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最好的臣子
朱厚熜十分惊讶,甚至不敢置信。京城多大啊?百万户口,流民十万,还有那么多外来涌入的商民百姓,人口多到了无法计算。
每逢寒冬,一场雪下来,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就要冻死一大片,尤其是一些小乞丐,几乎活不过第一个冬天。
卑贱无依的百姓,真的就和流浪的猫狗一样,说死就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死得一点痕迹都没有。
曾经张璁提出这个问题,王岳主张筹钱修外城,安顿百姓,蒋太后将兴王府的积蓄都拿出来,还向商贾募集善款……尽管做了这么多,朱厚熜也不相信,能够彻底解决问题,他的盘算很清楚,当初这么干,就是为了打杨廷和的脸,狠抽那帮老臣,让他们瞧瞧,治下的天下到底怎么样。
双方争斗的核心要义,就是先要说对方不行,至于自己能不能行,等掌握了大权再说,反正吹牛也不需要交税。
可朱厚熜万万没有料到,这事情竟然真的做成了。
“小富贵,你,你没有骗我吧?”
王岳道:“很难说不会有一个遗漏,但是这段时间,京城上下,集中全力,针对所有流民,登记造册,给他们寻找工作,安顿救济,重修房舍,解决住宿问题……对于一些愿意回乡务农的百姓,我们也提供了方便,总而言之,现在的情况的确变好了很多。”王岳说到这里,脸上洋溢着微笑,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能干出让世人认可的成绩,的确比什么庸俗的荣华富贵,更让人满足自豪。
朱厚熜听着王岳的话,十分好奇,他不满足于粗略的介绍,朱厚熜要听更详细的内容,越仔细越好,毕竟那是十几万人,还有不断的外来移民,王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实在是让人好奇。
而且这种方法若是能够复制推广,是不是意味着,大明再也没有流民了?那是多大的成就啊!
他们坐在马车的太师椅上,开始耐心交流,准确说,是王岳讲述,朱厚熜耐心听从……王岳最初在外城的办法就是招募工人,利用他们修路建房。
在这个过程中,流民锻炼了技能,有了工作的能力。
然后朝廷以较低的价钱,给他们授予房舍,在这个过程中,可以采取分期付款的方式,只要按月偿还,就能获得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试问谁不想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而且这可是京城啊,天子脚下!
多少人跑到这里,宁可睡在桥下,破庙,为的不就是那一线生机吗?
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朝廷也没有骗大家伙,甚至房价还有相当的优惠……这要是不拼命,子孙后代都会埋怨的,你们错过了拿到最好学区的天赐良机啊!
随着正阳门以外城区的成功,王岳可以在更大范围内,推行他的方案。
结果就是有超过十万人,加入了建城开发的行列,其中有五万多流民,几乎解决了一大半。
不过更精彩的还在后面,那就是西山煤矿大规模开采之后,几乎变成了吸纳劳动力的黑洞。
最直接的,就是采煤工人,这些都是最青壮的小伙子。
不只是流民,在经历了清丈之后,很多老实勤恳的农家子弟也加入进来。
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就是挣一笔钱,补贴家用,拿回去盖房子,娶媳妇……为此,他们愿意吃任何的苦!
劳动力聚集起来,工作机会就像是吹气球似的,迅速膨胀。别的不说,光是给这些矿工洗衣服,就吸纳了上千人,流民之中,老弱妇孺,全都有了生计。
浆洗,缝补……白天干,晚上干,挫得手指脱皮,熬得眼睛通红……尽管疲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叫苦。
开采煤炭,需要更多的工具,因此冶金发展起来,王岳还弄出了煤球、煤饼、蜂窝煤,这些产业也发展起来。
物资人员越来越多,对交通运输的需求也上来了。
王岳很清醒,他可没有本事一下子弄出蒸汽机车来,修铁路更是不现实的。但是却不妨碍他建铁轨,在上面用驮马拉车。
在王岳前往蓟镇之前,这些事情就已经布局了,祝枝山全权负责,平整道路,铺设铁轨,然后制造适合在铁轨上运行的车厢……
从西山的矿区,向京城输送煤炭和蜂窝煤,基本上是下坡,因此使用铁轨之后,车辆的运量提高了五倍,速度还快了一倍,使用的人工也大大减少。
在个别路段,甚至不需要驮马牵引,就能直接向前行进。
驮马的最大作用,就是当返回的时候,牵引着空车回去。
当然了,在这时候,也可以让乘客和矿工搭乘,免除疲劳。
这套有轨马车系统建立起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煤炭价格迅速下降,使用蜂窝煤,甚至比木材还要便宜。
整个京城,一百多万人,迅速普及,势不可挡。不说别的,就拿宫中来说,除了给少数贵人,用昂贵的木炭,大多数都使用无烟煤和蜂窝煤。
煤炭推广开,王岳还趁机弄出了新的灶台,新的炉子……针对贫困家庭,免费提供蜂窝煤。
有大约三千户,每家得到了五百块蜂窝煤。
王岳告诉朱厚熜,没有人冻死,就是这个原因。
除此之外,王岳还给学堂提供了免费的蜂窝煤,读书的孩童,可以有取暖的火炉。
这些事情,都相当琐碎,和独山堡的大捷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对于王岳来说,一样自豪骄傲。
作为帝国的都城,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如果连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实在是太丢大明朝的脸了。
“陛下,眼下京城已经初步形成了煤炭,钢铁,冶金,军工,运输……这几项核心支柱产业,如果再算上建筑,家具这些,已经吸纳了超过五十万的劳动力,其中既包括男人,也有女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京城有序,高效,绝对可以算是大明所有城市的表率,臣这个县令也算可以交差了。”
王岳说这话的时候,既有轻松,也透着骄傲。
朱厚熜认真听着,他沉默良久,满心感叹,小富贵要筹谋那么多的事情,还要整军打仗,结果连县令的政务都不放松,做得这么好。
“朕知道了,朕都知道了……难怪你都没有心思娶个媳妇,都是在为了朕奔忙啊!”
皇帝陛下动容的感慨,差点没让王岳喷了,这不是事情的重点,人家还是个孩子好不好?
“陛下,其实臣只提出了规划,真正落实的是祝参议。”王岳将话题引向了祝枝山,“陛下,他们做的还不止这些。”
“哦?”
朱厚熜大惊,这已经做得很好了,还能更好吗?
祝胖胖过来,躬身道:“启奏陛下,臣等还在宛平推动了清洁运动,打扫城中积累的废物污物,在清理干净的地方,种上了树木花草……另外还打了二百多处水井,给百姓解决饮水困难。对了,臣等还秉承县尊的意思,提倡饮用烧开的热水,不要喝生水。”
朱厚熜频频点头,“都是关乎百姓生活的事情,你们有心了。”
祝枝山道:“承蒙天恩,鞠躬尽瘁而已。其实臣等都是文人,说到底还是看重教化之事……自从整顿了财税之后,宛平县衙有了积蓄,臣等做主,拿出钱财,办了二十多处蒙学。”
朱厚熜表示赞同,“应该的,天子脚下,就该遍地读书之声。”
话说到这里,朱厚熜突然发现,祝枝山的神色黯淡,难掩淡淡的悲伤。
“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不尽如意的地方?”
祝枝山忙道:“启奏陛下,唐寅负责兴学,在去岁的时候,他曾经去几个村子,劝说村子里的乡老,同意办学。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推倒,摔伤膝盖,他的病情已经颇为严重了。”
什么?
朱厚熜大惊失色,唐寅可是他钦点的状元,而且在这个大礼议之中,唐寅同样出力不小。朱厚熜还记得,在左顺门,就是这些新科进士,挺身而出,帮着他战胜了那些老臣。
事后唐寅一直在帮忙安顿流民……以他状元的身份,议礼功臣加上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完全可以升任更高的位置,可是他全都拒绝了。
在安顿流民之后,唐寅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兴学上面,并且还为此受伤,病重……朱厚熜的心突然被抓了一把。
原来在大明朝,还有如此忠心耿耿,实心用事的臣子,相比之下,他这个天子,似乎有点惭愧啊!
“我要去看看唐寅,现在就去!”朱厚熜焦急道。
第334章 大才子的大愿望
唐寅住的地方不是城里,而是西山的一处山坳,抽巧的是房舍周围,竟然有许多桃树,此时桃花将开未开,一股勃然的生机,蕴藏其中,深吸一口气,尽是草木芳香,真不愧是大才子挑选的地方,有情调。
王岳,朱厚熜,祝允明,他们骑着毛驴而来。
朱厚熜就埋怨道:“都受伤重病,怎么不进城,安排几个名医诊治,这不是胡闹吗?”
祝允明无奈道:“陛下,唐寅这个犟种,谁能管得了他。这是他挑选的学堂所在,他跟我说,若是能再修一处学堂,也就死而无憾了。”
朱厚熜深深吸口气,很不痛快,“不就是学堂吗?朕一道旨意的事情,用得着这么费事吗?”
祝胖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什么。
“陛下,要不听他说说其中道理?”
朱厚熜哼道:“都过来了,自然要听听了。”
说话之间,他们踏着石板路,已经到了小院门口,此刻是下午时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在桃树下面,放着两排木凳。
“这是唐寅给学生上课的地方。”
朱厚熜更加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受伤的人,还不好好养病,上什么课啊?他下意识看了看王岳,王岳面色凝重,似有猜测,但是却不好说什么,还是等见了唐寅,一切明晓……
君臣步入了草庐,四处看去,发现在东边书房,有个人正在桌案上挥动笔墨,在写着什么。
“伯虎兄!”
祝允明低声呼唤,唐寅头也没抬,叹道:“你不用给我费什么心思了,生死有命,我看得开的……”他说着,一抬头,正好看到了祝允明身后的王岳和朱厚熜,唐寅的眼神已经不那么好了,但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天子啊!
这个该死的祝枝山,惊动陛下干什么?
他挣扎着要行礼,王岳和祝允明急忙过来,扶住了他。
朱厚熜道:“朕是微服过来的,不用那些虚礼了。你可是朕钦点的状元,怎么就不知道爱护身体?”
被天子责备,唐寅竟然红了鼻子。
“臣,臣微末之人,何其之幸,竟能得陛下青睐,亲自探望,臣惶恐感激之至。”
唐寅这般感激涕零,铭感五内的模样,让朱厚熜颇为感动,“朕不停这些虚的……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朕要听真话!”
唐寅迟疑,苦笑道:“陛下,事情都过去了,又何必在乎,臣,臣都是小事,不敢劳烦陛下……”
这时候王岳突然道:“唐寅,你不必抹不开,有什么想说的,就畅所欲言。这段时间以来,天津那边发展不错,朝廷即将对漠南动手,无论人力,还是财力,都已经有些模样了,虽然还是穷,但好歹能弄到钱了。”
唐寅眼睛一亮,忍不住赞道:“大人鬼斧神工,理财有道,真是国之大幸,百姓之幸啊!”
唐寅扭头,对朱厚熜道:“陛下,臣,臣想恳请陛下降旨,能够广设蒙学,教化天下学子,若是能人人读书,臣就算摔死,也心甘情愿了。”
朱厚熜何等敏锐,怎么听不出来,唐寅的伤就跟兴学有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让他殊为好奇。
“兴学的事情朕肯定会不遗余力,你来说说,到底难在哪里?”
事到如今,唐寅也不好吞吞吐吐,能面对面,跟皇帝仔细谈这件事情,对他来说,绝对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或许这辈子就有这么一次机会了,不说痛快了,还要带着遗憾进棺材吗?
前面提到过,唐寅在外城住了很久,也观察了很久。
后来他更是组织一批流民,去火药厂当工人。
自从有了稳定收入,这些流民才彻底安居下来。
而安定之后的百姓,首先的需求就是上学,送自己的孩子读书!
这也是王岳在城外大力推动学堂的原因所在。
百姓们追求的东西真的很简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是乱世才能说的。太平年景,大家想的无非是过得更好一点,说白了,就是阶层跃升。
中华大地,从来不是顽固不化,一成不变的蛮夷之地。
从招贤纳士,到唯才是举,再着落到科举取士上面,一条向上的路,始终打开着,区别不过是宽窄而已,却从来不用寄希望来世。
安稳下来的流民,手里有了一点点积累,就迫不及待想要送孩子上学读书……要说他们希望孩子考进士,当大官,光宗耀祖,改换门庭……说实话,想的人还真不多。
但是在修建外城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发现了,那些读过一点书,哪怕只是认识一点字,能稍微写写算算的人,他们也能比普通人多赚许多。
而且飞速发展的商业,更是需要太多的人才。
有人甚至主动找上了那些心学大佬,想要跟他们商量,将一些不那么优秀,不是那么热衷科举的学生匀给他们。
为了得到人才,他们都愿意出大价钱。
激动人心的收入摆在面前,谁能不眼红心动……家里的人争先恐后,将孩子送去学堂。
唐寅靠着自己的名望,联络了不少朋友,请他们过来,充当老师,帮着兴学。
开端非常美好,唐寅觉得他可以做得更多,因此就把目光投向了京城之外,投向了那些村镇。
可唐寅很快发现,在乡村推行教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些村镇,推行很顺利,可有些村镇,竟然不是这样。
比如说,刚刚还答应让孩子上学,可转过天,就反悔了。
难道谈孩子读书还不好吗?
唐寅怀着极大地疑惑,亲自去下面走访,渐渐的,他终于了解了内情。
在乡村,老百姓遇到事情,更愿意请教家族长者,尤其是那些年高有德的族老,让他们给拿主意。
毕竟上学读书,改换门庭的事情,可马虎不得。
只是令人诧异的是,许多族老乡贤居然都反对读书……读什么书?就凭你家孩子的脑筋,还能读出一个状元公吗?
还不是白花钱,白受苦!
孩子不小了,都能下地干活了,跑去学堂读书,岂不是亏了!
再说了,朝廷害人的事情还干得少了?
这才过去几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把孩子送去了,那就落到了人家手里,到时候管你要什么,你能不给?
好嘛,在这些人的嘴里,朝廷成了绑票的土匪山大王了。
唐寅也不傻,乡村推不动,自然是有原因的,除了少部分百姓愚昧顽固之外,最大的阻力,就是来自这些乡贤老爷!
读书?
读什么书?
你们家的崽子,只怕老老实实耕田种地,读书,出人头地,那是我们上等人才能干的事情。
以前村子里没法上学,只能出去读书,自然把穷鬼挡住了。
现在居然有人要在乡下兴学,这不是犯了天条吗?
你们也想逆天?
地方上不断有人散播谣言,甚至还有造谣,说是城里人想吃孩子,那些达官显贵用孩子炼药,还记得刘瑾不?
就是那个无恶不作的刘公公,他不就是因为挨了一刀,为了能重新长出来,吃了多少孩子的命根子?
现在办学,就是为了把孩子骗过去,然后炼成药,什么读书,根本是吃人!
面对流言蜚语,唐寅也受不了了,他下去不断解释,可谁能想到,有一次返回的时候,竟然跑出来一群妇人,指着唐寅一行痛骂。
唐寅只有两个随从,对方十几个人,不由分说,不光是骂,竟然还追打,唐寅在躲避的时候,不下心摔下护坡,摔伤了腿。
朱厚熜听完前因后果,简直气炸了肺!
“这些愚夫蠢妇,竟然敢袭击朝廷命官,简直死不足惜!”他扭头看了眼祝枝山,“怎么样?查出来是谁干的吗?”
