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问卦王阳明
王恽年二十七,祖父是开生药铺的,不止经营有道,而且医术了得,积攒下不小的家当,他爹却是个没用的废物,医学没学到手,更没有父亲的精明,家业败落的很快。幸好他好色又烂赌,刚过三十,就把身体折腾毁了,不久命丧。
要是再给他几年,王家最后的一点家当也都没了、
王恽十七岁继承家业,他也没有祖父的医术,但是他胆子够大,带着仅有的家产,南下北上,买卖货物,赚取差价。
几年前,天津开海,他又带着全部家产,果断前往天津,着实抓到了机会,狠狠赚了一笔。
“乡亲们,咱兖州人多田少,俺王家差不多有五千亩田,都退出来,交给你们平分,每家也就三五亩田,能够过日子吗?”
这账别说农人百姓,就算是王岳,也能算得很清楚。
五亩田,以鲁西南的情况,一亩地每年还产不到二石粮食。
脱粒之后,也就是一石五最多了。
再扣除田租,到手的粮食,连五石都没有,若是一个三口之家,这么点粮食,只怕就能勉强度日。
若是五口之家,就要挖野菜了。
总体算下来,是几乎没有任何积蓄……但遇到了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又不能不花钱,所以借债就是普遍现象。
幸好王家算是豪气,收的田租不高,甚至利息也不多。
有这么位“大善人”罩着,大家伙才不至于变为流民,相比起周围的村镇,他们已经算是好福气了。
可是今天大善人突然改了主意,要把田契还给大家伙,把欠条也给烧了……人们不是欣慰,竟然是惶恐迷茫,完全不知所措。
还有老者都哭了,他们居然匍匐在王恽的面前,磕头作响,苦苦哀求!
“大郎!你可千万别不管俺们这些乡亲啊!你要是嫌租子少,俺,俺们愿意多交点,跟着你,俺们踏实啊!”
不只是一个老者,还有好几个,都跟着磕头哀求,脑门都磕红了。
在人群外围的王阳明和王岳相视一眼,唯有苦笑。
这就是大明的百姓啊!
你能责怪他们吗?
显然不能啊!
毕竟他们的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一年接着一年,辛勤劳作,从来不休息。累死累活,也未必能填饱一家人的肚皮,终年在温饱线,甚至是死亡线上挣扎。
他们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不懂官府的告示,最远只去过县城……在他们的记忆里,官府从来都是凶神恶煞,毫不留情,就没有干过好事情。
王大郎未必好,但是大家伙知根知底,他总不能一点情面不讲,不给乡亲们一条活路吧?
所以在王八蛋和龟儿子之间,他们宁可选择王八蛋!
这就是一直以来,落实任何政策,最大的困难之处,上下之间,根本没法交流,不仰仗着士绅地主,又能靠着谁?
张璁推行清丈遇到的难题,跟王阳明三日讲学所说,归根到底,都是一个如何组织国家,如何进行管理的问题。
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哪怕几百年后,有了那么多先进手段,没有进行彻底洗牌,上下依旧没法沟通,你让人戴口罩,人家就是不戴,你想推行疫苗,可还没等使用,就有一半以上人不相信……是老百姓愚昧无知吗?
那是你不清楚前因后果,没经过彻底洗牌革新的社会,不管看起来多强大,内部依旧是散装的,就像是油和水,怎么晃,也没法完全融合在一起……
王阳明和王岳都清楚,如果没法打破这个死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失败的。
而这个小小的地主,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丝希望呢?
“大家都起来!”
王恽怒哼了一声,“你们都比俺爹年纪还大,没事跪俺干什么!俺告诉你们,这是朝廷的意思,清丈田亩,把多余的土地分给无地少地的百姓,这是皇帝的旨意,俺敢抗旨吗?”
“啊!”
最开始站出来的那个老汉惨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不停摇头,“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皇帝怎么能不讲道理啊!”
老汉痛苦迷茫地念叨着……他丝毫不觉得朝廷的清丈是为了他们好,哪怕会给他们点土地,也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
王恽无可奈何,要是所有百姓都这样,那干脆外甥打灯笼——照旧算了!多好!还省得麻烦!
“乡亲们,俺告诉你们啊,就为了清丈田亩的事情,朝廷把衍圣公一家都给抓了,还有鲁王府,也搬走了,他们都扛不住,你说咱们这些小虾米,还能怎么着?”
听到这里,更多的人,都惊得眼珠子溜圆,浑身颤抖。
太不幸了!
孔家都撑不住,鲁王府也完了,那他们会不会也跟着倒霉啊?
什么大快人心啊,朝野欢腾啊,那都是表面文章。
真正最底层,最闭塞的百姓,他们对任何变化,首先的反应就是恐惧……没有办法,他们承受不起任何的波折。
活着已经很难了,再有变化,岂不是更要命了!
瞧瞧,抗拒改变的,不只是朝堂诸公,也包括这些穷苦百姓,尽管他们的初衷不一样……很荒唐,可事实就是这么个鬼样子。
让你好笑,又好无奈!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村民们才接受了这件事……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抹去了眼泪,就又变得沉默无声。
每个人低着头,默然不语,好像一根雨打风吹的老木头,只是头更低了。
改变就改变吧,反正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乡亲们,俺刚刚让大家伙算笔账,如果把土地都给你们,也不收租子了,你们能不能过得更好?”
“那,那要看朝廷要多少哩!朝廷要是收的更多,就要喝西北风了。”
“那,那要是收的少呢?”
“那就能吃口干的呗!”
……
答案显而易见,没有什么好问的。
“乡亲们,俺就是想问问你们,大家伙想不想过得更好?想不想吃香的喝辣的?想不想过人上人的日子?”
这几个问题出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惊呆了,他们不是喜悦,而是惊恐!
那个老汉又站起来,惊恐地指着王恽,声音都变了,“你,你要造反!”
这一嗓子,所有人都炸了!
没错,就是造反无疑。
不然怎么又是分田,又是烧毁欠条。
还跟大家伙说,要过得更好,吃香的,喝辣的……试问除了造反,还有别的选择吗?
别看我们什么都不懂,但是身为山东人,水泊梁山的故事还是知道的。
你王恽想做黑宋江!
不行,绝对不行!
我们才不干哩!
日子虽然苦点,但总没有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几个老的全都站出来反对。
只不过离着王岳和王阳明不远的年轻人,却眼睛冒光,跃跃欲试……不错啊!反正他们留在家里,连肚子都填不饱。
挺大的人了,也娶不起媳妇,整天无所事事的。
与其浑浑噩噩活着,还不如拼一个荣华富贵!
“王大郎,带着我们上梁山吧!我们跟你干了!”
这帮小崽子刚喊完,立刻气恼了家里的大人,他们怪叫着冲上来……霎时间整个打谷场,一片鸡飞狗跳,父慈子孝。
人都乱套了,王岳和王阳明,就被露了出来。
王恽也注意到了他们,这是外乡人!
他急忙过来,“你们是……”
“是跑江湖算卦的,这是我师父!”王岳笑呵呵道:“大郎要起事,用不用我们给你算个吉凶祸福啊?”
王恽愣了,随即连忙摇头。
他倒是又几分眼力,无论如何,王岳和王阳明,也不像是算卦的。不过人家既然不愿意说真话,也就不用问了。
“两位先生莫要嘲笑。俺可不是什么要造反的人,俺是想带着乡亲们去辽东!”
“辽东?”王岳笑道:”你为什么打算去辽东?能说说不?”
“俺头几年,去过辽东,在那边收了不少皮草……辽东的地可比山东肥沃多了,抓一把都流油!”王恽握紧了拳头,“俺一个人过去,肯定不行。俺就打算把家里的田产分了,笼一下银子和人手,带着一些乡亲,去辽东闯一把,博一个荣华富贵!”
王岳和王阳明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王岳继续道:“王大郎,你可要想清楚啊,去辽东可不只是肯干就行,还要心黑手狠,要跟那边的女真人斗,要敢杀人!那地方讲究个弱肉强食,吃人不吐骨头。你觉得自己能行吗?”
“这个……俺也不知道能不能行……两位先生能不能给俺算算,到底行不行?”
王岳微微一笑,旁边的王阳明却已经开怀大笑。
“怎么能不行?咱们大明的好汉子把蒙古人打得屁滚尿流,狼狈不堪。只要你们能抱团,心劲儿都用在一起,这一次去辽东,不但能成功,还能发大财,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就在眼前!”
王恽脸涨得通红,激动道:“若真如先生所言,我愿意奉上千金卦钱!”
第439章 收获真大
王阳明的祝福别说一千金,哪怕一万金,也是换不来的。
而且更换不来的,还有一样东西,就是王岳随手扔给王恽的一本小册子。
“拿着吧,估计用得着。”
王恽接过来,接着火把的光,他发现这竟然是一部兵书……准确说是一部练兵的书,没有孙子兵法的高大上,只有简简单单的队列刺杀,还有行军之时,如何安营,如何防范偷袭,如何寻找水源……总而言之,都是一些很基本的东西。
但是有个特点,那就是一看就懂。
或许真的用得着吧!
王恽仔细收了起来,等他还想要攀谈的时候,这两位已经消失不见了。
莫非他们真是神仙中人?
王恽努力甩头,他现在的任务是如何劝说更多的乡亲,跟自己去辽东撞运气,这是一场豪赌!
哪怕得到了祝福,他也不敢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成功……
“王岳,在山东境内,像王恽一样,主动放弃土地,寻求别的路子的人多吗?”阳明公笑着发问。
“有一些,不算太多。但很快朝廷就会逼着他们这么做的!”王岳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阳明公沉吟片刻,突然叹了口气。
“王岳,你说这些人去了辽东,不会客气吧?”
“岂止不会客气!他们要想生存下去,还要过得更好,就只有把自己变成最凶悍的狼群!”
“狼群?”
“嗯!寻找猎物,凶狠杀戮,然后妥善分配。用猎物的血肉,壮大自己……所有向外发展的人,要么把自己变成猎人,要么就成为别人的礼物。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阳明公情绪稍微低落,目光凝滞,过了许久,他才摇头轻叹。
“王岳,我苦心孤诣,推陈出新,所立之学问,是想要所有人都过得更好,都有尊严,富足,安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可我万万没有料到,这件事的第一步,竟然是要逼着一些人先不当人!”
王岳笑了,“阳明公,难道你没有看到,有更多人已经站起来了!找到了当人的滋味吗?”
“是吗?”
王阳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居然起身,亲自搬来了一坛子老酒,“说得好!来,咱们俩好好喝点,来个不醉不休!自从我讲学之后,还能跟我喝酒的人,已经不多了。”
王岳失声轻笑,“阳明公,这滋味我早就享受了好多年了!”
“是吗?哈哈哈!”
阳明公笑声爽朗,欢快的声音,充斥着房间里。
……
就连利用圣贤造势,逼迫王岳低头,阻挡清丈进度……这么绝好的招数都失败了。
朝野的反对力量都暂时收敛了。
尤其是山东,很多人发觉清丈不可阻挡之后,唯有穷则思变了。
在这一场清丈之中,王岳纠正了徒弟张璁的一个错误,分田不再是按照丁口来分,而是按照人口……而且顺便将人丁税摊入田赋之中,瞧瞧,连摊丁入亩也落实了!
最初张璁还有些犹豫,这行得通吗?
很快张璁就发现了这么干的好处。
放眼望去,齐鲁大地上,越来越多的女人,走出了家门,到了田间地头……谁说男耕女织?女人就只能在家里干活的?
几乎大多数妇人都能下地干活,她们的速度丝毫不在男人之下。
除了耕田这一类的绝对力气活,其他的播种,除草,乃至收割,女人都比男人还要娴熟!
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有劲儿!
甚至有些妇人干脆一口气承包了所有的农活……男人就该出去,想办法打工多赚点钱,让家里的日子过得更充裕。
一个大男人,只知道围绕着那点田转,算什么本事啊?
要是不愿意走,老娘出去也行啊!
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甚至是同样的耕种方式,怎么清丈前后,会发生这么大的差别?
这也太神奇了吧!
有人百思不解,可是只要肯往村子里走走,就什么都清楚了。
过去佃农租种土地,除了要给自家耕种,还要去给地主做活,多数还是无偿劳动。
而且至少三成的收获,要交给地主。
剩下的那点,只够家里喝稀的。
因此多数妇人都要小心翼翼,照顾家里每一个人,挖野菜,做做女红,纺线织布,穷尽一切,填饱家里的几张嘴。
精力都这样浪费了,哪里还能有精力干别的?
清丈田亩,授予土地。
这一招使出来,堪称绝对的大杀器!
百姓能得到的粮食多了,从生死线回升到了温饱线,总算能思考如何过得更好了。
留在家乡,只靠着那点田亩,虽然饿不死,但绝对过不好。
而且有了自己的田亩之后,也就不担心受欺负,不担心有什么变故……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也就有了王恽这种机敏的人,果断抓住了机会!
只不过机会虽然抓住了,可是他们的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从登州出海之后,竟然遇到了罕见的台风,桅杆折断,船只顺水漂流,在历经了五天的漂流之后,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们,终于在一座岛屿登陆了。
“大郎,你可害死大家伙了!”
王恽的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气的。
“不是还没死吗!都特娘的打起精神来,先找点吃的,填饱肚子。”
还真别说,这座荒芜的岛屿物产不在少数,海边就有许多的傻鱼,根本不怕人,轻松就能捡到。
有几个水性好的,还捞到了不少肥过巴掌的大海参!
一行人总算没有饿死,等他们搜索岛屿深处,还发现了一些獐子野鹿……总算不用为了吃的担忧了。
可问题是他们千辛万苦,是来发财的,不是来荒野求生的。
还有啊!
谁能告诉他们,这是哪里啊!
就在他们到达岛屿的第五天,终于在海面上出现了船只。
“我们是鲁王殿下的使者……晓谕尔等得知!”
又是鲁王!
王恽差点背过气!
能不能别这么搞笑啊!
鲁王不是被迁居辽东四镇了?怎么又碰上了?这是什么缘分啊?
好歹王恽还算有见识,他已经想明白了。这座荒岛在鲁王的治下,他们很幸运,并没有离开大明太远,甚至依旧还在辽东。
“王爷有什么吩咐啊?”
“王爷有令,清剿所有朝鲜人,凡是俘虏的,每个奖励三十两!”
到底还是来了!
大明将四位藩王弄到了昔日的汉四郡,原来的朝鲜北部,还有一部分辽东地区,成为了他们的封地。
既然有了新主人,那赖在土地上的恶客,就不能容忍,必须处理到!
其实最有效的办法,还是杀戮,只要一颗弹丸,就能解决问题。
奈何咱们是文明人,而且北境那边又缺少劳力。
抓捕!
绝不客气!
几位藩王已经找到了赚王岳银子的办法。
他们三十两银子收一个俘虏,卖五十两,转手就能赚二十两,真是好生意,啥也不说了,干了,兄弟们!
“我也想做好人来的,只可惜啊,没有办法!”
王恽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那本兵书小册子,两位先生算的还真准!
没有办法了,就只能这么干了!
他们在巡视岛屿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北面有一群人聚集,看他们的装束,尤其是那些女人,胸前什么都没有。
那要是汉人就怪了!
“都跟着我,让你们动手,就给我冲上去,谁敢不听命令,就给我扔到海里去!”
