,鲁王顿时没话讲了。
别的不说,山东一省,每年三成的税收,是送到他们鲁王府的。
别看亲王只有一个,可郡王就超过了两位数。
那些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还有什么辅国中尉等等不入流的宗室,就更不计其数了,他们加起来,吞掉的俸禄,就占了各省财赋的大头儿。
这还是不断削减,甚至折成宝钞的结果……如果真是按照当初老朱规定的俸禄,如数发放,把整个大明朝的财赋都填进去,也未必够用。
宗室问题,差不多是朱元璋留下为数的真正弊政之一了。
身为一个皇者,就要无情!
彻头彻尾的冷酷。
哪怕是自己的儿孙亲族,也不能客气。
因为一时的心软,就是日后无休无止的后患。
“王大人,小王什么都知道,可是我们这些宗室什么都不会,我也没有办法啊!”
王岳呵呵,“很快你们就什么都会了!”
“来人!”
王岳一声令下,两个新军千户过来,王岳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带兵,分成两路,杀入兖州府,捉拿所有作乱的宗室子弟,一个不许放过。
随后王岳又安排了两路人马,一路去尼山书院,一路去毛家!
鲁王见王岳安排从容,忍不住怀疑,“王大人,尼山书院可牵连着天下士人,还有那位毛绎,可是知名的大儒,门生弟子,遍及天下,我们王府可比不上啊!万一出了事情,我怕大人不好收拾!”
王岳只是呵呵两声,看起来这位王爷还真是不知道他王岳是什么人啊!
也罢,就让他好好瞧瞧吧!
新军出动,霹雳雷惊。
他们训练有素,而且早就摸清楚了作乱之人,那叫一抓一个准。
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市面上作乱的宗室,就被一扫而光,全都给塞到了军营里面,看管起来。
丝毫不会因为宗室的身份,而有半点客气!刚刚还嚣张无比的宗室,一下子就蔫了!
纷纷束手就擒,开始嘤嘤嘤了,只不过唯独少了那位馆陶王。
根据鲁王的交代,他的这位兄弟可不是安分的,这一次的乱子,很有可能就是他掀起来的。
“你千户,你且这边来!”
有个戴着瓜皮小帽,点头哈腰的家伙,把新军领到了一处青楼。
“馆陶王就躲在里面,他还拜了里面的妈妈当干娘呢!”
第430章 炮烙郡王
“鲁王殿下,这位馆陶王可是你的亲弟弟?”
鲁王脸都黑了,切齿怒道,“我恨不得没有这么个兄弟!”
“那容易啊,你可以上书宗正寺,革除他的宗室身份。”王岳笑呵呵道。
鲁王立刻就点头了,且不说馆陶王之前兴风作浪,光是藏到青楼,还拜了妈妈当干娘,就把朱家人的脸都丢光了,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了。
“王大人,我这就上书,请求革除宗室身份,开除玉册。”
“仅仅如此吗?”
王岳又淡淡问了一句。
“这个……馆陶王的爵位也要废掉,贬为庶人。”鲁王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王岳,他现在已经完全认命了,只有乖乖听话,才有活路。
王岳神色淡然,挑起眉头,轻问道:“这样就够了?”
“不够吗?他,他到底是朱家人啊!”
王岳哑然,“朱家人就是免死金牌吗?鲁王殿下,你的记性应该很好啊!”
长王岳淡淡的笑容中,鲁王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懂了!
宁王叛乱,被正德给宰了,馆陶王兴风作浪,围攻鹰卫,冲击衙署,还截断漕运……这些事情加起来,跟造反也差不多了。
“杀!这个畜生必须杀!”
鲁王切齿咬牙,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当初他和馆陶王争夺鲁王位置,确实是恨不得宰了他。
但话又说回来,毕竟是一家兄弟,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且朝廷的刀,能杀馆陶王,也能杀他鲁王。
放在以往,他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可此刻他完全被王岳捏在手里,不杀馆陶王,这些罪名就是他的,那样的话,死的人可就是他了。
“王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人不用客气。杀了他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王岳哈哈道:“杀了?要怎么杀?”
“这个……”鲁王愣住了,还能怎么杀?
砍头呗!
干净利落,就会一刀。
不过王岳说了,恐怕还有些别的可能。
通常情况下,杀人可以用绳索勒死,可以喝药,当然,也要比较惨烈的,诸如腰斩,五马分尸,还有更吓人的千刀万剐……
馆陶王毕竟不是大奸大恶,更何况他还是宗室子弟,应该网开一面。
“王大人,若是能给他留个全尸,那就再好不过了?”
“全尸?”
王岳突然大笑,“鲁王殿下,我这里正好有一样东西,要请你瞧瞧!”
鲁王迟疑,这时候外面有了动静,足足十几个士兵,推着一辆加固过的马车,到了台阶下面。
王岳和鲁王一起出去,站在房檐下,只看了一眼,鲁王的脸色就变了。
炮烙!
这个铜柱子他太眼熟了,正是馆陶王弄出来的,用来惩罚下面的人,
凡是忤逆王府,或者是拖欠王府田租,以及那些不愿意受摆弄的商贾……前后不下十人,死在了炮烙之下。
鲁王还曾经在外面听到过声嘶力竭的惨叫。
那根本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光是听了一次,他就好几夜没睡着觉。
馆陶王敢跟他叫板,就应在一个字上,那就是狠!
也正因为如此,王岳出手,馆陶王吓得躲进了青楼,才显得那么滑稽讽刺。
如今王岳将铜柱弄来,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
鲁王颤抖着声音,“王,王大人,他,到底是宗室啊!”
王岳笑呵呵道:“没错,所以就不诛杀九族了,鲁王以为呢?”
这位王爷浑身一颤,他缓缓抬头,看了眼王岳笑容可掬的英俊面庞,急忙低下了头,失去了面对王岳的勇气。
明明长相没什么变化,可为什么会感觉迥然不同?
这位也太狠了吧!
炮烙一位宗室郡王,你也下得去手啊!
“鲁王殿下,您是不是有些心疼?或者觉得本官处置不公啊?”
“没有!”
鲁王吓得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
“作法自毙,咎由自取,他这是报应!”
“那好,就请鲁王殿下,随着本官,一起当这个监斩官吧!”
鲁王脸都绿了,哪怕是普通人,他也不敢看,现在轮到了馆陶王,自己的兄弟啊!竟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弄成了人肉烧烤。
这,这也太吓人了吧!
只不过身边的王岳,好像才是真的恐怖!
“王大人,就,就依你了!”
……
兖州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乱,有些地方还在往外冒烟,百姓商户,足有上千人无家可归,凄惨无比。
这都是那些宗室造的孽!
人家都是皇天贵胄,别说蝼蚁一般的升斗小民,就算是官府的大老爷们,也是毫无办法,被人欺负得像个孙子似的。
谁让这个天下姓朱啊!
杨檀是个木匠,几十年的手艺,他做的家具很有名气,就连济南都有人特意过来,重金购买。
他靠着本事,养大了五个儿子,都给他们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杨檀相信,这年头只要肯努力,做事情上心,就会越过越好。
他年轻时候,连一亩田,一块瓦都没有。
不还是靠着双手,置办了这么大的一片家业!
那些穷苦人,根本是好吃懒做,榆木脑袋,一点不知道变通,也不肯吃苦。他们就算饿死,也不值得同情。
在木器行被烧之前,他就是这个看法,坚定不移。
可是在这一次宗室之乱当中,一群人无缘无故冲到了他的木器行,放火焚烧,堆积如山的上好木料,被付之一炬。
已经做好的一百多件家具,也都变成了黑炭。
他没法交货,想要重新做,连材料都没有了。
那些订货的客人可都是交了钱的!
让自己拿什么补偿他们?
“贼老天!你怎么不降个霹雳啊!”
老头清点了所有的东西,他只从一堆黑炭里,找出了一把自己惯用的刻刀。
或许这就是老天的意思,让自己死吧!
他紧握着刻刀,朝着手腕比了比,只要一下子下去,就可以解脱了……可为什么啊?自己没干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落这么个下场?
错的明明是那些宗室啊!
要怪就怪你不姓朱吧!
老头正想一死了之,突然外面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爷爷,爷爷!”
一个少年冲了进来,老头杨檀下意识将刀收进了袖子里。
“你来干什么?”
少年没注意到老头的异常,只是兴奋道:“爷爷,刚刚我看到了,衙门贴出了告示,说是要用炮烙处置馆陶王!”
“炮烙?馆陶王?”这俩字能放在一起吗?
“爷爷,是真的,就是妲己用的,陷害忠臣的办法,要处置馆陶王!这家伙作恶多端,这回终于有报应了!爷爷,你高兴不?”
“高兴,高兴!”