祝枝山道:“陛下,当天去的都是一些媒婆,道姑,这些三姑六婆,最是泼皮无赖,贪财好利,是有人花钱买泼,暗害伯虎兄!宛平县已经追查,不会放过他们!”
“杀!”
朱厚熜恶狠狠道:“那些媒婆道姑,也不要客气,这帮人一贯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她们仗着妇人的身份,便为所欲为,以为朝廷不能把她们怎么样!错了!大错特错!在朕这里,没有不能杀的人!”
皇帝暴怒,唐寅越发感激涕零。
“陛下,那些妇人已经送入煤矿,做苦力了,更何况微臣只是受伤,并没有怎么样,就不要追究了。”
王岳冷冷道:“即便不杀,也不能留在西山做苦役,送去蓟镇铁矿,让她们跟那些蒙古妇人一起干活,瞧瞧她们还怎么搬弄是非?”
朱厚熜颇为赞同,“以后凡是这类的三姑六婆,统统如此处理,简直无法无天了!”
唐寅挣扎着,让祝允明帮忙,一定要跪在地上,涕泪横流。
“陛下,臣不过是蒙冤受屈之人,陛下给臣清白,点臣状元,受臣官职,天高地厚,洪恩巍巍。臣无以为报,只求一腔热血,鞠躬尽瘁。臣才疏学浅,本事有限。安顿流民,若非得王大人帮助,根本做不成。又想着推动兴学,结果遭遇阻挠,不自量力。说来说去,臣不过是百无一用之书生,没有本事,安邦定国,报答皇恩于万一!”
唐寅说到了激动处,已经是泣不成声,额头上青筋凸起,下巴上花白的胡须,不停颤抖,看得人心酸无比。
“陛下,臣无德无能,但是臣有一个想法,越是艰难,就越是要推动。唯有读书人越来越多,人才越来越多……大明江山才会真正中兴。吾皇圣德,泽被天下,正在此时。臣斗胆谏言,陛下能颁行圣旨,大力兴学,臣,臣替天下学子,拜谢天恩!”
朱厚熜一听,微微迟疑,下意识看向王岳,兴学可是要花钱的,能行吗?“
王岳略微沉吟,“陛下,臣以为可以将义务教育列为朝廷的使命之一,即便暂时做不到,早晚有一天,也要让所有孩童都能读书!”
第335章 为君死
尽管王岳的语气坚定,可唐寅依旧想得到朱厚熜的回答,为此他努力挺直腰背,让身体更加笔直一些,离皇帝也更近一寸。
只是他摔伤了膝盖和腿骨,根本没法受力,才短短的一瞬,就已经冒了汗。但唐寅却不肯放弃,他努力梗着脖子,等候着天子的回答,他深信自己忠心的陛下,不会让他失望的,就像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让自己的支持者失望一样。
“朕立刻就会下旨,兴学要列到每一个地方衙门的考评之列,朕还会拿出专款,总而言之,朕会尽力的!”
唰!
眼泪顺着唐寅的双目涌出,他拜倒地上,不停磕头谢恩。
果然,果然是他仰望的嘉靖天子,大明的中兴之主,太祖和太宗之后,最大的圣明天子,从今往后,天下的年轻人有福了。
唐寅感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就在这一刻死了,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不过还不可以,还有一件事,他要做完,唐寅在送别天子之后,就立刻着手,将自己这段时间撰写的兴学疏翻了出来,他要仔细酝酿,把这封奏疏彻底完善,然后递上去,推行天下。
唐寅酝酿了太久,做为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做为一个从巅峰跌落,一蹶不振几十年的苦命人,大起大落,让他十分了解民间穷苦人读书的艰难。
以江南之富,最多也只能支应三成学童入学读书。
因此兴学绝对不能只靠民间的力量……朝廷必须要广泛,公平,建立学堂,不只是现有的官学体系,包括蒙学。
按照各地人口比例,设立学堂,然后通过考试,逐步向上升级。
比如在蒙学表现好,通过了考核,才能进入县学,县学表现好,可以升入府学,乃至升入京城的太学。
针对目前官学流于形式的弊端,唐寅提议,要求学生必须念满三年,才准升学。
而且唐寅还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事情,光是下令兴学还不够,必须要有足够的名师才行,因此他提议,各地要设立培养老师的专门学堂。
兴学的核心在于保证财税支持,因此唐寅提议,要单独编列预算,户部给的款项,要直接交给学堂,不许地方挪用,占用!
唐寅奋笔疾书,洋洋洒洒,超过一万言,这是他这辈子,最想做好的一篇文章了。
“唐大人,陛下已经安排了几位名医,就等着大人进京,赶快诊治,大人,快跟小的们走吧!”
看过唐寅之后,朱厚熜就安排了太医,要给他诊治外伤。
唐寅顿了顿,看着送信的人,突然道:“你读过书没有?”
送信的差役愣了,不知道什么意思。
“大人,小的是穷苦人出身,哪有福气读书啊!”
“那你想不想读书?”
“这个……小人年纪大了,怕是不行了。”
唐寅温润笑道:“那就是想让你的孩子读书了?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写完,接下来我都听你们的。”
送信之人略微迟疑,可是见唐寅目光明亮,精气神十足,这个精神头,绝对没问题,估计比他活得都要长哩!
他们不说什么,只是等待。
唐寅奋笔疾书,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他才把这份兴学文章做好,最后确认无误,用火漆封好。
“交给陛下吧,臣此生无憾了!”
唐寅说完,身躯直挺挺倒了下去!
过来接唐寅的差役都吓傻了!
我的唐大人,我的祖宗!
你可不能有事啊!
不然我们怎么跟天子交代啊!
他们急忙带着将唐寅抬上马车,又带着他的奏疏,急匆匆进京,将唐寅送给了那几位太医。
这几个人都是治疗摔伤骨折的高手,可是他们一搭唐寅的脉,全都吓傻了。
“这哪里是摔伤啊!快请内伤高手!”
到了晚上,已经有不下十位太医赶来,大家伙给唐寅集体会诊,看看这位状元郎,闻名天下的大才子,到底怎么样了?
经过诊脉,没有一个人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笑容。
大家伙心头生出两个字:坏了!
唐寅已经不年轻了,他年过五十,早年的波折打击,已经几乎摧毁了他的健康,后来得到了参加科举的机会,唐寅又死命读书,一场恩科下来,已经耗损了元气,伤了根本。
再到这几年,勉力维持,在摔倒之前,他已经时常血尿,四肢浮肿,还经常昏迷。
摔伤之后,各种症状不断加重,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这篇兴学疏,是唐寅最后的心血啊!”
朱厚熜握着万言书,眼中有泪光闪过,这位天子动容了。
“小富贵,你说朕配吗?”
王岳颇为惊讶,这是朱厚熜会说的话吗?
“陛下天纵圣哲,英明神武,远胜尧舜,禹汤文武……”
“你给我闭嘴!”
朱厚熜气哼哼站起,烦躁地走来走去。
他自己如何,还是有点数的。
坦白讲,当年会替唐寅翻案,也不是单纯觉得他冤枉……当初朱厚熜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打败杨廷和,所以道理很简单,替唐寅翻案,正好能打击杨廷和。
这不是什么天恩浩荡,可谁让这个傻子,就真的一门心思,不计代价,拿命来报答!
议礼的诸臣不在少数,哪怕张璁、严嵩、夏言等人,都已经身居高位,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唐寅没有。
他最后还是挂在了宛平县,只是个小小的参议罢了,主要负责兴学事宜。
权力,地位,都不算什么,他要的只是报国尽忠,为了天子,为了世上的百姓……这个世界对他并不友好。
他蒙受了太多的冤屈,哪怕亲朋好友,也都疏远他,排斥他,贬低他……提到了他,就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的,没的……唐寅承受了一切,他还给世间的礼物,却是一道兴学疏!
一道给所有学童希望的兴学疏,从此之后,有太多没法读书的孩子,可以进入学堂,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或者说得更卑微一些,会有无数的人,第一次会写自己的名字!
唐寅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份兴学疏,会起到什么效果,他已经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王岳,你说自从杨廷和死了之后,朕是不是就变了一个人?”
王岳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怎么宁愿相信,那是故态复萌呢!
说句实话,朱厚熜出身藩王家庭,年纪又小,让他体会创业维艰,根本没有道理……要不是杨廷和的逼迫,他就是混账少爷,败家的二世祖。
贪财好色,一样坏事不会少干,尽管他聪明,知道一切的后果……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哪个昏君不是想着,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但是这个世上,毕竟还有那么一种人,他们纯粹而直接,有着深沉而炽热的爱……朱厚熜觉得面对唐寅这样的臣子,他会自惭形秽。
拜托,朕是天下之主,是万民的君父,你们这么卖力气,让朕怎么办啊?
这不是逼着朕往前冲吗?
“传朕旨意,立刻召集御前会议,商讨兴学之事。另外那些经过查实,跟鞑子确有勾结的文臣武将,以及商贾豪强,悉数腰斩!”
朱厚熜又对王岳道:“你也别闲着了,蓟镇的事情处理差不多,下一步就是宣府,除旧布新……朕想有大作为,还离不开你的辅佐啊!”
王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身为这个天下的主人,九五至尊,他要是懈怠了,其他人不管怎么努力,都是事倍功半,唯有他振作起来,大明的机器才能运转高效。
“别光顾着整军,还要给太后修行宫,还有天津交易所,还有出兵漠南……现在离着春耕不远了,你小子可不许错失了机会!”
“臣遵旨!”王岳丝毫没有抱怨,欣然答应,似乎担子还可以更重一点!
第336章 恶心人不偿命的朱厚熜
王岳的府邸,热闹非常,这一次他的几个学生都来了,尤其是徐阶,也把天津的政务放下,匆匆赶来。
“恩师,此番兴学,能不能将天津定为试点?”
王岳呵呵一笑,“为什么?”
“这个……自然是天津刚刚开海,需要的人才太多,四处招揽终归不够用,还是自己培养来得好。”
王岳摇头,“我问的是试点?你怎么知道要试点的?为什么不是全国铺开?”
徐阶顿了顿,沉吟道:“弟子觉得有两条理由,其一,兴学花费太大,这不光是花钱的问题,还要有老师,还要有学生,想靠一纸公文,根本不可能。其二,师父推行了清丈,也推行了整军,清丈田亩是从顺天府开始的,整军是从蓟镇的开始的,师父都没有全面推开。故此弟子斗胆猜测,这一次兴学,还是要试点。”
徐阶十年片刻,又道:“师父,弟子觉得,真的没有比天津更好的地方了,弟子一定全力以赴,光大师父的学问……”
“我的?”
王岳打断了徐阶,困惑道:“我有什么学问?”
徐阶笑道:“师父过谦了,您的主张可是不少,不过弟子觉得总结起来,就是两个字。”
“哪两个字?”
“经济!”
王岳愣了,这小子也懂经济学?
徐阶笑吟吟的,“弟子以为,师父的学问,是富国裕民,使百姓安居乐业的经实济用之学……相比起阳明公的心学,朱子的理学,更加适合大明。弟子有幸拜在师父门下,自然要替师父弘扬学问,传扬天下,有朝一日,弟子要让世人承认,孔孟之后,唯有经济之学,才是真正的王道,吾师乃是当世圣贤,无人能及……”
“停!”王岳赶忙打断了徐阶,他起身绕着徐阶走了几圈,突然低声质问,“谁给你的胆子?你不怕让人笑话?”
徐阶坦然道:“师父,当年阳明公刚开始讲学,也是应者寥寥,您现在的条件比阳明公好多了,弟子对师父是信心十足啊!”
“我是十足没信心!”王岳毫不客气道:“咱们还是说点实际的吧,你觉得兴学这事,会很容易吗?”
徐阶想了想,微微摇头,能容易就怪了。
大范围兴学,最触动的就是现有读书人的利益,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值钱,一个地方的士绅乡贤,能阻挠平民子弟上学,满朝的大臣,又怎么会坐视学校铺开?
他们或许明面上不敢反对,但一定会想尽办法,用尽手段,反正不能让学校满天下都是,不然他们还怎么高台教化,高高在上啊?
“师父,弟子以为,纵然有人反对,但是教化大兴,那是圣朝气象,古之圣贤,无不广收门徒,因此弟子觉得,就算反对,却也不敢直接说出来。”
王岳淡然一笑,“不说出来才更可怕,不死不活拖着,若真是如此,我希望你能站出来,主动上书,请求在天津试点。”
徐阶立刻点头,“弟子责无旁贷!”
王岳跟徐阶聊了一会儿,随后又见了王艮、王畿、钱德洪、季本等人……这几位心学大佬都处于亢奋状态。
大肆兴学,受益最多的自然是心学一脉。
他们现在积蓄的力量已经很可怕了。
光是在京城,就有五万名心学门人,只要过几年,他们参加科举,十年之后,陆续考中会试,进入官场,心学的力量就会彻底压倒理学,变成天下第一大显学,再也无人撼动。
大家热情洋溢,唯独提起唐寅,他们还有些遗憾。
这位大才子,状元公,以一腔热血,谏言天子,促成兴学大业,往后哪个读书人,不要感激唐寅?
说来最让人惋惜的便是他没法看到教化大兴的时候了。
“人生匆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若是能死得其所,当含笑九泉!”王畿发出由衷赞叹。
钱德洪也跟着道:“有此圣德,唐寅的名号,当列入文庙,与历代圣贤,同享香火才是……”
这几位侃侃而谈,满怀感慨。
只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兴学可真不是一句说说就可以的事情……朱厚熜如期召开了廷议。
内阁诸公,六部九卿,包括王岳,也跟着过来听听。
朱厚熜一身龙衮,器宇轩昂。
日渐成熟的天子越发威严,不得不感叹,朱厚熜这家伙长得还真是不错,身材修长,眉目清秀,面皮白皙,连个豆豆都没有,更别说麻子之类的东西了。
他的丹凤眼很狭长,平时微微眯起,颇有种藐视苍生,乾坤在手的感觉。
论起卖相,也就略微比王岳差点而已,毕竟王岳那是真的帅气,年少多金,位高权重,无可挑剔啊!
如果大明也有国民老公的竞选,王岳当仁不让,绝对是第一,其他人全都后边待着,插队可是会遭到社会毒打的。
只不过今天的猪脚,并不是他们两个靓仔,而是这些朝堂重臣。
杨一清也从蓟镇赶回来了,老头带着一身杀气,端然稳坐首辅之位,他扫视全场,气象威严。
“今天的御前会议,就只有一条,那就是唐寅唐参议的尚书,他主张大力兴学,推行教化……老夫身为首揆,在这里先表态,我以为让更多人读书,为国效力,那是天大的好事,我大明立国一百五十年,圣德巍巍,三代之下,论起得国之正,治国之良善,虽汉唐不能及也。若是能大兴教化,让天下人人读书,只怕就要超过三代之治了……诸公以为然否?”
贾咏立刻道:“元辅所言极是,正因为如此,仆以为大力兴学,乃是当务之急,我以为应该按照唐寅提议,在各州县,广设蒙学,鼓励学童入学读书,朝廷也该拿出一笔银子,支持办学。”
这两位阁老的表态几乎给今天的廷议定了调子,似乎接下来就该商讨怎么落实了……就在这时候,大学士费宏突然站了出来。
“仆乃是读书人出身,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一直到进入内阁……仆自然是同意兴学,不但要大肆兴学,还要让更多人入学,谁敢阻挠,就要严惩不贷!”