王恽呲着牙,下达了命令。
战斗在后半夜发生。
这一伙朝鲜人也注意到了他们,还安排了岗哨防备。
可惜的是他们的岗哨在三更天之前,就已经睡着了。
别说,这本兵法写得还真灵!
就在朝鲜人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王恽和他的乡亲们,冲了进去,他们的兵器只是在登州旧货市场上买来的刀剑,还有一些破烂皮甲,都是防身的。
这么可怜的装备,就敢攻击实力不明的对手,也是够莽的。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真的时来运转了。
这支朝鲜人,只是一群老弱妇孺,没有几个壮丁。
他们为了躲避女真人的搜捕,逃到了岛屿上。
没有料到,他们变成了王恽的猎物!
一个时辰过去了,战斗结束!
“大郎,咱们一共俘虏了二十七个人,有壮丁五个,剩下否是妇人和孩子,咱们好像亏了!”
王恽咬了咬牙,“能卖掉就卖掉,卖不掉就给你们留着当媳妇!不亏的!”
这帮小伙子突然一愣……媳妇!
他们有媳妇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可又哪里不对劲儿啊?
第440章 殿下,你师父回来了
“怎么都是妇孺啊!不值钱的!”
前来收人的王府使者眉头紧皱,故意唉声叹气。
王恽察言观色,忙不迭道:“求大人谅解,俺们兄弟刚刚放下锄头,也就这么大的本事了。若是能有点弓箭火铳,像样的兵器,说不得能抓到更多。”
来人翻着眼皮,沉默片刻,“那个……我这里倒是有些兵器,你愿意要吗?”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多谢大人赏赐!”
王恽趴在地上,屁股撅得高高的。
为了表示感谢,还送来了他们猎到的獐子两头。
一翻小心伺候之下,他们拿到了三百两银子,外加五条火铳,还有二百多斤火药。
“大郎!咱们吃亏了。”
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嘟着腮帮,向王恽诉苦,一个壮丁是三十两,五个就是一百五十两。十多个妇人,还有孩子,仅仅值一百五十两,加上几条破火铳……别说在辽东了,就算在老家山东,也不该是这个价钱!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着给自己当媳妇呢!
王恽哂笑,“你当我不知道啊?可咱们兄弟要是不肯吃亏,人家下次能来吗?”
汉子瞪着大眼珠子,听不明白,这怎么吃亏还是好事啊?
王恽一手抓着火铳,一手拍了拍兄弟的肩头。
“咱们在外面,一无所有,没有人罩着,是活不下去的,人家鲁王府有权有势,不吃点亏,能行吗?”
“鲁王府?”汉子气得咬牙切齿,又是鲁王府!在山东的时候,就是鲁王府欺压百姓,为祸乡里,什么坏事都干尽了。
这回到了辽东,怎么还被鲁王府欺负。
他妈的,出来不出来,有什么差别!
是啊,有什么差别呢?
或许可以从王岳给朱厚熜的密报之中,发现端倪……随着孔府和藩王被拔除,山东的清丈骤然加速。光是年内,就有五百万以上的无地,少地农民,得到了土地。
朝廷的黄册在籍数量,增加了三分之一。
保守估计,山东的田赋能增加两成还多。
而且民众积极性上来,商业也在迅速发展,商税激增了三倍!
这个成果可太不寻常了,毕竟顺天是天子脚下,情况特殊,很多人都说,出了顺天,其他地方清丈,收效甚微,还会遗祸无穷……可事实证明,作为人口大省,山东的清丈就是成功的。
关键是看有没有足够的魄力!
从山东到河南……下一步就是南直隶!
谁也别想逃!
朱厚熜特意把张孚敬叫到了宫里,如今的他,已经是内阁首辅!
就在一个月之前,贾咏请求去职致仕,朱厚熜也没客气,干脆给了贾咏北境巡抚的位置。
都护府掌军,巡抚管民政。
反正朱厚熜是想好了,凡是他不爱用的老臣,都甩去北境,让他们折腾去。
既能榨干这帮老东西的最后价值,还能彰显皇帝的天恩。顺便还能给小富贵找点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次你师父又立了大功,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朕是一定要给他的,内阁商议一下,告诉朕就可以了。”
张孚敬闷着头,无奈道:“陛下,眼下内阁就只有臣一个,用不着商议的。”
朱厚熜狠狠吸了口气,怎么搞的,明明一大堆阁老,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行了,回头内阁推几个名单上来。要精细干练的,现在内阁事情越来越多,朕可不想把你给累坏了。”
张孚敬连忙躬身道:“陛下,老臣早已将看淡生死,只求报答天恩!”
朱厚熜满意一笑,“你的忠心和本事朕是清楚的,有你在内阁……朕安心!不管添几个人,内阁首辅,就是你张孚敬!没有人能取代!”
要说比张孚敬还亲的,那就剩下王岳了,可问题是王岳这个不学无术的,根本不是进士出身,也没法进入内阁,真是让人发愁。
只不过明明什么都不行,还要把皇子的教育托付给他。
朱厚熜简直愁坏了。
自从王岳去山东之后,蒋氏就不断念叨,小富贵什么时候回来啊……你瞧瞧,载基都不乖了,这孩子太需要师父管教了。
所以说,从山东归来,王岳第一件事,就是要瞧瞧自己的小徒弟……
“你们几个都是废物,上次就是你们没打过的,没用!”
小皇子比上次又大了一点,距离讨狗嫌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他愤怒责备几个小太监。
明明上次带着他们伏击王岳,假如能打赢,他就不用读书了,结果五个小太监被打得屁滚尿流……这还不算什么,那家伙居然敢抓他,还敢打他的屁股!
那可是皇子的屁股啊!
都给打肿了!
一想到这个奇耻大辱,朱载基就切齿咬牙,恨不得跟王岳拼命。
这些天他一直逼着小太监们练功,等王岳回来,务必给他好看!
“殿下,真不行啊!奴婢们身体残缺,气力不足,又没法动用兵器,光靠着拳脚功夫,就算十个,二十个,也打不过抚远伯啊!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当世第一武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是啊,是啊,听人家抚远伯打仗的时候,每天都活吃鞑子心肝,吃一副就多一个人的气力,吓死个人哩!”
几个小太监七嘴八舌头,朱载基气得炸毛。
我虽然小,可也不能这么骗人啊!
王岳的确高一点,身手敏捷一点,但也不至于吃活人啊!
哪有那么吓人的!
“你们这几个废物,给我听着,前些时候,福国公不是送我好几条细犬吗?你们好好训练,你们这几条假狗,加上几条真狗,总能赢了吧!”
朱载基信心满满,筹划着坑师大计。
而王岳丝毫不知道,有一场恶战,正在等着他。
山东的事情还是千头万绪,但是几项核心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孔家迁居承德,孔家的田产悉数分配给当地百姓,朝廷从礼部派遣一名主事,负责维护孔庙,并且肩负祭祀事宜。
几个王府悉数裁撤,主要人员迁居辽东四郡,剩下的从宗室除名,变成普通人。
清丈之后,百姓获得田亩,积极性暴涨。
造成的劳动力剩余,王岳也做了安排。
能前往辽东开拓的,尽量迁居……也不需要太多,这些人就是种子,只要有一个成功了,就能带动一大帮。
但这毕竟还需要时间发酵……在山东本地,还需要寻找更多的机会……王岳开出的药方,是准备在胶州开海。
毕竟这里是北方最好的港口了。
再有王岳还提议招募山东青壮十万,充作火器营。
这些事情,毫无疑问,都要跟朱厚熜讨论,需要天子同意……所以在严嵩到了山东之后,简单交割政务,他就返回了京城。
就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夫人孙毓的小腹迅速隆起,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成型,与此同时,他们王家还多了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没错,就是孙毓当成狗捡回来的小熊。
这玩意长的是真快,还不到一岁呢,就又圆又滚,活像个大肉球,尤其是肩部,已经向上隆起,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富贵包”,别误会,熊和人不一样,肩头隆起是发达的肌肉所至,至于肥胖,熊会在乎吗?
咱熊家是脂肪越多,就越健康……某些二百斤往上,整天坐在电脑前的肥宅们,是不是羡慕死了?
小熊在王家那是相当的自由,毕竟是看着长大的,这圆滚滚的,黑不溜秋的玩意,根本是个大个的耗子啊,也值得害怕?
王府的护卫,甚至没事的时候,会跑来跟小熊摔跤……不过渐渐的小熊也聪明了,你要是什么都不带,他就会躺在地上装死,还露出柔软的肚皮,这时候就需要一袋水果,小熊立刻抖擞精神。
让熊当陪练没问题,可工钱是不能缺的,熊家可是童工啊!
就连王岳都没有料到,他家的熊孩子竟然被人训成了玩具,真是气死偶咧!
只是还没等王岳给家人上动物保护课,皇子朱载基,就带着几个太监,还有一群细犬,到了王家。
小家伙盘算得很好,他过来了,师父总要出来迎接的,他趁机放狗,报一箭之仇,让师父知道他的厉害,俺的屁股,可不是谁都能打的。
随着朱载基的造访,府门大开,从里面先钻出一个圆滚滚的球,小熊眼巴眼望,等着送果子的人来呢!
有熊出没……一瞬间,那几条细犬就跟疯了似的,直扑过来。小熊可吓坏了,急忙举起硕大的爪子,狠狠拍了过去,只听嗷的一声,一条细犬就原地起飞了,划过优美的弧线,正好落在了朱载基面前,小家伙瞬间僵住了……
第441章 朕要立储君
朱载基是完全打错了算盘,他本以为仗着那几条细犬,能够给王岳一个难看。
可就像所有的熊孩子一样,在有人宠着的时候,肆无忌惮,直到有一天,踢到了铁板,见识了世界的残酷,这小家伙就该哭了!
小熊虽然远没有成年,但是体重赶得上几条细犬加起来那么重,大巴掌挥动起来,半点客气没有。
一上来扇飞一条细犬,紧接着往前一个冲,又撞飞了一条。
还有一条细犬想跑,结果小太监攥着绳索,紧张的忘了松开,愣是没跑掉,小熊扑上来,硕大的身躯压上,身下的细犬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
还真别说,做为优秀的猎犬,这几条狗还是很凶悍的,竟然有一条张着大嘴,冲着小熊屁股咬下去。
奈何小家伙皮糙肉厚,岂是狗牙能轻易穿透的,暴躁的小熊一挥巴掌,向后掏去,正好打中了狗腰,吓得细犬连忙后退。
皇长子朱载基小朋友,就这样暴露在一只熊的面前。
这是真假熊孩子的对决,到底谁更熊,在此一举!
哇!
朱载基捂着脸,哭了起来。
他害怕了!
过了片刻,没有动静,他才敢从指缝里,偷偷向外面看,他看到了师父王越。圆滚滚的小熊正抱着王岳的大腿,两个大爪子捧着硕大的鸭梨,用力啃着,一口下去,就是一大半,吃的汁水横流。
刚刚出了好大的力气,必须补一补才行。
王岳深吸口气,拍了拍熊头,把小家伙推到了一旁,然后迈步奔着朱载基过来。小家伙彻底害怕了,他连忙往后退,结果还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他站立的地方,竟然还留下了一滩淡黄的液体!
王岳看在眼里,还能说什么,只是轻叹口气,伸手把把朱载基抱起来,对着那几个吓得退出去老远的小太监怒喝道:“都去找黄公公领二十个嘴巴子,再让我抓到,就让你们多挨一刀!”
小太监们连滚带爬,狼狈逃窜,至于那几条细犬,也没人要了,只能让王家的护卫给带走了。
平心而论,崔士林送的细犬,品相真的不错,可就是这帮太监太拉胯了,别说是细犬,就算是龙,到了他们手里,也都能养成虫,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载基被带到了府里,洗了澡,换了衣服,这才不情不愿,被带到了王岳的书房。
小家伙进了门,就靠着门框,一步不前,仿佛眼前的师父是什么可怕的怪兽似的。
王岳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殿下,臣离开的时候,貌似给你留了作业,对吧?”
“啊!”
朱载基的小脸立刻黑了。
作业,什么鬼?
他还用写作业吗?
小家伙下意识想掉头就跑,结果刚扭头,就看到了肥硕的小熊晃着大脑袋来了,开什么玩笑,光吃鸭梨怎么够,打架好辛苦的,人家要吃肉肉!
朱载基吓得三步并作两步,终于到了王岳的近前,双手都是哆嗦的,额头也有冷汗。
王岳忍不住轻笑,他伸手把朱载基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难得,你也知道害怕!快点吧,把这些数字照着写一遍,就算你补作业了。”
朱载基扫了一眼,怯生生道:“我会的,皇祖母教过。”
“那就最好了。”
王岳把毛笔递给了朱载基,小家伙用拳头攥着毛笔,一边看着,一边小心翼翼,将十个数字抄完了。
然后他歪头看着王岳,似乎在问,行了吗?
王岳含笑点头,“不错,谁说你资质平庸来的,这不是挺聪明吗!”
聪明!
天可怜见啊!
貌似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自己呢!
小孩子到底是忘性大,他喜滋滋道:“真的吗?”
“嗯,按照为师的看法,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上的星宿转世,聪明伶俐,秉性善良,只不过需要发掘罢了。”
“真的吗?”朱载基好奇道。
“当然是真的了,师父是不会骗人的。”
“那,那我呢,我是哪个星啊?”
王岳哈哈一笑,“殿下,那你有没有兴趣,亲自观看呢?”
“能,能看到吗?”
“当然能了。”
……
朱载基发誓,这是他短短人生里,最快乐的一个晚上,师父给了他一只特别的眼睛,通过这只眼睛,他能看到比平时多出许多倍的星斗,大的,小的,闪闪发光,多如牛毛。
师父说了,其中有一颗就是他自己。
所有朱载基努力寻找,看的眼睛都花了,这一颗很像,那一颗也不错……到底是哪一颗呢?
突然他发现了一颗又大又亮的,散发着柔和的光,很特别啊!
“师父,师父!你看这一颗对不对?”
王岳失笑道:“殿下,那是月亮啊?”
“月亮?不行吗?”小家伙歪着头,痴痴道:“我真想去瞧瞧啊!上面一定很漂亮,比西苑还要漂亮。”
朱载基看了半天,突然扭头,“师父,师父!你知道怎么上去吗?你能教我吗?求求你了,行不?”
王岳顿了一下,要不要教你怎么拍电影啊,毕竟那马过去容易一些!
“殿下,上天入地的学问不是没有,要你探索才行啊!”
“探索?怎么做?”
“首先吗……当然是要好好写作业了。”
王岳沉着脸道:“师父给你留的作业,你全都忘到了脑后,这样做对吗?”
难得,朱载基红了小脸。
“我,我会补上的。”
王岳笑眯眯的,“那就说话了,不许耍赖!”
“嗯!”朱载基用力点头,“那,那我能不能再看一会儿?”
王岳笑呵呵道:“不能耽误睡觉,小孩子熬夜,会长不高的。”
朱载基仰着头,貌似师父的确很高啊!
“嗯!我知道了!”