老头嘴上说着,突然伸出巴掌,狠狠抽了孙子一下。
“你做什么梦呢!人家姓朱啊!”
少年被打得委屈巴巴的,眼泪都出来了。
“爷爷,告示都贴出来了,不信你自己去看,我又没撒谎!”
老头杨檀迟愣半晌,猛地往外面冲去。
反正他都决定一死了之了,若是能在临死前,看一个热闹,也就算值了!
可他怎么也不相信,会有宗室王爷,被处以炮烙之刑!
这不是扯淡吗?
跟他怀有同样看法的人,绝不在少数,生在兖州,跟这帮无法无天的朱家人住在一起,就是老天爷的惩罚。
上辈子作孽,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人心早就麻木了,连梦都不敢这么梦。
哪有什么青天大老爷,就算有,也不管用,人家老朱家就是天啊!
就在一片的怀疑声中,兖州府衙前面的空地,树立起一根比人还高的铜柱,在铜柱的背面,有添加木炭的方孔,在铜柱旁边,就摆着一堆蜂窝煤。
一切都就绪了。
馆陶王被装在囚车里,沿着历次杀人的经典路线,开始了游街!
直到此刻人们才注意到,哪里是馆陶王一个!
竟然足足有十七个人之多!
全都是宗室子弟!
而且还都是恶名昭彰那种!
真的要炮烙了他们吗?
这是真的吗?
杨檀老汉,跌跌撞撞,跟着囚车,他瞪大了老眼,迫切要看得真切一些。
“是,真是啊!”
倒数第二辆囚车里面,装着的人,就是那一天烧了他的木器行的凶手!这家伙干得坏事还远不止这些,难道他也要享受炮烙吗?
那可真是老天有眼啊!
无数和杨檀一样的人,追着囚车,一直跑到了刑场。
这时候形成周围,已经被人山人海给淹没了,目之所及,全都是人,大家伙的目光都落在铜柱上面。
哪怕到了此刻,人们还都在怀疑,真的会吗?
王岳穿着麒麟服,笑呵呵出现,后面紧跟着鲁王,这位王爷看着人山人海,魂儿都飞了,更不知道迈哪一条腿。
“王爷,今天不杀馆陶王,有朝一日,这些百姓就要杀了你,还有你的后人!这个道理你懂的!”
“懂!我懂!”
鲁王颤颤哆嗦,坐在了监斩官的位置上。
此刻刽子手已经将蜂窝煤塞了进去,点燃火焰,从铜柱的顶端,不断冒烟,这就跟铁皮烟囱是一个道理。
渐渐的,最下面的铜柱开始变色,鲁王突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受刑的,哪怕离着几十步,后背额头,全都是汗水,不停往下流淌。
如果不赶快动手,他就先被烤熟了。
“行刑!”
这时候足足四个壮汉拖着馆陶王的四肢,就向着红彤彤的铜柱靠上去,烧烤开始了……
第431章 捣毁书院(4更求票)
活烤一个人,即便不考虑身份,也是吓死人的事情。按照常理,应该先把馆陶王绑在铜柱上面,然后点火,随着温度升高,让受刑之人,体会到死亡的痛苦。
事实上馆陶王就是这么干的。
他最享受的就是受刑人因为惶恐,哭泣哀求,甚至大小便失禁。在不停的哀嚎之中,缓缓死去。
有时候甚至为了增长这个过程,他故意小火慢烤,有的受刑人甚至是被活活吓死的。
王岳没有这个心情,他要用最激烈的手段,最惨烈的画面,去告诉山东的百姓,这个世道变了。
老汉杨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他虽然失去了所有的木材,可他的手艺还在,名气还在,他决定走遍每一家,向所有的客户解释,去找木料商人,跟他们哀求,甚至赊账……他可以没日没夜干活,早晚他会还上欠账。
而且杨檀还有个打算,他想多收几个学徒工,就是那些生活最艰难的人,然后将自己的手艺,毫无保留教给这些人。
他们真的不是不努力,只是有些不幸,根本不是他们可以抗拒的!
好在馆陶王死了。
死在了他自己铸就的铜柱上。
炮烙而死!
凄惨无比。
一如阴霾天空的一丝光亮,虽然只有那么一点,但已经足够了,足够抚慰人心。
只是王岳觉得还不够,所以他连着处理了近二十位宗室,全数用炮烙处死!
随后王岳又公布了一个名单。
大约一百多名宗室子弟,会随着鲁王迁居,前往辽东四郡,永远离开山东。至于剩下的鲁王府一脉,则是悉数革除宗室身份,变得和普通人一样。
曾经笼罩在兖州百姓头上,庞大无匹的鲁王府,烟消云散了。
随着鲁王府消失,德州的围困也就此消失。
鹰卫押解着孔家人,直奔承德而去,他们走得飞快,路上再也没有阻拦。
王岳一出手,两个庞然大物,就这样轻易完蛋了,不得不让人惊呼。
消息传到了京城,足足沉默了两天,没有任何动静。
百官像是懵了的可达鸭,需要缓一缓。
而随着他们清醒过来,王岳的麻烦来了。
出乎所有人预料,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礼部尚书翟銮!
“臣弹劾抚远伯王岳,他残杀宗室,手段令人发指,鲁莽荒唐,殊无人臣之礼。老臣恳请严惩!”
这位平时言辞不多,老实巴交的臣子出面弹劾,威力比起席书和桂萼等人,还要强大数倍!
朱厚熜瞧着跪在面前的翟銮,突然失声轻笑,“翟尚书,朕似乎想起来了,宗正寺已经转到了礼部名下,是由你负责?”
翟銮的头更低了。
“老臣无能,不能照拂宗室子弟,致使他们被残杀,还请陛下治罪!”
“哈哈哈哈!”
朱厚熜突然大笑,“翟卿,人都说你是厚道长者,朕以为所言不虚……朕问你,那些宗室子弟,也就是朕的亲戚,他们到底如何?平素口碑如何?做没做坏事?”
翟銮老脸微红,“回陛下的话,所谓一树之果,又酸又甜,大明宗室何止千万,不肖之徒,或许还是有的,只是如此凄惨收场,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啊!”
他刚说完,夏言就挺身而出。
“陛下,臣以为翟尚书客气了,抚远伯王岳残杀宗室,已经忘了人臣的本分,他以这么凶残的手段,屠戮皇天贵胄,杀害亲藩,已经形同造反。臣恳请将王岳捉拿,打入诏狱问罪!”
嚯!
这可够狠的,竟然要抓人了。
朱厚熜轻轻一笑,“好啊,你们能弹劾奸佞,为国锄奸,真是朕的好臣子。只不过朕想问你们,宗室子弟到底如何?”
朱厚熜陡然拔高了声音,“鲁王一脉出现了炮烙之刑!这不是王岳自己弄的,而是王府之中浇筑的!死在炮烙之下的百姓,不在少数!朕登基也有七年了,为什么没有人弹劾?六部九卿,都察院,六科廊,都在替鲁王一脉遮掩吗?又或者你们不闻不问,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的怒火扑面而来,吓得群臣纷纷跪倒。
“臣等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厚熜冷哼,“朕以尔等为朝廷重臣,朕之腹心,是希望尔等能和朕同心同德,尽忠职守。就拿翟卿来说,你既然执掌宗正寺,朕要问你,宗正寺可是只保护宗人子弟?就不需要好生约束?他们残杀百姓,鱼肉乡里,弄出了炮烙之刑,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朕要问你们,假如尔等能及早上呈宗室藩王情状,及早提醒他们,制止恶行,何至于闹到今天?”
“臣等……有罪!”
群臣的头更低了。
朱厚熜还不愿意放过他们,“翟卿,朕记得山东一地,有六位藩王,现在只存四位,还有两位在哪里?”
“这个……启奏陛下,山东的六位藩王当中,齐王因为早年行事荒唐,被废了封国,齐王一脉,迁居应天,现在南京。至于另一位藩王,是,是汉王朱高煦!”
“朱高煦是怎么死的?”
“回陛下……是,是被宣宗皇帝罩在了铜缸之中,用大火烤死了!”
“这就对了!”
朱厚熜抚掌道:“有汉王成例在前,如此处置馆陶王,又有什么不可以?”
翟銮苦笑道:“陛下,汉王当初造反,罪孽深重,不得不如此啊!”
“哈哈哈!”
朱厚熜朗声大笑,“馆陶王在山东的作为,和造反还有什么区别?当下漕运还没有恢复,你们难道不知道?”
“臣等知道!”
朱厚熜呵呵一笑,“知道就好!礼部尽快将馆陶王一案,告知天下所有宗室,让他们引以为戒,不要以为朕不敢动他们!”