费宏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我还有些糊涂之处……若是大举兴学,必然要有教导的内容,若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是不是学成之后,都要参加科举考试?以目前科举录取的人数,怕是远远不够吧?莫非也要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增加?”
“仆想请教诸位大人,若真是如此,官场大乱,后果不堪设想啊!”
贾咏气哼哼道:“怎么?费阁老这是反对兴学了?”
费宏忙道:“非也,仆没有这个意思,仆的意思是不是先广邀鸿儒名家,编写教材,总要让老师知道教学生什么?诸位以为然否?”
他说完之后,还真引来了不少赞同。
这时候石珤竟然也道:“诸公,仆以为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地域辽阔,人口百兆,学堂该设在哪里,万万马虎不得,一定要广泛,公平,要把钱都花在刀刃上。故此我以为,可以分遣御史,巡视天下,然后拿出一份兴学方略,最后权衡利弊,然后再颁行天下,才不至于有疏漏之处,也免得破坏了圣上的美意。”
这话得到了更多人的赞同,所以啊,想兴学,先编写资料,想探访民情……杨一清面色威严,沉吟良久,“费阁老和石阁老的提议,颇有见地,就这样请陛下裁决吧!”
……
廷议之后,朱厚熜把王岳留了下来,面对结果,呵呵冷笑,“瞧见没有,这又是把朕当小孩子哄!而且还是两伙人合起来哄骗朕!你门下的那条狗,也不是好东西!”
王岳脸上发红,“陛下,臣,臣这就去教训他!”
“去干什么?”朱厚熜冷哼道:“他们想玩,朕就陪他们玩,你去替朕传旨,请原首辅大学士刘健和谢迁入京,朕要好好跟这两位国老谈谈!”
刘健!
谢迁!
纸糊三阁老!
简直是传说中的人物了,他们还活着吗?
没错!
的确活着,只是一个八十多了,一个都年过九十了,哪怕放在后世,都是老领导了。
他们还能进京吗?别在半路上挂了!
朱厚熜呵呵冷笑,“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倚老卖老,那朕就拿更老的恶心他们!”在这一刻,朱厚熜凶相毕露,狐狸附体……
第337章 国老进京
王岳当然能看得出来,朝中这帮老家伙,都联起手来了,包括杨一清在内,都未必干净……朝中位置就那么多,大肆兴学,十年之后,鬼知道会冒出多少人来抢官位,这是朝中诸公,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王岳对于这种事情,并不陌生,他跟杨廷和都斗了多少次了。
按照王岳的设想,让徐阶上书,指出朝廷诸公的自私,然后一场廷议,彻彻底底翻过来,再让朱厚熜下旨试点,一切顺理成章。
可他没有料到,朱厚熜这货,竟然有了新的套路,不得不说,天生的权谋大师,就是不一般啊!
“陛下,这俩人够老了,但是纸糊泥塑,他们有什么用啊?”
朱厚熜皱着眉头,“纸糊泥塑?你说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
王岳眨了眨眼睛,“难道不对吗?”
“哈哈哈哈!”朱厚熜突然放声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这个小富贵啊,什么都好,就是学问太差,对国朝掌故了解太少。
“王岳啊,那个……你还是国子监生吧?”
王岳的脸色微微一变,“臣还有个翰林学士衔的。”
朱厚熜摇头,“不行,你这样太丢人了,会让人家瞧不起翰林院的。幸好没有让你主持兴学,不然朕的脸都丢光了……你啊,赶快回去多读书,多用心,每天写一篇八股文章上来,朕亲自给你批改。”
王岳都听傻了,你丫的搞错没有?
用得着这么坑人吗?
朱厚熜见王岳迟疑,忍不住道:“你小子还不服气是不是?朕亲自批改,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了,可比那些人亲多了,你说是不?”
“不是!”王岳哼道:“臣觉得自己学问很好,还有人给我的学问起名为经济……准备广为传播呢!”
朱厚熜听到这话,突然满脸怪异,几乎又要笑喷了。
“那个小富贵啊,朕劝你一句啊,咱们自己的本事怎么样,心里要有数,你丢人倒是没什么,主要别给朕丢人……回头你去打听一下,纸糊三阁老究竟是谁!”
王岳突然脸色骤变,难道弄错了?
他赶快离开了宫里,身后传来朱厚熜开怀的笑声……什么天津交易所啊,什么王岳大发利市啊,全都不在乎了。
相比起小富贵带给他的快乐,不值一提啊!
“师父,那个纸糊三阁老,是成化年间的万安、刘吉和刘珝,这三人尸位素餐,毫无作为,才被称作纸糊三阁老的。”崔士林笑呵呵道。
“那,那刘健呢?”
“他啊!”崔士林道:“此老人品端正,本事也很了得。在孝宗朝,堪称贤臣。只是后来被李东阳勾结刘瑾给算计了,赶回了老家。我爹私下里说过,假如刘健继续在朝。就没有李东阳什么事了,至于杨廷和,那就更靠边了。”
“哦!”王岳点了点头,“这么说让此老进京,还真是一个妙招啊!”
崔士林瞧着师父,好奇道:“您怎么想起问这事啊?”
“没,没什么吗,就是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
崔士林想了半天,突然道:“师父,你刚从宫里回来,是不是陛下问你纸糊三阁老,你说不上来?是不是,是不是这么回事?”
崔士林不停追问,王岳气得脸都黑了。
“你给我闭嘴!”
崔士林才不闭嘴呢……总算看到了师父出糗,他简直高兴坏了。
“哈哈哈,我都知道的事情,师父竟然不知道,真该好好作一篇文章,让师弟们都知道啊!这么快乐的事情,不分享都不行啊!”
这家伙手舞足蹈,语气夸张……王岳气得脸都黑了,他这是收了个什么玩意?欺师灭祖,你丫的该千刀万剐!
“好,很好!你敢笑话为师,是吧?我让你笑不出来!”
王岳一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甩到了崔士林的脸上。
崔士林下意识接在手里,扫了一眼封皮。
书名有点奇怪,叫《三五真经》。
“这,这是什么玩意啊?”
王岳呵呵道:“小崔啊,这是为师所学的根本所在,只要掌握了这门秘籍,你就可以飞天遁地,呼风唤雨,走遍天下都不怕了。”
崔士林傻傻听着,“师父,你不会骗我吧?”
“怎么会!我从现在开始,就教你这门学问……做为大师兄,你可要好好学啊!给师弟们当好表率!”
崔士林愣了半晌,还是点头了,毕竟连纸糊三阁老都不知道的人,还能写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什么三五真经,本国公分分钟就学会了!
崔士林很快就沉浸在了真经的博大精深之中……七丈深的一口井,蜗牛白天往上爬三丈,晚上掉回去两丈,问几天爬出来……爬出来个屁!早都累死了好不!
“师父,你不光难为人,还难为蜗牛啊!”
花了一个上午,崔士林都没参透其中玄机,不能这样了,必须去找师父,他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我大不了破门出户,不跟他混了!
崔士林气势汹汹杀来,结果正巧,发现胖乎乎的黄锦站在桌边,正催着王岳呢!
“富贵哥啊,你快点写吧!就八个相对的骈句,没有什么难的。皇爷还等着看呢!”
王岳抬头,给黄锦一个幽怨的眼神……朱厚熜这家伙是不是有病啊?不光他有病,连黄锦也跟着病了,这病传染!
“富贵哥,我都是为了你好,把这个练好了,往后就能入阁拜相了。到时候你的票拟,我都给批红,咱们互相合作,珠联璧合,多好啊!”
好你个大头鬼!
王岳恨不得撕碎了黄锦,你丫的信不信老子分分钟,丢出一首惊世骇俗的诗词,让你们立刻跪倒拜服,管我叫祖宗,让你们质疑老子的水平?
王岳暗暗生气,可转念一想,也幸好没膨胀,不然就自己这水平,还写诗填词啊,那不是笑话吗?
算了吧,还是老实补课吧!
王岳努力往外挤,那滋味,简直跟老便秘似的,脸都憋绿了……此刻窗户外面的崔士林瞧瞧低下了头,赶快溜了溜了……
回到了房间,他简直笑开了花,还是一朵朵的灿烂菊花……哈哈哈,师父也倒霉了,这就是天意啊!
崔士林突然福至心灵,不就是个蜗牛吗,我画个图,什么都清楚了……成功突破三五真经第一重,筑基成功,进入结丹期……
就在这对倒霉师徒,互相伤害正起劲儿的时候,两位老臣,几乎同时进京了。
这两位是九十二岁高龄的原首辅刘健,还有七十五岁高龄的少傅,原内阁大学士谢迁……这两位都是弘治朝的老人,刘健更是在英宗朝,就已经中进士,入朝为官。这都不是老臣那么简单了,简直是人瑞!
活成了神话。
为了迎接这两位老臣的到来,朱厚熜也做足了戏份,他召集文武重臣,包括朝中勋贵,一起出来迎接。
王岳和崔氏,一个摆脱了八股文的纠缠,一个不用被三五真经摧残,一起出来迎接老前辈。
刘健是真的老了,头发没了不说,连胡子也不剩几根了,满脸都是皱纹,老年斑,但精神头还挺好的。
马车到了外城,老头竟然主动让车夫停下来,他要下来走走。
两旁随从都有点为难,这老爷子年纪太大了,精神头不济,一会儿还要面君,不能把精力浪费在这儿啊!
很可惜,他们的意见也不管用,刘健居然主动往前迈步,大家伙只能赶快跟上,千万别让老爷子出了意外。
刘健迈步,到了路边的建筑,伸手摸了摸红砖……老头突然笑了,嘴里仅剩的一颗门牙毫无保留,展示出来。
“成了!成了!竟然修成了!”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刘健说的是外城,
“老大人,陛下登基的时候,就为了安顿流民,开始修筑外城,现在外城已经出具规模,把南边给包围起来,安顿了好几十万人哩!”
刘健连连点头,“好啊!太好了!当年,当年鞑子入寇,孝宗皇帝登上城头查看敌情,回头召集群臣问策,朝中诸公,皆是无言以对啊!那,那时候就有人张罗着修外城哩,可惜一直没有修成!”
“老大人,陛下不但修了外城,还两次对蒙古用兵,斩获颇多,独山堡大捷,光是脑袋就砍了一万多啊!”
“哈哈哈!”刘健朗声大笑,“好啊,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啊,老夫竟然能见到大明中兴有望啊!”
这时候有人道:“老大人,首辅杨阁老来了,迎接您了。”
“杨阁老?哪个杨阁老?”
“就是杨一清杨阁老呗!”
“哦!原来是这个小猴子啊!快让他过来,老夫可要好好瞧瞧吧!”老头欣然笑道,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像极了慈祥的老爷爷。
众人一听,差点笑喷了,杨一清都七十多了,这猴子还真小啊……而此刻的杨一清,老脸铁青,一直以来,他都以老臣面目示人,耍老腔,倚老卖老,几乎成了他的专利,可谁知道,今天这个专利到期了……
第338章 请陛下迎接神兽
“老太师,晚生代表陛下,来迎接你了。”
刘健致仕之时是少师太子太师,刘瑾曾经将他列为奸党第一人,剥夺了一切官衔,后来刘瑾被杀,刘健官复原职,由于他辈分高,资格老,世人以太师呼之,就连杨一清也不例外。
哪知道老头竟然把头扭向一边,丝毫不给杨一清面子。弄得杨一清很下不来台。
“太师,陛下在等着您呢!快跟晚生面君吧!”
刘健终于扭头,斜了眼杨一清,突然冷哼道:“杨阁老,你还记得当年进京的事情吗?”
杨一清心说自己又没有老糊涂,怎么会不记得。
“晚生当初接到陛下旨意,进京辅政。途径洛阳的时候,曾经拜谒太师。”
刘健呵呵道:“你记得就好!当时老夫跟你说过什么?”
“说……您老年仅九十,可以堪比文彦博,晚生,晚生就是司马光!”
刘健点了点头,“那你说老夫这么讲,是什么意思?”
“这个自然是希望晚生能用心辅政,像司马光一样,匡扶正道,铲除奸党……”
“错!”
刘健断然道:“杨阁老,以你的才智,老夫不信,你听不出来我的意思。”
杨一清迟疑道:“老太师,晚生愚钝,不过我以为还是别让陛下等久了,我们快面君吧!”杨一清不停催促,他是真不愿意跟刘健多待。
这老头年纪太大,辈分太高,他是孝宗朱佑樘的师父,资历老的吓人,哪怕他啐你两口,都要笑脸相迎,半点主意没有。
杨一清不停催促。
可刘健却不打算放过他。
“老夫的意思,是你不要学司马光,党同伐异,私心作祟,坏了大局!至于老夫,我今年九十二了,位极人臣,比文彦博活得还久。咱们俩都不能学他们啊!”
杨一清闷声道:“老太师,文彦博为相五十载,功高盖世,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名垂青史。若是能跟他们比肩,晚生已经是求之不得了。您老还是赶快去见陛下吧!”
杨一清一个劲儿催促,这时候却有人在他身后幽幽道:“杨阁老,人家老太师是提醒你,不要学司马光,为了推翻新派政绩,连国土都不要了。至于文彦博老贼那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跟韩琦所谓东华门唱名方为好男……堪称让北宋败亡的两大名言啊!元辅怎么会觉得这俩人值得推崇呢?”
王岳笑呵呵出现了,很显然这些天的恶补,已经让王岳水平大进,至少不会弄错常识了。
杨一清气得胡子撅起,两个最讨厌的人凑齐了。
刘健是老而不死,至于王岳,那就纯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都是他不敢惹的。
“王大人教训的是,陛下派你过来催促,可千万别让陛下等急了。”
王岳笑道:“忙什么,老太师时隔多年,重返京城,他老人家想看什么,就看看什么,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陛下可是很愿意等待的。”
杨一清深深吸口气,这算是要恶心死人不偿命啊!
倒是刘健,他上下打量王岳,听得出来,杨一清居然忌惮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厉害啊!
“如果老夫没有认错,你就是王岳王大人吧?”
王岳连忙过来,搀扶着老头的胳膊。
“晚生小名叫富贵,若是老大人愿意,叫我小名就行了。”
刘健慌忙摆手,“那怎么行!太不尊重了!”
“老大人,您老福寿双全,能得您老称呼,晚生富贵福寿,岂不是都凑齐了!”
“哈哈哈哈!”刘健忍不住大笑,“果然有趣!你能辅佐陛下,抵定乾坤,当真不凡啊!”
王岳笑道:“老大人,您也知道?”
刘健笑着指了指心,“我虽然老了,但是这里还不糊涂。朝中的事情,我还是略有所知的。”
王岳笑道:“那老大人觉得,朝廷要大力兴学,这个主张如何?”
“自然是好事情了,而且还是兴旺圣贤之道的大好事!历代都没有做到,我大明若是能成,那可是开天辟地的大功劳啊!”
“老大人果然高见……可有人觉得,要想兴学,就要先编撰教材,要广邀天下大儒,还要派遣官吏,到处考察,了解情形,等一切筹备妥当,才能兴学!”
刘健一听这话,就微微咳嗽了一声,老头把脸沉下来。
“那个……小富贵啊……老夫在内阁差不多二十年,知道一种拟票的惯例,通常啊,我们会拟定三种办法,其中一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另外两种,则是一模一样,然后交给天子选择……你猜陛下会怎么选?”