朱载基兴冲冲的,充满了干劲儿,小家伙第一次觉得,原来学习也是很让人快乐的一件事。
至少师父说了,只要学好了,是有希望飞到月亮上的。
朱载基开始了努力的读书学习……基本上每天王岳都会给他布置一些作业,没有什么困难的,从识字认字开始,偶尔掺杂一些算术,还有些小故事。
渐渐的,朱载基发现,貌似不为了去月亮上看看,读书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尤其是去师父那里,跟师父聊天,听师父讲故事。
毕竟只有在师父这里,他可以放开一切身份,没有人害怕他,奉承他,也没有人责备他,呵斥他,轻松快乐,毫无压力。
而且在不知不觉当中,懂了好多的东西。
朱载基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渐渐的他不再跟着小太监到处折腾了,相反,他更愿意安安静静读书,不管看到了什么,看得懂,看不懂……他都可以和师父讲,只要说得好,就能得到师父的鼓励,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跟师父相处,貌似在努力寻找知识的不是师父,而是他自己一般。毕竟要死不努力,下一次就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朱载基的这些变化,都传到了朱厚熜的耳朵里。
这位还在笃信二龙不相见的皇帝陛下,也偷偷跑到了朱载基的房间外面,透过窗户,看着捧着一卷书,努力啃着的儿子。
在这一瞬间,朱厚熜的眼圈是热的。
多好的孩子啊!
真不愧是朕的儿子啊!
过去都是那些昏庸无能的师父,差点教坏了孩子,小富贵这一次是真的立了大功啊!
朱厚熜很想冲进去,把儿子抱起来,好好稀罕一番。
只不过他忍住了,不是什么二龙不相见,二是单纯不想打扰儿子读书。
朱厚熜悄悄退了出来,回到了宫里,就兴奋地大呼小叫。
“黄锦,黄锦!朕准备册立太子,你们司礼监赶快拿个方略出来!”
第442章 我的封地在月亮上
“师父,师父!”
朱载基蹦蹦跳跳,找到了王岳,就连王岳屁股下面的小熊都忽视了,而王岳则是半坐半靠,身下就是肥嘟嘟的熊背,简直比最舒服的沙发还要棒许多。
代价就是一袋子水果,还要不停塞到熊嘴里。
王岳算是摸透了这熊孩子的脾气。
只要给吃的,怎么玩都行,要是没有,小心就要发飙了……只不过这货并不会真的往死里打。
最多把人扑倒,然后亮出长长的獠牙,敢不给熊少爷好吃的,下一次咬死你。
这么个熊崽子,就把自己吓得尿了……朱载基觉得太丢人了,简直是奇耻大辱,为此他鼓足勇气,冲着小熊做了个鬼脸。
奈何人家熊少爷一心吃鸭梨呢,这就跟人吃葡萄一样,一口一个,不光解压,还很舒坦。
见熊少爷实在是没什么反应,朱载基只能放弃了。
他又跑到了师父面前。
“师父,我看了一本书,书上告诉了我,有白日飞升之法啊!”
王岳一听,忍不住摇头。
朱厚熜这个坑货,降旨没救了。
宫里也就是他身边,才有乱七八糟的道书,还白日飞升呢?怎么不直接去死啊!
“你相信吗?”
“不知道!”朱载基很老实道:“师父,你说过的,不能什么都相信,要有自己的判断!”
王岳笑了,十分满意。
“这就对了,要有科学精神,这样就什么能骗得过你了!”
“师父又夸我了?”朱载基眼睛弯成了月牙,喜得冒光。
王岳笑着戳了下他的小脑门。
“你说吧,书上怎么说的?”
“说,说什么丹,要吃下去,就,就变成了神仙,就飞了起来……师父,那个丹是什么啊?是不是能飞到月亮上去啊?”
王岳笑着摇头,“师父也不知道。”
“那,那谁知道?”
王岳淡然一笑,“当然是你自己知道了。”
王岳起身,将剩下的半袋子水果扔给了熊儿子,然后就拉着朱载基,又一次到了后院,那个原始的天文望远镜还在。
“殿下,你看过很多次月亮了,你能说清楚,月亮是什么样子吗?”
“月亮……很圆,很大,上面还,还像核桃似的,一点都不平。”
王岳点头,“对,这就是你看到的月亮,而在一些人的书里,说月亮上有个广寒宫,里面住着一个仙子叫嫦娥,她养了一只兔子,对了,广寒宫外,还有一株巨大的桂树,有个叫吴刚的男人,不停伐树……”
朱载基点了点头,他也听皇祖母说过,还没有拜师的时候,皇祖母就喜欢抱着他,在月圆时分,仰望天空,赏月看流星,听她老人家讲故事……
“师父,那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广寒宫啊?”
王岳笑呵呵道:“大约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确实没有广寒宫,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面貌。”
“那,那还有可能呢?”
“还有就是月亮太大了,或者广寒宫藏在了你看不到的地方。”
“那,那该怎么办?”朱载基急切问道。
“哈哈哈!”王岳笑道:“很简单,我们可以想办法,让这个望远镜能看得更远,更清楚,让我们弄清楚月亮的真正面目。”
“嗯!”朱载基听懂了,用力点头。
“还有吗?”
“还有旧事想办法飞起来,真正去瞧瞧。”
“那,那要怎么飞啊?”小孩子就是这么好奇,问个不停。
王岳也不生气,而是找来木材,就在后院,笼了一堆火。
待到火光燃起,王岳又找了一些鸡鸭的绒毛,轻轻扔在了火堆上面,升腾的气流带着绒毛向上飞……最多只有一尺多的高度。
这个寻常无比的情形,在年幼的朱载基眼里,顿时变得神奇起来……只要弄懂其中的关键,或许就能飞起来,飞到月亮上去!
……
“咱师父就是喜欢骗小孩子,他要是有办法飞上月亮,我就能飞上太阳!”
杨博很认真看了大师兄一眼。
“你会热死的!”
崔士林冷哼道:“你当我傻啊!我不会晚上去!”
杨博仰天大笑,“晚上?晚上根本没太阳!”
这俩货大声争论,王岳脸都黑了,他是真的脸黑。
一个福国公,一个新科进士。
就这个智商,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要不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这俩货不管怎么努力,教好了也是个流氓!
尤其是杨博,更让王岳生气,崔士林他已经放弃了,可杨博还能抢救一下啊!
“你太给师父涨脸了!你以前不是口口声声,要超过徐阶吗?他可是三鼎甲的探花郎,你就给我考了个三甲同进士,你丢人不?”
王岳大声叱责,毫不留情。
哪知道杨博竟然毫不畏惧。
“师父,我已经想过了,而且还想通了。我要是考的名次太高,考的太好……我岂不是欺师灭祖了?再说了,功名跟本事没关系的。像大师兄,什么功名都没有,还不是弄了个世袭罔替的国公回来!”
崔士林大喜,“说得好!真不愧是三师兄,亲的!”
杨博也越发得意了,“还有师父,您老人家也没有功名,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其实吧,在贡院里,弟子都琢磨着干脆不要功名算了,就凭我杨博,您的门生弟子,太子殿下的师兄……我还用得着奋斗吗?是吧?”
王岳怒视着杨博半晌,突然飞起一脚!
朝着杨博屁股就踢。
杨博连忙躲过,掉头就跑。
王岳哪里会放过他。
“苏尔,给我上!”
小熊听到了命令,还真挺乖的,晃着满身的肥膘,就奔着杨博去了……这下子可热闹了,别看熊家肥,可速度快啊!
这货就跟个小坦克似的,在后面猛追。
杨博气喘吁吁,要了命了!
“苏尔,熊崽子,别追了!我,我给你好吃的!”
杨博也没什么准备,只能抓起他刚刚高价买来的葫芦,扔给了小熊。
这小家伙用爪子接住,捧到了眼前,看了片刻,就扔在地上,然后扑上去,用前爪大力按下去!
瞬间葫芦裂开,里面竟然是空的!
这下子可把熊少爷气坏了。
敢骗熊,还有没有人性了?
俺虽然不是人,但你丫的真是狗!
气得小熊不停转圈,姓杨的,你再敢来,熊少爷就撕碎了你丫的。
崔士林看着心花怒放,终于比自己还欠揍的出现了。
“师父,这一次陛下可真是下了血本,尤其是宣召各国使者,又是告诉天下藩王,论起动静来,简直比当初孝宗册立太子还要热闹啊!”
崔士林笑嘻嘻道:“师父,有太子殿下当师弟,我往后是不是更能横着走了?”
王岳给了他个超大的白眼。
“你现在就死帝王蟹了,再横着走,就只能把你蒸了!”
崔士林也无奈了,“师父啊,你就不能盼着徒弟好了,不过呢,我依旧要孝顺你啊,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你。”
说到这里,崔士林压低了声音,“我刚刚听说,益王在听说册立储君大典之后,就口出狂言,他说不愧是皇长子,受封储君,其他的皇子出世,怕是有朝一日,也要被送到蛮荒之地就藩,更遑论他们这些宗室了。”
王岳瞬间眉头皱起。
“这个益王,好大的胆子,他敢非议朝政?”
崔士林耸了耸肩,“师父,他可是陛下的亲叔叔啊!”
“亲叔叔又能怎么样,已经送走了两个,不差第三个!”
王岳的怒火,喷薄而出。
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了益王的名字。
这位王爷也是宪宗皇帝之后,和孝宗,还有兴献王朱佑杬是兄弟……当初正德驾崩的时候,益王一脉,也是纳入考量的。
而且据说这些年益王十分简朴,在士林的声望不错。
按理说,王岳不该对他有什么怀疑,可当初老岳父的警告,却让王岳忍不住思量,只怕益王也不是个老实人……
王岳还在思量之际,朱厚熜那边已经接到了厂卫的密报。
几乎一瞬间,朱厚熜就怒火中烧。
很显然,这是把矛头对准了自己。
迁居山东的四位藩王,着实吓到了其他藩王,可这些宗室藩王不但没有收敛,反而闹了起来。
总不能光迁居我们,皇子就放在一边吧?
难道要把我们都弄走,将好地方留给你的亲儿子?
大家伙都是太祖皇帝的后代,你朱厚熜要是不给个说法,可小心议论!
朱厚熜十分烦躁,竟然到了儿子的房间,小朱载基还在读书。
“皇儿,你想要封地吗?”
“封地是什么啊?”朱载基随口问道。
“就是给你的一块土地,让你说了算!”
“哦!”朱载基顿了顿,突然兴奋道:“父皇,能,能不能把月亮封给我,我要月亮!”
第443章 伊王反
“月亮?吾儿怎么想要月亮?”
“我想去上面看看。”朱载基回答很干脆,“父皇,难道月亮你说了不算吗?”
朱厚熜略微愕然,爽朗大笑,“怎么会不算!皇儿啊,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父皇不能做主的!”
朱厚熜拍着胸膛大笑,心满意足。
“你好好读书吧,父皇回头再过来。”
从儿子这里出来,朱厚熜竟然放声大笑,弄得黄锦都吓坏了,别是宫里什么东西放错了,皇爷怎么抽风了?
“你懂什么,朕这是后继有人啊!”
朱厚熜手舞足蹈,虽说在王岳的影响下,他不那么笃信道教,但是没事的时候,也爱瞎幻想。
普通人幻想,看看小说,做做梦也就是了。
这位不一样,他不吝重金,给自己弄了一方飞元真君的宝印,还给自己弄了个什么统万寿境的名头。
这事只有身边近侍知道,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皇帝,你想玩,大家伙只能陪着,好在朱厚熜也没有闹得太大。
听到儿子说,想要月亮,他能不欣慰吗?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这小子的野心比自己还大!
当然了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身为大明储君,以月亮自比,那太阳是谁啊?是谁啊?
除了他朱皇帝,还能是别人吗?
这孩子还真是懂他爹,太有孝心了。
当然了,这事还有第三层,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宗室藩王!
连个孩子都不如!
太子都敢要月亮当封地,你们却只能守着本地,连迁徙都不愿意,差距也太大了吧!
这就是咱天命所归,你们只能当藩王的道理啊!
朱厚熜在这边大做阅读理解,没有的事情,也要分析个一二三出来。
黄锦都听傻了。
皇爷啊,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您这心啊,都成针眼了。
俺就不信,殿下能有这么多的心思。
“黄锦啊,你要把这话传出去,要告诉那些藩王,朝廷国策不可更改,四位藩王迁居辽东,已经初见成效。往后朝廷也会继续做下去,不过请他们放心,朕会挑选最好的地方,断然不会让自家人吃亏的。”
黄锦咧嘴了,陛下啊,这话您自己信吗?
那帮藩王就算再傻,也能想明白。
离开了经营多年,几代人生存的封地,会有多难!
山东的四王轻易低头,那是因为位置特殊。
其实早在顺天清丈开始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山东。
张璁不但往山东派遣地方官。
原先那些跟王府有关的,都给替换了。
新上来的官员剪除王府羽翼,逼着他们削减护卫,清理爪牙打手,打击藩王威信。
什么叫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没有这些铺垫,哪有轻易解决山东四王。
而且正是逐渐收紧的绳索,加上即将到来的清丈,弄得这几位藩王改变了想法,与其留在山东处处受制,还不如去辽东放飞自我。
山东如此,别的地方可不行!
一来天高皇帝远,那些地方藩王实力更强。
二来朝廷也来不及布置,地方官吏豪强,甚至山贼水寇,都跟藩王有所勾结,牵一发而动全身。
别的不说,宁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虽说吧,他是成事不足,但绝对败事有余,而且还绰绰有余!
“皇爷,这道旨意下去,奴婢怕一些藩王受不了,会掀起乱子。”黄锦低声提醒。
朱厚熜呵呵冷笑,“朕还怕他们不乱呢!如今朕手上的力量,可不是他们能想象的!”
朱厚熜信心满满,甚至说斗志昂扬,战意冲天。
原来他真的做了不少事情,说句不客气的,强弱之势已经逆转了。
现如今,朱厚熜有一张最大的牌!
“黄锦,今天朕心情不错,就带着你开开眼界吧!”
黄锦有点吃惊啊,身为天子心腹,司礼监的内相,这大明朝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可能吗?
朱厚熜也不废话,直接带着黄锦,出了京城,奔着西山而来。
看着这个方向,黄锦脑袋瓜子转动,还真别说,让他想起来了!
这是要去皇家武学院吗?
黄锦激动了,要说还有东厂插手不进去的,这个皇家武学院,绝对是其中之一!
皇家武学院的历史并不长,大约是从王岳训练新军的时候,才提出来的,更早则是王阳明提出来的。
他在担任兵部尚书的时候,建议朝廷,整顿京卫武学,培养将才。
明代有很完善的官学体系,从太学到地方的府州县学,而这套体系不仅用于选拔文官,也有武将。
两京有京卫武学,下面有都司武学,再往下州县也都有武学。
只不过设立归设立,效果如何,那就一言难尽了。
这里面的问题多种多样的。
首先最根本的,明代的武人,是以世袭为主。根本没有给武举选才留出空间。
也就是说,你考上了,也没有地方安排你。
再有呢,多年下来,朝中的将才已经凋敝到了极点,别说教学生,就连领兵都不会。
而少数能打仗的,也是九死一生,从边疆打滚,自己杀出来的。让他们打仗或许行,但是多数人大字不识,让他们教学生,实在是太为难了。
朝廷不重视,也没有相应的师资力量。
最最要命的是,就连好学生都没有!
天下重文轻武,哪个正经人家的孩子去武学啊!
在这种糟糕的情形下,整个大明的武学形同虚设。
王阳明算是文官当中,最懂打仗的。
没有将才,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他一直疾呼,要恢复武学,真正培养一批人才、
只不过王阳明后来去职,没有做下去。
这事就变成了朱厚熜跟王岳君臣接手了。
他们俩的看法是武学就像新军一样,要先办起来,等到有了成果,再大力推广,如果一开始,就让一堆官员,别管文武,卷入其中,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因此他们将武学的位置选在了西山。
黄锦突然想起一件事。
“皇爷,之前太后在西山建立行宫,花费了数百万两银子,不会是……”
“哈哈哈!”朱厚熜朗声大笑,“有七成都投入到了武学!你以为太后她老人家是热衷享受的人吗?”