朱厚熜顿了顿,又哂笑道:“所谓炮烙之刑,朕也仅仅是在书里看过,竟然不知道,还有人真的丧心病狂若此!传朕旨意,将馆陶王所铸铜柱,传之天下,告诉所有藩王宗室,勿害百姓,勿抗皇命!不然,谁也救不了他们!”
群臣弹劾不成,反让朱厚熜狠狠教训了一顿,无不胆战心惊。
王岳这家伙的圣眷,还真是恐怖如斯啊!
馆陶王就这么凄惨收场了,山东的四位藩王,也都被发配辽东,虽说各领一郡,但毕竟是苦寒之地,跟舒服的日子彻底告别了。
也够凄惨的。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朱家人。
皇帝陛下都不在乎,他们忧心干什么,毕竟没有烧到他们的头上,例行公事就好!
这些臣子对王岳圣眷的惊叹,多过伤感。
只是他们刚刚回到了衙门,还没等恢复平静,就有消息传来。
又是山东,又是王岳!
“抚远伯王岳查抄了尼山书院,抓了自大儒毛绎之下,一共五十七人!”
“另外还有一百多名山东学子,被王岳下狱!”
疯了!
这是真疯了!
连读书人都不放过,这是要焚书坑儒啊!
抓孔家还有说辞,竟然连普通读书人都不放过,还有没有王法了!
“走,去御前,告状去!”
“对!同去,同去!”
愤怒的群臣,再度冲向了午门,这一次必须让王岳好看!
第432章 当世圣贤
愤怒的群臣,试图找朱厚熜,狠狠告王岳一状。
抓衍圣公的时候,我们以为只是孔家的事情,没有说话。
炮烙馆陶王的时候,我们以为这是宗室的事情,没有话说。
现在开始抓山东的学子了,若还只是山东的事情,不关天下读书人的事情,早晚有一天,王岳尽灭儒家道统,抓捕朝堂诸公的时候,就没有人替我们说话了。
想当年,太祖要把孟子扔出孔庙,尚且有人冒死求见,不惜以命相搏,为了圣贤而死!
今日为了天下正道,为了一口浩然之气,我等就不敢直面奸贼吗?
有死而已!
拼了!
这帮朝臣气势汹汹,别管真假,态度还是要坚定地!
“陛下,我等要求见陛下。”
拦截在午门口的,正是胖乎乎的黄锦,小家伙一张娃娃脸,眯着眼睛,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小很多,也可爱许多。
只是一开口,就暴露了险恶的心思。
他笑吟吟的,“诸位大人,对不住了,皇爷刚刚下了旨意,这不是开封等地出了蝗灾吗?陛下要闭关自省,反思朝政,是否上天降祸,是否天子失德……在陛下清修期间,朝臣一律不得入内,有什么紧要的时候,由司礼监传信!”
“大胆!”夏言怒目而视,厉声大喝道:“黄公公,你想隔绝内外?独揽大权吗?”
好大的嗓门!
黄锦扣了扣耳朵,翻了翻眼皮,呵呵冷笑,他猛地闪身,后面就是数十名握着黑洞洞火铳的锦衣侍卫。
这些人无不身材高大,就连脸型都是统一的国字脸,充满了煞气威严!
“夏大人,这是天子亲军,咱家不忠,一颗弹丸而已。”黄锦冷笑道:“谁敢隔绝内外?谁敢架空天子?抬头瞧瞧,这是谁的江山!”
黄锦喝住了群臣,旋即又道:”陛下静心修身,是为了大明祈福,为了苍生百姓,诸位大人在这个时候,打扰天子,着实不妥啊!”
群臣肃然,没人再敢说话了。无他,黄锦虽然不算什么,可他代表着天子!
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皇位不稳的时候,太监没声了了不起,可此刻的朱厚熜,已经积累了偌大的声望,他的手上,既有忠心耿耿的臣子,也有可用之兵!虽然不多,但对于一个天子来说,却也绰绰有余。
身为天子奴婢,黄锦俨然内阁大学士,甚至犹有过之!
他所说,河南遭灾,这是事实,只不过蝗灾规模不大,已经调度粮食,赈济灾民,足以渡过难关。
换句话说,这就是朱厚熜的借口。
群臣知道这是他的借口。
他也知道群臣知道这是他的借口。
群臣知道天子知道他们知道这是天子的借口……可天子依旧说了出来,这就是自信!
别逼着朕,要是朕懒得用借口了,那后果可不是你们能承受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腔怒火的群臣,逡巡不前,冲天的气势,黯淡了许多,满腔的怒火,也只剩下一簇火苗,虽然努力支撑,却也是摇摇欲坠,艰难维系。
黄锦和他们对峙了一会儿,见诸位大臣士气衰败,他突然一笑,“诸位大人,皇爷虽然静修,但公文奏疏还是会看的,你们有什么事情,只管写下来,送到左顺门,奴婢会送进去的。咱家知道你们忧国忧民,不过你们也放心,上有皇爷,下有内阁,还有诸位大人尽忠职守,又哪里真的会乱套了。”
黄锦笑吟吟地,给了他们一个台阶,这几十位重臣,却也没办法,只能纷纷离去。
黄锦瞧着这帮人的背影,呵呵冷笑。就这么点胆量,连咱家这一关都过不去,还想弹劾富贵哥?
想屁吃呢!
看起来富贵哥讲的真有道理,这男人不男人的,在于气质,这帮怂货,就算没挨那么一刀,又能怎么样呢?
还不是丢人现眼!
想到这里,黄锦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简直比得胜的大将军,还要威风哩!
夏言气哼哼返回了都察院值房,他还没等坐下,席书就尾随而来,这位开门见山,也没有太多的废话,就直入主题。
“夏大人,如今天子和抚远伯,君臣相得,手段霹雳,自然是无往不利。纵然我等拼了性命,也于事无补啊!”
夏言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无奈冷哼。
“非是仆不自量力,实在是抚远伯的做法,太肆无忌惮,太没有把规矩放在眼睛里!”
夏言朗声道:“席尚书,太祖爷置百官,各司其职,为的就是大明江山,长治久安。以当下的局面,山东藩王虽然有了去处,能安排到辽东四郡?那其他藩王呢?若是趁机作乱,应该如何应付?就算他们不乱,难不成还要再找出几十个郡,来安顿他们?那要打多少仗?耗费多少国帑民财?即便他能做到,让这么多人,背井离乡,远赴荒蛮之地,还有半点慈悲仁恕吗?这不是荒唐吗!”
“更荒唐的是王岳居然捣毁书院,抓捕无辜书生,如此肆无忌惮,连当年的立皇帝,也干不出来啊!杨廷和以恩义笼络群臣,夺君父大权,实属奸佞做为,可王岳行此等残忍手段,却能安然无恙,将来的威风,怕不是要更盛杨廷和无数!真不知道,他会无法无天到何等地步啊!”
面对夏言的疯狂吐槽,席书咧嘴苦笑。
“夏大人,你说这些,大家也并非不知道。可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办法?上书劝谏,陛下根本不见我们,逼急了,当真拿火铳杀了咱们,也不是不可能……我倒是不怕死,可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啊!”
席书不停说丧气的话,可他越是如此,夏言就越不服气。
“席尚书,说到底,还是咱们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王岳虽然厉害,但我不觉得他能一手遮天,也不觉得他可以肆无忌惮。”
席书轻叹道:“话容易说,但事情却不好办啊!”
夏言哂笑,“世间事,只要知行合一,便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席书悚然,“这话听着像王阳明的主张啊!”
夏言呵呵笑道:“没错,纵观天下,还能挺身而出,让王岳忌惮的,怕是只有他了。”
席书当然表示赞同,只是这个办法简直太高明了,高明到了一塌糊涂的地步。
谁不知道王岳和阳明公是一伙的。
时至今日,王岳为什么金刚不坏。
除了天子恩宠,本身功劳够大之外。
还有就是心学一脉的支持。
你没有瞧见吗,那些站出来,帮着王岳兴学,替他宣扬名声的,哪个不是心学名宿,哪个不是阳明公的弟子?
请阳明公对付王岳,这不是问道于盲那么简单了,根本是自己出钱,买了根勒死自己的绳索,然后双手送到王岳的手里,请他勒死自己。
莫不是夏言被气糊涂了,脑筋都坏了?
要真是这样,找他来商量,可真是看走眼了。
“席尚书,很快就要祭孔了,对吧?”
席书被这话问得稀里糊涂,有关系吗?
“夏大人,如今衍圣公一脉被迁居承德,只怕今年无人奉祀,礼部那边还在发愁哩!”