王岳咧嘴苦笑,“怎么选还不一样!”
顿了顿,王岳突然扭头看向了杨一清。
“我说元辅,老太师说的这话,怎么和你们的做法,这么相似啊?”
杨一清老脸很黑,“王岳,你不要顽皮,也别耽搁时间了。”
王岳笑呵呵道:“咱们陪着老太师慢慢走……不过老太师是真的厉害,这一句话,就让我茅塞顿开啊!”
“就拿这次兴学来说,先是有人讲,要不遗余力,投入巨资,大力兴学……这不就是那个不能接受的方案吗?然后提出编写教材,派员考察……这就是两个大同小异的方略了,你们想要的,就是拖延时间,把兴学拖黄了,对吧?”
这是路上,可迎接刘健的人不少,王岳大喇喇说出来,不亚于直接撕下杨一清的面皮啊!
老头怒不可遏,但是却有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切齿。
“王岳,你小子给我老实点,别以为老夫真的拿你没办法!”
王岳笑嘻嘻道:“老太师,您听到没有,首辅大人,威胁晚生哩!”
刘健笑道:“别怕,当年他挪用了二十万两军饷,后来是靠着借钱才填补窟窿的……老夫爱惜他是个人才,就给压下了,你要是想查,就使劲查,一准能抓到他的把柄!”
王岳大喜,还是老头给力,他由衷赞道:“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您老就是大明的宝贝!”
是祸害还差不多!
杨一清何等敏锐,他早就看出来了,把这个老棺材皮弄进京城,纯粹为了恶心他们,归结起来,就是一个目的,通过兴学.
杨一清不是真想反对,可问题是多年来,晋商投入巨资,四处办学堂,资助士子,培养官场中自己的势力。
假如真的如同兴学派的主张,那么对不起,办学之权落到朝廷手里,晋商的努力就废了!
所以,杨一清也只能硬着头皮下绊子,好在这一次帝党之中,赞同的也不多,皇帝和王岳,又成了孤家寡人,老杨自然充满了信心,不过他可不想和王岳撕破脸皮,只能退到旁边,低声警告,“王岳,老夫劝你一句,凡事要顺势而为,别总想着跟大家伙对着干!你看看,老的老,小的小,能行吗?”
杨一清苦口婆心,“老夫不想跟你翻脸,老夫都把一切给你了,你小子就给我点面子行不?”
王岳轻笑,“您老太客气了,这一次咱们啊,是各凭手段,又不是鱼死网破,放心,我不会赶尽杀绝的!”
“呸!”
杨一清啐了一口,就凭你,也配!过去是老夫替你遮风挡雨,这回老夫不管了,你要是能赢,那才怪了呢!
杨一清气哼哼的,他却不知道,几乎在两位老臣进京的同一时间,一个大胖子也进京了。
“动静还不小啊!”
王翰生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他这个当爹的,是真的不容易,时常消失,而且一消失还是好长时间,存在感还不如徒孙崔士林呢!
不过没关系,这一次他带回来超级祥瑞,总算能交差了。
王翰生满怀激动,大吼道:“去告诉陛下,赶快来迎接麒麟神兽!”
第339章 老爹立功
老王挺着肥硕的大肚子,那叫一个骄傲啊!
可真是把他牛逼坏了。
他那个儿子不怎么样,可毕竟只有一个,老王也就不挑了。前面他出个馊主意,抢来了一堆蛮夷,说实话,除了画了一张世界地图,又跑倭国浪了一圈,也没有别的用处。
老王都觉得自己精明了一辈子,这一次亏了,而且亏大了。
可他哪里知道,这帮蛮夷的用处可真不小,他们不光能找到倭国,还能找到一大堆昆仑奴。
而且那片陆地太神奇了,不光有昆仑奴,还有麒麟神兽!
一群一群的,那叫一个多啊!
当然了,这话是不能说的,麒麟神兽,从来就只有一个,岂能遍地都是!
这点常识老王还是有的。
神兽驾临,就等着陛下过来迎接吧!
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大约过了一刻钟,路上就热闹起来,先是一队队的锦衣卫,紧跟着大学士张璁也来了,他跳下战马,冲着老王躬身,“见过师公!”
老王看了眼张璁比自己还长的胡子,忍不住咧嘴,倒霉儿子,就会折腾人!
“阁老,单论,咱们单论!”
张璁义正词严,“师公这么说,可是要把我逐出师门吗?”
老王傻了,他哪敢啊!
“行了,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是掺和不起了。”
张璁又笑了,他凑到老王的耳边,低声道:“师公,你真弄到了麒麟神兽?”
这是自己的事情,老王可不敢马虎。
“当然了,真真的,有一点假儿,岂不是欺君之罪!”
一听这话,张璁终于笑了。
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
他一心扑在变法革新上面……但肃清弊政,重整纲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杨廷和集团存在的时候,迫于压力,朱厚熜还能奋力向前冲,可是等杨廷和覆灭之后,这个小皇帝明显不靠谱了。
连着弄了两个牛鼻子进宫,这就是最好的明证。
张璁也是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内阁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上面有个杨一清压着,旁边还有费宏和石珤掣肘,弄得他万分不痛快。
幸好,这时候王岳打了独山堡大捷,紧接着又有唐寅提出兴学,现在又是两位国老进京,再加上一头神兽,不愁动不起来了。
他满心欢喜,脸上都是笑容。
拜这个师父是真的值,就连师公都这么给力,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吗!
张璁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而此刻朱厚熜已经来了,不光是他,还有满朝重臣,以及两位国老。
谢迁比杨一清大不了两岁,无论身体,还是精神头,都还健旺,只不过今天的主角不是他。
朱厚熜亲自搀扶刘健,显得格外客气。
这里面有个缘由,刘健是孝宗朱佑樘的师父,与此同时呢,兴献帝朱佑杬在京的时候,也跟着兄长一起接受教育,后来他才就藩安陆。
朱厚熜请老头刘健过来,算计深沉着呢!
“陛下龙凤之姿,日月之表,真有当年兴献皇帝之风,老臣何其有幸,能教导两位天子,这福气几辈子都修不来啊!”
朱厚熜嘴角上翘,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要的就是这个!
“父皇在日,就多次说过,您老刚正不阿,才学人品,虽古之贤相不能相比,您老回乡致仕的时候,父皇颇感惋惜,只可惜当时父皇无能为力。这一次请老先生进京,就是想弥补遗憾,聆听教诲,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朕一定铭刻肺腑,旦夕不敢忘怀。”
老头刘健,哈哈大笑,“陛下受命苍天,继承帝位。登基以来,内除奸党,外扬国威,整顿吏治,推行新法,所作所为,都是历代天子想做而做不到的,老臣只恨自己,年老体衰,昏聩无能,不能辅佐陛下,成就中兴盛业啊!”
说到这里,刘健还哭了。
朱厚熜笑道:“别这么说,您老龙虎精神,德高望重。朕可把您老人家当成姜太公啊!”
一听这话,满朝臣子,尤其是内阁那几位,不只是脸黑,脸都绿了。
刘健多高的资历啊!
别说放在嘉靖朝,哪怕是正德朝,那都是数一数二的。
朱厚照就是不甘心被老臣钳制,这次动用宦官力量,把刘健和谢迁赶走,留下了一个不太要脸的李东阳。
过去了十多年,李东阳都死了,竟然把两个更老的给弄回来了,这岂不是在大家伙的头上,安了两尊太上皇。
简直岂有此理!
文官集团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有生命的,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驾驭的。文官集团最厌恶的就是不受控制的人。
所以一旦武人进入枢密院,成为和文官比肩的宰执相公,就会受到无休止的攻击抹黑。事情发展到哪怕文官立下战功,也会受到忌惮而无法入阁。
更极端的,像正德这种喜欢满世界浪,不受控制的天子,没有办法,只能请他下河里洗个澡了,一个不行,还有第二个。
皇帝尚且如此,更何况老而不死的贼啊!
年纪很大,又不会死,这就是贼!
如果还敢入朝,那就是十恶不赦,千刀万剐的老贼!
刘健似乎也知道这些,当听到朱厚熜将他比为姜太公的时候,便忍不住笑道:“陛下错爱,老臣昏聩无能,眼也花了,耳也聋了,连牙齿都没了,十足的无耻老头,如何能辅佐天子啊!”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众人松了口气。
可谁知接下来的话,让众人都把心悬起来了。
“陛下,老臣是河南人,要说老臣还有什么盼望,那就是希望造福桑梓,让家乡父老过得好一点了。老臣没有别的,希望陛下能在河南推行清丈,平均田赋徭役,让老百姓松口气,中原的百姓太苦了,一年到头,辛勤劳作,还要挨饿受冻。若是遇上了水灾,蝗灾,就要卖儿卖女了。”
“老臣在朝为官几十年,不能为家乡父老做什么,就只有祈求吾皇加恩啊!”
一把年纪的刘健,哭得稀里哗啦,而在场的群臣,却是心惊肉跳。
坏了!
真的坏了!
这下子可要命了!
刘健这老家伙,竟然要在河南推行清丈,你老东西还有良心吗?
这可是中原腹地啊!
一旦成功了,必定会蔓延整个大明的,到时候谁也躲不过。
在顺天清丈,这是天子脚下,大家伙还能忍耐。
在九边推行,那是边疆,又是武夫的地盘,也可以接受。
但若是继续推行,那可就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恐怕除了少数变法派臣子,其他人都无法接受。
奈何刘健身份摆在那里,又是刚刚进京,谁敢说什么啊?
朱厚熜这货仿佛没有注意到群臣的郁闷,他还加码呢!
“老先生,朕还打算推行教化,在各地设立学堂,让孩子们读书,您老觉得呢?”
“好事啊!”
刘健立刻道:“陛下啊,这可是天大的德政,老臣斗胆恳请,还要在河南先办起来。”
“为什么?”朱厚熜好奇。
刘健感叹道:“陛下,想必您知道南北榜的事情吧?国初的时候,就是南边读书人远多于北方,这些年下来,以老臣观之,非但没有缓和,相反,科举强省,全在南方……浙江,江西,南直隶……北方士子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当年吏部尚书焦芳曾经提出,要打压南方官吏,老臣以为不妥。但北方士子确实不如南方人才济济……倘若陛下能大力兴学,老臣以为,必定可以改变局面,这才是长久之法!”
真不愧是老贼啊!
刘健这番话将兴学引向了另一个领域……对于整个文人集团来说,当然不愿意大力兴学,增加分蛋糕的人。
可是站在各个省份的立场上,情况或许就不同了,
至少像贵州啊,云南啊,甘肃啊……这些地方可是鼎力支持的,贵州的学生有多难,出门前行,却看看王岳的前辈,另一位隔壁老王,就一清二楚了。
朱厚熜太了解分化瓦解的威力了,这可是对付文官的不二妙法啊!
“老先生有心了,原来兴学还能平衡天下,此真是德政,德政啊!”朱厚熜放声大笑,他这手真用对了。
“老先生,今天恰巧还有个宝贝进京,朕想请大家伙一起观赏。”
这时候就在不远处,出现了一条通天巨柱,看起来和烟囱相仿……怎么这么高啊!
等稍微走近,终于看清楚了,竟然是个活物!
这东西头上有角,足下有蹄,尤其让人惊讶,这玩意怎么这么高啊!
沉默片刻,贾咏突然带头跪倒,激动的浑身颤抖,“陛下,陛下!麒麟降世了!这是麒麟啊!”
他刚喊出口,立刻有好几个文臣站出来,包括翰林院的人。
“贾阁老,你不能因为姓贾就可以胡说八道,你瞧瞧,这个东西哪有半点瑞兽麒麟的威严?”
这几位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这东西的确挺奇怪的,可身躯太高,也太过单薄,就好像一个牛身体,插了一根大烟囱似的。
怎么瞧,也不是传说中的瑞兽麒麟,石珤就挺身而出,“陛下,臣以为这是何物,还未可知,不能随便断言,以免贻笑大方啊!”
很快朝臣就分成了两派……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第340章 封爵
朱厚熜笃信道家,哪怕有王岳在,也没有改变多少,他每天都会找邵元节和陶仲文两个牛鼻子聊天,畅谈神仙之术,长生之道。
谈过之后,顿觉心旷神怡,神魂飞荡,九天遨游,畅快无比。
朱厚熜觉得上天应该垂青自己的,第一,他很努力当皇帝,励精图治,自然要得到奖赏,其二呢,他敬天修身,神明也理应喜欢他,降下瑞兽,也是情理之中啊!
好吧,这货是真的自恋!
所以说呢,降下神兽麒麟,那是必然的,很符合朱厚熜的期待。
可问题是眼前这东西,要说它是麒麟,真是有点勉强。
首先,印象中的麒麟应该是什么样呢?
威猛高大,厚重敦实,威严中透着慈爱,硕大中不失灵活,通身上下,该有那种不可侵犯的劲头儿,尤其是神兽就该神采飞扬,不同寻常,睥睨天下,傲视苍生……把这些想法跟眼前这玩意对比一下……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这玩意是够高,够睥睨苍生,但问题是太瘦了,脖子太长了,完全是病态的长度,哪有什么威严可言,根本就是笑话啊!
这要是麒麟,那神兽也太没档次了!
朱厚熜希望有个神兽,但又排斥这玩意,面对两派争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裁决才好。
“陛下,老臣以为,神兽之说,古往今来,所在多有,但是却鲜有能坐实的……眼前之物……确实奇异,要说是麒麟,也有道理,要说不是,也并非毫无根据。”杨一清笑呵呵道。
朱厚熜黑了脸,“阁老,那按照你的意思,到底是麒麟,还是不是啊?”
杨一清微微一笑,“陛下,老臣以为,既然确定不了,不如就送去豹房养着,早晚会有定论的。”
杨一清轻飘飘的,就打算把这事情搅黄了。
可贾咏怎么能答应,“元辅,历代皆有麒麟之说,怎么能讲没有坐实的?陛下圣明天纵,励精图治,降下麒麟瑞兽,又有什么不可以?更何况此神兽头上有脚,足下又蹄,神骏不凡,仁义不伤……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像麒麟的吗?”
费宏忍不住道:“贾阁老,你不要自欺欺人,你说这个,这个东西能被尊为麒麟吗?”
“怎么就不能!难道你看过麒麟什么样不成?”
这两位阁老毫不顾形象,当着群臣就争吵起来。
大家伙都明白,麒麟事情不大,大的是背后的含义,假如真是麒麟降世,毫无疑问,是对朱厚熜的认可,也是对变法派的鼓励,接下来许多政务就挡不住了。
同样的,驳斥麒麟之说,也是包藏祸心,希望借此挫败变法派的势头……这两伙人针锋相对,所以很多时候,看起来是奸佞,但用心未必不是良善,相反,那些义正词严,侃侃而谈的,或许才是真正的混蛋。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
两派人激烈争吵,朱厚熜只能把目光放在刘健身上,希望这位国老能给他一点建议。
刘健抓着为数不多的胡须,仔细观察,还不是点头。
“陛下圣德,使耕者有其田,大兴教化,虽古之贤君,也有不如,上天降下祥瑞,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老夫以为,此物必是麒麟无疑。”
刘健德高望重,一锤定音。
在场许多臣子都不敢吱声了,就连贾咏都跟着手舞足蹈,喜不自胜,怎么样?赢了吧?