“哎呦!”
黄锦如梦方醒,我的老天爷啊,这么看,太后她老人家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凭着一己之力,愣是办起了皇家武学,难怪陛下底气这么充足呢!
敢情还有一支人马暗藏着呢!
“皇爷,人都说纸上谈兵,在学堂里,能教出名将吗?奴婢可不信!”
朱厚熜呵呵一笑,“你这个奴婢,学会了激将法了……朕就不妨告诉你,他们可不是纸上谈兵,而是真正从烽火狼烟里面走出来的,厉害着呢!”
朱厚熜笑道:“你知道李春不?”
“知道!当然知道了!”黄锦茫茫点头,“当初就是他戍守独山堡,打得很好的!”
朱厚熜点头,“他现在就在武学,既是里面的学生,又是教员!”
黄锦眼睛瞪得老大,这么厉害?
在冷兵器时代,其实是很难出现真正有用的武学的。
这道理也不复杂。
你想办学,总要有教材吧,对教学成果,总要有个评估吧,总要有一套能说服人的逻辑吧!
你在学堂,能学到什么,达到什么程度……
这些方面,武学一个都达不到。
教什么?
孙子兵法,还是三十六计?
学完了,给你一支兵马,让你随便找个地方练手?打赢了算毕业了?
别管说得再好听,一句纸上谈兵,就把你的嘴堵上了。
唯独开始大量装备火器,甚至以火器为主之后,再引入数学概念,就能用于教学了。
有多少人,多少枪,命中率多少,能杀死多少敌人……
有了这一套评价体系,战争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这也就是皇家武学院的基础!
“选拔兵源、训练士兵,组织战役,研判敌情,排兵布阵……这些都是武学所讲内容。”朱厚熜得意洋洋。
“这里面的武学生,有从新军来的年轻将士,有一些九边挑选出来的将门虎子,还有从各地招募的青年才俊。”
“一句话,这些人都是大明的精华,他们不光能打,对朕还忠心耿耿,唯命是从。”朱厚熜志得意满。
“黄锦,你说,有这么一支兵马在,朕还有什么好怕的?谁敢跟朕作对,那都是死路一条!就算有藩王想闹事,朕会怕他们吗!笑话一样!”
而就在朱厚熜欣然大笑之时,一份密报送到了内阁,上面只有三个字:伊王反!
第444章 一日天子
“师父,弟子求见!”
张孚敬登门,王岳吓了一跳,说实话,这天下还能让他怕的真没有了。
唯独这位首辅门人,王岳是真的不太敢面对。
怎么说呢?
就是俩字:心虚!
说多了,还有点惭愧……这几年下来,王岳是彻底看清楚了张璁,在很多说法里,这都是个逢迎天子,靠着大礼议幸进的小人,尤其是有杨廷和一干君子老臣在,张璁就更显奸佞可恶。
但真正置身其中,相处下来,王岳才看到了另一面的张璁……不计毁誉,不顾一切,铁腕治国,他是真正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
以张璁的作为,还有变法改革的深度,绝对是能和张居正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的。
哪怕徐阶提拔了张居正,给了他几乎一切,但是在张居正看来,嘉靖年间的第一首辅,还是人家张璁,不管是干的最长的严嵩,还是他的老师徐阶,都差得太远了。
而且和张居正不同,张璁私德太好了。
他是那种只要清水、馒头,就能一直工作下去的,能力极强,别的不说,他在这段时间,改进了对地方官吏的考察之法……他要求地方官吏分析自己治下的难题,提出相应的解决方案,他们能做什么,朝廷能提供什么帮助,拿出切实的方案来……一旦确定下来,科道言官,就会大力气监督落实,确保事情办成,钱落到实处……
这么大的工程,在官僚体系还很不完备的时代,推行起来,难如登天。
一切全都要靠着张璁维持,繁杂之处,自不必说。
偏偏张璁又极端简朴,不光自己如此,就连家人也都约束到了极点,他有三个儿子,愣是让张璁按在了家里种田。
不许他们进入国子监读书,连科举都不许参加,好好的三个儿子,愣是被当首辅的爹,逼成了结结实实的老农。
为了这事,就连夫人都跟他闹了不止一次,可张璁就是不答应,甚至连送到王岳门下,让这位师爷照拂一下,都不愿意。
王岳当然知道张璁的用意,唯有极端的不近人情,才能无往不利!
和他相比,王岳是差了天地。
尤其是最近他还添了毛病,养了一头熊,这货每天的食量,顶得上六七个人。王岳是真怕张璁一刀把熊给砍了。
他要是真想动手,王岳是绝没有反抗能力的。
熊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快祈求你二师兄高抬贵手吧!
只可惜这傻货还不知道,自顾自闷头吃水果,拳头大的梨一个接着一个,吭吭唧唧,兴奋地发出了猪声。
这就是二不知死的。
王岳已经不抱希望了。
好在张璁没有跟熊过不去,而是紧张道:“师父,我接到了一些河南官员,还有地方文士的密报,说是伊王反情渐渐明朗,要不了多久,必定生乱,弟子过来,就是想跟师父讨个主意啊!”
王岳笑道:“伊王一脉,向来以凶顽暴力闻名,反叛朝廷,起兵作乱,也不足为奇。但是区区伊王,还不值一提。一走一过,就能剿灭,你不用担心的。”
张璁轻叹口气,“师父,弟子也知道伊王不值一提,我是担心河南的百姓啊!”
张璁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卷宗,递给了王岳,上面记录的是江西的情况。宁王作乱,是让王阳明给轻松平定了。
可宁王为了叛乱,搜罗了太多的亡命徒,江洋大盗,长江的水贼……保守估计,也超过了十万。
随着宁王覆灭,这帮人散落各处,有些人占据矿场,成了地头蛇。
还有人甚至勾结上了贵州的土司。
结果就是十多年间,江西地方,盗贼四起,抢掠杀戮,涂炭生灵,简直是无恶不作,成了地方的毒瘤。
宁王在的时候。这帮人就是一颗毒瘤,宁王消失了,反而成了毒瘤转移,蔓延无数州县,糜烂一大片。
“师父,弟子这些年往山东派了不少官吏,就是先弹压地方,清理王府爪牙,然后等到铲除藩王的时候,才不至于祸乱地方。伊王一脉,素来凶悍,手下的亡命徒不比宁王少,如果没有布置好,骤然叛乱,哪怕剿灭了,洛阳也就糜烂了……洛阳一旦乱了,关中怕是也不稳妥。还有陕西三边,若真是乱成了一片,就不好收拾了。”
张璁满脸忧虑,王岳面带笑意,微微点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王岳笑道:“一句话,这活儿必须干得漂亮,干净利落!对吧?”
张璁笑了,“师父,弟子知道师娘临盆在即,您就要后继有人。按理说弟子是不该来麻烦师父的。若是您能领兵前往,弟子就可以安心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让王岳出手啊!
“你虑得没错,只不过吧,你让我去,动静太大了,反而会适得其反。再说了,区区伊王,就让我出手,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张璁眉头微皱,师父不去,别人能行吗?
王岳含笑,“瞧着吧,咱大明可不是头几年了!”
……
王岳信心满满,同样信心十足的还有伊王!
或者说,他的信心比王岳还要充足。
其实从清丈推到了河南开始,这位就积极筹划。
每天都在召集手下人,高谈阔论。
放在以往,正经人是不大会往王府跑的,可到了现在这个关头,竟然有不少儒士,跑来面见伊王。
说朝廷失德,天子乱政,把祖宗家法都给忘了,还敢残害圣贤苗裔,对待宗亲毫无仁慈之心。
如此昏君谗臣,已经是天怒人怨,不得人心。
只等着伊王殿下,举起义旗,振臂一呼,随后天下云集相应。
更何况洛阳形胜,本就是王者之地。
伊王殿下据中原腹地起兵,顺着黄河南下,截断运河,隔绝南北。整个黄河以南,就是殿下的基业。
就算再差,也是个赵匡胤。实在不行,退到东南。也能落个南北割据。
不管怎么样,都比当一个朝不保夕的藩王强多了。
这一套滑稽荒诞的说辞,竟然还真打动了伊王。
尤其是随着山东四王被迁到辽东,他就更加惶恐了。
安土重迁,可不是说说……山东半海半陆,情况还好一些,像河南这种地方,让大家伙往外面迁移,简直比杀人还要可怕。
至少伊王是这么想的。
宁死也不走!
想让我走,那就拼一个鱼死网破。
当年宁王没干成的事情,我却是有办法成功!
伊王当真是行动起来。
虽说自从朱棣之后,对藩王多有限制,可架不住年头多啊,伊王从洪武年间,就藩洛阳,一百多年下来,囤积的铠甲军械,着实不少。
而且伊王又招募了不少打手,光是家生子就有几千人,粗略估算,也有两三万人马!
夺下洛阳足够了。
另外在伊王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只要他能成功举事,立刻就会有人支持,而且还不止一位藩王。
大家伙南北一起闹起来,朱厚熜这个崽子,能扛得住吗?
老子灭了你!
经过了一番紧张的筹备,在伊王看来,绝对是万事俱备了。
他还特意请了几位大师,给他好好算了起兵的吉时!
当时间到了之后,伊王果断发表了他的讨逆檄文!
清君侧,诛王岳!
旗号打出来,伊王就率领王府护卫,加上他搜罗的打手,还有一些盗贼刀客,总计超过三千人,直扑布政使衙门!
空的!
再奔按察使衙门。
还是空的。
伊王搜罗整个洛阳,竟然只有一个病中的洛阳知府唐椿!
其余官吏,悉数不见了踪影。
“唐大人,本王知道你的官声很好,怎么样,给本王做事吧!我让你当宰相!”
“宰相?”唐椿呵呵冷笑,他勉强支撑病体,啐骂道:“逆贼!不知死之将至!你还能活几天?”
“老贼!”
伊王暴怒,举起刀,照着唐椿就砍了下去,血溅满身,唐椿怒瞪双目,横尸当场!
伊王竟然也不更换衣服,只是享受着血腥气刺激,渐渐狰狞。伊王一脉凶戾,那是祖传的艺能。
“活几天?能为一日天子,就足够了,还用得着几天!传旨,孤王要登基称帝!”
手下人吓得屁滚尿流,连忙出去。
可很快又回来了,这回脸色更难看了。
“王爷,大事不好了,朝廷的官军来了,距离洛阳,已经不足十里了!”
这下子伊王傻了……难道连一天的皇帝都给不给我吗?
“传旨,快传旨,守城,给朕守住啊!”伊王提着带血的刀,疯狂大叫……
第445章 新生命
伊王造反了!
太祖年间,分封的藩王反了!
伊王雄踞洛阳,背靠关中之地,手下亡命徒众多,凶悍异常……伊王之乱,还要胜过宁王万倍!
可以说是十万火急,烧到了屁股。
最近内阁补了三位阁老,使得内阁达到了四个人。
其中第一位是吏部左侍郎翟銮,第二位是礼部左侍郎霍韬,第三位则有点出人预料,是国子监祭酒李时。
这份名单很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有几个呼声很高的,比如桂萼,方献夫,席书……全都没入阁,只是各守一摊。既然不入阁,就没法跟张璁分庭抗礼,最多只能从本部的角度,对变法提出匡正,而不能改变变法大势。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权术思量……朱厚熜把这几位实力派留在六部,就是给张璁形成压力,你丫的不好好干,随时会有人取代你的。
毕竟现在的内阁,还属于弱势一些的,只有张璁一个撑着罢了,其他这三位新人,基本上就是首辅的书吏,秘书而已。
只不过遇上了这么大事,秘书也要有个态度啊!
“元辅,元辅!”
李时声音颤抖,探着身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张璁低着头,还在写着什么东西,忙得头都不抬。
李时好奇,“元辅可是在下令?”
张璁总算放下了笔,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笑呵呵道:“没什么,就是抄一本书,给我师弟送个礼物。”
李时眉头紧皱,倒是霍韬,他忍不住道:“抚远伯的夫人要生了?”
张孚敬点头,“是啊,这可是我师父的第一个孩子,听说太后她老人家都在准备礼物呢!绝对不会轻的,我这个穷鬼没有别的,只能稍微尽点心力,抄本书送过去了。
三位阁老互相看看,心说要是需要,我们给你打下手也行啊!
“元辅,伊王叛乱,万一河南糜烂,祸乱中原,势必不可收拾啊!”
张孚敬看了眼李时,又瞧了瞧同样忧心忡忡的翟銮和霍韬,微微一笑,干脆站起,亲手拉了三把椅子过来,送到了三位阁老的身后,依次让他们坐下。
“你们三位同日入阁,用老百姓的话讲,咱们就是在一个锅里吃饭,我张孚敬想跟你们开诚布公,讲几句心里话,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
霍韬忙道:“元辅,您愿意推心置腹,自然是我们的福气,还请元辅教诲!”
张璁摆手,“谈不上,谈不上……你们几位当官的时间比我长,读书也比我多……我就是想说点心中的感悟。以我之见,大明朝一百多年下来,积弊重重,到了必须变法的时候,不然就有亡国的危险,这也是我一直主张变法的原因所在。”
这三人互相看了看,还是霍韬开口道:“元辅所言极是,当初大礼议的时候,我也是基于义愤,才站出来说话的……明明国事一团乱麻,急需整饬。偏偏杨廷和等人,粉饰太平,弄什么大礼之争,根本是本末倒置,肆意胡来!”
张璁含笑,“霍阁老所言极是,我愿意说这些,也是因为你们三位,跟杨廷和那些旧臣不一样,他们已经卷到了漩涡里,我和他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生死,没有别的。”
“如今陛下不弃,仆忝列首辅,你们三位都是内阁大臣,我们肩上扛着大明江山,亿兆百姓,都看着我们……到底要怎么当这个大学士,我想你们都有想法,总而言之,咱们是要给百姓做事,是要青史留名的!”
霍韬越发深以为然。
“元辅一针见血,我等不能替元辅分忧,着实惭愧。”
张璁摆手,“霍阁老,你这是在打张某的脸啊……是我这个人独断专行惯了,看谁都不像好人,一张臭嘴,喷了不少人……惭愧,惭愧!”
我的老天爷啊!
发生了什么?
是见了鬼吗?
这几位连伊王的叛乱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怎么回事?
一贯强横的张孚敬,怎么说小话了?还自我检讨,这不是做梦吗?
他们哪敢相信,都傻傻看着!
张璁自谦一笑,“三位,也不瞒你们说,前些时候,我师抚远伯王岳从山东回来,给我带来了一封长信,是阳明公所写。他讲了很多,他老人家就说我这个人,不是在成事,而是在挑事,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在制造更多的问题。若是像我这样下去,别说首辅当不好,就连整个变法大业都会毁掉的。”
我的老天啊!
这个消息怎么比之前的还吓人啊!
阳明公居然写信批评张璁!
而且看样子,张璁还接受了,并且改正……今天唱什么戏啊?
鸿门宴,还是将相和?