“哈哈哈哈!”夏言朗声大笑,“席尚书,正好请阳明公前往曲阜,主持大典。他身为当世名儒,虽然主张心学,却也并非绝弃圣贤!你想想,假如阳明公到了曲阜,面对一大群读书人,大家伙痛哭流涕,诉说圣贤后裔遭遇,讲述如今山东读书人的处境……请阳明公给大家伙做主,王阳明又该如何?”
“哦!”
席书的老脸瞬间变色!
高啊!
这招简直高得没边了!
王阳明被尊为当世圣贤,朝野之间,都有巨大的声望,是公认的君子。
既然是君子,他就不能胡说八道,不能昧良心。
而且又恰逢祭孔,他如何能不替孔家说话?能不替读书人说话?只要他开口了,这事情就好办了。
连阳明公都反对王岳的做法……只要这话传出来,他们也就有了反击的余地。
不然人家君臣朝野,铁板一块,还怎么玩啊!
席书忍不住开怀一笑,“夏大人,老夫真没有料到,你竟然有此韬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夏言轻叹口气,“仆也不愿意玩这等小人手段,可着实没有办法。而且据我所知,方献夫等人同为心学门下,对王岳也有所不满,若是能破了王岳和心学的联盟,也就不算输!”
第433章 利诱王阳明
王岳捣毁了尼山书院,抓了一大堆书生,还把馆陶王给烤了,朝中是乱成了一锅粥,他实则半点都不害怕。
这些事情都没有瞒着朱厚熜,王岳将馆陶王的死状如实告诉了朱厚熜,结果朱厚熜在回信中只问了一句:香吗?
王岳看到,头皮都炸起来了。
香!
真应该给你送两条脆皮烤大腿!
拜托,清醒点,这不是壮士饥餐胡虏肉的南宋,我也一眼大一眼小的岳爷爷,尤其是人家馆陶王可是你老朱家的人啊,难道就不讲点亲戚情谊吗?
事实证明,还真没有,朱厚熜连口棺材都没给。
馆陶王是鲁王一脉,而现在的皇帝,是太宗朱棣一脉,从朱厚熜追到朱棣,中间隔着六七辈人。
这就跟刘备满世界说,他是中山靖王之后一样,要不是看你还有点用,人家献帝才不会认你这个不知道哪个耗子窟窿冒出来的皇叔呢!
要光看血缘程度,刘备这一路的皇叔,放眼天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论起重要程度,没准还不如隔壁老王来得亲呢!
馆陶王的情况差不多,说实话,没有个宗法牵连着,朱厚熜甚至都想废了整个鲁王系统。
即便是泾王和衡王,这俩还算是他的亲叔叔,朱厚熜也没有多少感情存在,偏偏王岳又很明智地放过了这俩人,甚至给他们最好的条件,可以优先挑选封地。
看似鲁莽的王岳,实则有着细腻的算计,只是一般人还体会不出来罢了。
“王大人,咱们都是老相识了,我跟毛绎之间,真的关系不大,我也不是他的后台。你要是非问我,他跟谁比较亲密,我只能说是江南的世家,要问我具体是谁,我又答不上来了,不过左右逃不过太仓的王家,扬州的周家,浙江的钱家,还有徽州的陆家……我们毛家是真的没有什么根基,我都只能给杨廷和当手下,又有多大的本事……抚远伯,你就高抬贵手,别为难老夫了。”
毛纪披肝沥胆,什么话都说,半点不用王岳费心思,能老实道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王岳忍不住好笑。
“毛阁老,你先别急着开脱,我呢,也不是要找你的麻烦。我是想请教,真心求教的那种。”
王岳呲着牙,笑容可掬,奈何毛纪半点都笑不出来,在他的眼里,王岳就属于那种长了角的恶魔,恐怖到了极点那种!
说实话,从王岳和朱厚熜进京,一直到现在。
毛纪都是见证者。
她亲眼看着两个一无所有的少年,是如何掀翻老臣,独揽朝政的。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这俩人还联手整顿了军制,把九边的将门给铲了一半,还顺道灭了半个蒙古……这都是过去不敢想的事情。
站在朝堂,或许感觉不深,可越是身居江湖,就越觉得不寒而栗。
这位好容易从王岳魔爪之下,逃出生天的毛阁老,简直患上了王岳恐惧症。
“王大人,你还用得着请教我吗,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就是了,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岳看着惊魂失措的毛纪,忍不住轻笑,“毛阁老,你放松点,我就是想问问,山东百姓的胆量如何?”
毛纪警惕地看着王岳,“王大人,还,还请名言。老夫还体会不了你的意思。”
王岳笑道:”是这样的,好教毛阁老知晓……我现在不是管着北境吗?大宁、辽东都在我的治下。原本辽东又隶属山东行都司,我是打算从山东向辽东大力移民,充实边疆。我想求教,这事能不能行?”
“行!怎么不行啊!”
毛纪立刻答应,老头甚至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仿佛早就有打算一般。
“王大人,国初的时候,就连北平等地都人口稀少,根本谈不上移民辽东。后来人丁滋长,的确是越来越多,可辽东女真又时不时作乱,大家伙还是不敢去。”
……
王岳把毛纪弄过来,还真是一片好心,作为内阁大学士,又是山东人。王岳真的想从毛纪嘴里,问出如何治理山东的关键所在。
毕竟打碎一个世界不难,难的是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随着跟毛纪的讨论,王岳渐渐打定了主意……根据老头的介绍,其实向辽东迁移,在成化犁廷之后,就已经有些规模了。
这些年下来,累计到辽东的,至少有三五十万人,又生息繁衍,人数已经相当可观了。
王岳默默盘算着,跟他了解的情况也差不多。在明末的时候,辽东汉人已经发展到一两百万,结果在某些比野猪还皮的圣君屠戮之下,辽东汉人损失殆尽。
更绝的是,为了给自家人留个后路,居然弄了柳条边,严谨汉人迁居辽东。
试想一下,假如没有边禁,汉人大举北进,两百多年的时间,只怕整个远东都已经遍布汉人了,又怎么会轻易被别人割走!
王岳晃了晃头,感叹另一个时空的事情,没有多大意义,以他现在的权柄,大可以来一次更彻底的犁廷扫穴,甚至可以把手伸向极北,提前圈占土地,说不定还能再度翻过乌拉尔山,给罗刹人送去第二次黄祸呢!
王岳浮想联翩,可毛纪就单纯多了。
“王大人,老夫在四夷馆,读了不少书,算是很了解夷情的……我和那些食古不化的士人不一样。我其实是主张移民的。山东地狭人稠,只有出去了,才有出路。偏偏那些大户都担心佃农跑了,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拴在家里,连进城都不许。王大人,你迁移孔家,又搬走了四大藩王,当真是霹雳手段,老夫都五体投地啊!”
毛纪侃侃而谈,只不过这人老了,就管不住嘴了,当他意识到说漏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到底是内阁大学士,当真是洞若观火,把什么都看清楚了,是吧,阁老?”
毛纪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那个王大人,老夫真的无意掣肘,相反,老夫还希望我的族人能迁居辽东,开枝散叶,壮大家族,没有什么不好的。”
王岳轻笑,“说得好,毛阁老,既然如此,不知道您老人家能不能帮个忙,替我宣传此事呢!还有尼山书院的那帮人,他们兴风作浪,不甘寂寞,您老人家是不是也该谴责?毕竟他们可是挡了山东父老的路,你说是不是?”
来了!
毛纪算是彻底看透了王岳,这货让自己过来,就没安好心。
“王大人,你真是了解老夫啊!”
毛纪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一本正经道:“老夫就是看不惯那些人诬陷忠良,给朝廷掣肘,他们简直不知好歹,居心叵测。还敢打漕运的主意,老夫跟他们势不两立!”
王岳被老头的一番话感动坏了。
又一个不要脸的来了,幸好把你老东西赶回家了,不然你都能跟贾咏比赛,谁更无耻了。
毛纪绝对是一步好棋,由他这个原来的大学士,还是地道的山东人出面,再加上毛绎的亲属身份,足以让朝中那些叫嚷的臣子,嘴巴子肿起来了。
毕竟论起抽人,王岳算是专业的。
可就在他准备发动之时,京城传来的最新消息,让王岳眉头一皱:低估他的本事,就已经很可怕了。
你们怎么还低估阳明公啊?
这回怕是不用我动手,就能把你们的脸扇没了,有人找死不算稀奇,但偏要选择最痛苦的,那就是自己想不开了……
“阳明公,一别数年,总算又见到你了。”
一个器宇不凡的老者,主动问好。
阳明公脸上带笑,“原来是守仁兄啊!”
王阳明名叫守仁,而这位则是字守仁,他姓林名富,跟王阳明结交差不多二十年了。说起来还有点传奇……当时他们俩都得罪了刘瑾,一起下狱,彼此还在狱中探讨过易经。
不知道一起蹲大牢,在男人的友谊里面,能排第几等,反正这位林大人得到了阳明公的热情款待。
“守仁兄,你大老远跑过来,八成是有事情吧!”
