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杨家父子
首辅杨一清靠在一张罗汉床上,身体蜷缩,盖着狼皮褥子,精神倦怠,在太阳穴上,还敷着手巾。
“元翁,您身体不舒服?”
一个中年人,躬身询问,此人名叫杨贞,正是杨博的父亲,他不算老,保养得当,精气神十足,丝毫看不出商贾之气,反倒像是个大儒学者,儒雅随和。
身为晋商之中,执牛耳者,当真是不凡啊!
杨一清叹了口气,“有什么舒服不舒服的?这把年纪了,还有一口气,就撑着呗,谁知道什么时候,两腿一蹬,也就不用操心了。”
杨贞慌忙道:“元翁,您可不能这么说,在这个当口,大家伙都看着您老人家,等着您老人家拿主意呢!”
一听这话,杨一清似乎来了点精神,他让杨贞扶着自己,坐了起来。面对诸将的发作,固然威风,可已经有点超出老头的能力范围了,充电两小时,装逼五分钟,到了该休息充能了。
“其实老夫不用这么麻烦的,只可惜,我托付了,人家不要啊!”
杨贞沉吟道:“元翁,王岳如今取得独山堡大捷,名震天下,的确是当初没有想到的事情。不过好在也不晚,咱们对他仁至义尽。您老人家又亲自过来宣府,要是王岳还不知道感激涕零,他就连人都不要做了!”
杨一清呵呵冷笑,斜着杨贞,带了一丝轻蔑。
到底是个商人,还是拎不清楚啊!
“老夫这不是帮王岳,而是帮咱们自己,我要是不出手,轮到王岳动手,这点家底儿就剩不下什么了。”
杨贞的脸色明显一变,不再是那样从容不迫……杨贞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早年的时候,家中并不算是豪富,但是他精明大胆,主动前往扬州,开辟生意。
当年有人跟着他一起到扬州,结果突然家中有事,不得不赶快返回……这位朋友带了不少金银,不方便都带回去。
就装进花盆,托付给杨贞。
杨贞并没有碰,而是埋了起来,上面还种了花草……后来这位朋友久久未归,杨贞派人去打听,原来他感染疾病走了。
杨贞想到了存在他手上的一笔钱,杨贞并没有私吞,而是把朋友的儿子叫去,当面将千金奉上,一点不差。
经过此事之后,凡是前往扬州的晋商,都争相拜访杨贞,大家伙都愿意跟他做生意,杨贞名言商贾之间,经过了几十年的努力,终于成了晋商翘楚。
和普通商人相比,杨贞有些侠气,也有格局。
杨一清的话,他听懂了。
过去王岳的势力还没有成型,他要仰仗晋商,双方至少是合作的关系。
可是到了现在,尤其是这一次的大捷之后,王岳已经凌驾在晋商之上,双方的态势已经悄然改变了。
杨一清可以不处置姜协,可王岳会放过他吗?
如果王岳,或者是厂卫动手,结果会是这样吗?
那些杨一清的部将,能保全吗?
面对新势力对旧势力的清洗,有道理可讲吗?哪怕是冤枉的又能怎么样?王岳拿下几个总兵,参将,安插自己的人,还需要理由吗?
论天子的恩宠,你们比不上。
论名望实力,还是不行!
就连最后撕破脸皮,在王岳那里也没啥用,毕竟人家可以不在乎几万鞑子骑兵,又怎么会把九边废物放在眼里……
杨贞思索了片刻,突然打了个寒颤。
王岳这小子,貌似真的不需要晋商什么了!
咱们先数一数,晋商有多少王牌呢?
首先就是财力……毫无疑问,在大明朝,比晋商还有钱的,真不多,但是很不幸,王岳就是其中之一!
接着就是晋商掌握不少文官,可王岳承袭了心学的力量,论起手上官吏的数量和质量,都远超晋商,跟王岳拼这个,那就是找死。
再有就是兵权了,这也是晋商最后一张王牌,他们在九边经营太多年,哪个世袭的武人没有几个晋商朋友?
说得再明白一点,跑去收买鞑子,谈价钱,买和平……这是武夫能干的事情吗?还不是晋商在负责。
这些晋商的确很讨厌,但是对不起,没有他们,还真别想过安稳日子。
就是靠着这一点,才没有人敢和晋商撕破脸皮……但是对不起,自从新军练成,独山堡大捷……王岳根本不用甩晋商。
你们敢跟老子闹,老子就敢发兵灭了你们!
不只是你们,也包括蒙古鞑子!
对不起,能打就是牛逼!
见杨贞脸色不停变化,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杨一清反倒笑了,“当年老夫要把晋商托付给王岳,那小子还不答应,我当时以为他是少年心性,看不出其中的关键,可现在老夫想通了,他根本不屑于当晋商领袖……一句话,他看不起我这个位置啊!”
这话说的是真的不客气,但也是大实话。
“阁老,若是这样,那以后该怎么办?要不要投靠王岳?”
杨一清冷笑道:“不投靠怎么办?你能斗得过吗?”
杨贞苦笑连连,“真是没有想到,一个比博儿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竟然如此厉害!”
杨一清呵呵道:“你提到了杨博,那老夫就多说两句。王岳是咱们不能得罪的。但晋商这块,这么多人,也不能光是卖身投靠,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杨贞一愣神,他脑筋多快啊,杨一清的意思瞬间就懂了。
难道说自己的儿子,竟然有机会主导晋商?
杨一清呵呵道:“王岳有四个弟子,张璁已经入阁,要不了多久,首辅的位置,就是他的。崔士林受封国公,以后勋贵宗室,都要仰仗他。至于徐阶,此人不但是探花郎,更是心学门下,非比寻常啊!”
杨一清道:“今后杨博要干什么,你明白了吗?”
“让他替晋商说话?”
“不是,是让他替王岳管理晋商!”杨一清笑呵呵道:“杨博也是有机会出将入相的,像独山堡一般的大捷,他未必做不到。你别把孩子看低了!”
杨贞吸了口气,讪讪道:“是阁老高看犬子了吧?”
“非也!”
杨一清摆手,“若是以往,老夫可以断言,但是现在骤变在即,过去的那一套都不管用了。我们这几十年,所见所闻,非但不能帮我们,反而会成为累赘……倒是像杨博一样的年轻人,有着远大的前程。”
杨贞见杨一清说得认真,便也打起了精神,老头还真没骗他,就拿现在的情形来说,老一批的人,懂得火器吗?懂得如何清丈田亩,如何重新确定赋税吗?
或许他们的经验还有用,但是思维方式若是不改变,必然被淘汰。
这一点杨一清看得很明白。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想清楚,这一次不是咱们帮王岳,而是帮咱们自己!姜协背后的人,老夫大约知道……你呢?或许比老夫知道的更多。别姑息了,也别不好意思。该除掉就除掉,有些钱不能挣了,有些事情必须改变了!明白吗?”
杨贞大惊,忙点头道:“元翁说的是……只是,只是彼此之间,早就连在了一起,我怕拔出萝卜带出泥啊!”
“不用怕!”杨一清摆手,“咱们要拿出壮士断腕的心,我再给你交个底儿,如果过不去这一关,老夫就请辞!”
“啊!”
杨贞吓坏了,杨一清出将入相几十年,那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立皇帝刘瑾死在了他的手里,而杨廷和的倒台,也跟杨一清脱不开关系。
老爷子几十年积累的赫赫威名,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是晋党的靠山领袖谁也撼动不了。而且也只有杨一清,能和王岳这些人,讨价还价,能庇护晋商。
“元翁。无论如何,您老也不能退啊!就算为了大家伙,您也要撑住啊!晚生求你了!”
杨贞跪倒,就要磕头。
杨一清摆手,冷冷道:“你让我在台面上干什么?我走了,王岳才会放手培养你的儿子!让他继承晋商的位置,你懂了吗?”
杨贞浑身一震,可依旧摇头道:“元翁,博儿还太小,不管怎么样,您老都是大家伙的主心骨。没有谁能取代您老的地位!没有!”
杨一清连连叹气,“既然你这么说了,老夫也就不说什么了,反正三两年之内,我就会致仕。你们要提前准备。至于这一次的事情,你们要准备好,不死一些人,是过不了关的。尤其是跟乔家有关的,还有那几个跟杨廷和走得挺近的家族……别以为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当初杨廷和用彭泽取代我,他们就巴巴的靠过去。老夫知道他们难,老夫也不想跟他们计较。”
“可谁想过,事情闹到了今天的地步。他们受了胁迫,或者说,干脆就愿意为虎作伥,想帮着那伙人,搞垮王岳……可惜啊,他们狗屁不通,什么也没有看清楚,就急吼吼把自己搭进去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自己造的孽,就只有自己收拾了。”
杨一清说到了这里,实在是没有了力气,只能让杨贞下去,他喝了半碗参汤,就睡下了。
从杨一清这边出来,杨贞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好一个厉害的杨阁老啊!
他一番推心置腹,并且把未来领袖的位置许诺出来,就是换取杨家的支持,这个支持不是寻常的事情,而是清洗晋商!
清洗那些跟杨廷和等旧臣有关系的晋商,清洗那些不愿意放弃草原走私利益的晋商……一句话,凡是他杨阁老看不上的,都在这一次的清洗之列。
素来晋商最是团结,彼此共同进退,自己能在晋商之中,有今天的地位,也是凭着义气二字。
可偏偏就让自己出卖晋商,充当清洗的助手,杨一清啊杨一清,你真是够狠的!
在一片温情脉脉之下,竟然是如此凶狠的真相,杨贞只能无奈叹息。他急匆匆返回住处,准备前往平遥,可是还没等离开,就有家人赶了过来。
“老爷,咱们少爷奉命去了朵颜三卫,说是要收服那些鞑子。”
杨贞一愣神,这就是上了贼船吗?
第319章 恩威并施
有的船上,就比淹死在海里强,作为当世最出色的商人,杨贞很快想明白了……他已经没有别的念头,晋商必须经历一次脱胎换骨,凤凰涅槃。该死的人,谁也救不了,唯有闯过这一关,一切才会好起来。
杨贞想得不差,但他还是低估了王岳。
此时的王岳可不是一艘大船,而是一支遮天蔽日的船队。
而这个船队的核心,正是此次独山堡大捷的绝对功臣——新军!
作为一支赢得大捷的功臣,应该是吃香的,喝辣的,放肆享受?很可惜,完全不是这样,士兵们只休息了三天,就恢复了正常训练。
甚至要更加严格。
每天早上,背着火铳,负重奔跑,返回之后,出操,队列……下午则是装填、射击、刺杀……没有任何花哨,只有不断的重复,每提高一丝一毫,就为在战场上,多赢得一丝胜算。
尤其是刺杀,这成了新军最关心的一个要点。
因为通过战争,大家已经意识到,仅仅是火铳,并不能完全将敌人阻挡在外。
肉搏战,白刃战,还是会发生的。
而且一旦习惯了火铳杀敌,不懂刺杀,就会出现崩塌,出现损失。
这一次大战,明军最大的损失,就是被鞑子突破阵型,杀入其中。
幸好卜赤没有派出更多的兵马,幸好主帅稳住了,并且派遣了预备队支援……现在想想,假如鞑子真的从右翼突破,然后仗着骑兵的优势,猛烈冲击分割,大肆杀戮……新军还能不能获胜,就不好说了。
凡事就怕回想,原来他们赢得并不是那么轻松。
等到下一次的战场,对手或许会更加坚决,更加凶悍……对于我们来说,也必须变得更强!
“杀!”
“杀!”
“杀!”