这时候石珤就忍不住道:“老太师,陛下圣德,人尽皆知,若是上天降下祥瑞,似乎也应该降下一个真正的威严瑞兽,而不是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东西啊!”
“这个……”
事情似乎又一次陷入了僵局……朱厚熜思前想后,不得不把目光放在了王岳身上。
“朕听说你这些日子读书不少,学问似有长进,你可能说出此物,到底是不是麒麟?”
王岳心里头想骂娘,他这些日子啃四书五经,费力气憋八股文,那滋味比吃便便还难受,要是光吃也就罢了,还要掰开了揉碎了,费力气品味,根本是生不如死。
不过也不能说没有成果,至少他的学问水平,还提升了一大截。
可惜的是这一次根本不用卖弄学问,因为他手里有一张王牌!
“启奏陛下,臣以为是否是神兽麒麟,在场官吏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王岳这话顿时犯了众怒,石珤立刻道:“王大人,难不成要听你的吗?”
王岳呵呵一笑,“这话怎么说的?我岂会那么狂妄自大!对于麒麟与否,其实早就有过争论,而且也有了答案!”
王岳笑呵呵道:“老太师,您应该清楚啊?”
刘健微皱着眉头,想了想,笑道:“没错!老夫真是老糊涂了,当年太宗皇帝就得到三宝太监进献的麒麟,当时好召集许多名臣大儒,一起辨认,太宗皇帝曾经钦定,那就是麒麟瑞兽!”
有朱棣的认证,这个自然没问题。
“老太师,的确有此事不假,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目睹麒麟的人都不在了,而且麒麟神兽也没了,仅凭此事,怕是难以服众吧?”石珤再次质疑道。
依旧是说不清楚,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王岳突然笑了,“确实物是人非,可我怎么记得,太宗皇帝曾经让人绘图留下纪念,有图总能有真相吧!”
哎呦!
这句话可提醒了朱厚熜,也让在场群臣吃了一惊。
他们之中也有人知道,只是一时没想起来,毕竟麒麟来的太突然了,没给大家反应的时间。
王岳骤然提起,让他们措手不及,而朱厚熜却是眉开眼笑,“果真有这副麒麟图?快去给朕取来。”
黄锦连忙答应,赶快回宫。
半晌之后,小胖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拿,拿来了!”
朱厚熜二话不说,一把夺过来……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万一图画和眼前的东西不一样,万一图画太过模糊,辨认不出来,万一……
可是当朱厚熜展开一小部分,心就落到了肚子里。
感谢太宗!
感谢您老人家!
啥也别说了,这画的太写实了。
尤其是这个长脖子,简直是独一无二,想造假都不可能!
“诸位臣工,你们都看看吧!”
从首辅杨一清开始,只要扫一眼,谁都不敢说不是!
神兽麒麟,不能更真了!
就在大家伙感叹之时,另一位国老,谢迁已经率先跪倒,眼中老泪横流……当年三大阁老,李公谋,刘公断,谢公犹侃侃……说的是李东阳善谋,而刘健能断。到了他这里,就剩下侃侃而谈了。
虽然口才好也是本事,可总给人华而不实的感觉。
这是谢迁非常在意的事情,老夫差吗?差吗?
他一直以为,都没有机会洗白了,谁知这一次竟然被请入京城,能够咸鱼翻身。他真的是兴匆匆而来。
只可惜,还有谢迁这个老货!
都九十多了,还老而不死!
有他在,自己都成了配角,简直岂有此理。
谢迁正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呢!
突然,麒麟冒出来了,他刚刚没有开口,那是在等待时机,现在就是他等的机会。
“陛下,神兽天降,与太宗所留之图,竟然一般不二,此乃天意!陛下继位以来,刷新吏治,整饬朝纲,强国惠民,恩泽四海。自太祖太宗以来,陛下堪称最贤,故才有此福报,老臣恭贺陛下啊!”
说完谢迁连连磕头,涕泪横流,充分表现了一位老资格表演艺术家的功力和风采。
杨一清都气得翻白眼了。
人家的评论还真不错,你谢迁就是尿壶镶金边,你就值钱在这张嘴上了!
朱厚熜听得频频点头,感动不已。
“谢卿果然是识时务,知天命啊!加谢迁少傅衔,华盖殿大学士,入阁办事!”
谢迁早就入阁过了,这一次重新入阁,既不用廷推,也没有初次入阁的限制。一句话,直接越过了四位阁老,成为仅次于杨一清的次辅。
也幸好有老杨在,不然其余这几位,还真没谁有脸排在谢迁前面。
这个不要脸的,竟然又一次复活了!
群臣震撼到无以复加,而朱厚熜却丝毫没有改写朝堂的觉悟,他现在只想着封赏功臣。
“王翰生!”
老王被点到了。
朱厚熜兴冲冲道:“您老在潜邸的时候,就尽心尽力,如今更是献上祥瑞麒麟,朕务必要给你封爵,以赏大功!”
第341章 拓地五千里
“陛下文治武功,上天护佑,真是可喜可贺,值得大书特书啊!王公费尽心力,为陛下取得麒麟,忠心耿耿,可照日月,无论如何封赏,都不为过!”
不愧是新任的次辅,谢迁这拜年话说的,简直给不要钱似的,那叫一个顺畅啊!
朱厚熜频频点头,万分满意……原来老臣里面也有可爱的,这个谢迁就很不错,过去怎么没有发现呢!
早知如此,就该把他请到朝中才是。
“朕决意加封王翰生为致远侯,谢卿意下如何?”
谢迁道:“老臣以为十分恰当,再合适不过了。”
“那好,内阁拟旨,再派人提醒一下王翰生,让他准备接受封赏,三日后,朕在宫中准备接风酒宴,让他也以侯爵身份参加。”
朱厚熜还有点懊恼,老王跟着他爹好多年,自己登基之后,老王也帮了不少忙。结果受限商人身份,自己也没有真的想办法,竟然忽略了这位大功臣。
实在是不应该,一个侯爵,是自己对他的酬谢,这也是恰如其分。
朱厚熜觉得一切都合适,可是消息传到了王家,却让老王彻底傻眼了。
我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到侯爵封赏,这也太过了吧?
老王整个人都愣住了,不行,我不能要,打死也不能要,我必须立刻上书,坚决不能让陛下降旨!
老王急红了眼,可家人看不下去了。
老爷啊,您这辛辛苦苦,满世界奔波,陛下赏个侯爵,也是应该的,怎么能不要呢!
“少爷,您快去瞧瞧老爷吧!我老八成疯了!”
“疯了?”
王岳连忙放下了手上的事情,急匆匆来见老爹。
“怎么回事啊?您老也见过世面了,怎么还高兴得发疯啊?”
老王听到了儿子的声音,这才将笔扔在了一边,气哼哼道:“谁高兴了?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王岳也吓了一跳。
“爹,您老这是怎么了?当初孩儿建议,弄个麒麟,换取陛下封爵。今天陛下一高兴,给了个侯爵,这可是好事情啊!”
“好!这事情太好了!”王翰生气得浑身肥肉都颤抖,太阳穴上,青筋凸起,只剩下呼呼喘息……
王岳仔细看着老爹,说句实话。他们虽然名为父子,但接触的时间实在是有限……王岳了解其他人远胜自己的父亲,或者说,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瞧着老爹气鼓鼓的样子,王岳突然忍不住笑了。
他这一笑,气得王翰生啪啪拍桌子!
“你个臭小子,敢欺负你爹了,是吧?”
王岳连忙摆手,“没有,我可没有!孩儿只是觉得您老不用在意的!”
“我能不在意吗?”
这句话点燃了火药桶,老王满肚子委屈和无奈。
他献上了麒麟,也得到了认可,天子高兴之下,给他赏了个爵位,这并不奇怪。而且作为潜邸旧人,得到封赏也是情理之中。
你看啊,黄锦进了司礼监,陆炳执掌了锦衣卫,给老王一个爵位,难道还不应该吗?哪怕有人说三道四,也不用太在乎,这就是人生,你们羡慕不来的!
可问题却是这段时间的变故,当初王岳给老爹献策,还没有练兵,也没有独山堡大捷……结果这时候王岳已经因为独山堡大捷封爵,封了抚远伯。
若是当爹的靠着献麒麟祥瑞,弄了个侯爵,世人会怎么说啊?
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臣,竟然不如一个歪门邪道的幸进之臣……儿子浴血拼杀,出生入死。老爹却玩这套让人不齿的鬼把戏。
别人是不当人子,您这是不当人父!
简直丢人现眼,没脸活在世上。
都说不用在乎议论,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议论。
就碾压儿子,恬不知耻,坐享功劳……这话要是传出来,老王估摸着,自己会自杀。
不死不行,他根本没脸活着!
“其实您老人家不用在意的,反正孩儿也不在意,给您老人家谋个爵位,那是孩儿早就想做的事情,这不是正好吗!”
“哼,你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王气呼呼道。
王岳一听,连忙坐下。
老王更气了,“你拼死拼活,才给个伯爵,我凭什么直接封侯啊?”
王岳坦然一笑,“这有什么啊!您老人家和我不一样的。国公估计是没戏,侯爵也就到头了,献祥瑞也就这一次管用,总不能真的天天给皇帝找祥瑞吧?您老这是一步到位!”
“至于孩儿,我还有太多的胜仗可打,一句话,我的时间多着呢,想立功也不难,您老就别为了我操心,安安心心,享受您的侯爵吧!”
老王眼珠转动,胡子颤抖,他思索再三。
儿子没说假话,他也的确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可是!他真的不能接受!
老王拉过一把太师椅,坐在了王岳的对面。
半晌,老王抬起头,凝视着儿子的双目。
“孩子,你爹是没啥本事,至少没有你有本事。可你爹要脸啊!做人不能太没品!靠着军功封爵,那是天经地义。除此之外,像张家兄弟,靠着姐姐封爵,还有一堆幸进小人,靠着溜须天子,混个爵位……你爹虽然是商人,可你爹也瞧不起!”
“爹这辈子都没法像你一样,沙场立功,受封爵位,当你爹宁愿不要,我也不能打自己儿子的脸!我要是靠着献祥瑞封爵,那爵位是不是太不值钱了?你出生入死,又算什么?”老王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
他为了弄麒麟的事情,在外面忙碌,结果儿子领着大军北上,跟几万名鞑子死磕血拼。
知道消息后,老王的心都揪起来了。
羞愧啊!
实在是太没脸了。
“爹这辈子,宁可一直是白身,也不要这个爵位。只要有个出息的儿子,我就很满足了。”
老王伸手,用力拍着王岳的肩头,“好好干,为父以你为荣!”
侯爵啊!
飞将军辛苦了一辈子,为的也不过就是个侯爵而已,多难啊!
唾手可得的爵位,老爹竟然不要,这是为啥啊?
王岳有一种别样的感动,眼前这个胖胖的中年人,不再是一个陌生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他血脉相通,心意相连……他们真的是一家人!
王岳的眼圈也有点泛红。
“老头,你的想法孩儿都知道了,可儿子觉得,你不该任性!”
“这不是任性,这是男人的底限!”老王气哼哼纠正。
王岳陪笑道:“您老说什么都对,但儿子又何尝愿意别人忽视您老呢?”
王翰生深深吸口气,探身正式道:“既然这样,你就想办法让我从军,我也打仗立功,杀几万个鞑子,回头给我什么爵位,我都坦然受之!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要!”
噗!
王岳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爹,咱别看玩笑行不?
就您老这个身材,连从军的第一关都过不了啊!
这根本不是从军,而是开玩笑了。
可老爹又万分坚持,非军功换来的爵位,他一概不要!
这不是难为人吗?
王岳沉吟良久,突然一拍大腿!
“爹,您弄到的麒麟,是在一片不小的土地吧?”
“是啊!”
“那……这块土地都有什么?”
老王想了想,闷声道:“有狮子,有大象,有犀牛……还有很多昆仑奴!”
王岳哈哈大笑,“这就是了!他们很落后吧?”
“那是自然!”
“这就更好了!”王岳眼睛眨着,里面冒出了激动的光彩。
“孩儿当初能封爵,是因为收复独山堡,拓地五里……这一次啊,咱们就这么向陛下报捷,说是发现昆仑州,拓土五千里,迎接麒麟瑞兽回京……爹,您老的功劳比孩儿大一千倍,这回致远侯,算是实至名归了吧!”
“是吗?”老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第342章 别瞧不起王岳
“老臣叩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王翰生向朱厚熜施大礼参拜,接受了致远侯封赏,朱厚熜笑吟吟,亲自过来搀扶起老王,嘴里还说呢,“朕原想着加上世袭罔替这一条,可后来一想,小富贵那家伙还不一定立多大功劳呢!这往后给他个王位有点难,但国公可是跑不了,所以……暂时就这样了。不过你们王家父子两代人,伺候了我们家两代。父皇在日,就时常提起,总而言之,一句话,咱们是自己人,是一家人!”
朱厚熜疯狂说好话,老王又不傻,他就算跟朱家再亲,也不过是个商人而已,说到底,人家是看自己儿子的面,才有了今天。
他这也算是父凭子贵啊!
“陛下,臣在昆仑州还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比如白色的狮子,白色的鹿,还有像牛又像马的东西,对了,还有一道黑,一道白的野马,可稀奇了,回头臣想办法,都给陛下弄来。”老王笑呵呵推荐。
朱厚熜眼中冒光,同为兄弟,他也有跟朱厚照差不多的毛病,都喜欢稀罕物。
“回头把西苑整修好了,就把这些东西送进去养着,我大明富有四海,这就是明证啊!”朱厚熜喜笑颜开,心花怒放。
他干脆留老王一起参加接风酒宴,这还是王翰生第一次参与,朝中的勋贵公侯,六部九卿,还有一些翰林名臣,悉数在列。
大家伙要欢迎的是两位国老,刘健和谢迁……但不得不说,今天真正的焦点却是王岳和王翰生父子。
明朝的爵位本就稀罕,没有泼天功劳,根本不可能封爵。
但偏偏王家就得到了,而且还是一下子两个!
能不让人眼红吗!
既然眼红,就有人发疯,一种叫做嫉妒的东西,疯狂滋长蔓延。
一些距离王岳有点远的文官,不停议论吐槽。
“一门双爵,父子同为天子宠臣,当真是天下少有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哩!王家真是有人才啊!”
“这算什么人才?无非是幸进之臣罢了!”
“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王岳可是打了独山堡大捷,斩首过万鞑子,名扬天下啊!”
“呵呵……王岳还不是靠着天子支持,砸了数百万两银子,这么多钱,要是落到咱们头上,未必就不行!至于王翰生,一介商贾,骤然富贵,竟然也能登堂入室,简直岂有此理!”
“还有什么拓地五千里,更是可笑……连地方在哪都不知道,还不如直接说五万里来得更多呢!反正就吹牛皮呗,谁不会啊!”
这帮人私下里议论,而且还不时往这边偷瞄。
王岳年轻,耳朵好使,偶尔听到了一句半句。脸色渐渐阴沉,敢说我爹,真是好大的狗胆,当我是死人吗?
王岳怒气冲冲,老王却微微摇头,低声跟儿子道:“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干什么?都是朝廷命官,却像是长舌妇一般,鼓弄唇舌,由此可知,这帮玩意也不算什么……怪不得谁也斗不过我儿!”