怎么有点暴风雨前的感觉,下一步张璁会干什么,还真猜不透。
张孚敬满脸笑容,“三位阁老,我知道你们担心伊王作乱,其实根本不用在乎,陛下已经以毕业考核的名义,调动五十多名武学生员,前往河南。另外抚远伯也调了一批新军过去……足有五千多人,这个兵力,对付伊王绰绰有余了。”
霍韬三个瞪大眼睛,忍不住低呼啊!
他们这是白担心了,首辅大人有点东西。
“元辅早点说明,何必让我们担心啊!”
张璁微微摇头,“三位阁老,我若是说了,伊王会不会提前得到消息?”
“啊!”
翟銮脸色骤变,霍韬气得哼哼,李时的脸色也变了。
“元辅,若是以为我等会泄露军机,大可以不告诉我们,我们只要等着捷报就是!”
“不!”
张璁断然摆手,“三位阁老,非是我不信你们,你们相信自己的属下吗?相信朝廷的官员吗?”
三人迟疑,张璁却干脆挑明了。
“三位阁老,话说到了这里,我也就不在乎什么了……变法到了今天,鞑子不服气,让抚远伯打得投降了。衍圣公被迁居承德,四王调换封地,伊王覆灭在即……这说明什么,说明阻挠变法的力量,不值一提!”
“或者说,只要咱们上下一心,就没什么能阻止我们的!”
张璁声音高亢,可随后有暗淡下来。
“可上下一心,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哪怕是我张孚敬,也做不到相信别人。说到底,最终决定变法成败的,不是外面的跳梁小丑,而是内阁,是咱们这些辅政大臣,是千千万万的官吏!”
“我知道,很多人反对变法,并非私心所至,而是觉得朝中官吏,贪墨横行,愚顽不堪。让他们去清丈,去做事,指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歪嘴和尚,念不出好经!”
“不管怎么样,受苦的都是百姓!这也是阳明公在书信里,提到的百姓心思。对我触动很大。”
张璁说到这里,陷入了沉吟。
三位阁老互相看了看,他们都很惊叹,不是别的,而是惊叹于张璁的坦然,不敢说一点没有隐瞒,却也是开诚布公,讲了九成九。
“首辅如此推心置腹,真是古来少有的志诚君子,我们自当唯命是从,才能不负元辅诚意啊!”霍韬动容道。
翟銮和李时也都拼命点头,自从有内阁以来,能如此和谐的时候,还真是不多。
“翟阁老,霍阁老,还有李阁老,从咱们内阁开始,自上而下,整顿吏治,选派贤臣能吏,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山东和河南,就是咱们最主要施展拳脚的地方,咱们要一起用劲儿,让大明朝更好!你们说是不是?”
“这是自然!”
三人异口同声,只是李时依旧担忧,“元辅,伊王那边真不用担心吗?”
“哈哈哈!”
张璁朗声大笑,“伊王叛乱到覆灭,若是超过了一天时间,我请你们三位吃饭!”
众所周知啊,张璁可是个大大的穷鬼,能吃上他的饭,那可不容易!
翟銮忍不住笑道:“首辅,我看你是要请客了,人家就不许撑个一天半了?”
霍韬也笑道:“就是,多一个时辰,也是多啊!”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
“诸位阁老,河南捷报!伊王作乱被俘,前后不到六个时辰啊!”
连半天都没挺住!
伊王啊,你丫的是真废物。
三位阁老是真的无话可说了,他们不得不承认,朝廷已经具备了神奇的力量。
稍等之后,又有人进来,除了俘虏伊王之外,还从他身上缴获了一封益王的信!
“元辅,二王串联,想要一起造反!”
张璁依旧笑容可掬,毫不在乎。
“你们以为抚远伯这些日子去哪了?”
“抚远伯?他去收拾益王了?不是听说他在家里,陪着临产的夫人的吗?”
……
王家,一堆人焦急等待。
包括老太后在内,也包括从承德赶来的孙交,还有王岳的老爹王翰生,就连朱厚熜都跟黄锦来了。
“怎么样了?朕的干儿子可是生下来了?”
蒋太后气得白了朱厚熜一眼。
“大呼小叫什么?都怪你,明明知道时间紧,你还让小富贵去江西,有你这么使唤人的吗?”
朱厚熜被骂的没脾气,只能讪笑。
正在这时候,突然王家门口又是一阵混乱,王岳满身风尘从外面闯了进来,就在他冲进来的刹那,从房间里传出了啼哭之声。
瞬间……王岳的眼角流出了液体。
第446章 上门提亲(打赏加更)
王岳哭了,没有任何道理,就是想哭,稀里哗啦地哭……他面对过很多大场面,一挥手,无数人头落地,尸山血海,无数头颅。
就连这次南下,也是毫不客气,拿下了一位宗室藩王,皇帝的亲叔叔。
可是都不如那个还没有蒙面的孩子,给他带来的震撼巨大,甚至说,这是完全没法相提并论的事情。
那些人对他来说,不过是过客罢了。
哪怕是昔日最大的对手杨廷和,也仅仅是个符号,即便没有他的参与,结果也不会太差。可是这个小东西是真的不一样,完完全全因为他而诞生的,这是一种奇妙到了极点的体验,很舒服,很畅快,也很神奇。
就像是凭空造物一样。
儿子!
他居然有儿子了!
王岳傻了,却很快又清醒过来,因为孩子又哭了!
他疯了似的冲进去,可下一秒又跑出来了。没有办法啊,他一身的风尘,万一给孩子带去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就罪过了。
王岳赶快冲到了后面,用最快的速度沐浴,沾着青盐,刷洗口腔,不放过任何的地方,如果有消毒水,他都恨不得喝两瓶才肯罢休。
等到王岳换了新衣服,再度跑过来的时候,他傻了!
两个婆子,手里抱着两个红彤彤,皱巴巴的玩意……什么鬼啊?
“哪,哪个是啊?”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所有人都笑喷了。
朱厚熜更是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小富贵啊小富贵,你也有今天!
瞧你那个狼狈样,大老远回来,连滚带爬的,你的稳重呢?你的傲气呢?不光什么都没了,就连脑子都没了!
“傻瓜!你媳妇生了两个!”
“啊!”
王岳傻了!
双倍快乐吗?
王岳迟愣片刻,居然直奔产房冲去,把俩孩子扔在了一边,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媳妇!我的媳妇怎么样了?
这可是第一胎啊,还生了两个,这不是要人命吗!
真是造了孽了!
看着王岳的背影,在旁边,孩子的姥爷孙交长长出口气。
奶奶的,还算有点良心,姑娘嫁给他,没错!
这时候蒋太后笑了。
“让他们一家子先高兴高兴吧,咱们这些外人都先告辞,回头等孩子洗三再过来。”
老太后发话了,谁敢违背啊!
哪怕朱厚熜,也是乖乖离去。
只是一想到王岳那个猴急的样子,就忍不住大笑,笑得肚子疼。
终于有拿捏王岳的把柄了,这可太好了。
从王家回来,朱厚熜没去乾清宫,而是去了东宫。
此刻的朱载基,还在捧着一本书读。
小孩子是很奇怪的东西,要么就是彻底的熊,一看到书就头疼,可若是真的在书中发现了乐趣,就很容易沉溺进去,毕竟他们远没有成年人的烦恼,不用牵扯那么多的精力,想要专注一件事,要容易太多了。
比如此刻朱载基就在翻看神童诗,因为他渐渐发现,好像师父在文学上的造诣,并不怎么样……假如他能稍微博学一点,会点子曰诗云,没准可以问住师父。
敢情王岳的这帮徒弟,别管大小,只要入门了,就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反抗之魂,要专门跟师父找别扭似的。
“先把书放下。”
朱厚熜顿了片刻,才决定打断儿子。
其实在某个角度上,他比王岳真的强不到哪里去。
“父皇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师父有孩子了。”
“哦!”
朱载基显得很平静,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早就知道了。
“你师父添了俩孩子,你知道了?”
“两个?”朱载基吓到了,脸都白了,嘴唇哆嗦,“那,那师父家岂不是有三只熊了!好怕怕!”
朱厚熜眉头为蹙,什么跟什么啊?
“你听好了,是你师娘,刚刚给你师父生了一对龙凤胎,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跟熊没什么关系的。”
朱载基愣了好半天,终于弄懂了,随即小家伙就开心飞起。
“两个好啊,我要去找他们玩!”朱载基又对着朱厚熜困惑道:“父皇,你不是比师父厉害吗?你怎么不多生两个呢?”
这话问得,朱厚熜险些哭出来。
真是亲儿子啊,父皇肯定努力,多选几个秀女,多给你生几个弟弟妹妹,一定的……
“那俩小家伙还太小了,你就别去捣乱了,不过父皇有个想法,你想不想跟师妹订个娃娃亲啊?”
“什么是娃娃亲?”朱载基很认真问道。
“就是约定好了,以后让师妹给你当媳妇,做你的太子妃,好不好?”
朱载基想了想,用力点头,可又摇头。
“怎么回事?你不愿意?”
“不是,我怕师父不答应啊!”
“这个没有问题。”朱厚熜呵呵笑道:“放心吧,这件事情由父皇去说,保证成全你们的好事!”
朱厚熜乐不可支,他要是有妹妹,早就跟王岳成亲了。
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成为儿女亲家也挺好的。
朱厚熜满心欢喜走了,可他没注意到,儿子朱载基眼珠乱转,小家伙突然扑向了书架,踮着脚,费了好大力气,从上面找到了一本书。
仔细翻看起来。
这是讲民俗的书,作为一个喜欢看书的小盆友,朱载基似乎远比他爹想象中懂得多,他耐心翻找,终于发现了内容。
“定亲第一步,叫做纳采,是要带着礼物,去女方家提亲……要送大雁……”朱载基念叨了半天,也没搞懂,为什么送大雁啊?
是不是太少了点?
小家伙认真思索片刻,又从角落里翻出了一本书。
这次不是讲民俗的,而是说民间故事的,其中就有一篇,列了一份长长的礼单,总有上百样……朱载基认认真真看了几遍,觉得还是少了。
他就拿起毛笔,小心抄写,上面写十匹,到了他这里就改成一百匹,写二十件,他就写成五十件,总而言之,不是加倍,就是超级加倍。
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他才把这份“彩礼”写好!
小家伙一脸得意的笑,这回送去给师父,保证会满意的!
天可怜见啊,他虽然弄懂了婚礼过程,也知道了什么是送礼,但这两件事不能这么简单连结啊,问题是小盆友还是不明白,他更不明白娃娃亲和真正定亲,有什么区别……
朱载基心满意足,将那几个小太监狗腿子叫来了。
“你们听着,按照上面,赶快给我准备,差一件也不行!”
朱载基鼓着腮帮,凶巴巴吩咐。
上一次的细犬事件,没有收拾你们,已经够意思了,要是还办不好,可别怪我不客气。
朱载基在这边积极筹备,那边王家沉溺在欢天喜地当中,不能自拔。老王把什么事情都扔在了一边,就是瞧着孙子孙女傻笑,他们王家有后了。
至于王岳,虽然也很关心两个孩子,但是媳妇才是最大的功臣,他把主要的时间,都用来陪媳妇。
这样孙毓刮目相看,说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绝好的丈夫了。
夫妻两个感情迅速升温,用如胶似漆形容,一点不过分。
这事情也有趣,两个原本都琢磨着凑合过的人,居然变得无比亲密起来……王岳成天嘘寒问暖,忙前忙后。
“老爷,您功成名就,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往后做事,就要爱惜羽毛,不为别的,总要给咱们的孩子做一个榜样,让他们知道往后该怎么做,您说是不?”
王岳笑着点头,“我懂了,请夫人放心,我会努力成为重臣,良臣,让天下人知道,为夫可不是靠着天子宠信的小人。”王岳又道:“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从今往后,咱们家不收任何礼物,我也不会费力气敛财,总而言之,咱们家要成为真正的豪门,绝不当暴发户!”
孙毓满脸含笑,频频点头。
“老爷能这么想,妾身就放心了。”
王岳是真的说到做到,半点没有假话。
像什么崔士林啊,徐延德啊,包括杨博这些人,送的礼物,他一概不要。
相反,倒是张璁送来的手抄本,成了宝贝,被王岳放在了高处。
“咱们家啊,往后要从富贵走向高贵,要真正与众不同!”
王岳发出了铿锵的宣言。
可就在他的话音刚落,家人就跑过来了。
“老爷,外面,外面有人送来了好几十车礼物,把咱们家门口都给堵满了!”
王岳的老脸瞬间黑了,这是谁啊?竟敢打他的嘴巴子,还想不想活了?
第447章 君臣同心
有人居然敢不顾师父的意思,往这里公然送礼,这是谁这么大胆子啊?
崔士林,杨博,甚至是严世蕃还有徐延德,全都跑出来了。
他们存了看热闹的心,哪知道看到的不是热闹,简直是惊喜。
尤其是见太子朱载基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本正经往里面走,几个人都笑出声了。崔士林躬身施礼,而后笑道:“那个殿下,你是来恭贺师父家添人进口的?”
“不是!”
朱载基答应很干脆,弄得几个想看热闹的家伙有点失望。
“那,那你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干什么啊?”
“提亲!”
小家伙依旧脆生生说道。
可这几个货都傻了。
五雷轰顶啊!
这瓜越吃越大了,简直从惊喜变成了惊吓!
“提亲,提什么亲?”
“父皇说了,要跟师父结亲。让我娶师妹的!”
崔士林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拳头。
“我说殿下啊,你知道什么是娶亲不啊?”
“知道啊!书上说了,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呗!”
崔士林给了他一个由衷的赞!
“殿下啊!你可真高!”
“高?明明我都要仰头跟你们说话的,我才不高哩!”
“怎么不高?我给你跪下了!”
说着,崔士林当真是趴在地上,半点形象都不在乎了。
这么些年了,他除了吃了王岳几顿饭之外,根本没想过别的。这位太子师弟简直太强了,师父刚刚生下对龙凤胎,他就跑来提亲了。
还带着这么多礼物,这心眼是怎么长的?
杨博几个比崔士林还惊叹呢!
他们跑过来查看。
还真别说,尽是好东西。
宫里的丝绸,御用的瓷器,还有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名人字画,这是搬了半个东宫吗?再往后看,居然还有小米、黄豆、绿豆各种吃食。
最绝的是有一个盒子,里面放的都是乱七八糟的糖人,还有拨浪鼓,什么的……我的老天爷啊,这是把媳妇的玩具零食都准备好了吗?
朱载基啊!
你今年几岁了?怎么比我们这些成年人还阴险啊!
朱载基也很冤枉,他当然没有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那几个小太监,他们趁机给自己谋了点福利,他们的胆子也不大,就弄了点小玩意,结果还让朱载基发现了,小家伙就干脆统统没收,都装过来了。
孩子是没想过那么多,充数而已。
可他这帮师兄,却是集体跪拜!
就冲这份心意,师父不答应,都没有天理了。
“殿下,我们支持你啊!”崔士林扯着嗓子大吼。
杨博也跟着嚷嚷道:“没错,殿下,一定加油啊!”
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暗暗祈祷,最好师父不答应,那样一来,说不定他的外甥还有机会呢!
说起来也怪他大姐,从小疯疯癫癫的,还做着进宫当皇妃的美梦。
要是她早点醒了,没准还能跟师父凑成一对呢!
那样的话,该多好啊!
他就不用跟崔士林这帮货凑在一起,真是太让人失望了!都怪当初,少年心性,非要争强好胜,人生本就这么艰难了,难道躺平了不好吗?