林富颔首道:“这样的,阳明公文韬武略,乃是当世圣贤,神仙人物。应该建生祠,至于公百年之后,孔庙之中,也必然有阳明公的位置,这可是多少文臣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王阳明笑容不减,“听这话,怕是付出也不少吧?”
林富稍微一顿,笑道:“没什么,就是希望阳明公能去曲阜,主持祭孔,为,为天下读书人说两句话!”
第434章 谁是圣贤!
“为天下读书人说话?固所愿尔!”王阳明笑着答应,“只是配享孔庙什么都,就用不着了。而且我一个大活人,若是弄个生祠,还不把我拜死了?守仁兄,你不厚道啊!”
林富嘿嘿一笑,“阳明公,你洞若观火,我可不敢欺瞒。如今孔家被迁徙去承德,圣位悬空。天下读书人惶惶然,心惊胆战,寝食不安。遍观天下,阳明公平定宁王叛乱,远征大漠,重创鞑虏,功盖当世,心学之盛,无人能及。大江南北,黄河两岸,心学门人,如过江之鲫。”
“立德、立言、立功,不朽之功……当世圣贤,舍阳明公其谁?”林富侃侃而谈,不得不说,他的话还真有那么一些道理。
其实自汉唐以来,历代的儒者,就希望探索出一条道路,推出一套学问,能够说服天下所有人,立地成圣。
成为继孔孟之后,真正的圣贤!
纵观古今,距离这个桂冠最近的人,就是南宋的朱熹和他的理学。
为什么说最近呢?
因为理学虽然得到了官方承认,却没有得到士林的完全认可,毕竟陆九渊的心学可是一直有传人的。
再有不可否认,南宋的历史实在是太拉胯了。
朱熹舌绽莲花,努力辩经,论证两宋的正统,替赵宋的皇室擦胭脂抹粉。
可朱熹的笔再厉害,他的舌头再能说,却也改变不了偏安的事实,靖康之耻,崖山之败……任何人提到了两宋,都不免怒火中烧,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诞生于大怂的理学,又如何能慑服天下?成就圣位呢?
正因为如此,虽然大明官方承认理学,可实际上各种思想激荡,学术争论稀松平常,绝不是什么万马齐喑。
重兴汉家山河,恢复失去的疆土,扬国威于天下,四海臣服。
文治武功,得国最正。
傲气的明人甚至觉得,三代之下,也就是大明最刚猛了!
所以更需要一种学说,为这个骄傲的朝代,做一个注释。从开国到如今,一百多年里,历代读书人,推陈出新,不断努力,冲击着象征着文人最高成就的圣位。
而王阳明,就是那个集大成者!
他的功绩摆在这里,心学的门人又遍及天下……国家大势,个人魅力,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此时不请阳明公成就圣位,更待何时!
林富仗着酒劲儿,面色微红。
“阳明公,不只是我,还有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这就是天意,你可不要迟疑啊!”
王阳明脸上含笑,默默听着。
面对这个读书人的终极诱惑,他显得很冷静淡然。
哪怕林富嘴角冒沫,说得无比热情。
阳明公也只是笑笑,不停让他喝酒。
到了最后,林富不得不把酒杯放下,“阳明公,莫不是你怀疑小弟,想要听我酒后的真言?要知道即便说梦话,也是这般看法,你万万不要怀疑啊!”
王阳明淡淡一笑,“守仁兄的诚意我是知道的,只不过凡事还要讲究水到渠成……这样吧,我答应去曲阜!”
成了!
听到这里,林富的脸上就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果然,谁都跳不过诱惑啊!
虽说王阳明修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境界,可就像孔圣人,一样要周游列国,宣扬自己的治国理念一样,王阳明也不是一无所求。
相反,他登坛讲学,广收弟子,大肆宣扬心学,不就是想青史留名吗?不就是想成为孔孟一般的圣贤吗?
好啊,机会就在眼前。
甚至不要你做别的,只要去曲阜走一圈,自然会有无数人站出来,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大家伙都会为你竭尽全力的。
当然了,既然得到了圣位,如何能不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
只要能替读书人说几句话,能劝阻一下王岳的疯狂举动,最好再讲两句反对清丈田亩,要求体恤士人的高见……那么一切就完美了!
用计的高明在于一切都摆在明面上,让你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却又不得不跳进去,乖乖上套。
林富扪心自问,自己也苦读了多年,在易学的造诣上,十分了得,放眼当世,也算是学问大家。
他若是有机会,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会毫不客气,拼了老命去争取,谁挡在他的面前,谁就是他的敌人!哪怕天王老子,亲爹亲妈都不行!
所以……王阳明已经入瓮,在对抗王岳的攻势上,总算多了一张好牌!
林富心满意足,到了第二天,阳明公就召集弟子,动身北上,自从返回老家讲学,王阳明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多。
平时就要数百人聆听,到了重要的内容,甚至会有万人齐聚的盛大场面。
而且阳明公所讲的内容,会被许多报纸登载,传播到各处,三教九流,心学门人,遍及天下,或许某个车夫,在忙碌一天之后,一边洗脚,一边掏出来阳明公的书籍,读上几段,再心满意足地睡觉。
这就是思想的魅力,也是心学的恐怖之处!
王阳明动身北上,追随者多达二三百人,光是亲传弟子,也有二十几位。
看到这么多人,林富更加笃定,王阳明这是要一举奠定圣位啊!
要不然,他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造势!
佛陀**,有五百罗汉,孔夫子也有三千弟子。
到了王夫子这里,也不能短了牌面啊!
所以说啊,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圣贤,有的只是一个个普通人罢了。
林富心里这么想,但是嘴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出来。
他们一行人,顺利进入山东地界。
而进入了山东之后,就能明显感觉到齐鲁大地的躁动……尤其是鲁西南,运河两岸……孔家和鲁王府,两个最庞大的怪兽倒下去了,留下的遗产不可谓不丰厚。
清丈田亩的官吏已经行动起来,许多的百姓翘首以盼,他们每天都去田间地头转悠,盼望着有一块属于自己的产业。
这种热切的棋盘,是没有人能阻挡的。
“守仁兄,你觉得清丈如何呢?”
林富顿了顿,道:“阳明公,以当下的情形来看,鲁王一脉百多年来,不断生息繁衍,兼并土地,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人尽皆知……朝廷的处置并无不妥之处……只是孔家……”
“孔家?”
“是啊,他们生息繁衍两千多年,田亩多一些,也是情理之中。我倒是觉得,清丈田亩并无不妥之处……就像张阁老抚远伯他们所讲,有多少田,有多少人,总要知道。但是若能说清楚田亩的来历,确系正常经营所得,似乎就不该剥夺。毕竟就算抚远伯,也是很鼓励经商。”
林富笑了笑,“阳明公,说实话啊,我是很敬佩抚远伯的,他在北境治理地方,是规定耕种三年以上,土地就归田主所有……放眼中原,别说三年,恐怕三十年,三百年都有的!若是能照顾到田主的想法,取消土地上限,并且明文规定出来,保护田主利益,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富满脸诚恳,用近乎恳求的语气道:“阳明公,天下之望,您就站出来,说两句话吧!要不,要不我给你跪下了!”
王阳明哈哈大笑,伸出手抓住林富,他的力气惊人,林富根本跪不下去,只能僵持着,仰脸巴望,很类似那些讨好主人的萌宠。
王阳明微微颔首,“我晓得了。”
林富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他盘算着,自己的要求如此卑微,而下本又是这么巨大,王阳明没有任何理由反对。
瞧着吧,我们会赢的!
这一行人,终于到了兖州,他们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到处都是人,也不知道是三万,五万,还是十万,八万,甚至有人估计,会超过二十万!
就在这些人群的前面,来自山东,南直隶,河南,甚至还有江西,湖广,各地鸿儒大家,也都赶来了,他们一起欢迎阳明公。
声势之大,前所未有!
大家伙都仰望着王阳明,期待着这位天降猛男,能够拯救他们!
王阳明一切了然于胸,他只说要休息两天,三日后登坛讲学。
这天夜里,三更时分,阳明公的住处之外,来了个提着食盒送夜宵的。
“阳明公,这可是上好的黑狗,又肥又壮,尝尝地道不?”
王阳明瘦削的脸上,尽是笑容。
“王岳!你小子怎么来了?”
王岳摘了帽子,笑呵呵道:“不敢不来啊!您老人家北上,惊天动地,风云变色,我敢不过来,打探一下您老人家的口风?”