王岳忍不住笑了,“您老人家真是高见,孩儿算是服了。不过他们找死,回头孩儿一定不会客气。”
王岳盘算着,今天是接风宴会,又是老爹封爵的大好日子,他还是忍耐一下比较好,体面,一定要体面啊!
可王岳没有料到,他在乎体面,有些人却不想要了……“我辈祖上出生入死,才有了今天,却不想竟然跟商贾坐在了一起,着实丢祖宗的脸啊!”
别人都是窃窃私语,这位声音很低,但却能清楚听见,而且他离着王岳和王翰生也太近了,想忽略都不行。
王岳猛地扭头,正好和此人四目相对。
咸宁侯仇鸾!
好胆!
真有胆子!
王岳对这家伙没什么好印象,关键是他在历史上,名声太差,如果是因为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可他却陷害力主恢复河套的三边总督曾铣,戕害名将,贿赂鞑子……无论如何,也洗不白。
一个能力不行,又心术不正的人,王岳是怎么也看不上的。
但仇鸾却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他曾经试图巴结王岳,尤其是在清丈勋贵田产的时候,他还站出来帮忙。
加上之前在大礼议中的作为,仇鸾理所当然,认为自己是帝党成员,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不能少了他的好处。
可谁知道他不但没有捞到好处,还倒了霉。
前不久大同总兵姜协被拿下,仇鸾觉得自己有机会接任,积极活动,谁能想到,钱花了,关系也走了,却碰了一鼻子灰。
事后他打听出来,原来就是王岳反对,他才没能接任总兵。
姓王的真是好本事,俺仇鸾出身将门,贵为侯爷,我没福气当总兵……你爹不过是商人,靠着献麒麟,混了个侯爵,是不是接下来,要让他出任总兵?
简直岂有此理!
仇鸾新仇旧恨,加在了一起,这才出言不逊。
话说出口,他也后悔了,得罪谁不好,干嘛得罪王岳,这不是找死吗?
仇鸾吓得把头赶快低下,可下一秒,他的眼前一黑,有个人已经过来了。仇鸾下意识抬头,正好是王岳!
“王,王大人!”他咧嘴尴尬问好。
王岳呵呵一笑,“咸宁侯,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故此特意过来,想听听你的高论,怎么样?给我说说吧!”
仇鸾脸色惨白,“我,我没有说什么,王,王大人是听错了。”
“是吗?”
“是,的确是!”仇鸾连忙道。
王岳呵呵两声,“这么说咸宁侯没有瞧不起商贾的意思?”
仇鸾的脸瞬间就绿了,他努力咽了一口吐沫,冲着王岳祈求道:“王大人,我,我喝多了,怕是说了什么不对的话,我,我向王大人道歉!”
王岳呵呵摇头,“不必了,咸宁侯,你名门之后,将门虎子,身份高贵,自然不比寻常。像你这样,身份高贵,能力也一定十分出众。我正打算向陛下谏言,组织一支前往昆仑洲的船队,正式把大明的界碑插在那里!”
仇鸾越听越怕,浑身竟然颤抖起来。
“王,王大人,我,我一时糊涂,你,你手下留情啊!”
“晚了!”王岳断喝道:“仇鸾,我们王家就是生意人,能登堂入室,靠的是天子赏识,陛下提拔,所以我们忠心耿耿,尽心竭力……拓地五千里,以昆仑洲之辽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昆仑洲物产丰饶,更是超过大明。唐代就能形成使用昆仑奴的风尚,如今大明却一无所知,这是大明的不思进取,应该感觉到惭愧才是。”
“咸宁侯,你要是还觉得自己出身不凡,就请你扛起这副担子,别当个嚼舌头的缩头乌龟!”
“王岳!”仇鸾急得额头冒汗,青筋凸起,“你,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王岳微微一笑,仇鸾被逼得咬着牙齿,“你,你别想一手遮天!我要等候天子发落!陛下不会允许你为所欲为的!”
仇鸾切齿说道,正在这时候,朱厚熜和两位国老,还有首辅杨一清,终于驾临了……
仇鸾抢先跪倒,痛哭流涕,“陛下,王岳身为臣子,竟然要窃据天子之权,随意发配微臣,还请陛下给臣做主啊!”
朱厚熜沉吟了一下,“怎么回事?他要让你干什么?”
“他,他让臣出使昆仑洲,这不是想要臣的性命吗?”仇鸾委屈巴巴,“臣尽忠陛下,并无过错啊!”
朱厚熜耐心听着,摇头道:“这不对!太不对了!出使蛮夷,必须挑选一位智勇兼备的正使才行。仇鸾,你这次就先充当个水手吧!先历练历练。”
第343章 大明不是大宋
一句话,从咸宁侯变成了水手,从天堂落到地狱,也没有这么快的速度啊!
仇鸾都傻了,他觉得就算朱厚熜宠信王岳,也不可能毫无底线,毫无原则吧!怎么也会给他个分辨的机会,不就是说句过火的话吗?
又能怎么样?还能真把人往死里弄?那就不是王岳,而是刘瑾了!
只可惜,事实教训了仇鸾,嘉靖的反应就是那么无原则,无底线!
怎么样,不服气吗?
仇鸾额头上汗水流淌,沉默半晌,才磕头作响。
“陛下,臣父为了大明出生入死,立下泼天战功,臣承袭爵位,自始至终,无有差错。前者,臣求取大同总兵,遭遇王大人反对。他本蓟镇提督,臣为大同总兵,他如何能置喙?臣,臣心中不服,故此胡言乱语了几句……若是觉得臣有罪,自然治罪就是,可,可为何要把臣发配海外蛮荒?让臣死无葬身之地?臣,臣不服气啊!”
仇鸾这番话,还真是让人略微惊讶。
他把所有事情都挑明了,反而让人觉得他挺冤枉的。
身为一个武夫勋贵,将门子弟,谋一个总兵又怎么了?你王岳能给自己的老爹谋求侯爵,凭什么别人就不行?
合着这天下不姓朱,改姓王了?
断然没有这个道理啊!
群臣虽然口不敢言,但心有怨愤,却是遮掩不住的。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情绪早就在酝酿,而如今差不多到了爆发的关头。
拓地五千里,本就荒唐,你们干得出来,就要允许人说!不然大明朝还有半点道理可讲吗?
大家伙隐隐都把矛头对准了朱厚熜,就看皇帝怎么裁决吧?
如果还是一味包庇王岳,还是一味由着性子胡来,那就是跟正德一般不二!别以为你斗倒了杨廷和,独揽大权,就一定能赢。
太祖爷当年杀了十几万人,太宗皇帝铁腕治国……结果怎么样?文官集团不还是笑到了最后,大家伙会惧怕你的威势,但未必认同你的做法,好歹我们也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肚子里的道理一大堆,想让我们当没心没肺的傻子,那是不可能的!
……
朱厚熜扫视所有文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果然会这样,王守仁真是当世圣贤,把什么都看清楚了。
朱厚熜缓缓站起,负手而立。
“朕——是大明天子。”
皇帝缓缓开口,大家伙一愣神,心说又没人把你当成赵宋皇帝,说这废话干什么?
“何为大明?”
朱厚熜笑吟吟自语道:“明者,日月也!太祖皇帝出身寒微,于乱世当中,不过一浮萍耳!然则元廷无道,视百姓为鱼肉,划分四民,汉家儿郎沦为奴仆,比牛马尚且不如。黄河泛滥,千里赤地,百万生民命悬一线。百姓手无寸铁,斩木为兵,揭竿而起。”
“战中原,战两淮,战高邮,战江南……万里疆土,处处烽火狼烟,亿万百姓,谁人甘为奴仆?太祖爷便是在这样一群英雄豪杰之中杀出来的!多少猛士,血洒山河!破腹流肠,尚且死战不休,头颅飞溅,身躯不倒!”
“这就是大明!从血火中杀出来的江山,靠着鲜血堆出来的社稷。所以咱们大明的脊梁最硬!不用女人的胸脯换和平,不拿钱帛贿赂寇仇敌人。不委屈屈服,不割裂疆土……以九五至尊,坐镇边塞之地,不许北虏涂炭子民百姓……”朱厚熜说着自家的历史,都觉得慷慨激昂,热血沸腾。
试问秦汉以来,哪一朝,哪一代,有大明立国之正?
没有!
咱老朱家就是这么牛!
三代以下,唯有大明。
有人吹嘘两宋文治,拼了老命论证正统……问题是有用吗?与其浪费吐沫星子,不如想象怎么收复燕云,拿不回来,说什么都是扯淡,怎么粉饰太平也没用。
朱厚熜的慷慨陈词,让许多大臣都颇感震撼,皇帝陛下虽然年轻,但能讲出这番话,真是有些东西啊!
虽然还不至于肃然起敬,但也侧耳倾听,丝毫不敢马虎。
“朕近日读太祖太宗实录,颇为感慨……洪武永乐,乃是我大明盛世巅峰。可朕再往下读。却不免心生犹豫,总觉得自己所读,还是大明吗?怎么有点赵宋的味道,难道我大明皇帝都改姓赵了不成?”
群臣一听这话,简直跟中邪了似的,傻傻看着朱厚熜,老杨一清张大了嘴巴,其余重臣更是目瞪口呆,费宏和石珤就想要挺身而出,劝说朱厚熜。
哪知道皇帝陛下用手一摆,拦住了群臣的声音。
“朕未尝胡言乱语,尔等不妨想想,弃大宁都司,弃河套,弃交趾,停止下西洋,毁掉海图,毁掉宝船……大明朝步步后退,有朝一日,是不是也要把北京城扔掉,跑到江南,当一个偏居一隅的小朝廷?”
“许是朕想多了,可大明朝疆土日渐萎缩,却是事实!”
朱厚熜扬声怒斥,“兵威不在,民生更加凋敝。太祖爷出身寒微,故此最懂民间疾苦,抑制兼并,体恤小民。可是到了如今呢?在册土地田亩,不及国初的一半,各地流民,数百万,上千万!朕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没有像太祖一半雄才大略的人物,朕也不知道几时会有人登高一呼,天下响应,一起来反对朕这个皇帝?推翻大明的江山!卿等,你们知道吗?”
扑通!
杨一清跪倒地上,老泪横流,满脸羞愧。
“陛下,仁德爱民,励精图治,皆因臣等无能,以遗君父之忧……正所谓君忧臣辱,老臣忝列首揆,不能匡正去邪,为君解忧,情愿致仕回乡,请陛下恩准!”
朱厚熜这番话,能恐怖到让老油条都怕了,足见威力之大!
只是朱厚熜似乎还不满足,他主动过来,伸手拉起了杨一清。
“阁老,这事情跟你没关系。你在朝为官几十年,德高望重,睿智无双,有些事情,看得最为通透。当然了,还有刘老大人,还有谢阁老……朕今天请大家伙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跟你们推心置腹,好好聊聊。”
朱厚熜含笑,“大家伙不要拘谨,朕知道你们都是饱学之士,满肚子的学问,历代的兴衰治乱,都在你们心里装着,给朕解惑不难……朕,朕只想请教大家伙,能不能告诉朕,为什么大明江山,从洪武永乐之后,竟然有了两宋的味道,虽然表面上还有那么一点气象,可说到底,都是强撑出来的,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你们以为有没有道理?”
岂止是有道理,简直太有道理了。
只是这话能随便说吗?
品评朝政得失,议论天子,又有几个脑袋啊?
朱厚熜见众人迟疑惶恐,就又随手指了一下仇鸾……“朕就拿他举个例子,替大家伙开个头儿吧!”
朱厚熜突然呵呵一笑,“朕让你去当个水手,前往昆仑洲,你不服气。说朕是想杀你,你有功劳,贵为侯爷,不该如此对待,话里话外,还说王岳嫉贤妒能,陷害你!”
“那朕问你……你知道三宝太监七下西洋的事情吗?”
“这个……臣……知道!”仇鸾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
“三宝太监不过是一个阉人而已,他多次出海,行程何止数万?他可曾一下子就死在海上,尸骨无存了?应天牛首山的坟,是给谁建的?”
“臣,臣,无知!请,请陛下降罪!”仇鸾趴在了地上。
朱厚熜冷哼,”你不是无知,你是无胆!你自诩将门之后,却连一个太监都不如!仇鸾,要不然你就给自己一刀,朕让你到司礼监当秉笔如何?”
此话一出,仇鸾脸都绿了,而更让他绝望的还在后面。
“皇爷,奴婢本不该说话,可这般无胆鼠辈,司礼监也是不要的,他进宫最多能刷马桶!”
听见没有,连太监都瞧不起你!
仇鸾羞惭愤怒,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整个人匍匐地上,已经瘫了。
朱厚熜怒骂道:“黄锦,你这个奴婢,也敢吓唬朕的大臣吗?”
黄锦梗着脖子,不服气道:“皇爷,若是连奴婢都能吓唬,让他去大同领兵,还不被小王子吓得尿裤子了!”
真是好有道理!
黄锦还不肯罢休,“皇爷,奴婢们最敬重岳爷爷,他老人家说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惜命,天下就太平了。奴婢以为,这就是大明越发衰败的原因所在了。”
第344章 不死的杨廷和
黄锦鼓着腮帮,义正辞严,小眼睛闪闪发光,小模样萌到了极点。王岳都忍不住想笑了,但是在群臣听来,却不亚于惊雷炸响,每个人的脸蛋子都被反复抽了好几下,打的是真疼啊!
绝不只是仇鸾一个,提到了海外,就畏惧如虎,仿佛出去就必死一般。
可事实并非如此啊!
不说别人,三宝太监郑和,七下西洋,几十年都在海上奔波,最后他的确死在了海外,但那是年纪太大,积劳成疾所致。
他的尸体也被带回来,安葬在应天牛首山。
事实证明,出海绝不是送死,你仇鸾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个太监都不如吗?
黄锦这话诛心,不是一般的诛心,仇鸾大半条命都没了,其他人也丢了小半条。大家伙战战兢兢,不知道皇帝会说什么。
朱厚熜略微停顿,突然声色剧烈,破口大骂。
“你一个奴婢,也敢胡言乱语,简直岂有此理!朕和自己的大臣谈话,也有你置喙的地方,滚回宫里,给朕好好跪着去,回头朕再发落你这个狗胆包天的奴婢!”
黄锦的高水平发挥,不但没有得到夸奖,还挨了一顿臭骂。小胖子灰溜溜跑了。
等黄锦走了,朱厚熜才哼了一声,“这些奴婢,越发没有规矩,何尝不是大明之患!”骂过了,朱厚熜才又对群臣露出了笑容,尤其是首辅杨一清,还有其他几位重臣。
“阁老,朕方才说仇鸾的事情,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朕只是困惑,我大明开国之初,那股子劲头,气吞万里的架势,都哪里去了?”
朱厚熜就像是好奇的学生,不断发问,可是他的问题岂是那么容易回答的!杨一清人老成精,自然知道其中涉及多少事情,可惜的是,他真的没有胆子说啊!