像我一样,攀上个厉害的师父,娶个蒙古的别吉,没事的时候,还能皮一下,不香吗?要是师父愿意,我的那个女儿,完全可以给师弟当媳妇啊,什么都不如嫁得好!像什么独孤信啊,符彦卿啊,这不都是靠着女儿成名的吗!
不丢人!
要是让王岳知道,杨博敢这么想,绝对能把这家伙的屁股打烂,太不要脸了!
且不说外面的纷纷扰扰,太子朱载基,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他还真的不知道,这事情意味着什么,估计就是好玩吧!
他迈步进入了王岳的书房,发现师父的老脸铁青,黑的像锅底儿似的,真可怕啊!
“弟子,弟子……”
“你先别说话,一会儿你爹就来了,我会问清楚的!”
王岳怒火中烧,不多一会儿,朱厚熜就气喘吁吁赶来,面对一堆礼物,还有自己的儿子,他也傻了。
“咋回事啊?”
王岳也顾不得君臣之礼了,怒火中烧,“陛下,是你告诉殿下,让他来提亲的?”
“提亲?什么提亲啊?”
朱厚熜怪叫道:“我就说了要订个娃娃亲,他愿意不愿意……我说王富贵,你可不能太目无君父啊!好歹我也是大明天子,还可能是你的亲家呢!”
不提亲家还好,一提王岳就炸了!
“陛下!孩子才刚落生,哪有急着定亲的道理?就算是定亲,总要孩子同意,还要请媒人……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带着礼物上门,这算什么事?”
朱厚熜眨巴眨巴眼睛,好像的确不太好,当然了,要是能促成此事,这些小节都不用在乎了。
“朱载基。你跟父皇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想着带礼物过来的?”
朱载基小盆友很老实,说实话他也搞不懂几位师兄又是下跪,又是大呼小叫,还有师父吹胡子瞪眼,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我就是看书上说定亲要纳采,纳采就是送礼……然后就准备礼物过来了。”
“哦!”
朱厚熜点头,“王岳啊,朕听明白了,就是孩子没弄明白娃娃亲和定亲是什么区别,要依朕说啊,咱们将错就错,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王岳冷哼:“陛下,你当臣是傻子不成?殿下是太子不假,可几十车的礼物,那么多东西,他从哪里弄出来的?皇宫成了筛子吗?”
“对啊!”朱载基带出来的东西,还有不少是御用的,可不是随便能拿得出来的,就算是储君也不行啊!
“黄锦!黄锦呢?”
朱厚熜扯着嗓子喊叫,居然没人答应,不对劲啊,平时黄锦都是个跟屁虫,今天怎么没了?
朱厚熜和王岳相视一眼,俩人都不傻,瞬间弄懂了。
“我必杀之(干得漂亮)!”
他们俩同时脱口而出,意思却截然相反。
“王岳,你别过分啊,黄锦可是司礼监的秉笔,位同大学士,当初你是侍读,他是伴读……你可不许欺负他,不然朕不答应,太后那里,也不会帮着你的!”
王岳怒火三万丈!
他居然被黄锦给算计了,当然了,这里面朱厚熜也不干净!
两个坏蛋,居然打自己女儿的主意,你们忒可恶了!
王岳气得不行。
“我要辞官!现在就辞官!”
朱厚熜大惊,是不是玩笑开大了?
王岳不只是他的左右手那么简单,根本就是腹心啊,他可以食无肉,不能没有王富贵啊!
“你,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生气吧?”
朱厚熜摆手。让太子先退出去,然后低声道:“小富贵啊,咱们俩什么交情!我自然是愿意跟你做儿女亲家。可你越是不答应,我也没有别的说的,无论如何,你也不该拿辞官威胁我啊!”
王岳深吸口气,微微摇头,他请朱厚熜坐下,然后自己拉着椅子,坐在了朱厚熜的对面。
“陛下,其实臣早就想过了,而且还跟阳明公聊了很多……他当年辞官回乡,推广心学,就是为了从教化入手,改变大明。经过了这几年的努力,阳明公的学说已经出具格局……接下来谁能扛起这面大旗,继续推进呢?”
“臣斗胆说一句,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选了。倒不是我的学问惊天动地,而是我能分门别类,培养各种需要的人才。就拿现在的清丈来说,很多时候,我们最大的障碍,不是别的,而是缺少足够的人才。”
“陛下,你说下面是怎么清丈?”
朱厚熜一愣,“这个,既然是清丈,自然是用尺子丈量,还有别的吗?”
王岳苦笑,“陛下,其实九成以上的清丈,是采用弓步测量,是靠着人的双腿!”
“啊!那,那不会有出入吗?”
王岳无奈道:“有什么办法呢?陛下,臣还知道,许多乡村,就连铜钱都不用,全靠着以物易物。在这种条件下,任何的改革变法,都很容易损伤底层利益。官吏和士绅的裁量空间太大了。”
“那,那该怎么办?”朱厚熜低呼道。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严厉约束,同时大兴教化,把知识真正教给百姓,让更多的人,掌握保护自己的基本能力!”
朱厚熜眉头紧皱,“王岳,百姓读书多了,会不会更难治理啊?”
“会的!所以臣觉得当务之急,是提高大明的治理水平。”
“说到底,还是人才!”
“对!”王岳道:“西山的武学已经表明,我们的军事教育成功了,如果能把经验推广到别的方面,我们会取得更大的成功!这一切都看陛下的决断了!”
第448章 前有王阳明,后有王富贵
朱厚熜认真听着王岳的高论,他想了好半天,弄得王岳十分惶恐……这货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王岳想把重心放在讲学上面,其实是想建立一套新的体系,这件事情他一直在做……从有关圣贤和皇帝孰大,再到阳明公的三日宣讲,最后到他的兴学授课。
这都是顺水推舟,或者说早有预谋。
王岳要推动的是什么玩意,也不复杂……说穿了,就是在保证皇权的前提下,实现开明君治。
有人或许要问了,难道不该把皇权关进笼子吗?
开什么玩笑,皇帝还是天子呢,是百姓为子民,良心发现还会照顾一下,若是放出了那群魔鬼,百姓就真的变成鱼肉了。
当然了,皇权泛滥,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才有阳明公讲做学问的出发点,才有王岳的进一步往前推……他们只要说服绝大多数人,形成强大的共识,就像是儒家士人集团一样,到了那时候,皇帝也没法跟他们抗衡。
总体来说,就是要给大明换个“芯片”,从而让这个半老的机器焕发出第二春。
王岳敢这些事情,说句不好听的,那也是处心积虑,其心可诛啊!
鬼知道朱厚熜会不会炸锅,要是那样的话,他可就完蛋了。
因此王岳格外担忧,生怕朱厚熜看出他的用心。
足足等了半晌,这位皇帝陛下采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王岳。
“那个……你行不?”
王岳被说蒙了,什么行不行啊?
朱厚熜认真补充道:“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连纸糊三阁老都不清楚,还上台讲学,万一丢了人,朕也没脸啊!”
朱厚熜很认真拍着王岳的肩头,“你有这个心就好了,还是交给王阳明,王艮,或者让徐阶去讲也行啊!真的!朕怕你弄砸了,到时候哭鼻子,朕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王岳气得差点昏过去,不带这么瞧不起人的。
“陛下,要不要咱们打个赌!”
“好啊,赌什么?”
王岳想了想,“就赌这一桩娃娃亲!”
“怎么讲?”
“若是我赢了,等丫头十六岁之后,她有自己选择夫婿的机会!”
朱厚熜眨巴眨巴眼睛,“那个王岳啊,你就这么瞧不起朕的儿子?”
“那倒不是,只是单纯给孩子个选择,在一起过日子可不同别的事情,我已经就这样了,丫头这块,不能早早订下来!”
朱厚熜思忖了半天,用力点头,“行啊,咱俩都是当爹的,我特别理解你,就这么办了吧!”
从王家出来,朱厚熜就把儿子朱载基叫过来。
“你给我听好了,往后务必要对你师妹好一点,要多在她身边晃荡,我就不信了。他王家的小白菜,还能逃出咱老朱家的手掌心!”朱厚熜切齿咬牙,发狠说道。
而与此同时,王岳也抱着自家的丫头,欣然笑道:“你爹又把朱厚熜给耍了,那个蠢蛋啊,等你到十六岁,朱载基就二十出头了。太子能拖到二十岁之后大婚吗?完全不可能啊!你爹做了多大的牺牲知道不?我连国丈都不做了。全都是为了丫头你啊!还不给爹笑一个!”
王家丫头果然很给力,熟睡之中,还赏了她爹一泡热腾腾的……尿!
……
“真是稀奇啊!抚远伯居然要登坛讲学了。”
上至内阁六部,下至贩夫走卒,全都被惊动了。
过去在王岳身上,有太多的标签,什么天子宠臣啊,当世名将啊,争斗高手啊……唯独没有学术地位。
这也不奇怪,像王阳明那样,立德、立功、立言的不朽圣人,才是稀罕货,两千年的历史中,都为数不多。
其实这个道理不难理解,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
或者是朝堂,或者是江湖……二者很难兼顾,非要玩跨界,只会扯坏了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多官吏他们不是没有著作的。
就拿那些翰林来说,修实录,修前朝史书,起居注……忙起来绝对要命。
只不过修这些东西,显然不如写鹅鹅鹅的诗人,更容易后世扬名……王岳就有这么个感觉,貌似在前世做古文的时候,如果弄不明白什么意思,就说怀才不遇,总能蒙上三五分,貌似中国的统治者都是瞎子,中国的文人都是满肚子委屈……后来王岳才弄明白,有些人的确是无才可遇,而更大的可能是幸存者偏差。
光是选那些颇有名气的在野士人……既然都没混进朝堂,怀才不遇,也就顺理成章了。
反正吧,说来说去,都是王岳要跨界。
“那个元辅,我没有别的意思,令师到底行不行啊?”翟銮好奇问道。
张孚敬翻了翻眼皮,“他要是不行,无能拜师吗!放心吧,等着涨学问吧!”
好容易把翟銮打发走,张孚敬一低头,就翻出了一份讲义,啥也别说了,给师父送去吧,别让他丢人!
接到了张璁的礼物,王岳鼻子都气歪了,在他手边,还有三份……分别是孙交的,杨一清的,还有王艮的!
奶奶的,瞧不起人是不是?
你们等着瞧,我非要把你们的脸都扇肿了!
就在这一片质疑的目光中,王岳当真登台了。
这一次的讲学,选在了国子监,背靠着三棵古槐树,面对着上千人,王岳侃侃而谈。
“我今天很想聊的一个话题,那就是我们的国家是怎么来的。”
王岳一开口,就吓死了一群人,包括几位弟子,都面面相觑,师父啊,这题目太大了,咱换一个行不?
“按照我们的史书,大禹治水之后,才出现了父子相传的王朝……夏商周,也就是历代圣贤推崇的三代之治,认为那是治理的巅峰,君贤臣忠,国泰民安,物阜民丰……这一切的.asxs.就是大禹治水,正是这一事件,奠定了华夏文脉,道统传承。那我们不妨想一想,为什么大禹治水来得这么重要呢?”
“依我看来,治水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需要对河流走向,山川地形,有着详细的了解……还要能够组织起庞大数量的民夫,大家协调一致,开山挖渠,疏通水路,这才有了大禹治水的成功。”
“我再举个例子,蒙古人何以建国,横扫天下呢?是因为金国压榨,不断推行减丁政策,蒙古人起兵灭金,而后不断南征北战,打出了偌大的江山。”
“对比这二者,就要破题,我们的家国天下,来自于彼此的团结合作。我们的管理方法,来自于共同治理水患,各司其职,分工合作。我们和那些基于争斗,掠夺而形成的国家完全不同。”
“在治水过程中,我们的百姓和组织治水的首领,形成了一种合作的关系,就像是一种约定……这些或明或暗的规则,构成了组织国家的基础。华夏之所以为华夏,便是源于此!”
……
王岳不紧不慢,声音充满了吸引力。
下面听的人,完全是目瞪口呆,惊掉下巴!
乖乖,这是王岳能说出来的?
这也太高大上了吧?
尤其是张孚敬,更是老脸通红。
师父就是师父啊!
他这是班门弄斧。
随着王岳讲述深入,张孚敬突然有种明悟,阳明公在兖州的讲学,根本只是开个头儿罢了,精华在师父这里!
“从大禹治水来看,君父和百姓之间,是存在一种托付关系的,这也是后世明君常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国家不光是治水一件事,因此夏朝建立之后,逐渐出现了一个阶层,就是士!士人上佐天子,下抚百姓……那士人该怎么做呢?能不能欺上瞒下呢?很显然,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经过不断的争论,主张仁政,奉行王道的儒家胜出,儒家的想法,就成了绝大多数官吏的共同看法,成为了大家的共识。”
“我在这里想说的是,儒家的纲常道理,并非是天然存在,也并非是高高在上,凌驾一切……这些道理规则,是经过三代的经验,又经过了诸子百家的争论,最后才确定下来的。”
“同样的,自秦汉以来,近两千年,我们的儒士都鲜有突破,反而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几乎背离了儒家的本意初衷。”
“孔夫子、孟夫子,都曾经周游列国,见识民间疾苦,了解百姓所思所想……可如今的士人,只是沉溺两千年前的书本,既不知道天下的变化,也不知道百姓的疾苦……反而胆大包天,不但把自己置于百姓之上,居然将道统看得比君父还重,如此读书人,着实欺师灭祖,无君无父!”
“所以,仆以为,真正的士人,就该像当年探索治理水患的大禹一般,去了解民生疾苦,去研究真正解决问题的学问,你们对待君父要忠,对待百姓要义,要把自己置身百姓之下……农工商,皆有产出。唯独士人,受人供养,却高高在上,岂不是可笑……”
王岳所讲的这些内容,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京城……想慢也不行了,结合之前阳明公所讲,一门全新的学问,冉冉升起,王岳的学术地位,也就扶摇直上,一日九万里!
第449章 开学第一课
“这都是小富贵所讲?”
蒋太后仔细翻着呈报,流出惊讶的神色,情不自禁道:“说得真好,看了这个,就好像豁然开朗,一下子什么都清楚了。跟那些翰林大儒的东西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看他们的,除了觉得文笔好一些,用词华丽些……结果看下来之后,就,就只是一团雾水,说不清楚了。所以说啊,要治国,还是得靠着小富贵这样的人才。”
蒋太后的总结,让朱厚熜颇为赞许,不愧是老娘,水平就是高!
其实有些报纸就在说,看论语会得到心灵满足,听“王子”讲学,却能明白如何做事……大约这就是二者的区别。
这是继朱子之后,第二位被人捧为“子”的高人,只是叫王子,总不那么顺耳罢了。
“母后,你到是说要用小富贵……可人家现在心气高着呢,他要辞官办学了。”
“办学?”
“嗯!就是办学讲课,把他的这套东西,宣之天下,广收门徒,大兴教化。”
“哦!”
蒋太后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突然笑道:“陛下啊,这还不容易,既然他有这个心思,咱们就更应该成全啊!别的不说了,哀家先给他出三百万两!”
朱厚熜脸都黑了,您老人家是真的财大气粗,动不动几百万两,连眉头都不皱,就算打死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不过没有关系,谁让朕是天子呢!