……
新军士兵,不断刺出手里的兵器,不光是一个人,他们还在演练几个人联合刺杀……单独的刺刀面对敌人的刀剑没有什么优势,可一旦形成整体,就战无不胜,威力成倍放大。
王岳整天在军营里练兵,准确说,是他在看着士兵们演练,王岳会提出要求,指出不足,但该怎么练,怎么提高,这些都交给了将士们。
而且王岳还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给新军教导文化知识,让他们认字读书……而且王岳还要求士兵,自己总结战斗经验,总结训练方法,每天的训练之后,都有讲评,总结环节。
日常生活,饮食开支,营房卫生,人员管理……王岳不断把权力交给普通士兵,不断逼着他们去读书学习,提升自己,掌握更多的技能。
新军士兵被弄得苦不堪言,几乎每天都有笑话,比如讲评的时候,一刻钟,只憋出七个字,还比如有人实在是没有说的,就只能念士兵的名字:张三很好、李四很好、王五很好、赵六很好……很好,很好……
就连这些士兵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受的苦,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
因为在过去的军中,稍微有点技术难度的东西,比如箭术,比如骑术,比如各种军需物资的管理,如何组织出操训练……全都有专门的人员负责,他们并不愿意教给其他人,因为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事情,在军中同样适用。
这一点哪怕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就比如某个有声有色的超级大国,因为种姓阶级的存在,那些掌握了一定技术的军官并不愿意分享技能,更不想让下面的士兵取代他们,保守技术的后果就是一点小问题,就会影响武器的使用,严重损害战斗力。
所以很多时候,战力的强弱,还真不是看纸面上的数字,不然也不用打了,直接把统计清单拿出来,输得一方干脆投降算了。
王岳在新军中,采取了另一种思路……所有将士都是一家人,都是亲兄弟,大家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战斗力的提升,都是为了以更小的损失,取得更大的战果……谁敢在军中搞小圈子,敢敝帚自珍,敢拉帮结派,下场都是很惨的,王岳绝不会客气。
“朕听王兵部说,这些新军将士,放出去独当一面,或许还不行,但至少都能当个百户,千户……小富贵,你可练的好兵啊!”
朱厚熜终于抽空到了军营,在查看之后,切齿咬牙道。
王岳觉得特别无辜,你丫的有什么好生气的?
“陛下,臣这么做,可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啊!”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朱厚熜不客气道。
“那要是为了臣自己,臣就该什么都不教,天天告诉他们服从命令了。陛下觉得,变得聪明的将士还会当臣的私兵吗?”王岳说得理直气壮。
朱厚熜突然哂笑,“行了,我都知道,那几个上书弹劾的言官,都让朕发配琼州了。这帮混账东西,天天除了挑唆,就不会干别的事情,要不是朕的心情好,非宰了他们不可!”
朱厚熜吐槽了一阵,就好奇道:“小富贵,新军将士的确很不错,但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你打算怎么安排,继续对蒙古用兵?再打几个大胜仗?”
王岳无奈苦笑,“就算臣想打,蒙古人也未必敢。经此一役,他们向草原后退是必然的。”
朱厚熜点头道:“是啊!朕也查了太宗实录,发现对鞑子用兵,最难的不是打仗,而是怎么把他们揪出来!太宗皇帝动用几十万人马,上百万民夫,耗费粮饷军需,辗转数月,就是抓不到鞑子的主力。以咱们现在的财力,当真是没法跟永乐朝比,或许还没出战,咱们就先垮了。”
王岳轻笑,“陛下,眼下的蒙古,也不是国初的蒙古了……臣也构思了和永乐朝完全不同的办法,我的计划就是鲸吞蚕食,拉拢分化,步步紧逼,小火慢炖,早晚臣会把蒙古各部炖熟了,送到陛下面前品尝的。”
朱厚熜眉开眼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
“行啊,小富贵,你当真有把握?”
“这是自然,其实臣已经派人去操持了,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吧!”王岳信心满满。
……
此刻的杨博,正在一队护卫的保护之下,出现在了草原之上,他们踏雪疾行,前面就是一个部落,人数不多,还不到五千人,是属于福余卫下面的一个小部落。
这一次明军取得独山堡大捷,大股的蒙古部落已经向北退去,留下来的规模都不算大,战力也不强,可以说都是一群软柿子。
问题是软柿子太多,也不好对付。
如果出兵扫荡,还没剿灭几个,剩下的都跑了,根本抓不住。
如果想要收买,招抚,这帮人都是老油条,可不会轻易上当。
所以杨博接了个一点都不轻松的活!
“这里是五千两银子。”年轻的杨博,让手下人将一箱子闪亮的元宝,放在了桌上。
对面的首领下意识咽了口吐沫,还真是诱人啊!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巨款,可杨博打算干什么,他还不清楚。
“在天津港口,我给你准备了一处宅子,拿着钱过去,你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至于你的亲人,也可以过去,衣食无忧。”
“那,那我的部落呢?他们会怎么安排?”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可以放心,他们会过得更好。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卜赤损兵折将,急需补充,而大明不日就会挥军北上,夹在两者中间,会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吧?”
对面的蒙古首领脸色骤变,要不是担心被卜赤吞掉,他早就北上了,夹在两头猛兽之间,还真是不好受啊!
他咬了咬牙,“我,我想考虑一下。”
“可以,我给你一个晚上。”杨博坦然道。
转过天,这位就带着家人,拿着银票,前往了天津……杨博继续下一站,这世上不缺识时务的聪明人,也同样不缺利欲熏心的傻瓜。
“五千两太少了,至少要给我五万两,我或许会考虑一下。”
杨博不动声色,“我这里只准备了一万两银子,我可以先给你,回头再给你送四万两过来。”
对方似乎也没有意识到,杨博会轻易答应,竟然呆住了。
杨博哂笑,“怎么,莫非你还要把我扣下?”
“不不不!我,我万万不敢冒犯大明!我送大人!”
杨博摆手,直接拒绝。
从部落出来,他就对身边的士兵淡淡道:“去告诉李春将军,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明天的太阳!”
第320章 有人弹劾太后
“一言定生死,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部族的兴衰……原来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啊!”
杨博的手里捏着一个犀牛角的杯子,里面装着山西的汾酒。
酒杯是他从王岳那里弄来的,师父说牛角和指甲差不多,用来装酒,喝着恶心……杨博却不这么看,他乐颠颠收下了犀牛角杯,毕竟占师父便宜,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再说了,犀牛角和指甲能一样吗?要是一样的话,那鹿角怎么说?陛下不还是乐颠颠拿鹿角泡酒吗?
所以啊,师父说的话,也就姑且听之,不能全信的。
但是师父给自己的历练机会,却是前所未有的。
只怕有史以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王岳的地步了,几十万两银子,几十万条性命,全都甩给了徒弟,一切都让杨博做主。
别说是师徒了,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这么大方啊!
杨博第一次由衷想说一句,给王岳当徒弟,还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感受着酒精从喉咙食道滑过的**刺激……杨博以往很难理解,为什么酒水的味道明明不好,成年人却那么喜欢喝酒……喜事喝酒庆祝,丧事喝酒缅怀,生了孩子要喝酒,送走老人要喝酒,白天要喝,晚上要喝,人多了要喝,人少还要喝寡酒!
貌似这辈子就离不开酒了,成年人就是一个个没有底限的大酒桶。
可是到了现在,此时此刻……杨博才发觉,别的东西都太老实了,唯有酒水的滋味,能够配得上他的心境,这就是生活啊!
品味着美酒,执掌生死,生杀予夺,这才是男人,这才是大丈夫!
一手权柄,一手美酒,原来人生还可以这么美妙……杨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向上升华,人生的高度不断提升,真是太爽了。
一杯酒喝完,杨博脸膛红润,眼睛有些迷离,他斜坐在椅子上,露出痴痴的笑容。
“杨公子!”
李春从外面闯进来,他的身上还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杨博呵呵一笑,“才过三更,就把鞑子给解决了,真不愧是驻守独山堡的猛将啊!来,咱们喝一杯!”
杨博主动给李春倒酒,李春却是摆手,“杨公子,我还在执行战斗任务,喝酒是不可能的。我只有一件事要请教。”
杨博点头,“讲!”
“那个鞑子首领已经被俘虏了,他痛哭流涕,向我们求饶。还说他不该贪图银两,只要还给他五千两,他立刻就去天津,一切都听从上国安排。”
杨博呵呵两声,“机会只有一次,他错过了,那就别想挽回!”
李春道:“我知道,但是大人也交代过,要利用鞑子的人力资源,不能把他们都给杀了。”
杨博深吸口气,捏着手里的酒杯,思忖半晌,终于道:“五千两银子没有,只有五千个铜子,让他立刻去天津!”
李春一听这话,简直哭笑不得,真不愧是王岳的徒弟,也太敢说了。
天津的花销虽然不如京城那么高,但也绝对不便宜。
五千文钱,怕是只够租个房舍,吃两顿饭,别的什么都不够……人家好歹也是蒙古一个小部落的头领,难道就让他饿死吗?
要是这样做事,其他部落怎么办啊?
见李春迟疑,杨博终于又道:“放心吧,饿不死的。天津港口有那么多扛包的活儿,只要肯出力气,还是可以衣食无忧的。违抗大明,能有这样的下场,已经可以偷着乐了,难不成你还真把他们当成贵人啊?”
李春略微沉吟,也忍不住笑了。
“就这么办了!难怪大人派公子过来,反正这种事情,我们是干不出来的。”
李春拍拍屁股,立刻就走。
杨博看着他的背影,又哂笑了两声,“你要是能干得出来,师父还让我来干什么!像你们啊,也就能领兵打仗,阵前冲杀……真正继承师父衣钵,还要我这个徒弟才行啊!”
杨博越发觉得杯中的酒,五味杂陈,越来越美妙了,简直能通神!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货就是在醉生梦死当中度过的……而新军则是横扫了长城以北,五百里之内的所有部落。
这些部落,基本上都属于朵颜三卫,他们在原来的大宁都司地盘上放牧,游走在明朝和鞑靼之间。两头讨好处,只不过由于明军衰败,根本不敢出塞作战,这帮人通常作为蒙古骑兵的帮凶,斥候,前锋……一起入寇,一起抢掠,一起分享战果。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明军重创了鞑靼可汗卜赤。
蒙古的主力已经大步后退,几乎放弃了整个漠南。
偏偏这时候明军又出动了。
摆在朵颜三卫面前的选择不多,要么就北遁,去追逐卜赤。
可问题是遭逢惨败之后,卜赤连自己的部众都养活不了,又如何照顾其他人?去了漠北,几乎等于送死,卜赤可不是善男信女,急于恢复势力的他,一定会兼并其他部众,杀光男丁,掠夺妇女和物资,好渡过难熬的寒冬,或许还有未来更难熬的日子……
追随卜赤,不是什么好选择,那跟着大明呢?
或许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所有的首领,必须迁居天津……至于剩下的部众,要打散重编,等候明朝的安排。
他们之中,有人还可以留下来,继续帮着明军放牧……但是其中大多数,都要被送去矿山,成为明朝开矿的主力。
劳累、辛苦,甚至可能被活活累死!
但是又有什么选择呢?
给大明做事,还有一口吃的,至少不会饿死,冻死,被人杀死……说实话,这已经很难得了,还能奢求什么呢?
杨博在短时间之内,就收编了二十多万蒙古部众,其间被他杀死的人,超过五千,还有多达数万人,向北,向西逃窜……
杨博盘算了一下,他才花了不到三十万两银子……原来扫清边患,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啊!
真是想不明白,朝廷的那帮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每年上百万军费投入,竟然只能被鞑子打得龟缩不出,任人鱼肉,他们的脸还有吗?
有这样的废物官员,大明不挨欺负才怪!