王阳明摆手,大摇其头。
“你这是高抬老夫了,你敢驱逐孔家,炮烙郡王,就不用太在乎这些小伎俩,大可以行霹雳手段。”阳明公满脸笑容,突然压低声音,笑吟吟道:“王岳啊,说实话,我早就想跟你一样,酣畅淋漓,杀一个痛快了!只可惜,我只能羡慕,却是做不来啊!你小子是好样的!”
阳明公给王岳伸出了大拇指!
“先生谬赞了,我会骄傲的。”王岳轻笑了笑,可随即面色凝重起来,“阳明公,若是想法扭转不过来,我杀再多的人,也未必管用啊!说到底,还要看您老人家扭转乾坤啊!”
阳明公笑容可掬,随手拿出了一份报纸。
“小子,你看看这个故事。”
王岳扫了一眼,原来上面说的是一个木器行的老板,在木料被焚毁之后,无法按期交付家具……他挨家挨户,向每一个客人解释,并且写下欠条,保证偿还定金。
一圈转下来,这位木器行老板收获的不只是原谅,还有多达五万两的借款!
订货的客人们相信他的人品,愿意借钱,帮他渡过难关,重新恢复木器厂的荣光!
阳明公满脸含笑,“王岳,历代儒者谈了一辈子教化,却未必想通,这才是真正的教化!老板待人以诚,客商报之以义……圣贤道理,尽在其中。他们比我更像是圣贤啊!”王阳明满脸欣慰,“若人人如此,就真如活在君子国一般惬意喽!”
第435章 从不让人失望的王阳明
王阳明终究是老了,鬓角不光有白发,还有多了许多老年斑,看着触目惊心,刺痛眼眸。只不过像他这样修为有成,身体里已经被精气神填满了,除非阳寿到了,才会昏聩愚蒙,糊里糊涂。
换言之,哪怕是年老的阳明公,依旧风采篇篇,器宇轩昂。
和这样的神仙人物在一起,是很有压力的,哪怕王岳,都不免矮了半头。
不过换个角度看,和那些一生顿首的人相比,还是很值得骄傲的。
实际上阳明公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王岳讲,他休息一天之后,会登坛讲学,将最近几年的所思所想,都阐发出来。
这次讲学,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光是心学门下,那些理学中人,还有当世鸿儒,都会参与其中。
这个机会是王岳创造的。
甚至说是前所未有,阳明公也要拿出全部的心力,不敢有半点大意……他交代之后,就去休息。
王岳也没有多逗留,他转身离去。
其实自从得知阳明公要来,王岳就觉察到了,这会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契机,一个从思想上改变大明的绝佳时候。
如果站在上帝的视角来看,就会发现,自从秦汉之后,有一件事情,成为了整个华夏的转折点,那就是安史之乱!
在安史之乱以前。人们的思维模式是外向的,是进取的,即便遇到了挫折,也会秉承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儿,卧薪尝胆,报复回去。
寇可往,我亦可往就是最生动的写照。
可安史之乱以后,惨重的损失,痛苦的杀戮,血火纠缠的悲痛记忆,抹平了太多人的勇气。
整个天下都开始内卷,沉溺于内斗,藩镇割据,牛李党争……我们斗不过外人,还斗不过自己人嘛!
秉持着斗破苍穹的精神,都到地老天荒。
文明衰败,人心懦弱,沉迷虚幻的精神安慰,不能自拔。
醉心文天祥式的成仁,忘了还有秦皇汉武一般的成功!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反复。
比如某位微操战神,在高粱河断送了最后一点大唐精神的延续……整个大宋的情况就是从小的失败走向大的失败,从大的失败,走向更大的失败……结果不出意外,就孕育除了存天理,灭人欲的怪胎。
其实大明朝是有望跳出下坠的势头的。
遗憾的是土木堡之败,又断送了向上的希望。
所以说,很多历史的大势,是早就注定的。
大势不改,大局不变。
文武官吏的主流就是那个倒霉样子。
文官贪财,武将怕死。
事到临头,河水太冷。
纵然有一两个异类,也会被滚滚浊流淹没,只留下几朵浪花,供后人凭吊。
而这个颓势如果不遏制,还要继续沦丧几百年……直到发出最后的怒吼,用血肉之躯,抗击钢铁洪流,在冰天雪地,冒着飞机大炮,连挑十七个堂口,才能把那一股血性打回来……
王岳整整一天时间,什么都没干,他只是在房中静思。
尽管这几年,他不断跟阳明公书信往来,对于阳明公的想法,也有很深的了解,可他依旧担心,不知道这位最接近圣贤的男人,能不能力挽狂澜,真正成就圣贤才能做到的事情!
阳明公,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
兖州府,被烧毁大半的府衙前面,一大片空地。
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台,摆着寥寥十几个蒲团。
能有资格坐在这上面的,实在是太有限了。
抚远伯王岳,原大学士毛纪,南京礼部右侍郎林富,还有就是几位来自天南地北的鸿儒老者,其中一位沈姓大儒竟然是王华的考官之一,还曾经修过大明会典。
这样一位论起资历,堪称怪物的老前辈,竟然也来了,足见背后角力之深。
台上能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台上蛰伏的,才是最恐怖的,甚至还有太多神仙,没有亲临,却都在注视着。
越是看得清楚,就越是感到窒息一般的压力。
到底要如何破题,大家都在等着。
邻近辰时,阳明公一身淡灰色的长袍,没有任何装饰,飘然出现在土台之上。他也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装点,因为他是王阳明!
这已经足够了!
“诸位先达前辈……”王阳明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很有穿透力,即便离着很远,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多年讲学练就的本事,他一开口,所有人都闭嘴了,一个王阳明,就是整个世界!
“这些年来,仆致力于倡导心学,反对理学……可有人就问过我,何为心学,何为理学……我们两家打架,会不会卖煤的和卖面的打起来,最后黑白不分……都流于空谈,变成了魏晋的玄学,于事无补。”
“因此仆在数年前,想过以功力二字立道,从利益直达人心,这也是当年两宋之时,一些反对理学的儒者前辈提出来的……”
“当仆提出来之后,又有人觉得处处谈功力,言利忘义,会不会弄得人心崩坏,寡廉鲜耻?到了那时候,岂不是国将不国,天下大乱?”
王阳明的开篇就让人耳目一新,这位没有宣讲心学是如何高妙,也没有抨击理学的错误,而是站在了更高的角度上,剖析几种学说的根本。
霎时间,就抓住了大多数人的心。
学术背后是思想,思想背后是政策,而政策导向则是最根本的利益!
到底该倾向哪一边,或者该如何兼顾,就看你王阳明的本事了。
“心之良善,必合于纲常。功利求取,必合于良知!”
王阳明没有浪费吐沫,他直接抛出了自己的观点。
三纲五常,并非没有可取之处……理学的错误在于让人存天理,灭人欲。把纲常等同一切。把道德看成无敌的存在。
只要自己守住了纲常,坚持了正道,就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面对狼牙棒的时候,天灵盖也就更结实了。
蛮夷的弓箭刀斧,铁蹄杀戮,全都不值一提了。
很显然,这种想法是荒唐的,是没法落地的……偏偏理学又要约束人们,不让胡思乱想,这就禁锢了所有人。
造成的后果堪称悲剧。
王阳明经过苦思之后,他认为从心出发,而这个心要合乎天理,这样一来,纲常就变成了一个原则。
只要在这个原则之下,想什么,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在合理的前提下,人心逐利,追求合乎良知的利益,也是合情合理……天理人欲,道义利益……人们争论了几千年,其实根本没有争论的必要。没有哪一套学问是教人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
也不该有哪套学问,让人甘于穷苦,吃不饱穿不暖,卖儿卖女,忍受不公平的遭遇……
阳明公的开篇,一股强烈的务实之风,扑面而来。
王岳都为之一振!
好一个王阳明!
众所周知,心学后期发展过于强调心的作用,从理学的纲常无敌,变成了良知无敌……结果落到了禅宗那种一切唯心造的怪圈,失掉了初心。
这也是王岳所担忧的,他真怕阳明公扛不起来革新思想的重任。
可到了今天,王岳彻底放心了,不但不用担心,相反,阳明公还能带来额外的惊喜。
“仆以为,世道人心,天理良知,这些东西,不只存在士人的案头,也不知死读书人的锦绣文章,更应该拿来衡量天下,权衡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每一件事。”
“仆过来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要为读书人说话……我以为这是对的。可我不解的是,为读书人说话的人,何其之多。而为民请命之人,又何其之少!难道读书人就比其他人高贵吗?”
“仆以为,三纲五常,并无读书人这一条。难道说普通人就做不得父亲,当不了丈夫吗?”