扶持一所学堂,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娘俩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果断决定,就把西山的行宫让出来,改建成学堂,老太后拿出三百五十万两,用来改建行宫,为学生提供所需的物资。
朱厚熜也不能落后啊,他降下旨意西山学堂,地位等同太学,凡是在西山学堂,取得学位的读书人,可以像监生一般,参与吏部选官。
这道旨意下来,整个朝堂都沸腾了。
虽说这些年来,学校日渐式微,科举越发重要,但是国子监生,还是有点价值的。那些有门路的,手段通天的,更是能谋个县令,或者一些杂流官吏。
还是那句话,上面看不起,觉得是个芝麻绿豆,可是在老百姓那里,就是一座山。
王岳办学堂,他的门生,等同监生待遇,这也太过分了吧?
“元辅,吏部执掌铨选,如此旨意,着实破坏铨选,恕我不能答应!”
桂萼怒气冲冲,找到了张孚敬,见面就大吵大嚷。
放在以往,他的声音大,张孚敬的声音更大,两个人指定要干一架。
可自从坐上了首辅位置,又接受了阳明公的劝谏之后,张璁的风格明显改变了。
他笑呵呵道:“桂天官,你且听我说……说大明吏治败坏,官吏人浮于事,贪墨横行,毫无作为,这不为过吧?”
桂萼重重出口气,“元辅,吏治的事情,我当然清楚,这些年吏部也在想办法,你不也是下令考核官吏……我们都尽心尽力,突然多了个西山学堂,突然多了一群能当官的人,把铨选规矩都给败坏了,你让吏部如何运作啊?”
张孚敬笑容不减,“桂天官,咱们不妨好好谈谈,大明的选官,大约是四种方式……第一呢,就是学校,然后才是科举,还有恩荫,举荐……首先说,恩荫官这一块,我是不赞成的,我的三个儿子,也不许他们靠着恩荫入仕。”
张孚敬笑呵呵道:“若是因为投胎好,就能直接入仕,什么都不懂,就肩负重担,治理天下……这是不负责任的。我以为若是恩荫,只可以准其入学,能不能学出来,还要看自己的本事。”
桂萼点头,“正是如此,元辅也知道,国子监就有许多官宦子弟读书啊!”
张孚敬点头,“没错,将恩荫归入学校,这是第一步……下面就是学校这一块了。说实话,国子监已经远远不能和国初的时候相提并论了,甚至说整个官学,都已经崩溃了,桂天官以为然否?”
桂萼迟疑了片刻,也没法否认,颔首赞同。
国初的时候,老朱铁腕治国,各地贤才纷纷送入国子监就读。
而老朱也是不吝官职。
历次兴起大狱,除掉贪官污吏之后,就果断启用监生,补充缺口。
那时候监生直接为一方父母官,比比皆是,甚至布政使,侍郎,尚书一级,也不乏监生的身影。
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老朱驾崩之后,恩荫越来越多,监生群体质量不行,而科举又不断兴盛,各地的贤才也不愿意千里迢迢,进京读书……本身国子监的师资力量也不行了……种种原因叠加,昔日的主要入仕途径,已经沦为了杂流,处境异常尴尬。
“桂天官,我是有心重整国子监的,科举一家独大,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读一样的书,做一样的八股文章,入仕之后,又是一样的为官方式,遇到了难题,又是一样束手无策……唉,要说科举误国,恐怕过了,可若是不改,怕是真的不行啊!”
桂萼耐心听着张璁的话,频频点头,却又摇头。
“元辅之言,我是赞同的。可弄出个西山学堂,就能算是改革吗?容我说一句不客气的,抚远伯固然是国之重臣,但是他也不能保证,自己门下出来的,都是人才吧?万一有人以西山学堂为终南捷径,扰乱了国家取士的大事,又该如何?”
提到了师父,张孚敬面色略微凝重了一些。
“桂天官,人才与否,不是谁能说了算的。我倒是有个想法,科举取士的精髓在于考试……通过了考试,才能为官,通不过一切都是空的。”
桂萼眉头紧皱,不解道:“元辅,莫非说,要再增加个科举不成?”
“哪能啊!”
张璁朗声大笑,“科举何等重要,那是国朝抡才大典,哪有随便更动的道理!我是这么想的,另外由吏部牵头,弄出一套官吏入门考试办法来。只要通过了考试,就可以到各个衙门,当个书吏文案之类的小吏。这还只是个资格罢了,能不能顺利录用,还要看地方衙门的再次考核。”
“总而言之,在用人大权上面,吏部是要为首的。这是国朝规矩,断然不会改变。而且据我所知,这一次西山学堂,也不只是培养官吏,我师的胸怀大着呢!”
桂萼很傻眼,读书当官,这不是天经地义吗?
难道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
王岳到底打算干什么啊?
“把这副对联给我刻出来,挂在学堂大门外。”
崔士林接了过来,一看上面的文字,差点喷了。
“荣华富贵请往他处,升官发财勿入斯门。”
这可够直白的,再看看横批,五个字,“为大明服务”。
“我说师父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不为了荣华富贵,升官发财,谁来读书啊!您没听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吗!”
王岳冷哼,“我还知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簇簇呢!这都是他们赵宋皇帝没出息,只敢笼络士人,治理天下,不敢真正直面百姓。”
“我问你,咱大明朝是怎么来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太祖爷打下来的!”
“那赵宋呢?”
“是,是从老柴家偷来的。”
“没错!”王岳冷哼,“赵宋皇帝,以狐媚取天下,胆气魄力一概全无,脊梁骨比麻绳还软。就是他们,惯坏了士人,败坏了人心士气!我这里正好有一篇文章,回头你给我找几家报纸发出去。”
崔士林下意识接过来,一看标题,只有三个字:大一统!
再看内容,王岳开宗明义,秦始皇横扫**,席卷岭南,天下混一,堪称大一统。汉朝痛击匈奴,西域拓土开疆,堪称大一统。
唐朝席卷天下,四夷归心,疆域辽阔,盛于前朝,堪称大一统。
大明北赶蒙元,七下西洋,万邦来朝,冠绝历代,堪称大一统。
唯独两宋,偏安一隅,纳岁币于蛮夷,毫无尊严脸面可言,堪称历代之耻。理当从大一统王朝之中,开除出去。
我大明承袭秦汉隋唐,开创汉家前所未有的盛业,值得所有人为之骄傲自豪!
王岳笑呵呵道:“这篇文章,就是咱们学堂的第一课,你以为如何?”
崔士林眨巴了一下眼睛,“师父啊,我虽然读书不多,可我也知道,那些理学名臣,可是很推崇两宋的,你这么鄙夷赵宋,怕是会有人反驳啊!”
“反驳就反驳呗!你忘了咱们脚下是什么地方?”王岳冷笑道:“这可是幽州啊!要是赵宋有本事拿回来,说什么都是香的,否则,就是个屁!”
第450章 大一统
崔士林乐颠颠,去安排刊发……只不过这货是真的读书不多,学问也不怎么样,真正刊发出去之后,瞬间就爆炸了!
因为王岳的这篇文章,看起来堂而皇之,没什么问题,甚至在大明士人的认知里面,也就是如此的。
提到大明如何如何,每一个人都会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自豪之情。
没办法,他们也想低调,但是实力不允许啊!
但是身为学者朝臣,又怎么会看不出王岳的矛头所指。他拿一个在明朝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要斩的正是理学的头,要对付的是那位跟他同样有“子”之称的朱熹!
王岳在文章之中,宣扬的是大一统,很显然,明朝也符合大一统的标准,当之无愧……但是在当下儒家的论述里,更喜欢用正统说法,而刻意回避大一统。
其实在古人看来,大一统的核心跟后世并无太大的差别,疆域要辽阔,武力要强悍,看谁不爽就打谁,匈奴牛逼,就打到臣服为止。
这里面多多少少有点霸道的味道,也有点强者崇拜……但话又说回来,不崇拜强者,还要崇拜弱者吗?
不管是任何朝代,只要稍微有点出息,都会追求大一统的。
自从秦汉隋唐,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差别。
倒霉就倒霉在赵宋!
最初赵家皇帝也是追求大一统的,只不过高粱河战神微操得力,赵宋失去了夺回燕云的本钱……没了燕云十六州,被辽国呼为南朝,大宋的君臣再不要脸,也不敢以大一统自居。
既然不是大一统王朝,也不同于偏安一隅的小朝廷,那该怎么形容呢?
在这个关头,正统论就大行其道了。
所谓正统,就偏向道德,就好比是说,我是这个家的光明正大的继承者,名正言顺……当然了,继承了多少,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其实这个正统论,在北宋的时候,也是不受待见的,比如欧阳修,苏轼,甚至司马光,全都批评正统论,支持大一统。
潜台词也很明白,虽然现在没有得到燕云,但是我们是有这个志向的,必须光复燕云,实现大一统,让天下合为一体!
只是这点心气,在靖康之耻以后,也消失殆尽了,南宋偏安,成了事实,再自欺欺人的说法,也骗不了老百姓。
在这个赵宋危急存亡之秋的关键时刻,伟大的朱熹圣人,应运而生,他大力发扬了正统论。
丰富了正统论的内涵,充分表现出我只要修改了标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掩耳盗铃的精神……
在朱熹看来,正统王朝包括秦,两汉……接下来就出事了,三国该怎么算呢?朱熹大笔一挥,把蜀汉算成了正统,然后是西晋。
这就有趣了,西晋明明是承袭曹魏,而且是接受了汉献帝的禅让,他们不算正统,正统在自立为帝的刘皇叔身上,也不知道朱熹是怎么想的。
反正过了这个坎儿之后,朱熹就在这条邪路上,一骑绝尘,西晋之后的正统是东晋,然后是宋齐梁陈四个小朝廷。
这下子的纰漏就更大了,甚至到了荒唐的地步……北魏才是府兵制的始作俑者,而作为北魏分裂出来的西魏,则诞生了以八柱国为核心的关陇集团……西魏,北周,隋,唐,这是有继承关系的。
但是在朱熹这里不管这一套了,反正南边的都是正统,这样一直延续下来,就到了五代十国。
要不怎么说朱熹的正统论荒唐呢!
因为他把蜀汉列为了正统,那五代的正统在哪里啊?
南唐呢?
是不是正统?
是不是直到没了南唐,宋朝才是正统,之前的后周不算正统呢?
很显然,朱熹没这个胆子,在他的正统论里面,唐之后,就是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
然后是两宋!
一脉相承,均是正统。
梳理到了这里,朱熹历史观的混淆不清,正统论的荒诞不经,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王岳这篇文章,以大一统破题,就是直指理学的历史观。
任何学问,都讲究个逻辑自洽,如果说不清楚,有盲区漏洞,那就要一点破而全线崩溃……正因为,如此,懂得这篇文章厉害的人,才不免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这是要再来一次大辩经吗?
是拼死捍卫朱子,还是抛弃理学,转投王学?
内阁新进的三位大学士,翟銮、霍韬、李时,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阁老跟我们推心置腹,他有意革新变法,我等也是支持的,只是抚远伯这篇文章,事关重大,我,我们真是被动啊!”霍韬无奈叹息。
李时道:“我刚刚听说,礼部尚书方献夫,户部尚书席书,还有右都御史夏言他们,都在嚷嚷着要公开辩经。毕竟朱子之学,乃是太祖钦定的官学,显学……若是因此动摇了官学根基,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倒是翟銮,他的眼界更高一些。
“你们二位想过没有,既然抄了孔家,朱子就没法幸免……这就是理所当然啊!”
这话倒是把霍韬和李时都吓到了。
莫非说这是处心积虑的结果?
要真是这样,他们可就要好好思量一下了……怎么有点心惊肉跳,不寒而栗啊!
这三位甚至都有些后悔了,入阁干什么,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眯着,躲过这一劫不香吗?这个关头,身为阁老,一个表态不好,不光会丢官罢职,甚至很可能成为史书上的反派角色,变成个十足的丑角。
我的老天爷啊,谁能拯救我们啊?
这仨人想了老半天,还是李时机灵。
“既然张阁老跟咱们推心置腹,咱们也开诚布公,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事内阁要如何应对!”
这办法太直接了,不过思忖一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愿张首辅能是个厚道人,不然他们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哈哈哈!”张孚敬忍不住好笑,“这事有什么难的,直接请吾师过来说一下,也就明明白白了。”
“啊?”霍韬大惊,“抚远伯愿意与我们陈说?”
“怎么会不愿意!他登坛讲学,不就是要说这事吗!”
张璁还真是直急性子,居然当真去请王岳,而王岳也没有迟疑,很快就来了。
“三位阁老,自从你们入阁之后,我还没来过,都忘了恭喜你们了。”王岳笑容可掬。
三个人却是唯唯诺诺。
“抚远伯客气了,客气了。”
等众人落座之后,张璁就直接开口了。
“师父,三位阁老有些疑惑,不知道您能不能解答啊?”
王岳笑道:“谈不上解惑,共同探讨罢了。”王岳说着,转身对三位阁老道:“你们有什么疑问,或者我所说有什么不对的,请直接说吧!”
三人迟疑了一下,心思最机敏的翟銮道:“抚远伯,一统论,还是居正论,的确有所争执。观抚远伯的文章,似乎更推崇大一统。那若是按照抚远伯的**,元朝算什么?是不是也算大一统?若元朝也算,他们荼毒中原,遗祸无穷,把汉家百姓视作牲畜奴仆……这,这事情怕是说不过去吧!”
霍韬和李时也都跟着点头。
“哈哈哈哈!”
王岳朗声大笑,“三位阁老,你们问我元朝的事情,那我反问你们一句……我大明算不算大一统?”
“当然是无可厚非,我大明得国之正,冠绝古今啊!”
“哈哈哈!”王岳又笑了,“朱熹的正统论,诞生于偏安的南宋,所以呢,听起来总是乖乖的。他的心思也都在维护赵宋王朝上面,无可厚非。但我大明既然是大一统,又是正统所在,我们还纠结什么啊?”
“至于元朝算不算大一统,能不能想办法排除,那是几位阁老该想的事情,王某的意思是,我们一个大一统的国家,还被偏安朝廷的正统论约束着,是不是有点迂腐吗?”
王岳笑道:“自从我太祖皇帝北赶大元,光复燕云之后,两宋三百年的争论,就跟儿戏一般!烟消云散,不值一提。”
“所以说,这事情的关键不在朱熹说了什么,不在大元朝怎么回事,而在于九州是否一统,天下是否归一!”
“只要做到了这一点,我相信以诸公的才智,自然有办法处理大元朝的问题,或是纳入大一统,或是排除在外……这事情的关键是我大明够不够强!这些年来,虽然燕云之地还在,但是河套呢,交趾呢……我们可放弃了不少地方,如果不及早纠正,我怕有一天,咱们也要面临一统和居正的纠结了!”
第451章 很有精神
张璁笑吟吟看着三位阁老,“怎么样,你们还以为我拜师是个笑话吗?抚远伯的学问见识,够不够当师父?”
霍韬憨憨笑道:“岂止是够了,简直是绰绰有余!元辅,你能不能问问抚远伯,要是他愿意,我想拜在抚远伯门下!”
“还有我!”
“也算上我!”
翟銮和李时都嚷嚷起来,张璁翻了翻白眼,想什么呢!我也不过是二师兄而已,你们现在啊,最多当个徒孙吧!
“三位阁老,咱们还是先聊聊我师的这番解读,你们有什么想法?”
依旧是霍韬,他感慨叹道:“抚远伯所讲,我们明明怀抱珠玉,却捧着顽石当圭臬,实在是不应该啊!”