幸好老师横空出世,还有我们这些能干的弟子和属下,要不然啊,大明朝会有多惨,都不敢想象。
杨博不住感慨,他哪里知道,在他看来的大功劳,已经捅了大篓子,至少内阁里面就闹起来了。
“荒唐,实在是荒唐!”
首先提出质疑的就是大学士费宏,同为大学士的石珤也是义愤填膺。
“招降鞑子,这是最大的昏招!我们不是没有做过,当年太宗皇帝就是这么干的,可结果呢?这帮鞑子野性难驯,不断反叛,给朝廷添了多少麻烦?难道都忘了吗?”
张璁冷着脸道:“费阁老,你不能只是反对,总要有个办法吧?”
费宏不屑道:“不管什么办法,都比现在的办法好!”
石珤也道:“就是,招募鞑子内附,张阁老,你难道忘了西晋的旧事吗?”
费宏也道:“没错,五胡乱华,就是起于两汉的保塞内附……对这些鞑子,能征讨就征讨,不能征讨,把他们扔到塞外,置之不理,也好过招募内附!”
“现在他们入关,不管干什么,彼此抱团,生息繁衍,早晚必定成为祸患。我还听说,杨博出钱,帮着他们渡过了寒冬,这就更是不智!”
石珤幽幽道:“杨博不过是商贾之子,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权力?我看他招募鞑子内附,就是为了自己的生意,为了赚钱,利欲熏心,不择手段,这就是商人的可恶之处!”
“张阁老,贾阁老,无论如何,咱们内阁都要有个态度,不能听任商人胡来!”石珤补充道:“你们两位若是不愿意上书,那就只有由我们两个带头了。”
张璁眉头紧皱,贾咏怒目横眉,鞑子入寇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积极,现在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这算什么啊?
“费阁老,石阁老……我还是那话边患不能不管,鞑子也没法一杀了之,杨博的办法,未尝不是个主意……”
“哈哈哈!”石珤断然一笑,“张阁老,你是一定要包庇自己的师弟了吧?那好,我们也只有上书,请求彻查,看看杨博背后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啊!”
这两位大学士的奏疏,很快送到了司礼监,送到了朱厚熜的面前……“皇儿,哀家听说了,你的大臣上书了,那就把哀家抓起来吧!毕竟蓟镇铁厂,哀家是最大的股东!”蒋太后幽幽道。
第321章 大学士的功力
这年头弹劾皇帝,不算新鲜事,可弹劾太后,却是大新闻了。而且这又不是三年前,朱厚熜早就坐稳了龙椅,一言九鼎。
就算为了孝道,也不能放过他了哈太后的贼!
哪怕贵为阁老也不行!
“母后,费宏和石珤狗胆包天,孩儿这就降旨,严惩不贷,给您老人家出气!”
“别!”
蒋太后拦住了儿子,“哀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更不懂军国大事,若是因为哀家的缘由,就冤枉了两位重臣,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哀家,说哀家不懂事!”
朱厚熜能听不出老娘的愤怒吗!您就别客气了,反正这俩老货也不招人稀罕,趁机罢免了他们更好!
“母后……”
“别说了!”蒋太后厉声道:“既然人家弹劾了,就把他们叫来,当面说清楚,假如真是哀家错了,那哀家就认了,咱们皇家的人,不能不懂规矩。哀家不能带头违反国法……就这么办吧!”
老太后态度坚决,不容反驳,朱厚熜简直哭了。
事情弄到现在,最难的就是他了。
一边是朝中重臣,一边是他的亲娘,若是老娘有理,那还好办,万一两位阁老说得对,为了太后的面子,又不能不处罚……那时候丢人的可是他朱皇帝。
这事该怪谁啊?
朱厚熜一下子就想到了王岳!
又是这个该死的小富贵!
你就不能少给我惹点麻烦?
杨博那是王岳的徒弟,是他派去收服朵颜三卫的。
蓟镇铁矿是王岳发现的,也是他坚持要开采的。
至于蒋太后,那就更不用说了,这年头能从太后手里忽悠出钱的,不是朱厚熜,而是他王富贵!
一切都是这小子干的,结果朕要是落个骂名,非把他的皮扒了不可!
“黄锦,你赶快去,去把王岳给我叫来!”
……
“富贵哥,富贵哥!”
黄锦撅着屁股,冲到了王岳的书房,气喘吁吁,变颜变色。小胖子可担心坏了,他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不无担忧道:“富贵哥,我琢磨着,那俩老东西也未必知道,蓟镇铁矿背后是太后,要不干脆让他们俩认罪算了。咱高抬贵手,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也投鼠忌器,不敢损害太后名声……我,我真怕你说不过他们啊!”
王岳看得出来,黄锦是真心替他担忧,因此忍不住拍了拍黄锦的肩头。
“没事的,既然我敢鼓动太后干这件事情,我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什么问题都没有。费宏和石珤,他们不是我的对手,咱们根本不用着急,且看他们表演就是!”
王岳信心满满,黄锦总算松了口气。
以往黄锦就很信任王岳的能力,经过独山堡一战之后,这种信任已经变成了盲目迷信……谁说富贵哥不行,黄锦都跟他急!
“这么说那俩老家伙要倒霉了?我可真想瞧瞧啊!”
……
“完了!真的完了!”
石珤一声哀叹,险些死过去。
他们拿杨博的举动说事,固然有一些看法的不同,可也是为了缓和变法派的势头,转移一下朝堂的注意力。
不然张璁等人,步步紧逼,真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是他们俩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事竟然牵连到了太后……说句实话,就算朱厚熜是杨博的后台,都要比太后好一万倍。
得罪皇帝不一定死,但是得罪太后,那可是绝没有好下场。
有理也是没理!
这可怎么办吧?
“石阁老,我觉得咱们该挺直腰板,据理力争。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咱们不是让是非颠倒,不能让大明没了对错!既然进入内阁,在百官眼中,我们俨然宰相,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岂不是让人耻笑,留下千古骂名!”
石珤勉强点头,“费阁老,你说的都对,我问你,按照你说的办,咱们就能活了?”
费宏深深吸口气,然后目视前方,淡淡道:“不能!但是我们可以死得比较有尊严!”
两位怀着死志的阁老,出现在了御前,他们给朱厚熜施礼之后,就垂手侍立。
他们眼观鼻,鼻观口,目不斜视,威严如庙里的塑像……朱厚熜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说王岳是坏事之源,那么这俩就是引爆事情的罪魁祸首。
这就好比有人往牛粪上插了个炮仗,聪明人都躲得远远的,偏偏这两位大学士看不见,非要点着了,这回好了,弄得哪都是了,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弄这么两个东西入阁?
朱厚熜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费阁老,石阁老!你们对如何处置朵颜三卫,是很有意见啊?”
皇帝声音冰冷,透着怒气。
来了!
两个人都商量好了,既然想死的比较有尊严,那就不能怂!
石珤竟然率先站出来,慷慨陈词。
“启奏陛下,朵颜三卫,在洪武二十二年,便已经归附大明。太祖爷以他们镇守边塞。在靖难之役中,太宗皇帝以朵颜三卫,南下讨逆,夺取金陵。而事后朵颜三卫野性难驯,不但勾结鞑靼和瓦剌,还时常入寇,劫掠九边,罪孽深重。老臣以为,以太祖和太宗之英明神武,尚且不能慑服三卫。现在引狼入室,只会弄巧成拙,还请陛下明鉴!”
石珤一上来就抬出了朱元璋和朱棣,好像两座大山,直接压了过来。
哪怕是朱厚熜,也不敢直接反驳,他的脸更黑了。
这时候费宏也开口了。
“启奏陛下,自古以来,对付蛮夷,无非战和两条路,通常是征讨之后,收服内附。比如西汉赵充国,平定了氐和羌,把他们迁居凉州,后来又进一步迁居关中,结果西晋国势衰落,这两族就跟同样内迁的匈奴,鲜卑,羯,一起作乱,为祸华夏。”
朱厚熜面色凝重,“费阁老所说,就是五胡乱华吧?”
费宏忙道:“陛下圣明……到了盛唐,同样接纳不少蛮夷内附,唐太宗对胡汉爱之如一,结果一场安史之乱,大唐江山几乎倾頽。以汉唐之强,接纳蛮夷内附,尚且遗祸无穷,臣,臣着实想不通,为什么要招募朵颜三卫内附?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先是两位祖宗,接着又把汉唐故事拿了出来,朱厚熜都觉得有点道理了。
“两个阁老,你们侃侃而谈,朕反而要问你们,什么办法都不行,到底要如何对付鞑子?”
石珤和费宏互相看了眼,心说讲道理还真对了,只要陛下无话可说,不管怎么处置,他们都没有输得太惨。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效仿太宗皇帝即可。”
“哦?怎么说?”
“陛下,老臣以为,首先应该严守长城一线,不许鞑子内附,不能给他们越过长城的机会。其次,朝廷财力兵力充足的时候,就北上犁廷,扫荡草原,尽量减丁,驱逐鞑子。就想太宗皇帝五次远征一般。”
“若是国力不济,那就死守长城,坚壁清野……总而言之,绝不可以让鞑子内附,更不可异想天开,利用鞑子开矿。”石珤信誓旦旦。
费宏也跟着道:“陛下,利用鞑子开矿,或许暂时有些好处,可他们桀骜不驯,早晚必成祸患。老臣以为,绝不可以贪图一时的蝇头小利啊!”
两位阁老说完,一起跪倒,匍匐面前。
朱厚熜愣住了,一抬头,发现老娘已经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了。老太后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莫非说他们讲得的确有理?是自己错了?
“母后,要不这样,把王岳叫来,看看他有什么高论?”
蒋太后颔首,“嗯,两位阁老也是老诚谋国,都起来吧!”
费宏和石珤松了口气,看蒋太后的意思,多办不会偏袒王岳了吧?
第322章 分享战争红利
每个朝代都有一股子属于自己的气……大汉代秦,攻灭匈奴,落在一个强字!李唐南征北战,四海归心,落在一个盛字。
至于赵宋,欺负孤儿寡妇,狐媚取天下,不管君臣文武,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小家子气,忒不爽利。
至于大明,因为崖山之败,汉人沦为四等奴仆,经历太过惨痛,又加上朱元璋出身寒微,夺天下全靠着一股热血,便赋予了这个朝代笔直的脊梁,坚挺的筋骨……即便素来偏软的文官,在对外问题上,也不敢公然违背祖训。
就拿对蒙古草原的贸易封锁来说,一直维持了二百年,直到隆庆朝,内有高拱张居正,外有王崇古,杨博,张四维……无数猛人联手,才促成了封贡,打了一辈子的老冤家,总算能坐下来,涮火锅,做生意了。
这就是明朝,很不完美,很拧巴,但又有那么一条底限,有那么一点坚持,有那么一股奇怪的劲儿,不管好坏,都摆在那里。
费宏和石珤两个大学士太了解这些了,他们笃定了皇帝和太后,谁也不敢说答应鞑子内附,谁也不敢放松对鞑子的警惕。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担忧,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反正我们只要咬住这条线,输得就不会太惨。
至于王岳,你小子有多少本事,都拿出来吧!
我们倒要看看,你怎么颠倒黑白,胡说八道的。
到了这个地步,两位阁老竟然不怕了,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了。
他们等待的时间不算长,王岳就晃晃悠悠来了。
太后在场,朱厚熜也就不玩虚的了,直接把两位阁老的话告诉了王岳,就看你小子怎么辩解了。
就连蒋太后都拧着眉头,注视着王岳。
虽说咱家喜欢钱,可若是因此遗祸后人,哀家也不会答应的。
毕竟再偏爱你王富贵,也不能失去了最后的原则!
王岳听完之后,沉默半晌,突然抚掌惊呼。
“我的天啊!”