王阳明的话,引来了一阵轻笑。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许多人笑不出来了。
“诸公,按照仁义礼智信这五常,仆以为,均田均赋,才是真正的仁政,身为士人,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是不是就不仁,不义,不智,不信了?”
王阳明继续笑道:“仆扪心自问,我和理学在争什么?或者说我反对理学的什么?是纲常吗?是忠君报国吗?是格物致知吗?好像都不是……我反对的是理学禁锢人心,不许思考,不许我们真正按照纲常仁义,去治理国家,去改善民生,富国裕民!”
“说到底!我反对的东西,叫做虚伪!”
“去伪存真,去虚务实,这才是真正的儒者!诸公以为然否?”阳明公衣袖鼓荡,胡须飘洒,真如神仙中人!
第436章 他改变了大明
王阳明的这一次讲学,和以往都不同,到底该如何革新思想,这恐怕是个没人能说清楚的超大课题。
而身为心学的集大成者,如何看待理学,如何说服天下人,接受他的主张,貌似又是个最艰难的事情,只不过到此为止,阳明公都让人五体投地,至少王岳是跪了,哪怕他来讲,都讲不出王阳明的效果。
只是到了这一步,还没有完,阳明公稍微喝了口水,然后又继续开始宣讲。
借着这段休息,下面的人已经吵翻了。
最初王阳明讲心合天理,利出良知,人们还以为他要调和心学和理学,实现合二为一。哪知道后面阳明公突然指责理学虚伪,禁锢人心,这下子可捅了篓子。
骂大街呗!
我们最擅长了!
你能说理学,我们也能骂心学,咱们就放马过来吧!
若非阳明公的身份,台上下的那些大儒名家,都能用吐沫星子,淹死王阳明!
林富的老脸也拉成了驴状,他费了好大力气,把王阳明请来,就是这么个结果吗?莫非这位对圣贤之位不感兴趣?
“阳明公,你刚刚所讲,振聋发聩,大家伙有些疑问,不知道……”
王阳明面上带笑,“守仁兄不必着急,等我把下面的话讲完。若是有质疑,大可以提问,仆一定开诚布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阳明满脸真诚,绝非故意推脱,而讲学也确实是这个规矩,有问题可以提,但总要等人家讲完才行。
可就是这么一等,事情就坏了。
上半场只是开胃小菜,下面才是真正的火力全开,让王岳都惊掉了眼珠子,阳明公,你可太敢讲了!
“诸公,仆早些年,一直以完善心学,苦思辩论,为的就是能完善心学,使之能通行天下,人人奉行……可渐渐的,仆想法不一样了。”
王阳明说着,掏出了自己所写的一本书,高高举起。
“诸公,这本书有十万余言,是仆对心学的总结,我打算刊行天下……书坊的人跟我讲,首批刊印两千本足矣!若是情形好,再多追加……毕竟除了四书五经一类科举必用之书外,这些杂书,是没有多少人有兴趣的。”
“一来是价格不低,二来呢,也没多少人看得懂,能一次刊印两千本,那还是看在仆门生弟子众多的份上。”
王阳明微微一笑,“诸公,经此一事之后,仆突然惊觉,不管是理学,还是心学,都不过是我辈读书人,自娱自乐罢了。说什么教化天下,其实还是少数读书人。就连那些老童生,也未必在乎,他们的心思都在科举之上。读书也不过是为了求取功名,改换门庭……再说明白点,有了功名,就能为所欲为,成为人上人!”
这话岂止是诛心,简直把古往今来读书人的老脸都给撕扯下来!
而且还是毫不留情,半点不客气那种!
“既然有了如此感悟,仆就发觉我可以一直以来,都是错的。”
王阳明脸上带笑,春风化雨。
“我一直以为,完善心学,只要心学圆满无缺,里面的道理无懈可击,就可以教化天下,吸引无数人……可若是不考虑如何落地,如何让百姓接受,所谓心学,也不过是一些读书人的谈资罢了!无法落地,终究是空谈!”
“心学如此,理学怕是也逃不出去。”
“我们历代儒者,孜孜不倦,耗费无数才智心血,都在做什么呢?”
“我想说,就只有四个字:自欺欺人!”
这话一出,简直雷动惊天,霹雳炸响啊!
有人干脆挽起袖子,想要拼命了。
王阳明啊,你不要太狠啊!
此刻的王岳倒是冷静,甚至没用他多言,就有人敲响云板,让人们安静,有话可以,等着阳明公讲完!
“我们一直醉心于用一套说得过去的东西,去劝说天子接受,劝说衣食无忧的士大夫接受……却没有真正考虑过,绝大多数的穷苦人,他们需要什么。以此而论,不管是心学,还是理学,都是错的,而且还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王阳明自嘲笑笑,“仆并不是一个聪明人,相反,仆才智平庸。直到暮年,才想到了这些,或许仆一生都走在错误的路上。今天仆坦言出来,就是希望引以为戒,也希望出现真正的圣贤之道,能够真正惠泽苍生,若如此,仆死亦瞑目!”
刚刚还有人跃跃欲试,要痛斥王阳明,让他知道厉害。
可是当王阳明说完之后,全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努力品味咀嚼,哪怕那些反对王阳明的理学宿儒,此刻也察觉到了王阳明之论的恐怖之处。
他等于彻底颠覆了所有的现存学问,包括他的心学也是一样!
什么叫狠人,这就是!
而不出意外,所有听讲的人之中,王岳是最先明白阳明公的意思……毕竟他曾经受过的十几年教育,脑袋里灌输进去的东西,让他很轻易就弄懂了。
发端于春秋战国的儒学,从一开始,就是士人群体的东西,跟普通老百姓关系不大的。
人家探讨的就是如何帮着国君,治理百姓,天然把自己放在了官吏和贵族的位置上。
到了秦汉之后,儒学的根基就变成了官僚士人。
咱不是说所有士人都是有钱人,也不是说穷人就挤不进去士人集团,毕竟贵族名校也会召几个平民子弟,来装点门面。
但归根到底,士人是一群生活相对优渥,至少不用为五斗米担忧的人上人。
他们脱离了衣食住行,也基本不用为柴米油盐担忧,所以对于士人来说,更偏重道德精神的满足,出现卧冰求鲤,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一类明显强调道德决定论的见解,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毫不客气说,王阳明的这一番讲学,等于彻底撕下了所有读书人的脸皮。
也把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呈现在天下人面前。
古往今来,所有的学问,真正关心底层人,真正从穷苦百姓出发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理学儒士面前,出现的东西叫做道德异化人性,所以生死不重要,吃饭不重要,道德才是第一的。
而接下来出现的思想,就是资本异化人,在这个逻辑之下,人命不重要,亲人安危不重要,经济发展最重要,企业利益才是第一位的。
你失去的不过是生命,人家损失的可是金钱啊!
所以说,历史就是这样,不断的重演,虽然形式或许在变,但是内核却是一脉相承。你靠着半部论语治天下,也可以靠着半部英剧治天下,毕竟这二者差别还真不大。
这世上聪明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尤其是天下英才云集,都想听听王阳明讲什么……这一刻他们都被吓傻了。
姓王的,你太不地道了,你泄露了行业机密知道吗?要是老百姓都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还怎么骗人了?
王阳明,你,你快收了神通吧!
我们求你了!
在场的儒者真的要跪了。
讲到了这个地步,还怎么辩论?还有什么好说的?
哪怕是孔夫子,孟夫子复生,也只有乖乖站好,任凭吊打。
一句话,你们立场不对,屁股不正,接下来就什么都不要讲了!
王岳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王阳明这一步迈得也太大了,让他都不知道怎么接招了。
而就在人群当中,那些出身低微,跟平民联系紧密的心学门人,此刻却是泪流满脸,真不愧是我们敬仰追随的阳明公!
能皈依心学门下,实在是他们的福气,是他们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选择!
传统的儒学,虽然有仁政爱民的主张,可也仅仅是善待百姓,以免百姓造反而已……唯独心学,真的只有心学!
尤其是其中的泰州学派,他们站在三教九流,站在贩夫走卒的立场上,主张百姓日用即道。
丝毫没有士大夫高高在上的做派,学术竟然可以如此平易近人。
这才是心学的魅力所在!
当心学门人,变得高高在上,每天梦想着一朝顿悟,成就生而知之的圣贤果位,从此无往不利,像阳明公一样,功成名就……到了这时候,心学也就不可避免地衰败了。
只不过接替心学崛起的实学,再一次走了心学的老路,不但没有拯救苍生,反而孕育出了怪胎东林党,让人唏嘘感叹。
能把整个大明带出这条歧路的,不是懂得比谁都多的穿越者,而是这个无可替代的王阳明!
一句话,他改变了大明!
第437章 山东有豪杰
一个人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说这话的时候,屁股坐在哪里!