珠玉自然是指大一统了。
大明帝国在经过了朱元璋和朱棣的两代经营之后,手脚已经伸到了草原,也掌控西域和安南,论起实际控制面积,绝对不比唐朝小,而且七下西洋,带来的数十个藩国朝贡,规模也是历代之最。
所以汉唐之后,也就是咱朱明王朝了。
而遗憾的是,大明长期以来,都缺少推陈出新,缺少一套拿得出手的新知识体系……结果就被程朱理学给局限住了。
在这套思想的主导下……对外步步退让,对内以休养生息为名,纵容士绅官吏,盘剥百姓,压榨黎民……结果就是太祖和太宗两朝,成天折腾,不是打架,就是在准备打架。
朱元璋前后九次北伐蒙古,朱棣打了五次,但是却组织了下西洋,手笔比他爹还大……按理说这是绝对的穷兵黩武,好大喜功。
可是这两朝,国库充盈,并没有成天缺钱,而且民生也算可以,至少没有弄得遍地流民,卖儿卖女。
休养生息,注重民生……结果却是越修养,老百姓越困窘,越是注重民生,民生就越是艰难!
这些矛盾的局面该怎么解决?
是继续修德敬天,还是贵乎本心……这是阳明公和朱熹跨越几百年的争论……而在这个关头,一个猛男天降。
他告诉大家,争论什么啊!
我们是大一统的王朝。
根本不需要纠结什么正统,更不需要拿两宋的那一套画地为牢……咱们该拿出全新的东西,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不过是国政,还是学术……这是全新的时期,该拿出些新东西了。
“元辅,仆以为抚远伯提出警告非常有道理,我们丢了交趾,丢了河套,哈密等地也不在掌控之中,若不是抚远伯恢复了大宁都司,我们几乎要变成第二个赵宋了,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啊!”霍韬忧心道。
李时咳嗽了一声,“霍阁老,这话固然是对的,可你打算对外用兵,把这些地方都拿回来不成?可现在国朝却兵少将,粮饷匮乏,万一打败了,又该如何收场啊?”
这时候翟銮突然开口了,“不是还有清丈吗!”
“清丈?”李时低呼!
“没错,就是清丈!”翟銮笑道:“元辅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断大声疾呼,为的是什么?一旦清丈之后,田赋财税就会增加,最重要的是许多年轻人,壮劳力就会空闲出来……有了钱,有了人,就能练兵,养兵……有了兵,就能对外作战,把这些土地都拿回来!”
李时悚然一惊,豁然开朗。
眼前的迷雾终于散开了,他也有了思路。
“对啊,原来这些年就走在这条路上,只是不自知罢了!”他忍不住对张璁道:“元辅深谋远虑,我等愧不能及啊!”
张璁哈哈一笑,“李阁老,你可夸错人了。要说起来,我师才是真正深谋远虑的那一位……他老人家支持清丈,又编练兵马,光复大宁,等于给咱们做出了榜样。如今他又放下官爵,一心教化门徒,是给咱们这些人铺路,提供便利。而日后师父培养出来的人才,又会沿着咱们的这条路走下去,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人亡政息了。”
“刚刚不还说,大元朝算不算正统?元朝有那么大的面积,那么强的国势……要我说啊,这事情也不麻烦……只要咱们拿出志气,开疆拓土,打出一个比大元朝还辽阔的疆域,文治武功,都走在所有大一统王朝的前面,那时候人们就不会拿大元朝为难咱们了……说到底,富国强兵,积极进取,这才是真正的王道!”
“好!”
“说的太好了!”
三位阁老频频点头,表示发自肺腑的赞同……其实事情就是这样,成为上位者之后,不是喊打喊杀,。而是如何说服更多人,接受自己的观点,成为自己的支持者。
就拿王岳来说,他说服了张孚敬,而张孚敬又进一步说服了三位阁老……内阁统一了意见,这些想法就会不断传递下去,成为大明朝官僚体系的集体意志,而后转化为国策。
过去王岳的任何冲撞,都只能砍掉火车的一节,而其他节车厢,则是会继续沿着既定的轨道往前奔驰,并不会停下来。
这一次的情况却是很不一样。
王岳从思想着手,张璁在内阁凝聚共识。
等于重新铺好了轨道……这样一来,火车会驶向何方,就能够预期了……
一句话,他改变了大明!
这不是王岳一个人的功劳,也不是阳明公的厉害,更非张璁的手段高明……而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总之,大明开始从上到下,进行彻底的蜕变。
“王岳,王岳!你给我出来!”
徐光祚气哼哼杀来了,他见面就劈头盖脸,大声质问。
“你给我们家徐延德灌了什么**汤?他竟然跟我说,要我交回丹书铁券,别仗着世袭罔替,为所欲为了,他嫌弃丢人!”
徐光祚吹胡子瞪眼,哪有这么不听话的孩子,这不是挖了他们的祖坟吗?
要知道这个定国公的爵位,可不容易得到啊!
那是当初徐增寿用命换来的,世袭罔替,手里还有实权,就连一些藩王都没有他们威风,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这不是败家子什么才是!
他觉得是王岳没安好心,忽悠了傻孩子,这才来算账。
可王岳听在耳朵里,却是忍不住一笑。
“这孩子不错啊!至少比崔士林有胆气,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正式弟子了!”
“王岳!”
徐光祚跳起来,“王岳啊王岳!果然是你怂恿的……你给我说清楚了,到底安的什么心?”
“好心!”
王岳毫不客气道:“有关勋贵的改革,前面已经做了不少,现在剩下的,也就是这个世袭罔替的问题了。连藩王都迁居了,你们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莫不是觉得朝廷不敢动你们?”
这下子可把徐光祚吓到了。
岂止是敢,简直不要太敢!
就算捏死他们,也是情理之中啊!
徐光祚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王岳,真的到了必须改弦更张的时候了吗?”
王岳点头,“的确如此。”
徐光祚点了点头,他起身,晃晃荡荡往外面走,迈门槛的时候,脚下一绊,竟然摔倒,双膝重重砸在地上。
“定国公!”
王岳连忙跑过来搀扶,却发现徐光祚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泪水不停往下流淌。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啊?怎么就不给人留个活路?我们家的爵位也不是白来的!”徐光祚气哼哼道:“当初靖难之役的时候,我祖上徐增寿为了给永乐皇帝送信,把命都丢了,还多亏了他的姐姐是永乐皇帝的皇后,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在,怎么可能得到世袭罔替的爵位?我们这是拿命换的啊!”
徐光祚絮絮叨叨,哭得稀里哗啦。
王岳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一声叹息……而徐光祚也不需要他说什么,这家伙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然后跌跌撞撞,一路走回了家里。
他连马都没有骑,回到府里之后,就下令人把定国公府的匾额摘下来!
“爹,您老这是干什么啊?”
徐延德叹息道:“就算是废除了世袭罔替,您不还是定国公吗!”
“放屁!”
徐光祚气得爆粗口。
“小崽子,告诉你!你可以任性,可以要志气。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把这块牌子给你了。你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拼出一个国公来!到时候,你捧着这块牌子,一起火化,来阴间见我。你要是做不到,你就别进徐家的祖坟,我他娘的不认你这个不孝子!”
徐光祚扯着嗓子大吼,“都听到没有!给我记下来!这是老徐家的祖训!别的我管不了,这个家我还说了算!挣不会来国公,就不是徐家人!听到没有?”
“听到了!”
“大声点!”
“听到了!!”
“再大声点!这么点声音,还想挣个国公啊?”
徐延德用尽了力气,大声怒吼:“听……到……了!”
徐光祚微微颔首,“很有精气神!”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讪讪苦笑:“我要是年轻一点,该多好啊……王岳,你这个王八蛋,老子明明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的,你偏要打断勋贵好梦,你就不能让我们多梦一会儿吗?”
第452章 走向扩张的大明朝
嘉靖十年,春!
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是一个繁荣的时代,是一个求同存异,互相谅解的时代……反正报纸上是这么写的,姑且就当个好时候吧。
王岳家的两个小宝贝已经半岁多了,任何动物的幼崽都是很可爱的,小孩子也不例外,白嫩嫩的脸蛋,向外鼓着,粉嫩晶莹,和虾饺的皮似的。红润的唇边,挂着一串晶莹的口水泡泡,小家伙还不断拍动嘴唇,制造更多的泡泡,眯着的小眼睛,充满了笑意,简直可爱得不要不要的。
王岳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宝贝,坐在马车里,心都被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填满了。
宽大的马车,精致的车厢,平稳向前行进,快而不颠……很显然,这是许多穿越前辈都点的一个金手指。
四轮马车!
王岳倒不是个喜欢依靠技术,玩降维打击的人,毕竟他也不是个善于动手的能人。王岳更希望从思想上,去推动发展。
他相信只要利之所在,并且没有了保守力量掣肘,一切都会顺理成章的。
就像是这个四轮马车。
最初还是用在西山的运煤轨道上面,王岳还带着朱厚熜和老太后坐了一次,当做他宛平任内的政绩。
果不其然,当王岳开了个头儿之后,就有许多人跟进,不断推陈出新,轨道马车前后已经出现了三代产品。
更是有工匠把四轮马车从轨道搬到了平地。
而王岳就是第一批的试用者。
速度很快,很平稳,给两个小娃娃准备的牛奶都没有洒出来。
基本上能打七十分了。
很好!
可以推广了。
“师父,您觉得这个马车怎么样?”
杨博不知道什么时候蹿了上来,这家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崔士林附体,整天一副贱笑,弄得王岳都想揍他。
“你又没憋着什么好屁吧!赶快说,我还要回去上课呢!”
王岳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尤其是当了爹之后,这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似的。
每天收拾一丝不苟,按时上课,勤恳工作。
讲学,批改作业,编写新的教材,还要抽空陪陪孩子。
就像是任何老实巴交的中年无趣男人一样。
看他现在的样子,估计没有谁会相信,这是昔日权柄滔天,皇帝第一心腹的抚远伯了。不过杨博却是清楚,此时的师父,比起以往要可怕多了。
正因为少了私心,他的主张才更有力量,许多国朝大事,只要王岳表态之后,就会畅通无阻。
“师父,弟子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假如整个大明,都能通行四轮马车,该何等方便!不管是商货往来,还是出门旅行,都会容易多了,绝对是利国利民的事情,您说是不是?”
王岳低着头,轻轻擦掉女儿嘴角过多的口水,至于儿子,压根没搭理他。
“你想说什么,就赶快讲,我的时间很宝贵!”
“那个……师父啊,秦始皇的时候,是书同文,车同轨……从此往后,车马规制,包括道路宽度,都有了依据,着实是大功劳……弟子琢磨着,四轮马车要想平稳,所有的道路就应该一致。不能坑坑洼洼,那样的话,马车也受不了,您说是不是?”
王岳听到了这里,终于笑了出来,“所以,你就想着,要让朝廷出个标准,统一道路标准是不是?”
“师父圣明,真是一下子就看穿了弟子的心思,这可是好事情啊,您老人家不会反对吧?”
王岳笑道:“我当然不会反对了。”
杨博点头,“那就好了,弟子打算和工部好好谈谈,达成合作,然后一起推动修路大业……师父,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哈哈哈!”
王岳突然呵呵一笑,“杨博啊,我建议你去之前,还是去找找徐阶。”
“找他……找他干什么?”
“因为东南的一些商人也拟定了道路和车辆的标准,他们希望能考虑到江南地形的问题,以他们为主,修建全国的道路!”
“痴心妄想!”
杨博勃然大怒,“师父,怎么能听南蛮子!”
“别大呼小叫的!”王岳急了,“吓到你师妹怎么办?”
杨博无奈,唯有压低声音,“师父啊,您可不能听徐阶的花言巧语,那家伙和您不是一条心,哪像弟子,我是忠心耿耿啊!”
王岳懒得听了,“你也别献媚了,这一招不管用。你跟徐阶最好通个气,然后召集南北双方,再请各界代表,并且找来一些工程的高手,经常走南闯北商贾……大家伙坐在一起,好生商讨,拿出来一套方案,送去工部,再请内阁批准……记住了,都给我少点私心,别打算趁着制定标准,就垄断修路的权利,进而大发利市,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了!”
杨博灰溜溜滚蛋了……王岳跟他讲的这些,竟然渐渐变成了一种决策模式。
不管多大的事情,都要先把利益相关方都聚集在一起,大家伙进行充分沟通,找出问题所在,提出解决方案,对于获得的好处,可能面临的损失,都进行评估。
如果弊端太大,自然要放弃。
当利益足够的情况下,就要针对损失进行补偿。
这一套方法,固然没法做到完美无缺,但是却是当下可以选择的最好方式。
因此朝堂之上,就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现象,那就是各种各样的会议,直线上升,大到六部九卿,内阁学士,集体到御前商讨,小的则是各个衙门之内,不断讨论。
这股风气甚至蔓延到了学堂,教学,管理,采购,考核……王岳也要每天也不清闲,说来惭愧,这位指挥过几万雄兵的抚远伯,竟然要为学生的碗筷文具,区区几两银子的事情,跟一群老师,煞有介事地争论。
对此王岳倒是甘之如饴,还十分热衷。毕竟在王岳看来,能真正坐在一起谈,一起解决问题,哪怕是再小的问题,也比整天勾心斗角,来得舒心不少。
这不,今天又来了一个会,只不过这个会议是在内阁举行的,王岳也受邀列席。
今天要讨论的一件事,就是琉球内附的事情!
琉球王尚清率领着全族几十口,在三个月之前,从宁波登陆,一路跋涉,到达了京城。他们向礼部提出了一项正式的要求。
那就是琉球打算内附大明,成为上国的一部分。
这也是奇了。
放着国主不当,竟然愿意归附大明,什么时候,大明朝的魅力这么大了?
尚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在场的诸公也都听懂了。
原来去年的时候,琉球遭遇了台风袭击,光是损失房屋就超过了两千,数百人失踪,尤其要命的是琉球的渔船,损失惨重,大约五百多条被撞坏。
到现在还处于抢修之中,渔船坏了,就没法出海,收获少了,琉球上下,都面临着挨饿的局面。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在天灾面前,毫无抵抗能力,要么求助上国,要么就是静静等着恢复……谁又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风灾会到来呢?
“求上国务必垂怜琉球,答应内附吧!”
大明的群臣,都听得明白。
琉球内附,大明当然多了一块土地,虽然只是弹丸,但也是开疆拓土,只不过收了琉球,就要派遣官员,就要接下这个烂摊子。
试问下一次琉球再有了灾难,大明该怎么办?
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其实何止琉球,就连缗浙一带,也是风灾不断。
说实话,压力实在是有点大。
“我先表个态,在内阁看来,琉球忠义,尚氏王族更是藩属表率。之前琉球就请求过内附,此时时机已经成熟,我以为应该答应!”
出乎预料,第一个表态的居然是霍韬!
这位温吞水一般的阁老,竟然支持吞并琉球,没有听错吧!
就在霍韬说完之后,李时也开口了。
“九州不全,天下大憾。我大明承袭历代勇烈,开创前所未有的大一统盛世……接受琉球内附,也是情理之中,而且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至于额外开支吗,我认为值得的!”
这是怎么回事?
连你也背叛了!
“两位阁老。”方献夫道:“若是接受琉球内附,会不会震动其他藩国,万一他们产生误会,又该怎么办?”
翟銮突然挑起眉头,呵呵一笑,“误会?那就把误会变成现实!九州归一,大明一统!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