朱厚熜瞪了他一眼,“你鬼叫什么?”
王岳忙道:“陛下,不是臣吃惊,实在是两位阁老的话,让我大开眼界啊!”
费宏咳嗽道:“王大人,华夷之辨,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又何必故作惊人之语?”
王岳笑道:“费阁老,我的确是吃惊不小,按照你和石阁老所言,太宗皇帝五征蒙古,那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又或者,成化天子犁庭草原,也是对的了?那,那这些年,朝野上下,都在争论什么?”
费宏和石珤都是一阵语塞,他们为了驳斥王岳,竟然忽略了大事。要知道一直以来,文官集团都反对大举对外用兵的,说是劳民伤财,穷兵黩武。
朱棣刚死,就停止了对外用兵,接着又放弃了交趾,放弃了河套,步步后退……这些软弱的举措,在文官集团看来,都是休养生息,不重边功,体恤百姓,是圣明不得了的仁君仁政。
过去王岳觉得他们或许是真的不明白,读书读傻了。
可是费宏和石珤这两位,侃侃而谈,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对于北虏鞑子,不能放松,不能容纳,要么就严防死守,要么就大举用兵扫荡……那你们非议太宗皇帝干什么?尤其是污蔑成化天子,你们脑子坏掉了?
还有正德皇帝,他也是主张对外用兵的,并且身体力行,还打了一场应州大捷……怎么到了你们嘴里,都成了荒唐混账了?
你们能不能稍微有点逻辑啊?
都入阁拜相了,咱就别胡说八道了呗!
面对王岳鄙夷的目光,两位阁老的老脸都有点红,很不舒服。仿佛偷吃被主人发现的猫……最大的秘密让人发现了,这可怎么好啊?
费宏老脸通红,低声道:“王大人,过去的事情暂时放放吧,我实在是无法苟同接纳朵颜三卫的做法。你浴血奋战,重创鞑靼,至少能给九边换来十年太平,你又何必引火烧身呢?”
石珤也道:“没错,以现在新军之威,足以震慑大漠,让鞑子惶惶不安。老夫以为到了这个地步,既已经足够了,若是把朵颜三卫招来,他们彼此勾结,内外沆瀣一气,后果不堪设想啊!”
费宏附和道:“没错,数万鞑子精锐不曾叩开大明门户,王大人却主动开门,把这些强盗贼匪请进来,实在是让人费解!”
两位阁老不断劝说,真是字字金玉,良言珠玑,让人听得颇为感动,好像他们真的是替王岳着想似的。
“费阁老,石阁老……我现在想请教你们一件事,那就是为了这一次大捷,朝廷一共花费了多少钱?”
“这个……”两位阁老沉吟,其中石珤道:“老夫分管兵部,为了调运兵器,粮饷,修建城堡,一共支出了十五万两……接下来要赏赐功臣,怕是也要五十万两以上……钱的确是不少,不过我想以目前大明的财力,还是能扛得起来的。”
王岳哼了一声,他没有话说,此刻蒋太后却幽幽道:“怎么才花那么点?光是哀家就出了差不多三百万两!”
“啊!”
石珤发出一声惊呼,不是说笑话吧?
怎么会花那么多钱?
大明又哪来的那么多钱?
王岳微微轻哼,“两位阁老,你们要是去独山堡逛逛,或许就明白了,钱是怎么花的。”
王岳当然没有撒谎,为了快速修筑独山堡,调用了大批上好的木材,光是这些木材,就超过了五十万两,还有更多的运费。
此外还有砖瓦石头,还有糯米汁,生石灰……光是修一座独山堡,加上十座小堡,各种花销加起来,就有二百万两之多。
然后是新军,士兵的棉服,武器,粮草,军饷,这又是一笔巨款……其中花销最大的,莫过于那些偏厢车。
为了能保护士兵,抵御鞑子的冲击,用的都是最好的木材,不惜血本,马车不便宜,牲畜就更贵了。
这还不算动用民夫,抢修道路,还有在蓟镇长城沿线的各种投入……就这么说吧,外人看到的是独山堡,一战大捷,轻易俘斩一万多人。
可事实上,却是三年多来,王岳和朱厚熜,所有的积累,一切的老本,全都押上去了,整个大明改革变法的成果,也都扔进去了。
幸好他们赢了,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或许十年八年,都没法恢复过来。
“费阁老,石阁老……事到如今,我可以说了,为了独山堡一战,各种开支,是兵部账面的二三十倍之多!一句话,这一次的大捷,是用钱堆出来的!”
这一点蒋太后深有体会,频频点头。
在开战之前,她老人家的产业可不少,外城那么多土地,西山的煤矿,工厂,还有天津码头的货仓……可为了这一场大战,老太太不断筹措物资,不断抵押出让产业。
原本厚厚的一摞清册,现在只剩下四分之一,更可怕的是欠款的册子,堆成了小山。
当然了,身为一国太后,没人敢冲进皇宫大内,逼着她还钱。
可一旦这么做了,所有的势力,都会抛弃她们母子的。
凭借外城崛起的工商业集团,湖广商帮,一部分晋商,在西山投资的勋贵宗室,还有整个顺天的百姓……要知道这些都是朱厚熜登基之后,王岳费了好大力气,才积攒起来的家底儿,是朱厚熜的命根子。
要是一次全都折损了,就算不滚回安陆,朱厚熜也没有勇气,继续对外用兵了。
整个变法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法子,核心支持者损失惨重,不让他们兼并土地,盘剥百姓,怎么能过关?有权有势的人物,从来不是善男信女,他们是要吃肉的!
说了一大堆,就只有一句话: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
要是没有足够的利益,快速让帝党回血,甚至会动摇朱厚熜的根基。
这两位阁老也都不是寻常之辈,他们稍微一思忖,也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是他们把事情看得简单了,这里面的水也太深了吧?
“王大人,的确是我等鲁莽,可我们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招抚朵颜三卫,能够弥补损失,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王岳道:“费阁老,石阁老,这一次将士们斩获一万多首级,你们打算怎么赏赐?”
“这个……按照每个首级五十两,这就是五十万两……”石珤说不下去了,光是这点钱,就不是兵部能拿得出来的。
“王大人,你准备怎么办?”
“授田!”王岳很干脆给出了答案,“将长城以外的漠南之地,授予有功将士!”
石珤道:“王大人,长城之外的土地,未必适合大明百姓生存啊?”
“所以要用朵颜三卫的人,充当马夫,替我们牧羊放马!”
“哦!”石珤点了点头,可又皱起眉头,“王大人,和鞑子打交道,就是与虎谋皮,老夫实在是担心,若是他们反叛大明,又该如何?”
这时候费宏也道:“王大人,非是老夫胡言乱语,可还有一个关键……你让士兵们去长城之外放牧,万一他们沾染了胡人习气,反过来背叛朝廷,那又该怎么办?燕云汉人的故事,你不会不清楚吧?”
王岳认真道:“所以我们必须要掌握更强大的力量!”
“什么意思?”两位阁老异口同声。
王岳道:“很简单,就是开发蓟镇铁矿!”
这时候朱厚熜和蒋太后也加入了讨论。
“王岳,你说了好几次蓟镇铁矿……这个铁矿很丰富?”皇帝好奇道。
王岳道:“陛下蓟镇铁矿储量的确惊人,而且埋藏很浅,还有不少露天矿,一旦开发出来,价值不可估量。蓟镇铁矿的价值还在于可以加强九边将士的武备。有了钢铁,我们就可以造更多的火铳,兵器,铠甲……把大明的将士武装起来,拥有对鞑子的绝对优势。”
王岳滔滔不绝,像个布道者……他要灌输一种最简单的,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获胜之法。
提到战争,会想到什么?明君猛将?还是士兵用命?
在很多文人的心目当中,打仗就是两方派出猛将,厮杀几百个回合,等到分出胜负之后,一挥兵器,士卒跟着掩杀过去,战斗就结束了。
普通士兵在战争中的作用,就跟戏台上的龙套差不多,属于可有可无的。
但是显然,这不是真正的战斗。
要想获胜也很简单,就是疯狂投入。
让铠甲更坚固,兵器更锐利,火炮更多,火铳更好,兵马更多,士兵吃得好,体力好,士气好……这些都做到了,飞龙骑脸,就问你怎么输?
身为大明朝堂,暂时名列第一的猛将,创造了独山堡大捷的抚远伯,王岳勾勒出一幅更宏大的图景,依靠强大的力量,将整个草原大漠,都纳入大明的版图。
鲸吞蚕食,步步为营。
包括朵颜三卫在内,都是大明的工具人。
担心他们反派吗?
不需要!
在足够的钢铁和力量面前,这些人都会变得能歌善舞的。
尽管费宏和石珤并不完全赞同王岳的看法,但他至少能自圆其说,对于鞑子内附的危害,显然也有提防。
两位阁老一琢磨,见好就收吧!他们也没有料到,会弹劾到太后的头上,为了这一次大捷,太后把宫里的老本都押上了。
若是不让她老人家有点赚头儿,那也太过分了!
想到这里,费宏和石珤纷纷道:“王大人智谋深远,非比寻常。我等也只是提出来担忧,并没有别的意思,还望王大人能够海涵原谅。”
两位阁老主动求和了,王岳微微一笑,他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有关晋商的事情,还在彻查,杨一清已经给他送来了密信,烧到谁的头上,王岳是不会手软的。
但是这一次大捷,也不能不分享胜利果实……愿意跟着他们的,也该享受盛宴了。
因此王岳笑道:“一切好说,这一次在蓟镇开矿,天津开海,同时还要在喜峰口开关……我们跟朵颜三卫,跟草原的部落,开始正式贸易……我的意思,能不能公开募集股份,设立工厂商行……有钱大家一起赚吗!”
王岳笑呵呵说着,而龙椅之上,朱厚熜的脸却黑了……都是朕的钱!凭什么分给那些混账王八羔子?
第323章 二十万两一顿饭
朱厚熜实在是理解不了王岳的思路,明明都是自己的钱,凭什么拿出来,跟别人分享,没有道理啊!
还想赚朕的钱,这不是做梦吗!
朕不要你们的脑袋,就算是仁慈了。
只可惜还没等他开口,老太后就笑了,“王岳啊,论起做生意,怕是没人比你更高明了,这件事情就都交给你了,记住,一定要雨露均沾,让百姓沐浴天恩。”蒋太后说完,这才看了看朱厚熜,“陛下觉得呢?”
朱厚熜都哭了,话都让您老说了,我还说什么啊!
“母后仁德,朕以为再合适不过了。”
这回好了,天子也答应了。
王岳和两位阁老从宫里退了出去……本以为是一场血雨腥风,结果竟然落到了生意上面,实在是没想到,王岳这小子就是有本事,把什么都变成生意。
只是不知道,这个生意有多大?有什么限制没有?我们能不能掺和一脚……想到这里,费宏和石珤突然大吃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怎么能想着做生意呢?这不合适啊,他们是坚守道德的谦谦正直君子,身后跟着贞节牌坊的,怎么能自甘堕落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但问题是王岳描绘得太诱人了。
蒋太后投进去几百万,居然都能靠着蓟镇铁矿捞回来,这个铁矿有多大?这里面的利润有多丰厚……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费宏跟石珤想了好半天,还是叹了口气,他们跟王岳也不熟,尤其是双方还有冲突,根本没法心平气和做生意。
说得更不客气一点,就算王岳敢给,他们敢要吗?
没法子啊,只能眼睁睁错过了,不定便宜哪个王八蛋了?