这个政治学上最简单,也是最根本的问题点出来了,这就跟当年文彦博对赵宋皇帝说出陛下与士人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一样。
只有得国不正的人,才会小心翼翼,讨好文人。
俺老朱家自己打下江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服气?
忍着!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再也没有疑问了。
阳明公点破了最重要的问题,不管是清丈田亩,还是迁居孔家,一切都是站在最广大民众的立场上。
所以这些事情,都是无可挑剔的,谁要是反对,多半就居心不良。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主张清丈的张璁,不断冲击旧有规矩的王岳,都是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饱受责难非议。
现在看起来,他被骂得越狠,越证明他爱护百姓,良心摆正,和那些良心坏了的文人士大夫,根本不一样。
无形之中,阳明公帮着王岳,解决了最大的难题。
所以第一天的讲学结束之后,王岳亲自下厨,给阳明公准备了大餐。
素来喜欢食肉的王阳明竟然拒绝了。
“准备些清淡的最好,我还有些东西要讲清楚。”阳明公微微沉吟,语气之中,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焦急。
这让王岳颇为惊讶,什么事情,能让阳明公失态呢?“
“王岳,我老了。”
王阳明坦然叹道:“今天我所讲,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我不是为了迎合你,为了给你帮忙。就胡说八道,那不是王某的做法。”
“只是不破不立,我已经将心学理学,说得一无是处,天下间究竟什么才是正道,我总要谈一谈,不然人心茫然,无所遵循,我是有罪的。”
面对阳明公的意见,王岳是颇为赞同的。
我们不光要砸碎一个旧世界,还要建设一个新世界!
“阳明公,不知道你明天要讲什么呢?”
王阳明轻轻一笑,“人人皆是圣贤!”
……
关注讲学的,绝不只是兖州府的这点人,就拿咱们的朱皇帝来说,他就抓心挠肝,恨不得亲自前往山东,见证这一场至关重要的讲学。
“黄锦,朕说了,要静修几天,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朕挡住那些人,让朕去兖州府逛一圈?亲眼瞧瞧盛况?”
黄锦翻了翻眼皮,鼓着肥肥的腮帮,认真道:“皇爷,独山堡大战,就是奴婢替陛下观看的,若是陛下真的想看,还是让奴婢去吧,奴婢更合适!”
朱厚熜冷哼,做梦呢!
朕都去不成,你想屁吃啊!
“告诉下面,八百里加急,错一个字,漏一个字,朕严惩不贷!”朱厚熜切齿咬牙,发狠告诫……
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事实上从兖州府出来的快马,何止数十……甚至还有一些鸽子在天上飞。
人们穷尽手段,用最快的速度,了解阳明公的主张,因为他们都明白了,大明或许就要因此而改变……
王阳明第一天讲课的内容,确定了日后学问的根基……这个基础不是一小撮士人,不是为了一个小团伙的逻辑自洽。
而是放眼天下,把每一个人活生生的生命,都当成人来看,学问要为每一个人服务!
阳明公定下了调子,最兴奋的莫过于泰州学派。
毕竟在天下各派学问当中,唯独他们主张百姓日用即道,算是最贴近民生的,成为显学,近在咫尺了。
只不过到了第二天,他们才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因为他们远远还不够!
第二天的课堂,比起第一天热闹多了,除了阳明公之外,还有一个老木匠杨檀,还有许多借钱给杨檀的客人。
遭逢不幸,逃跑,或者干脆一死了之,都不是勇敢的作为。
一个匠人能尽力弥补,坦然面对,这就是勇气!
而客人愿意给他机会,除了同意暂缓要求订货之外,他们还借了一笔钱,给木匠东山再起,这就是义之所在!
双方互相理解,体谅难处,共度难关,便是仁恕之道……若天下人人如此,这就是君子之国,三代之治……
阳明公慷慨讲述,热情洋溢,台下的老儒走了大半,可寻常百姓却多了数倍,贩夫走卒,寻常市民百姓,悉数前来。
踮起脚,昂着脖子,只为了能看到当世圣贤一眼。
能为普通人讲话,能把一个老木匠当成例子,而不是讲什么帝王将相,圣贤古人,大家伙顿觉亲切了太多。
必须要听!
而转眼之间,就到了第三天。
这一天的课程,依旧是从杨木匠的事情发散……宗室子弟,纵火害民,到底该怎么办?是应该严惩不贷,还是要网开一面?
宗室如此,那孔家人呢?
什么是法令?
普天之下,法令能不能分三六九等……同样的罪过,有些人可以安然无恙,有些人就要服刑受罚?
这种事情有吗?
貌似时刻在发生着,以蒙古为例,南人的性命,不过和牛马牲畜相当。结果就有群雄并起,北赶大元……
由此看来,在法令面前,务必一视同仁。
这个法令指的是犯了罪责,那别的呢?
朝廷的赋税徭役呢?
人与人生活相处,到底是要用什么原则……是不是也需要一视同仁……
三天讲学,到此戛然而止,阳明公并没有给出答案……因为他也没有最终的答案,这是需要所有人去思考,去探索的事情,甚至可能永远都没有最终的答案。
只不过回看这三天讲学,王阳明确实撕开了被儒家士大夫一直垄断的话语权!
有很多人都有个习惯,喜欢去探究到底说了什么,圣人的真意是什么,有没有讲过愚民……这很重要吗?
提出想法的人,就好比是厨师,客人对味道评价不一,难道你还要去苛责客人,说客人侮辱了自己的厨艺?
难道不是儒者应该拿出更合理更通俗的说法,去说服更多的人?埋怨百姓不行,这是毫无道理的。
有这种想法,只能说你不愿意真正去探究百姓的需求,只是高高在上,以一种圣贤的模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指点江山,这样的人,只怕连最基本的键盘侠都不如……
做学问的立意必须是好的,方向必须是良善的,违背了公认的规则,必须受到惩罚!哪怕你贵为宗室,哪怕身为圣人后裔,全都不能例外!
这就是三天来,阳明公所要说的东西。
听起来一点也不复杂,甚至不那么高大上……但是却结结实实拉下了士大夫的面皮身段……你们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特殊人群,人人都可以做圣贤,相反,那些士大夫,若是私心作祟,表里不一,就连最卑劣的小人都不如!
……
“阳明公,您辛苦了。”
王岳深深一躬,发自肺腑。
王阳明倒是坦然,只是嗓子略微沙哑,他并没有那么乐观。
“说起来,这也是老生常谈,了无新意。只是我的身份略微不同,说出来或许能掀起的波澜稍微大一点。可若是因此就觉得能扭转乾坤,改变什么,那就是王某不自量力了。”王阳明目光澄澈,语气平和。
“百年积弊,就无从下手。这是千年痼疾……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勇于内斗,怯于外战,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意面对真正的问题……”王阳明说到这里,都摇头了。
“不说了,再说下去,我怕都会怀疑,做的这些挣扎,能有什么用处!一把年纪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好吗?还出来丢人现眼,是为了什么?”
阳明公疯狂吐槽,和台上风度翩翩的王阳明,俨然两个人。
王岳却知道这是阳明公没把他当成外人,说的都是心里话,贵乎本心罢了。
“阳明公,你想不想知道,您的这番讲课,究竟效果如何?”
王阳明忍不住好奇,“你知道?”
王岳点头,他当即准备了马车,跟王阳明悄然溜出了兖州府,他们没走多远,就到了一个村镇。
此刻已经是下午时分,在村头的打谷场,聚集了许多人,尽是十里八乡的百姓。这些人有的茫然,有的欣喜,有的惊讶,有的冷淡……各种表情不一而足。
约莫过了一刻钟,终于从村子里走出一个年轻的汉子,二十五六的样子,十分雄壮,红润的脸膛,目光有神。
“诸位乡亲父老,今儿请大家伙过来,是想跟你们说一件事,说一件大事!一件关系到你们每一个人的大事。众所周知,我们王家田多丁多,也算是一个大户。如今朝廷清丈在即,与其让人逼着,把田土交出去,不如提前分给大家伙!”
“抬上来!”
很快有人抬着两个箱子过来,这位将箱子掀开,朗声道:“这里面一箱子田契,一箱子是大家伙欠我们王家的欠条……”他目光扫视全场,人们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现在,我就全烧了!从此你们不欠王家的,过去都一笔勾销了!”
说完,他真的捧起木箱,扔到了火堆里。
腾地一下,火光蹿起,照亮了所有人的面庞,这个年轻人一屁股坐在了火堆旁,享受着炽热的温度,额头上冒出一层细腻的汗珠,显得油光发亮。
“乡亲们,东西烧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聊聊,这往后该怎么办!”
王岳和王阳明都在外面瞧着,他们很想知道,这个小豪强,能有什么高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