“陛下,太祖太宗,英明神武,亘古未有,我大明立国之初,乃是天星下凡,天命所归,那是几百年才有的盛世,后人比不上,也,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
朱厚熜摇头,“阁老,你这话是在推脱,朕看过国初的战例,虽然大明横扫天下,但也不是轻而易举,相反,死伤的猛士,绝不在少数。要说起来,独山堡大捷,俘斩一万多人,我方损失数百,放在国初,那也是很了不起的胜利了。还有麒麟,我们也有办法,从昆仑洲弄过来,献给朕。”
“这证明什么?要想打胜仗,不是做不到。要想扬威海外,也不是做不到。福国公不就是在倭国大展神威吗?看起来也没有多难!明明有人能做到,可还有太多的人,甘于堕落,畏敌如虎,这才是问题所在!”
杨一清快哭了,陛下你别这么好学行不行?再问下去,老臣就只能泄露天机了。
杨一清默然低头,在场群臣,也是面面相觑,有人已经颤抖了。文人们常喜欢感叹世风日下,朱厚熜所讲,就是这四个字,只不过朱厚熜的矛头所指,只怕正是他们这些人,被人当众撕下画皮,撤下脸面,这滋味能好受就怪了!
“阁老……朕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也让你为难了,那朕就换一个……朕继位之初,杨廷和一伙就逼迫朕,过继给孝宗皇帝。朕想不通,我活了十几岁,突然有人告诉我,你的亲爹是你叔叔,你该管另一个死去了十几年的人叫爹,朕连那个人都没见过啊!朕不服气,朕跟他们周旋,所幸,有阁老,还有许多忠贞之士,挺身而出,朕总算保住了亲爹。”
朱厚熜咧嘴苦笑,“彼时,朕以为一切罪孽,皆是杨廷和所为,若是能除掉杨廷和一党,整顿朝纲,必定天下太平,中兴有望。可到了现在,朕要兴学,让天下人都有读书的机会……在朝堂受到阻挠,不愿意落实下去。朕嘉奖开疆拓土有功的良臣,非议不断,朕让人出海探索,裹足不前……”
“阁老,杨廷和等人虽然没了,可朕总觉得,这个朝堂之上,有个魂儿!杨廷和他根本没死,他还在左右着朕的臣子,尤其让朕想不通,当初那些跟杨廷和分庭抗礼的人,现在也变得和杨廷和一般不二了!阳奉阴违,虚与委蛇,耍弄权术,把朕当孩子耍……”
扑通!
杨一清再也不敢听下去了,老头双膝跪地,痛哭流涕。
不能说了,再说他就该跟杨廷和一个下场了,甚至要学着刘瑾,来一个千刀万剐才好。
杨一清也不敢装糊涂了,“启奏陛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乃是当下国之大弊。譬如说,国初文臣,大多出身寒微,他们承蒙天子洪恩,一心一意,报答君王,竭忠尽智,不敢旦夕怠慢。”
“可是这一百多年下来,士绅不纳赋,不服役……积攒下庞大家底儿,不管干什么,都先想着自己,私心重了,公心也就轻了。大家伙不是才智不够,而是私信作祟……杨廷和虽死,但他遗留下来的党羽爪牙还在,还在左右朝局,流毒天下,遗祸无穷……”
朱厚熜突然笑了,打断了正在滔滔不断的杨一清。
“阁老,还在怪罪杨廷和吗?”朱厚熜笑道:“今天咱们君臣推心置腹,说什么都不要紧,朕只想听真话……假如不是杨廷和,而是你。或者费阁老,石阁老,又或者其他诸位爱卿,你们会怎么选择,是不是也会像杨廷和一样?”
嚯!
这哪是推心置交谈啊,简直是诛心杀人,陛下啊,你干脆拿把刀,把我们都剁了算了!
“臣等有罪!”
群臣悉数跪倒,黑压压的一大片,只剩下王岳,刘健,还有谢迁没有跪下,当真是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诸位爱卿,朕都说了,只是闲谈,你们何必在意!朕想问的是,如果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会那么干,是不是这个天下出了问题,是不是大明江山——病了?”
众人越听越毛骨悚然,陛下啊,不能再说了。
就算是傻瓜也听明白了,朱厚熜质疑的已经不是祖宗法度,而是千百年的规矩了,他这不是挖朱家的坟,而是在刨千百年来,文官治理的根儿!
“朕绝非良医,也不是妙手。只不过朕害怕了,怕什么呢?说来讽刺,就是那个麒麟神兽!”
“你们都以为,天降麒麟,朕会很高兴,没错,最初朕是很高兴,可朕问了致远侯之后,朕知道了,在昆仑洲,不光是麒麟,还有许多神奇的东西。而且朕还听说,有许多西夷,争抢着往昆仑洲跑,到那边经商发财。”
“朕恐惧就在这里,朕让人去海外,去昆仑洲,推脱回避,畏惧不前,可西夷则不然,他们争先恐后,勇往无前。”
“朕知道,如今的大明,还远远胜过这些蛮夷,可是这些优势,都是前人留下来的。我们只剩下啃老本。以现在的局面,还能啃多久?诸位爱卿,你们到底想过没有,要让大明变成什么样子?”
朱厚熜顿了顿,“朕很想知道你们的想法,不知道哪位爱卿能如实相告?”
第345章 愚蠢的皇后
尽管王岳很钦佩朱厚熜的政治手段……可今天小朱的表现,还是让他叹为观止,甚至有种五体投地的冲动!
牛逼啊!
朱厚熜说得太对了,杨廷和在日,什么事情都干不了,杨廷和去了,也没有好哪去,还是击鼓买糖,各干各行。
这就好比海瑞在治安疏里面说得那样,刚刚罢黜严嵩,以为天下大治,结果严嵩倒台了,换上了徐阶,也没比严嵩好哪去,甚至更加糟糕了。
说到底,根本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国家病了……那到底病在哪里?这可要好好聊聊了。
“阁老,朕知道这话不好回答,你们不愿意说,那朕就说说……朕想让大明强盛,国势强盛,像开国之初那样,横扫天下,所向披靡,朕想让大明的百姓能过得好一点,最起码不要饿肚子。朕还琢磨着让更多孩童能读书,能入仕,为国效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你以为然否?”
杨一清急忙跪在地上,磕头作响,老泪横流,当真是感动到无以复加。
“陛下仁慈,老臣替天下苍生,叩谢圣恩!”
“叩谢陛下圣恩!”
群臣悉数跪倒,可朱厚熜却摆了摆手。
“这么大的事情,可不是朕一个人能做到的。你们不是要致君尧舜吗?不是想解民倒悬吗?不是要名垂青史吗?朕希望你们大家伙,能按照这个标准,来思考国政,为国效力……朕着实不想听到那些无用的废话,更不想整天把心思浪费在扯皮上面。朕不想刚死去一个杨廷和,朝堂上还有无数个杨廷和!大明不能当赵宋,任何偏安苟且,抱残守缺的念头,都给朕统统甩掉。文官武将,必须勇于任事。朝堂上下,都要有进取之心。”
“对外开拓,不管多少,都是大功,朕一定会重赏,与其羡慕嫉妒,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不如也鼓足勇气,往外面走走,总而言之,大明朝不需要懦夫!”
朱厚熜这一番话,对朝堂震动,那叫一个大。
绝不是处置几个官吏可比,就算杀一百个首辅,风气不改,结果还是一样,相反,如果能扭转风气,就算是贪官污吏,也能发挥出不一样的价值。
朱厚熜的这番表态,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大明变了!
整个战略,必须彻头彻尾改变,不能因循苟且,不能故步自封,说句实在话,就连王岳都有些热血沸腾,他说得再多,做得再多,有些时候,都不如当老板的一句话。
历朝历代,从秦始皇开始,中华大地,就围绕着皇帝一人,建立起来一整套官僚运作体系。
皇帝本身权柄无限,为所欲为,皇帝的意志,就是整个国家的意志,皇帝的态度,就是整个帝国的态度……那有人要问了,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皇帝那么牛逼,为什么还会被暗算,还有人敢谋害天子?
这没什么不好解释的,天子本身权柄惊人,但是一些人却可以通过影响天子,来左右朝局。
宦官身为奴仆,可以狐假虎威。
而文官的手段更高明一些,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可以成为天子之师,通过教导储君,把自己的想法塞进皇帝的脑袋里。
从很小的时候,告诉天子,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这就跟那个经典故事一样,一根小小的木桩,就能拴住一头小象,时间久了。即便力量足够了,却也无法挣脱了。
朱元璋自然是文官们无法拿捏的,接下来的建文帝,就已经落到了文官手里,只能说朱棣的出现,算是个意外。
自从朱棣之后,不管是仁宗,还是宣宗,哪怕是顽劣乖张的武宗正德,其实都没有跑出文官划定的圈子之中。
至少朱厚照没胆子对老师杨廷和下手,这就是他最终英年早逝的原因。
这时候就要感叹一句,杨廷和真是自取其辱,自己挖坑自己埋,活活葬送了自己。
他选个一无所有的朱厚熜当皇帝,却没有意识到,这位天子身上同样也没有文官的枷锁,他是自由的。
这就好比一头野猪,肆无忌惮地冲进了白菜地,后果是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
所以很多穿越前辈,费尽心力。皇帝依旧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够强悍。
可朱厚熜的表现,却总是超出王岳的预估,心脏都嘭嘭的,有点受不了。
“诸位爱卿,朕把话说了,也就不逼着你们了,不过朕觉得,你们心中也该有个想法,不能继续混下去了。至于今天,咱们还是接风洗尘,替两位老大人庆贺……来,咱们喝酒!”
满朝大臣都要哭了,这要是能喝得下去,那还是人吗?
手里的美酒,就跟黄连汁差不多了,还是超级浓缩的那种,喝一口都能醋心。可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往他们的心里撒盐。
老头子刘健颤颤哆嗦,浑身激动,胡子都跟着颤抖了,他抹了一把泪,感叹道:“陛下英明神武,铺有太宗之风,听过陛下的话,老臣深信大明中兴有望,只可惜老臣衰朽之人,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可,可老臣高兴,依旧高兴啊!”
这位老人不停笑着抹眼泪,确实也是让人感慨万千。
刘健是英宗年间的进士,他漫长的四途正好跟大明朝越发衰弱的历史重合了。
在很多人的描述里,这一段是风气开化,越发繁荣富庶,蒸蒸日上的一段。但是站在全局高度,就会发现,这是对内对外,不断妥协的糟糕岁月。
土木堡之变后,面对北虏,大明朝全面防守,每年都被鞑子劫掠欺凌,毫无还手之力。
对内,兼并严重,百姓失去土地,流离失所,如果说还有人过得好,那恐怕就是整个士绅集团了。
经过长期的斗争,他们解决了勋贵,压制了宗室,消灭了外戚,就连宦官都被干掉了。最后只剩下一个皇帝,也是他们掌心的玩物。
大有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之势……这要是不好,还有什么是好的?所以哪怕两宋再差,也有人穷尽一切辞藻,论证小民尊严胜过国家崛起,无他,屁股使然……
“老臣斗胆说一句,世风日下,为官者自甘堕落,私信作祟,利欲熏心,此皆始于李东阳,老夫可不是因为他曾经暗算老夫,就这么诋毁他。实在是此人软弱无能,曲意逢迎,结党营私,败坏世风人心。继之杨廷和,此人更加变本加厉,以阁员为属吏,以六部为家奴,耍弄权术,窃据大权,无所不用其极。”
“老夫曾听闻,两晋十六国期间,就有权臣,为了树立无上权威,便会想方设法,废除皇帝,所作所为,十分恶劣……只是这些人或许还想不到,竟然还有另外一种办法,那就是打着议礼的旗号,逼迫天子,更换亲生父亲。如此悖逆人伦,无法无天。说白了,就是要树立他个人的权柄威望,这就是最大的无耻之处!”
嚯!
刘健这一番慷慨陈词,终于让人明白了,难怪这个老头会被请进京城呢!
原来天子所图者大啊!
以刘健的身份地位,站出来抨击杨廷和一党,等于给他们盖棺定论,彻底否定。
而且借助清除杨廷和的影响,正好能重塑官场,激荡士气,一扫颓靡……这么好的办法,也亏朱厚熜能想得出来。
洗尘大宴之后,转过天王岳就被叫到了宫里,他心情很不错,整个人都十分阳光,见到了朱厚熜,立刻拍马屁了。
“陛下真不愧是圣君雄主,每每都有惊人手笔,臣真是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啊!”
朱厚熜扭头,斜了眼个子越发修长的王岳,没事你长那么高干什么?
“坐吧,朕不想仰着头看你!”
王岳只好讪讪一笑,我又不歧视矮个子。
“陛下,臣说的都是真话,家父昨天回去,一直夸陛下,说陛下不愧是中兴之主啊!”
朱厚熜摆手,“行了,好话朕就不听了。你也说不出什么花来。朕想了不少的事情,或许别的都是过眼烟云,能好好做点事情,干出一些功绩,也就可以无愧于心了。”
王岳大吃一惊,心说这还是朱厚熜吗?
你丫的不是沉溺美色,不是弄了两个老牛鼻子,成天算卦修仙吗?怎么突然变卦了?你转得这么快,我会闪到腰的。
“陛下,臣,臣能不能斗胆请教……陛下何以如此想法?”
朱厚熜摇了摇头,十分无奈,从怀里掏出一支燃烧只剩一截的香,对王岳道:“你现在还没成亲,你比朕幸运啊!”
王岳不解,朱厚熜五官收缩,牙齿咬得咯咯响,“这,这就是皇儿体弱的原因多病的原因所在,那个蠢女人,简直不可救药!”
第346章 大明的无敌舰队
王岳耐心听完朱厚熜的介绍,他总算弄明白了。
大约就是个纯情少年,感情受伤,专注事业的励志故事……朱厚熜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这样,他明明很宠爱皇后,可皇后依旧不放心,她弄了一种很特殊的香,每次朱厚熜过去,她就会点燃,至于这香是干什么用的,那就不能多说了,说多了就写不下去了……
反正朱厚熜闻过之后,哪里还在乎江山社稷,王权富贵,光剩下自我与本我的探寻,灵魂与灵魂的碰撞……王岳也没有料到,皇后年纪不大,这手段够野啊!连这种招数都玩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用多说了,皇后在怀上早期,用过这玩意,等皇子降生,为了顾宠,又来了这么一下子。
结果就是小皇子先天不足,后天多病,还没断奶,汤药就续上了,在此默哀一分钟……
“那个……陛下,您身体没事吧?”
朱厚熜道:“朕好着呢,到底是自己人,你比那个婆娘有良心多了!”
王岳挠了挠头,“那个陛下,臣是想问,是不是那个……不行啊!”
朱厚熜愣了好半天,突然暴起,气得牙都咬碎了。
“王富贵,你小子死定了!”
敢怀疑朕,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是龙马精神!
朱厚熜追着王岳,足足跑了好几圈,气喘吁吁,只能望洋兴叹,没法子,谁让王富贵是领兵的将领,比不过啊!
朱厚熜安慰自己,王岳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不行就是不行啊!
朱厚熜气得哼哼,没法子,还是继续说正事吧!
能发现这里面的猫腻,还多亏了老太后找来的医道高手,这些从民间来的,胆子比较大,没那么多顾忌,他们将事情点破。
要说起来,陈皇后也是倒霉,他不太瞧得起黄锦,可她低估了宦官的厉害,他们就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还绰绰有余。
黄锦略施小计,就从宫女那边弄来了一截香,送到了朱厚熜手里,自然真相大白。
“事情牵连宫中密辛,朕就不跟你多说了。”
王岳哭笑不得,你说得还少啦?这不都明讲了吗!