这两位就因为这事,神情恍惚,好几天心不在焉,连票拟都写错了字,惹来了好些嘲笑。
“都说老夫无耻,现在看出来了,他们的无耻,还在老夫之上啊!”贾咏感叹道:“张阁老,你知道王大人准备怎么办不?你说,咱们能不能掺和一下?顺便赚点养老钱?”
张璁呵呵道:“你想要问,那就去找。反正我是没钱投资,张某这辈子就是个穷命!”说完,张璁拍了拍屁股,又去处理公务了。
他这个人,只需要三样东西,一壶茶,一个馒头,再加上一堆公文……贾咏哼了一声,他和张璁还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致仕的事情了,他做点生意,那也是为了跟王岳绑得更深,给子孙后代留点念想……我不容易啊!
贾咏思索再三,他把手头的公务处理差不多,就去找王岳了。
等他来到了王岳的府邸,还没有进去,就发现赫然挂着一个大牌子。
上面很简明扼要,就说了一件事。
抚远伯王岳,打算邀请天下英豪,共商蓟镇发展大计,也包括经略草原的方略……为此抚远伯决定拍卖晚餐机会,以十万两银子起,出价最高的一个人,可以和王岳共进晚餐,对谈此事。
贾咏盯着牌子看了一刻钟,然后摸了摸兜里的几个铜板,掉头哭着就走了。
姓王的彻底变了,这丫的太膨胀,太张狂了……跟你吃顿饭,还要拍卖,还是十万起步?
你丫的是御宴吗?
怎么比宫里的还贵啊?
贾咏大怒,同样暴怒的,还有整个京城……这个王岳实在是太狂妄了,太疯癫了,太目中无人了!
他这是不想活了!
跟你吃顿饭,还要拍卖,还要花那么多钱,你丫的做春秋大梦吧?
干脆有些言官已经磨刀霍霍,想要弹劾王岳了。对于这个官场败类,绝不能手软,不然大明朝一百五十年的官风吏治,就坏在他的身上。
一定要严惩到底,绝不手软。
这帮人信心满满,可写到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王岳封爵了!
这可不是个小事啊!
从今往后,王岳的身份就是勋贵了……算文臣吗?好像不是,算武臣吗?好像也不是!
那他现在不文不武,弹劾他什么啊?而且即便弹劾成功,是吏部管,还是兵部管?要不干脆交给宗正寺算了。
王岳或许都没有料到,光是这件事,就引起了一场官僚体系的大争论,简直产生了制度崩塌一般的可怕后果。
只不过王岳对此毫不在乎,相反,他乐得京城风起云涌,要是连点动静都没有,也太对不起他的身份了。
做人吗,一定要惊天动地,出人意表。
“师父,要不弟子出钱,拍下这次晚宴,咱们师徒对谈算了。”崔士林一边扣着耳朵,一边无奈说道。
王岳简直想给他一脚,这兔崽子不光动作猥琐,言语更是气人,早知道他这样,当初就不该收他当徒弟!
崔士林比王岳还委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师父,是他的悲哀好不?
“师父,你还记得当初不?为了安顿京中流民,你可是干过这么一手了!当时还让太后出面,见了许多商人。”
王岳翻着眼皮,想了半天,“好像有这么一件事,那又怎么样?”
崔士林脸色大变,夸张道:“我说师父啊,您年纪不大,怎么脑子这么臭啊!你这次要价可比太后她老人家高多了!你就不怕惹恼她老人家?”
王岳呵呵两声,“那你去告诉太后,让她老人家来抓我算了。”
一听这话,崔士林直接泄气了。
可别找不痛快了,太后偏袒王岳,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准太后还会觉得高兴呢!
“师父,我跟你实说了吧!您不怕,别人怕啊!这一次出钱买这顿饭,是真的要探讨蓟镇的发展,还是想引蛇出洞啊?”
“引蛇出洞?”王岳不解,哪跟哪啊?
崔士林冷哼,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老人家好不?
随着御前的奏对,很多人已经知道,独山堡大捷,耗费无数,现在急需钱财,弥补窟窿……甚至有人传言,说连有功将士的赏赐都发不出来。
国库空了,内帑也空了,现在想要钱,就只能从商人下手……但问题是谁有钱,谁没钱,也不好说啊!
所以王岳就出了个馊主意,以拍卖晚宴资格做为钓饵,吸引大家伙出价……凡是出得起钱的,都会被勒令进献银两,如果不交,那就抄家灭族,全数充公……
崔士林手舞足蹈,把京城的传言说了一遍,王岳眉头紧皱,“我在京城人心中,就是这么个形象?”
崔士林翻眼皮,“我说师父,你还想要什么啊?”
“我,我怎么也不像是强盗头子吧?”王岳觉得太冤枉了,简直比窦娥还冤,天可怜见,他是真的想要分享这一次的商业利益,一起享受战争红利。
大家伙都赚到了钱,接下来的事情才容易许多。
难道是费宏和石珤两个老混球,会错了意?
污蔑他王岳的为人?
要真是如此,这俩老东西等着,咱们没完!
王岳一肚子气,他还真冤枉俩老头了,这两位只是觉得没有机会,故此就没有往下传。而更多的大明商人,则是纯粹担心,生怕朝廷耍花招。
诸如给流民捐点钱,帮着建造房舍……这些还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有人在背后操持,担保,大家伙才敢过来。
可商讨开发蓟镇,经营草原,这就离谱了,商人哪来讨论国策的权力?尤其是朝廷刚刚大捷,以后蓟镇和草原该怎么办?
那是天子和内阁的事情,至少也是六部九卿干的。
跟商人有什么关系?
还要花十万两买个晚餐的机会,这不摆明是一个坑吗?
王岳也没有料到,他信誓旦旦的一件事情,竟然回应寥寥!还被恶意曲解,这也太过分了!
王岳非常非常震怒,“他们恶意揣度,居心叵测,你,你给我想办法澄清!”
崔士林把两手一摊,“师父,你让我去干,那就只能是西瓜皮擦屁股……”
“怎么讲?”
“越擦越黏糊!”
王岳气得飞起一脚,摊上这么个憋屈的学生,简直要了命了。
“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崔士林道:“只有内部消化呗!为了师父的面子,我出一笔钱,让三师弟出点钱,或许还可以跟武定侯打个招呼,制造一个大家伙热捧的假象,要不干脆这样,我们每人凑十万两,送给您,这总行了吧?”
“呸!”
王岳狠狠啐了崔士林一口,老子不是要小钱,我这是替大明寻找一个商业奇才,你懂个屁!
王岳气炸了肺,却也没有办法,随着时间推移,他这个十万拍卖晚宴计划,越发成了个笑话,就连王岳都考虑要不要让自己人出钱……这时候有个憔悴的中年人,递上来一张条子——他愿意出二十万两!
第324章 状告宫中
“瞧见没有,还是有识货的。”王岳心情很不错,“他跟我对谈,半年之内,就能把二十万两赚回去,如果做不到,我就给他二十万两。”
王岳信誓旦旦宣传,崔士林干脆把头扭过去了……师父,您老人家要弄清楚怎么回事啊?现在是商人不信朝廷的举动,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蓟镇会走向何方,在这个关头,肯花钱跑来吃饭的,不是赌徒,就是疯子。
“师父,您看这顿饭吃什么?用不用弟子给你安排?”
王岳大方道:“既然花了钱,那就是看中了为师的人品,光凭这一点,就殊为可贵,我亲自安排。”
王岳说到做到,他也没准备什么,就是弄了点鲍鱼,蒸了一只熊掌,烧了点鹿筋,外加几十样的家常小菜,真的很“家常”的那种。
他还弄了一坛宫里酒醋面局,成化年间窖藏的葡萄酒,甚至还弄了一套夜光杯。
“人家花了这么多钱,总要物超所值,对吧?”
负责操持的管家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不过,这个人似乎没有给钱,用不用去催一下?咱们不能看不到钱,就下大本钱吧!”
王岳以手击额,很显然,他不是吃亏的人,但貌似也没有必要,追得这么紧儿。
“敢骗我的人,还没出生呢!这些钱也黄不了,不用太着急,等饭吃过再说。”
管家一看啊,也暗暗摇头。
啥也别说了,大人这是让福国公气到了……竟然在钱的问题上,都这么大方了,还真是少见啊!
管家也不说什么了,毕竟正如王岳所说,敢骗他的人,还没出生呢!
一转眼,到了晚宴的时刻。
王岳特意选择了府中的花厅,甚至还准备了一支乐队,要的就是这个氛围。
只是王岳没有料到,他准备得越详细,对方就越是惶恐,尤其是看到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再看看那些乐队……他双腿打颤,几乎要跪了。
完了,完了!
我闯大祸了。
王岳笑呵呵打量着这个人,他年纪不算大,最多三十,眉目清秀,个子也不高,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竟有点像自己的学生徐阶,说他是读书人,远超过商人。
不过既然一下子能拿出二十万两,应该家产也不低。
当然了,王岳不太在乎对方的家产,因为不管是谁,都没有他有钱——咱王富贵就是这么自信!
“坐吧!”
对方忙着点头,可又意识到王岳的身份,想要下跪,王岳拦住了他,“这一次是你花钱赴宴,我们双方身份平等,不用跪的。”
“是。”
这位连忙坐下,可坐归坐,只有三分之一的屁股放在椅子上,两腿绷紧,随时能站起来回话。
王岳看得暗笑,自己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用得着这么害怕吗?
“你知道我摆酒宴的原因吗?”
“知,知道!”
王岳又笑了,“那你谈谈,如何?对了,我还没问你,是哪里人,以前干过什么?”
“草民是,是山西人,蒲,蒲州的,做,做丝绸……生意!”这家伙断断续续,竟然有些结巴。
王岳忍不住大笑,“山西商人我见了不少,都极为精明强干,你既然有胆魄过来赴宴,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你觉得以后的蓟镇,应该怎么办?敞开了说,不用在意的。”
此人眼神飘忽,很显然心不在焉,但是王岳连续发问,弄得他又不能不开口。
“大人,草民,草民是个生意人,所以草民觉得,关键还是通贡贸易,只是,只是朝廷一直不答应。”
王岳颔首,“能说出这个,就足见你有些见识……但普通的通贡贸易,还是不够的。”王岳把话接了过来。
他提问只是想看看对方的水平,既然有所了解,接下来就看王岳的了,毕竟花了二十万两,要让人觉得值!
“做生意的关键是四个字:有利可图!只是这个利是什么?是单纯的金银吗?非也!我们谈的利,是塑造天下之利!一言以蔽之,就是怎么对天下更有利!”
王岳的破题,有点太高,对方显然没听进去。
接下来王岳就把程度降下来了。
“所谓天下之利,就是要便于大明掌控草原,增加边防安全,用最小的投入,换取最大的好处……说穿了,我们要通过贸易,改变蒙古人。”
“再说得明白点,就是让他们放下手里的弯刀,换一种无害的生活方式,让他们再也没法为祸大明。”
“他们怎么会轻易改变呢?很简单,还是那四个字:有利可图。我们要找到双方的利益结合点,一拍即合的那种!”
……
王岳很想从学理的高度,哲学的维度,来给他一场头脑风暴,激发这位对财富和人生的全新认识,从而实现灵魂的升华,思想的进化。
从而一窍通百窍通,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可也不知道是王岳讲得不好,还是这家伙资质太差。
他一直眼神游离,心不在焉,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恐惧,一点焦急……特别纠结,十分不爽利。
王岳渐渐的也失去了兴趣,以他的身份,玩出这么个噱头,当然是要制造轰动,为了下一步铺路。
可偏偏这家伙半点不配合,整个酒宴变成了王岳的独角戏,这就太没意思了。
或者干脆告诉他怎么做就算了,这人资质太差,启发不了。
“说来说去,蒙古人除了弓马骑射,就是牧马放羊,相比起别的,养羊无疑对大明更有利。而他们也能靠着养羊过上不错的生活,大家相安无事,一起发财,岂不是最好!”
“你若是往这个方向投资,我会提供帮助。帮你寻找牧场,帮你安排牧民,给你提供贷款,建造作坊……总而言之,我们要在牛羊上面做文章,发大财……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只管说吧,我可以给你答疑解惑!”
王岳把羊吃人的秘籍都说出来了,对方还是眼神闪烁,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丫的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不上道?
“能出二十万两银子,买下这顿饭……你不会想买个亏吃吧?”
说到了这里,对方浑身一震。
他咬了咬牙,突然跪倒地上,磕头作响。
“大人,草民,草民请大人做主!”
王岳顿时不悦,这什么话?难道说这家伙不是个商人,而是跑来告状的?
“本爵没兴趣,你还是去找三法司吧!”
王岳起身要走,这人一时情急,竟然抱住了王岳的双腿,痛哭流涕。
“大人,草民欺骗了大人,草民手上并没有二十万两!”
他这话一出,王岳的脸瞬间就黑了。
生活的残酷,就像个马桶搋子,狠狠给了王岳那么一下!
难怪处处透着诡异,这家伙竟然是个骗子?
我王岳精明了这么久,面对什么人都没有吃过亏,竟然被这家伙骗了?
我被骗了?
竟然敢骗我?
窝王岳居然被骗了?
这可是我的第一次!
仅仅价值二十万两!
这他娘的是扰乱市场,是低估王富贵的商业价值,是在侮辱主角……
“你很好!”
王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下一秒,这位就要身首异处,被片成三千六百片!
“大人,草民原是有二十万两的……草民手上有两万匹上好的丝绸,放在了天津货仓,结果被宫里征用,变成了新军将士的赏赐……草民,草民请大人做主啊!”
此人不住磕头,地面上留下一个明显的血痕。
“大人,草民听得明白,大人是在乎生意人的,草民王瑶多年来走南闯北,并没有半点为非作歹之举。这一次是宫里巾帽局拿走了草民的丝绸,若是大人能帮着拿回来,草民愿意出钱,愿意听大人的,建立作坊……请大人主持公道啊!”
第325章 黄锦的霹雳手段
王岳的心情很糟糕,软烂的程度,简直跟碗里的鲍鱼有的一拼了。没有这么侮辱人的,他下了大工夫,弄了这么一顿好菜好酒。还准备了一大套商业发展规划,他甚至打算将对谈的内容弄成一本书,刊印天下。
人家阳明公都有传习录,他也要有,而且王岳还琢磨着争一下本年度畅销书作者的桂冠……可以说,一切都安排妥妥的。
结果竟然出了这么个事,拜托,我是想当财神爷的男人,可没有心思给你断官司啊!
“你是山西蒲州人,大可以去找山西会馆,请晋商出面,帮你打官司,只要有理,大明朝不是没有王法的地方!”
王岳说完,就打算甩袖子离开。
他虽然不怕宫里的人,但是也没有必要跟宫里闹翻,毕竟谁也没有给自己惹麻烦的瘾儿,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天下间不公平的事情多了,他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按照轻重缓急,一样一样来……
可就在这时候,王瑶磕头作响,失声痛哭,“大人若是不帮忙,我们全家就只有死路一条,小儿王崇古已经被抓了,大人,您要是不管,就没人能管了!”
王岳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他倒不是被绑票这么恶劣的事情吸引,而是被三个字惊到了,王崇古?
这家伙竟然是王崇古的爹?
真的有点巧啊!
要说晋商的巅峰,离不开三个家族,其中杨博首当其冲,然后就是王崇古的王家,以及张四维的张家……这三方促成了隆庆朝通贡贸易,并且是左右嘉靖晚期到万历初期庞然大物之一。
徐阶强不强?拿他们没办法。
高拱如何?必须主动结盟晋商。
张居正呢?连次辅的位置都要让给晋党。
由此可见,几十年后,这些家族成长起来,究竟会何等恐怖。
谁能料到,此刻的王瑶,竟然已经落魄如斯,连儿子都保不住了。万一王崇古提前挂了,晋商还不能不能发展壮大啊?
王岳陷入了一时的沉思,可王瑶还以为是王岳正义感爆棚,想要帮他做主,因此磕头更加用力,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大人,草民知道,大人乃是柱国重臣,青天大老爷。所作所为,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如今大人想要推动商业发展,更是天大的德政。奈何大人用意虽好,总有一些人,肆意胡来,盘剥商贾,说句不客气的,在整个大明朝,商贾几乎就是鱼肉,任人宰割,肆意盘剥,身家性命都保不住啊……大人,草民恳请大人,主持公道啊!”
王岳深深吸口气,说实话,他是真不爱管这些烂事。倒不是别的,现在王岳的权柄势头都太大了,任何一点举动,哪怕是无心之举,也会弄得天下大乱。
有些乱子是他想看到的,所以王岳才弄出了十万两拍卖晚宴的事情,有些却不是他希望出现的,但是却找上了门。
该怎么办呢?
王岳略微沉吟,就低声道:“王瑶,你还是先回住处吧,此事我知道了。”
知道了……却没有答应什么,王瑶还想说什么,可他生怕惹恼了王岳,反而带来灾祸……没有办法,只能祈求苍天保佑了。
他再度磕头拜别,带着红肿的脑门,一步一步,离开了王府,满心都是凄凉和担忧,我的儿,若是为父救不活你,我就,我就跳护城河,咱们一家人在阴间团圆!
王瑶陷入了痛苦的等待……大约一天不到,就有人来了,来人胖乎乎的,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白嫩嫩的脸蛋,光滑细腻,都能挤出水,看着可有食欲了,和什么威严、权势、半点不挨边。
“请问您是?”
“我叫黄锦。”来人随口报了个名字,王瑶还真没听说过,朝中文臣似乎没有这个人,勋贵也没有姓黄的,真是想不出,他是干什么的?
“你别胡猜了。”黄锦冷哼道:“王瑶,你可真行啊!这么多年了,能让富……王大人吃亏的,还没有呢!你倒好,一文钱没花,跑去白吃白喝,还让王大人帮你办事情,你的脸可真大!”
王瑶一听,连忙躬身,“草民实在是被逼无奈,还望大人见谅。”
黄锦摆手,“别废话了,我问你,没收你的丝绸,是谁干的?是天津的巾帽局吗?”
“是,就是天津的巾帽局……他们说的。”
“那他们是以什么名义拿走的?”
“是,是皇店!他们说皇店征用,代为出售。”王瑶立刻回答。
黄锦呵呵一笑,“既然是代替出售,该给你的还是不会少的,既然是做生意,就有赚有赔,你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儿吧?”
王瑶哭了,皇店这种事情,并不新鲜。从正德年间,就以为出现了。
有人说是立皇帝刘瑾干的,不过很显然,刘瑾又背黑锅了。真正提议设立皇店的是大太监于经。
此人提议设立皇家直营的店铺,出售南北特产,所得利润,划入皇宫,归皇帝个人支配,正德对这种提议,基本上是没法抗拒的。
很快,皇店就在各地开花。
做生意最讲究买卖公平,可是到了皇店这块,那是绝对行不通的。皇店的大老板是天子,谁敢跟皇帝讲公平,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皇店享有两项非常重要的特权,其一呢,不用交税,也没有哪个瞎了心的,敢收皇店的税。
不交税就够夸张了,可相比起第二项,那就小巫见大巫了。
皇店要贩卖货物,总要有货源吧?
皇店看中的东西,过来采买,卖,还是不卖?是按市价卖?还是以更低的价钱卖?
毫无疑问,皇店是不会吃亏的。
他们看上了什么,商人就只有乖乖双手奉上。
“大人,草民不是不懂事,这才购买丝绸,是把我家中所有的本钱都押上了,只要能按照半价给草民,草民就知足了。进献朝廷,孝敬宫里,那是草民的福气。可,可一文钱也没给,还把草民的家人给抓了,不许草民伸冤,草民,草民……”
王瑶说不下去,瘫在地上,失声痛哭。
黄锦眉头皱了皱,“王瑶,不管怎么说,这是宫里的事情,我劝你一句,不要再折腾了,不然闹下去,谁也救不了你。其二吗,这事咱家管了,晚上你就能和儿子团圆了。”
说完,黄锦就往外面走,还轻轻叹了口气,“你还算是个好爹啊!你的儿子比我有福气。”
王瑶愣了片刻,他这才知道,来的这个小胖子,竟然是宫里的一位公公!
这宫里和宫外,差别也不是太大,都讲究个资历。
像王岳那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属于特例中的特例,完全不可复制。
这个黄公公瞧着比王岳还年轻,他真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不会开玩笑,骗自己玩吧!
王瑶越发提心吊胆,坐立不宁,生怕会出什么意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傍晚的时候,天还没黑,就有两个人来了,他们还拉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男孩身形憔悴,两个眼睛大大的,眼圈还泛着红色,似乎是受了委屈。
可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王瑶的心瞬间放下,扑过来,抱着儿子,嚎啕大哭。
王崇古一直憋着的眼泪,也瞬间流下来,父子两个几乎是死里逃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然后再次重逢。
“两位,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王瑶将仅剩一块玉佩,还有一个汉玉簪子递给了两个人。
送信的两个人露出了笑容,不愧是做生意的,就是会来事。
“王先生,你可不知道,你这一状告的,简直是天崩地裂,血雨腥风啊!”
王瑶吓了一跳,“有,有那么严重?”
“哈哈哈,岂止严重!跟你说吧,从衣帽局,到针工局,还有尚衣监,甚至司礼监……全都出了大事,就连好几位宫里的祖宗都倒了,黄公公是真的厉害啊!”
王瑶大惊失色,他真的无法想象,那个人畜无害,年轻稚嫩的黄锦黄公公,竟然有如此狰狞可怕的一面,不会是骗人吧?
“两位送小儿归来,是我们王家的大恩人,求两位再指点一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此大恩大德,我王瑶没齿难忘!”
说完,他又跪下了,还拉着王崇古一起跪倒。
这俩人迟疑了片刻,伸手把王瑶拉起来。
“我们就是个跑腿的,无足轻重,你也不用跪。要说怎么办……宫里最后的几处皇店都不保了,总不能让皇爷和宫里的这些张嘴喝西北风吧?你要是懂经营,会理财,就去拜求黄公公,提他分忧解难吧!”
第326章 内廷新人换旧人
能给黄公公办事,那就是给宫里当差了?
王瑶突然很想笑,儿子王崇古还不明白,生怕爹爹是气糊涂了。
“儿啊,你爹活成自己最痛恨的人了。”
谁说不是呢,被皇店给坑了,转眼就要成为皇商了,这算什么事呢?
“孩儿觉得,不管父亲做什么,永远都是好人,好父亲!”
王崇古伸出双手,环住了王瑶的脖子。
这一下子把老王感动得稀里哗啦,还是儿子好啊……能父子重逢,家人平安,还管别的干什么?至于给宦官办事,充当皇商,说出来是不那么光彩,可有多少想当还当不上哩!这么一想啊,顿时就舒服了。
只不过好像忘了一件事,他们让自己去找黄公公,可黄公公住在哪啊?宫里面他是进不去的,那宫外有别院吗?该上哪去找?
王瑶愁得头发都白了,不过他很快就不用发愁了,因为黄锦这个名字,很快就要震撼京师,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
“师父,我觉得你放出了一个魔鬼。”崔士林大口啃着鲍鱼,毫无形象道。在崔士林的对面,坐着刚刚返回京城的杨博,他被这满桌子的菜肴惊呆了。
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师父家的饭菜好了这么多啊?