朱厚熜也忍不住笑了,微微叹口气,”这女人啊,就是不能太惯着,朕把她当回事,她就想要更多,简直是无底洞啊!”
“朕的确是疏忽懈怠了,朕要振作……当然了,也不全是因为这些糟心的事。”朱厚熜顿了顿,伤感道:“唐寅怕是没有两天了,这么好的一个臣子,就要离朕而去了。你说真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王岳心说你丫的是真不客气,当朝最大的老贼,不就是刚刚被你利用的刘健吗?
其次就是荣升次辅的谢迁,再有就是首辅杨一清了。
看朱厚熜的意思,莫非是要对这帮老贼下手?
朱厚熜摆手,“你别胡思乱想,百姓都说船小好调头,大明这么大的国家,想动一下,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这是几百年的积弊,朕还没有那么不自量力。这帮老家伙朕是真的讨厌,可朕也不能一下子都把他们甩了。说到底啊,还是朕手上的力量太弱了。”
朱厚熜说到这里,忍不住抱怨道:“小富贵,这就是你的事情了,你也太不给力了!”
王岳气得翻白眼,是你急于求成好不?我都帮你弄了多少钱,做了多少事,你还不满足啊?
“陛下,其实昆仑洲不光有稀奇古怪的神兽,还有数量更多的金银!”
“哦!”
朱厚熜听到这个,眼睛冒光了,“小富贵,你没有骗朕吧?怎么哪都有金银啊?咱们这个上国是不是太可怜了?”
王岳深以为然,你要是能意识到这个,那可太好了。
“陛下,臣听说在昆仑洲西海岸有个国家,国王曾经带着六万人出访大食,他们携带的黄金太多了,到了大食圣城之后,大肆消费,竟然引起通货膨胀,当地物价暴涨!”
“什么?”
朱厚熜没听明白,王岳只好给他解释,就相当于望京的朝鲜使团,带来的真金白银太多了,他们疯狂消费,购买太多的商品,造成京城物价上涨,影响了京城百姓的生活……
“呸!那帮朝鲜使者光想着怎么从朕的手里要赏赐了,让他们消费,那不是说梦话吗!”朱厚熜吐槽完毕,也怦然心动,眼珠通红。
真如王岳所讲,那这个国家该富裕到什么程度啊?
说遍地黄金,都不为过。
“朕怎么觉得让仇鸾去海外,是抬举了他啊!”
王岳耸了耸肩,“虽然他自己犯傻,明明是个天大的好事,他还推三阻四,死也不去。这样的蠢材,就该穷死算了。”
朱厚熜不耐烦摆手,“行了,别说他了,咱们还是想想,要怎么办法……你说昆仑洲有那么多的钱,朕,朕怎么能不派人过去瞧瞧啊!”
你那是瞧瞧吗?
你就是馋人家的金子,你下贱!
“小富贵,你说那个国家……强盛吗?不会战力强大吧?”
王岳忍不住发笑,“陛下这是怕踢到铁板上?”
朱厚熜冷哼,“这叫什么话,朕是派人去保护,保护他们,若是他们战力很强,朕就不用费心了,你说对吧?”
“对,当然对了,陛下说什么都对。”王岳笑道:“陛下,昆仑洲的国家战力不算什么,但是却要提防另一伙人。”
“谁?”
“就是那些西夷!”王岳道:“家父前几年截了一伙西夷,事实上他们不断探索航路,商业触角已经伸到了各处,就连大明也不例外。他们在昆仑洲就设立了据点,占据了黄金海岸,大发利市!”
听到这话,朱厚熜气得小白脸都黑了,不能不气啊!明明是我先的!
当年郑和下西洋,早就把手伸到了昆仑洲,还在那里建立了据点,如果一直经营下去,什么麒麟啊,什么黄金啊,全都是大明的!
结果倒好,那帮文臣非要捣乱,停了郑和船队。
其实吧,停就停了,有本事你们全盘接受,继续经营啊!
很可惜,东南的大户,谁也没有组织几百艘战船,动用数万人的能力。他们能填补的就是近海的那些航路,至于远方的,唯有放弃。
说他们祸国殃民,贻误中华,一点都不冤枉。
朱厚熜燃起了斗志,想要重新经略海上,恢复永乐盛世。
可问题是现在跟永乐朝已经不一样了,茫茫海外,不再是无主之地。
那些西夷为了发财而来,一个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想从他们嘴里夺肉吃,该有多难!
朱厚熜气得抓狂,刘大夏这个混账,必须从坟里抠出来,狠狠抽他三万六千鞭子,把他的骨头渣子都抽碎了。
你丫的多坑人,你知道吗?
朱厚熜烦躁地走来走去,“王岳,你说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迎难而上了!”
“能打赢吗?”
“先试试呗,打得赢就弄死他们,打不赢就先做生意,攒力气,回头弄死他们!”
朱厚熜愣了片刻,大笑起来,“好,你这个说法太好了!朕一定要弄死他们!”
“你现在有计划吗?”
“有!”王岳道:“臣已经在天津准备船队,计划出海探险。”
“那好!”朱厚熜兴冲冲道:“朕要去瞧瞧,现在就去。”
他还真恢复了雷厉风行的劲儿,拉着王岳,直接前往天津,根本不管朝臣怎么想!
“王岳,你准备怎么样了?”
“不能说完美,但也有几十艘大船……比起西夷刚刚出海的时候,要好太多了。”王岳顿了顿,“陛下,既然您去看了,要不要给这些船只命名?臣听说西夷的船只可是都有的。”
“哦!”
朱厚熜还真认真想了想,“自然是要去远离大明的昆仑洲,不如就叫定远如何?”
王岳愕然,“还真是个好名字,那其他船只呢?”
朱厚熜大笑,有了思路,接下来叫什么,还不是章口就莱。
“有定远,就有镇远,宁远,致远……对了,你受封抚远伯吧?那叫再有一艘抚远,安远,经远……怎么样,够多了吧?”
王岳连连点头,船都有了,就差名号了……是不是要叫北洋舰队啊?那,那自己岂不是成了裱糊匠了?
好在朱厚熜认真想了想,“王岳,你看这个船队叫神威无敌大舰队如何?”
王岳表示很好,“陛下,臣想到了先帝的威武大将军总兵官……你们的品味还是很相似的。”
第347章 “ 无能懦夫仇鸾”号
组织一个舰队,不算太难的事情。当年老王就曾经劫过环球航行的船队。后来崔士林更是带着船队,跑去倭国,大显身手。
可是对于朱厚熜来说,还是很新鲜的,他仰头看着,情不自禁道:“真是好高啊!”
下一秒,这位皇帝陛下竟然踏着跳板,快步冲上了船头。
我的老天啊?
陛下不会要出海吧?
提督市舶司罗钦顺,顺天巡抚郑谷……这两位像是疯了似的,赶快往船上跑。他们俩都一把年纪,腿脚也不方便。
有人搀扶,都要费力气。
现在情急之下,别说摔下来,就算闪了腰,也不是玩的。
王岳连忙跟着,总算俩老头手足并用,爬上了船头。
此刻的朱厚熜正双臂展开,仰着头,闭着眼,迎接海风的吹拂,沉醉不已,光看这个镜头,王岳觉得,这艘船应该叫泰坦尼克。
“陛下,陛下,船上危险,还是赶快下去吧!”
朱厚熜瞪了罗钦顺一眼,责备道:“连港口都没出去,能有什么危险?你们这是小题大做。别忘了这里可是叫天津,真是朕应该乘船出发的地方,你们说是不是?”
罗钦顺哭了,“陛下,算老臣求您了,无论如何,也别说出海了,不然老臣就要被吓死了。”
他说着,还用手捂着心口,做昏厥状。
朱厚熜气得大骂,“你装什么?朕记得,你不是去过倭国吗?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知道海上风光,你怕什么?”
罗钦顺嘿嘿道:“陛下,老臣知道,可朝中诸公,却是不知道啊!他们一听说要出海,经略海外,保证吓得变颜变色,手足无措。”
朱厚熜颔首,“还真让你说对了,不光是文臣,就连武人都是如此,咸宁侯仇鸾都哭了,真给朕丢人!”
朱厚熜气哼哼道:“罗爱卿,你读书多,能不能给朕解惑,为什么提到海外,就畏惧如虎啊?”
罗钦顺微微发笑,如果放在以往,他是半点也不明白,可有了出海的经验,又管了这么长时间的市舶司,他是真的悟了。
长久以来,中原王朝都是以农耕为主,而且还是大一统的王朝。
这样的好处就是比较容易统治。但是也会产生一个后果,就是大家伙的想法,高度一致。
有人觉得,以大明这种落后的技术条件下,彼此根本没法通气,不能互相沟通协作,怎么会出现一个行动力超强,能左右朝局,跟着皇帝对着干的组织?
什么策划刺杀天子,乃至于聚众抗税,武装暴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纯粹是一些无聊写手的臆想罢了,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他们或许忽略了,在利益高度一致的情况下,还真就不用动员,大家伙就会找到彼此的位置。
而且官员们早就通过了师生,姻亲,乡党,种种关系,构成了松散而紧密的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些在野的士人,致仕的官吏,看起来人畜无害,但若是遇到了紧急情况,他们就是朝野之间的桥梁。
京城有人支持,五天之内,就能把消息送到江南。当地的世家大族,动辄几十万亩田产,手下光是佃户,就有上万之多,还有族人,打手……随随便便,就可以制造一场冲突。
当然了,不是每个人都是亡命徒,九成以上还是老实巴交的,但只要有人敢挑头,后面就会有人跟进,形成了一股汹涌澎湃的势头。
一人如此,无数人如此……这种力量力量跨越了朝野,跨越了文武,直接刻在了人们的骨子里,左右着人们的决策。
习惯了守在家乡,就反对出海,排斥海外的一切,这样的人差不多占了九成,剩下的人,则是真正的亡命徒,他们把海外的利益揣到了自己的荷包里,至于朝廷,还是别掺和为好,不然可真是会遍地倭寇,烽火狼烟的……
“陛下,容老臣说一句,千百年来的积习,真不是一朝能改变的,其中的艰难,实在是不言而喻啊!”
朱厚熜呵呵道:“这么说朕还是会输了?费这么大力气,根本是瞎折腾了?”
“非也!”罗钦顺连忙摆手,“陛下,过去老臣不敢说,可近日的变化,却让老臣眼前一亮,要说真正高明的,还是王大人啊!”
王岳?
朱厚熜略沉吟,便不悦道:“莫非你也要溜须拍马,还拍得这么没水平?”
罗钦顺慌忙道:“陛下误会了,您若是去股票交易所瞧瞧,就一目了然了。”
“股票交易所?”朱厚熜突然怒哼了一声,都怪该死的王岳,上一次揭牌开幕的时候,根本不让自己去,那么热闹的场面,竟然不让皇帝参加,还有道理吗?简直是欺君!
“王岳,这回朕总能去瞧瞧吧?”
王岳赔笑道:“私访,私访!”
……
朱厚熜还是第一次来到交易所,热闹的场景,立刻让他兴趣大增,貌似皇家的人,都有这个癖好。
朱厚照就在宫里弄过市场,还拿着钱跑去交易,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假的毕竟是假的,哪有这个有趣啊!
天津的交易所成立时间不长,但是已经颇具规模,北半个中国的商贾云集,越来越多的人,体会到了财富的乐趣。甚至天津的许多市民也过来玩玩,他们不比大户,动辄几万两,几十万两,他们的银子不多,但往往买准了,就能发一笔财。
眼下股市对散户来说,还是非常友好的。
新股非常多,而且新冒出来的股票,势头都不差,只要闭着眼睛买,就能赚钱。
这不,今天又出了一支新股:独山马场!
有人要问了,一个马场,有什么了不起?
这个马场可不同啊!
直接和兵马签约,每年要提供两万匹战马。而兵部则是以每匹十五两的高价收购。
除此之外,马场还提供耕牛,驮马,驴,骡子,甚至还有羊……他们宣称,每年要提供各类牲畜,超过二十万头。
想想吧,这是多大的生意!
前途何等光明!
只是真的能养出这么多吗?
别是骗人的?
大家伙议论纷纷,正在这时候,有个矮壮的家伙,晃着罗圈腿来了,这位凶神恶煞,满身绸缎,光是玉佩就戴了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暴发户。
这家伙一出现,好多人都乐了。
“伯爷!您来了!”
“伯爷,您安好。”
伯爷?
朱厚熜在二楼雅间,探身往下瞧着,“这是为勋贵不成?”
罗钦顺笑道:“陛下,此人可不是勋贵,他叫伯图,是蒙古朵颜三卫的一个头领。”
“是个胡虏啊!”朱厚熜哼道:“怎么天津没人了?要对这货点头哈腰?”
罗钦顺哈哈一笑,“陛下勿怪。伯图这个人当初可是第一个在交易所购买股票的,他买的蓟镇钢铁,足足翻了十倍!”
“十倍?”朱厚熜大惊失色,“怎么这么多?真是便宜这个蛮夷了!”
王岳在朱厚熜身旁,低声咳嗽道:“陛下……太后她老人家赚得更多,回头还要给陛下修西苑哩……这都是小钱,小钱而已!”
朱厚熜冷哼道:“你当朕糊涂了?会抢这个钱?朕早就看明白了,维持交易所运营,那才是对朕,对大明,最有好处的。”
王岳连忙道:“吾皇圣明!”
上天保佑,你小子可别犯傻,不然大好的局面,就要麻烦了。
“伯爷,你给说说,这个马场怎么样?有没有前途啊?”
面对一大堆人的提问,伯图斜上四十五度,还没说话,泪就吧嗒吧嗒下来了……大家伙不明白怎么回事,一个大老爷们,这也太脆弱了!
“那,那都是我的啊!”
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回大家伙才弄明白,敢情独山马场竟然是伯图的地盘,那他哭得稀里哗啦,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跟你们说啊,这块临河有水,牧草茂盛,一眼望不到头,全都是一人多高的草,水里面都是鱼,野鸭,大雁,还有山,山上一到秋天,全都是蘑菇,鲜嫩的羊肉,加上新鲜的蘑菇,往火上一烤,什么都不用放……那个鲜啊!地道!”
这位说的都流口水了,那可都是他的地盘啊!他一个人说了算,
现在好了,到了人家手里了,变成了马场,还有没有天理了?
大家伙也都傻了,“伯爷,对不住了,都怪我们糊涂,不知道这是您的伤心事……对了,您还过来干嘛啊?”
“废话!”伯图把眼珠子一瞪,“就许你们发财,我就要看着?告诉你们,这个独山马场啊,非大涨不可,我盘算着,往后每年出产十万匹战马都有可能,而且这马匹价格越来越过,尤其是驮马,比战马还贵……你们琢磨琢磨,这里面有多大的利!”
这位上演的瞬间变脸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上面的朱厚熜,都忍不住了哼了一声。
刚刚还是哭得嘤嘤嘤,怎么一转眼,提到了赚钱,眼珠子都冒光了?
王岳呵呵一笑,半点都不意外。
“陛下,这就是利之一字的奥妙啊!”
是啊,明明不情愿,却还要含着泪,一起建设大明朝,朱厚熜突然觉得这个结果太爽啊!
“照这么说,仇鸾那家伙没准还会感激朕呢!”
王岳深以为然,“陛下,你要是找一艘船,命名为无能懦夫仇鸾号,那就更好了!”
“是吗?”朱厚熜的眼睛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