就连摆设都上档次了,以前他顺了王岳一个犀角杯,还觉得挺高兴呢!再看这屋里,水晶杯,玉杯,全都是好东西,弄得他都不知道拿什么好了。
是天子赏赐?
还是师父脑子抽了?
“这个吧……说来话长,咱师父刚刚栽了个跟头,精心准备的一场酒席,让个伸冤的给坏了氛围。结果呢,为了证明他没有仔细准备,只是王府很普通的一顿饭,所以……饮食标准就上来了,我现在每天都过来,比我们家好多哩!”
王岳气得脸都青了,“崔士林,我早晚要把你逐出师门!”
崔士林嘿嘿一笑,“师父你随便来,能把我赶走,算你本事!”
杨博听得不停摇头,大师兄这块滚刀肉啊,还真是个极品!
“那个……师父,往后弟子也会经常过来的,过来聆听师父教训。”
王岳已经懒得说什么了,这些该死的学生,没有一个省心的。
“对了,那个王瑶是你的山西同乡,以后你跟他多来往一下,此人前途远大,必定是晋商翘楚……”王岳顿了顿,突然笑道:“可别让人挖了墙角,不然你这晋商之主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杨博眼珠上翻,嘴角下坠……我的老天啊,这事师父都知道了?还真是耳聪目明,非比寻常啊!
他突然嘿嘿一笑,“弟子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师父的,要是师父心疼弟子,自然会帮忙。若是师父帮忙都守不住,丢人的是师父,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说完,杨博赶快夹起个拳头大小的鲍鱼,塞到了嘴里猛吃,躲开了师父吃人的目光……崔士林忍不住大笑,这三师弟可以啊,出去一圈,别的没看出来,但脸皮却是够厚了。很好,大有前途,师兄看好你!
他们师徒三个,互相吐槽,半点不留情面……而在另一边,却是一副情深深雨蒙蒙的动人画面!
“锦儿!”
张永一声轻呼,黄锦连忙跑过来,躬身道:“干爹,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张永瞧着小胖子,轻轻叹口气,黄锦是从安陆进京之后,才拜他当干爹的。作为天子伴读,黄锦并不需要张永的提携。
相反,他拜干爹,无非是为了更好接管宫里的权力罢了。
这哪是干儿子,简直就是干祖宗!
换成任何人,都未必能容得下……可张永不但悉心教导,还将手里的权力,不断转移给黄锦,没有丝毫的保留。
直到如今,张永终于可以放心离去了。
“锦儿,干爹这辈子有一件最大的憾事,也有一份不安……按理说进了宫,就不该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可那一刀,到底斩不断一切啊!咱们这号人,就靠着主子庇护,才能活得像个人样,可干爹糊涂了,干爹跟外人联手,弄死了刘瑾,等到主子用人的时候,干爹却没本事帮忙……所以锦儿,干爹想告诉你一件事,哪怕有人跟你争权夺利,给你难堪,这个人只要对主子有用,只要是忠心的,你就不能为了私利,跟他闹,你懂吗?”
黄锦用力点头,“儿子明白,儿子只算是半个人,要时时刻刻,把皇爷放在前面!”
张永欣然点头,“你明白了这个,干爹就放心了,你倒不了,干爹也就能放心将那些人托付给你了!”
说完,张永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锦儿,干爹没有别的了,只能给你磕个头,拜托了!”
黄锦拉不住,张永的力气格外大,他急得只好跪倒,跟张永对着磕头。
张永含泪起身,直接离开了京城,他的目的地是应天孝陵,负责香关,去陪着老朱,对于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太监来说,能落这么个结果,已经算是幸运了。
黄锦生怕有人再欺负干爹,他奏请朱厚熜,任命张永的族弟张容,担任锦衣卫指挥佥事。有这么个人在,谁要想动张永,也要掂量一下。
安排妥了干爹,其他人也就没什么客气了。
“谷公公,皇爷说了,你前往安陆,迎驾有功,进京之后,也算尽心尽力……无奈弹劾你的人太多,只有请你前往应天,充为净军,立刻上路吧!”
听到这话,谷大用竟然没有愤怒,生气,反而是感激涕零。
他趴在地上,冲着乾清宫的方向,磕头作响。
“陛下仁厚,奴婢铭刻肺腑。从今往后,奴婢必定每日烧香,祈求陛下,长命百岁,中兴大明!”
谷大用嘭嘭磕头,也离开了京城。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像谷大用这么识趣,就拿同为八虎的丘聚来说,当他得到了处罚的消息,立刻怒了。
“黄锦,咱家还是司礼监的秉笔,咱家要见陛下!咱家要跟陛下说清楚!皇店的事情,跟咱家无关!咱们忠心耿耿,咱家是被陷害的!”
这位越说越激动,竟然迈步往外面闯……黄锦连连摇头,轻咳道:“丘聚,皇爷不想见你,发配你也跟天津皇店的事情无关,你不要多想!”
丘聚一听,眉头立起,更加愤怒!
“黄锦,你,你是不是向皇爷进了谗言,你,你这个狼崽子!你就是白眼狼!你太狠了!”
老实人还有三分火气,黄锦被骂得生气了。
“丘聚!你好歹在宫里几十年,一把年纪都活到了猪身上?我是在安陆时候,潜邸旧人。王大人是皇爷侍读,我是皇爷伴读,我想废了你,还用得着谗言吗?”
一句话,丘聚如遭雷击啊!
是啊,以黄锦的地位,碾死他真的是不费劲啊!
想想当初,他们八虎是怎么收拾弘治朝的老人的?
二十年过去了,真是太遥远了,都忘了!
丘聚突然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黄公公,黄公公!饶了我吧,给我一条活路……我,我愿意拜黄公公为干爹!黄公公,饶命啊!”
司礼监作为内廷第一衙门,别说里面的人,就算是一条狗,那也受人尊重,尤其是秉笔太监,几乎是内阁大学士的级别。
骤然失去权力,他们还和士人不一样。
士大夫致仕,回乡之后,还有种种特权,受人尊重,可以安享天伦,过舒舒服服的日子,可是他们不行,一旦失去权力,死的要多惨,就多惨。
而且丘聚的人性还不好,没法跟张永相比,毕竟张永是辅佐王阳明,打过大胜仗的。就冲这点香火情,东南的士人,就不会把张永怎么样。
可他不行啊,那些仇人会活生生撕碎他的!
“干爹!黄公公,救救干儿子吧!”
黄锦听着这位的哀求,闭上了眼睛,下一秒,黄锦怒喝:“还愣着干什么,把他给我拖走!”
小太监应声而动,几个人过来,就把丘聚像小鸡仔一样,给拖走了。
不过曾经多么辉煌,都有落幕的那一刻。
丘聚被抓了,直接发配应天,下场也就不用多说了……只不过有人连去应天的机会都没有,八虎之中,还有两个人,罗祥和魏彬,这俩人名下产业最多,而且设立天津皇店的于经,是罗祥的干儿子。
尽管黄锦下令彻查的时候,于经已经用一瓶鹤顶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是他的干爹,依旧被拿下,至于魏彬,不但他被抓了,就连他的弟弟魏英也没有跑得了。
一直人畜无害的黄锦,骤然出手,就横扫了所有正德朝遗留的老宦官,内廷都为之震动,瑟瑟发抖。
尤其吓人的是从头到尾,朱厚熜都没有说任何的话,完全是默许的态度。
这是何等恐怖的圣眷啊!
过去大家伙都觉得天子偏爱王岳,现在才知道,黄锦这才叫真爱!
多少人都琢磨着,赶快想办法巴结黄公公……只是此刻万众瞩目的黄锦竟然苦着个脸,向王岳不停拱手。
“富贵哥,你快点给我想个办法,不然皇爷召见,我回答不上来,这个脑袋就保不住了!”
王岳呵呵一笑,“你是担心皇店的事情?”
“那可不,富贵哥,我告诉啊,之所以还留了这几个皇店,那都是皇后娘娘的枕边风……厉害着呢!”
第327章 二龙不相见
黄锦来了王岳的府邸,看了崔士林和杨博一眼,懒洋洋道:“接下来的话,你们要是敢听就留着,不敢听,或者怕惹麻烦,就赶快一边去,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俩人连看都没看,直接很默契地低着头,溜了溜了!
弄走了他们俩,黄锦叹了口气,“富贵哥,你信命不?”
王岳一听这话,哭笑不得,“我说你小子就别跟我打哑谜了,那个陶仲文进宫,说了什么吧?不然宫里不会有这么大的举动的,你小子有多大胆子,我还是清楚的。”
黄锦缩了缩脖子,都让富贵哥看透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他干脆和盘托出算了……这一次连张永,谷大用都被赶出了宫中,可不是要清理正德旧人那么简单,而是出了皇帝都解决不了的大事。
前面提到过,皇子出生之后,就身体不好,一直病病殃殃,就连皇后都跟着病了……朱厚熜为了救治皇儿,费尽了心思,找最好的太医,用最名贵的药物,求神,烧香……能用的办法都用了……可皇子的病,丝毫不见起色,反而几次昏厥,那么大的孩子,生生死死的,简直把朱厚熜的心都揉碎了。
他这个年轻的父亲,可是太难了。
若非有独山堡大捷撑着,整个天都是黑暗的。
皇子的病,让朱厚熜生出了强烈的怀疑。
他觉得宫里不安全,非常非常不安全。
其实这玩意也怪,只要离开了皇宫,老朱家人那叫一个能生,宗室繁衍,吃俸禄的太多,个别的省份,所有存粮,还不够宗室一半的禄米。
宗室子弟过多,几乎比肩土地兼并,吏治崩坏……成为了大明朝最大的弊政之一。
由此可见,老朱家人生育的能力,还是不差的。
可问题就出在了皇室,子嗣艰难,几乎成了皇家的诅咒。
正德无子,人尽皆知,孝宗也不怎么样,就一个孩子,而且朱厚照小时候身体还不好,经常生病,是个药罐子。
要不是皇家两代人生育堪忧,也轮不到朱厚熜进京继位……可也正因为如此,朱厚熜对生儿子非常在意。
小皇子出生之后,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高兴得什么似的。
但是就仿佛是诅咒一般,小皇子身体非常不好,让朱厚熜简直绝望。
他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也担心,总觉得身边有人害他。
因此朱厚熜清理了张太后的人,废了太医院,凡是跟皇家衣食住行有关的,全都换成自己人。
只不过还是不尽如人意,因此朱厚熜把矛头对准了所有正德朝的旧人。
就是你们这帮东西没用,居心叵测,要不然皇子的病,怎么会一直不好?
黄锦微微叹口气,“富贵哥,那几位老前辈能去应天当净军,那都是我劝陛下的结果,我想让皇爷给他们一点体面,毕竟是伺候皇家一辈子的人,要是下场太凄凉,后面的人也不会惶恐不安,没法认真做事的。”
黄锦无奈叹息,“富贵哥,你说我一番好心,竟然让人说我忘恩负义,残害前辈,说我是白眼狼,我,我是不是太冤枉了?”
王岳没说什么,只是将茶杯递给了黄锦。
小胖子接过来,喝了一口。
甜的!
是蜂蜜水!
王岳微微一笑,“酸甜五味,自己知道就是了,外人能看的,不过是茶杯而已,别太在乎,就拿我来说,要是在乎外面的骂声,早就活不下去了。更何况有人天天骂你,未必不是好事情!”
黄锦嘿嘿一笑,“所以富贵哥就弄出了十万两拍卖晚宴的事情,皇爷都说你,这自污的办法,简直想绝了。”
朱厚熜竟然知道了?
看起来真该再把朱厚熜的智商上限往上调啊!丫的太聪明了!
只不过一个人没法一直聪明,或者说,再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富贵哥,皇爷除了清理了旧人,还询问邵元节,让他帮着推算,可邵仙长说他算不出来,就推荐了另一个高手,此人叫陶仲文,又是个牛鼻子老道。”
说到这里,黄锦压低了声音,“富贵哥,这老牛鼻子比邵天师厉害,他给陛下算了一卦,然后给了五个字——二龙不相见!”
陶仲文认为,朱厚熜是真龙天子,命格贵不可言。
他的儿子也是一条小龙,生而不凡,头角峥嵘那种。
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两条龙碰在一起,必然会伤到其中一方,以天子威严,受损的自然是小龙了。
这个解释别管有没有道理,但绝对满足了朱厚熜的虚荣心,在找不到其他理由的前提下,朱厚熜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可问题是给出这个答案,后果可不简单啊!
既然二龙不相见,皇帝就要疏远自己的儿子,一旦如此,那些聚集在皇子周围的人怎么想?
会不会迁怒到老道身上?
王岳一瞬间就想明白了,邵元节那个老牛鼻子,不是想不出来,而是不敢说!
没有办法,只能再拉一个道友顶缸。
陶仲文急于获得皇帝赏识,后来居上。他也就不顾后果,什么都敢往外说了。
“富贵哥,皇爷现在觉得二龙不相见的说法有道理,可皇后不爱听,还骂了陶真人。陛下觉得皇后不懂事……他们争吵得可厉害了。”
黄锦声音极低,小模样怕怕的。
说实话,皇后刚进宫的时候,还真的不错……人长得漂亮,端庄贤淑,别看年轻,却有母仪天下的范儿。
但是随着皇子降生,一切就有些改变,皇后觉得她有功劳,地位稳固,渐渐就不那么安分。
一些宫里的大太监,趁机巴结皇后,获得庇护,皇后也乐得有人孝敬。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是,皇后在反对朱厚熜选秀上面,不遗余力。
“富贵哥,咱们皇爷,是真的喜欢皇后,可问题是他也不能学孝宗,只有一个吧?而且,而且皇子殿下身体又不好……皇爷不能不多做打算,可,可偏偏皇后就不答应,这宫里面,暗流涌动,吵吵嚷嚷的,我都不耐烦了。”
“这女人还真是麻烦,幸好我不用娶媳妇,不然非憋屈死。”
小胖子的话,弄得王岳大吃一惊……他不爱过问宫里的事情,这也不是他该管的,只是万万没有料到,竟然弄到了如此地步?
果然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要不是黄锦说,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出来哩!
“富贵哥,我再告诉你件事啊!太后跟皇爷说了,她老人家想亲自带皇孙。”
“哦!”王岳一惊,“这话怎么说?”
“太后她老人家讲了,不是二龙不相见吗?她这个龙母没什么忌讳!而且皇后是一国之母,不能外出,她这个太后就不一样,或是在西苑,或是去西山,给她准备个住处,祖母带孙子,谁也说不出什么!老太后还说,宫里的确阴气重,小孩子眼明心亮,不定看到了什么。”
“富贵哥,你说太后她老人家的想法对吗?”
王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太后当真准备搬出来?”
黄锦点头,“怕是有七八成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花销了……皇太后和皇长子,总不能住得太寒酸。可现在刚打完仗,百废待兴,到处都是亏空。她老人家也不方便大兴土木。”
停顿了片刻,黄锦又道:“这一次把皇店给废了,其实是着急弄点钱,填补宫里的开销……最好是那种既不显眼,又能细水长流,还有收入够多的。”
黄锦说到这里,偷偷看了眼王岳。
“富贵哥,也就你能帮我了,要是我办不好,非掉脑袋不可!太后要出来居住,花销不能小,皇后还想和以前一样收银子,皇爷呢,既要名声好,又要实惠,还不想落埋怨……你说我有多难吧!”小胖子都哭了,快帮帮我吧!
第328章 最招人喜欢的是金银
黄锦委屈巴巴的,一张胖脸缩成了皮薄馅大的包子,让人都恨不得咬上一口,谁要是觉得这家伙是那个一夜罢黜八虎,翻手废掉宫廷旧人的超级猛人,保证会结结实实,挨几个嘴巴子。
醒醒吧,人家黄公公多可怜啊,他才不是坏蛋呢!
赶快想办法,替小黄排忧解难,要不然良心哪去了?
不得不说,这人只要足够萌,运气就不会太差。
“行了,说来说去,不就是陛下想要个体面的挣钱路子,你要弄到足够的钱,证明能取代八虎,成为新一代的阉党领袖吗?多大点事啊!”
黄锦哭了,这要是小事,天下间就没有大事了。
“富贵哥,你有本法对不对?你能帮上忙,一定的!你快点给我出个主意吧!”黄锦压低声音,“你只要帮我过关,那个什么劳什子阉党领袖我不当了,都给你,都是你的!”
“呸!”
小胖子挨了结结实实一口啐,你小子怎么也学会恶心人了,信不信老子坐视不理,弄死你!
王岳沉吟了片刻,酝酿了好久的生意经,终于开始宣讲,说起来这是给王瑶准备的,那个二货,真是浪费感情。
“黄锦,你听过之后,回头给我送二十万两过来……那顿饭我不能亏了!”
黄锦哭了,“哥,只要能过关,我给你五十万两……要是过不了,你,你就只能给我抬棺材了。”
王岳干脆摆手,晦气,太晦气了,说点关键的吧!
“皇店是怎么回事呢?无非就是在关键的地方,靠着皇家的权威,一面逃避税赋,一面强买强卖,从中渔利。我查过了,每年能给内帑送几万两银子,可事实上,流入宦官手里的钱,有几十万两之多……陛下废除皇店,也是觉得赚得太少,还替人背黑锅。”
王岳早就看透了,当年杨廷和一党在掌权之后,就大肆清扫皇店,紧接着张璁也废除了不少皇庄,还撤了各地的镇守太监。
残存的皇店已经只剩下京里、天津、张家口、通州等寥寥几处,这里面的油水最丰厚,也是宫里的人最后的命根子。
还有江南织造局,都是内廷诸珰的心头肉,命根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否则他们能干出什么来,还真不好说。
“像皇店这种模式,人家攻击你们,与民争利,那是一点都不冤枉,当然了,这个民只限定在士人范畴,至于升斗小民,被谁搜刮不是搜刮呢!”
黄锦竖起了大拇指,富贵哥讲话就是精辟。
可话说到了这一步,到底要怎么办啊?
他还是没有思路。
“皇店还是皇店,但皇店要卖点别人都没有的东西,这样也就成了。”
“别人卖不了的?”
黄锦觉得这是个关键,“我说富贵哥,你就别打哑谜了,赶快说吧?”
“着什么急?做文章还要起承转合呢!现在就有一样东西,就是普通商人没法碰触的,那就是蓟镇铁矿的股份!”
“等会儿……”黄锦惊讶道:“富贵哥,这不是你的产业吗?”
“什么是我的!这是太后她老人家的!”王岳笑呵呵道:“这一次独山堡大捷,最重要的成果就是我们可以放手开发蓟镇铁矿,同时开始经营漠南之地。这是多大的一块肥肉啊!加上天津开海,更是商机多到泛滥。机会多,需要的钱也就多,商业开发最离不开的就是金融服务。只要把皇店升级,变成股票交易所,一切迎刃而解了。”
“等会儿!”黄锦拦住了王岳,“我说富贵哥,你仔细说说,这个交易所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啊,比如蓟镇铁矿,潜力很大,需要的资金也不少……我拿出一部分股票,拆解成若干份,放在交易所出售,买了股票,就可以享受日后的股份分红,而且股票也可以随时买卖,还有增值。”
黄锦频频点头,“那,宫里也要买股票了?”
“买什么啊?你是代表天子的,你该挣无本万利的钱,凡是在交易所做买卖,你就收钱,千分之二也好,千分之三也好,只管收钱就是了。”
黄锦傻傻道:“富贵哥?会这么容易吗?万一别人也开怎么办?”
王岳都有点被小胖子气疯了,“你是干什么的?这可是皇家的生意?谁敢抢?再说了,就算有人抢,他们有公信力吗?谁没事脑子抽了,买他们的股票啊?万一卷款跑了怎么办?”
黄锦这才点头,可他还是担忧,“富贵哥,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收这么点税,是不是太低了?千分之二,一年有一千万两,我才能收两万两,可比现在少多了。”
王岳很无语,“我说黄锦,你就不能有点想象力,你觉得一年就只有一千万两的交易额?”
“那……两千万两,还是三千万两?总不会到五千万两吧?”小胖子张大了嘴巴,吓得脸都白了?
王岳连连摇头,“你啊,还是太嫩了,好好瞧着吧!”
黄锦还能说什么,只有对富贵哥的无条件信任吧。反正有他挡在前面,陛下的怒火也烧不到自己头上。
只是让小胖子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上哪弄出几千万两银子的交易额。
这三年多,张璁都拼了老命,又是推行清丈,又是征收商税,结果户部年入,也刚刚突破五百万两,距离六百万两还很远呢!
莫非说他跟王岳活在了两个世界?
在王岳那个世界里,金钱遍地,点石成金?
这也太荒唐了!
小胖子是辗转反侧,怎么也想不清楚。
但是有关股票交易所的宣传,已经启动了。
令人意外的是宣传的核心居然是王瑶!
没错,就是被皇店扣了货物的倒霉蛋。
这位可怜巴巴的寻常商人,在求助无门的情况下,找到了抚远伯……王岳勃然大怒,主动帮忙伸冤,天子得到消息之后,怒火中烧,甚至说出不论商民,皆是大明子民。
身为君父,岂能厚此薄彼?
天子大怒,严厉整顿宫中,对自己的奴婢毫不留情。那些权倾一时的大太监,全都被除掉了,有人罢免,有人下狱……
一句话,天子为了给商人伸冤,出气,不遗余力。
天子玩得是真的,陛下看重商人,绝不把商人当成予取予求的鱼肉,天下四民,陛下爱之如一。
天子的表态,紧接着就是心学这边,也开始了疯狂宣传。
心学比理学领先,几乎是全方位的碾压,就像在商业问题上,王阳明一反传统重农抑商的态度,他认为农商互补,不可偏废。
到了泰州学派,他们更是往前走了一大步,百姓日用即为道,商贾自然也是道的一部分。借着王瑶的案例,心学全力以赴,开始了他们的宣扬。
而在心学之外,另一股庞大的力量也动了起来,那就是晋商。
王瑶本是默默无闻的商人,名望家产,都不算顶尖儿。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惊动了王岳,影响了天子的决策,无论如何,都是晋商的胜利。天下人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啊?只要堂堂正正赚钱,光明正大花钱,有什么不行的?
整个舆论,都在快速升温,讨论的范畴越来越广泛,引起的动静也越来越大,大家伙都在争论,到底该怎么看待商人,商业……
就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关头,废除皇店,设立皇家股票交易所的消息,横空出世,天下大惊!
“图穷匕见,这才是王岳的目的!”郭勋气哼哼道:“这小子怎么满肚子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他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郭大小姐呵呵道:“爹,与其困惑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筹措更多的钱……您老不怕又让定国公占了先机吗?”
“徐光祚!”
郭勋都咬牙了,不行,绝对不能输!
他二话不说,直接冲出去拢银子了。
只是相比郭旭,徐光祚的动作总是更快,他这回直接把成国公朱辅,还有英国公张仑请来了。
“啥也别说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们要还是拎不清,死抱着爵位,那我也没有招了。”
这两位国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他们已经被甩得太远了,如果还瞻前顾后,别说得罪王岳了,就连在陛下那里,也得不到任何的关爱,他们可就真的完蛋了!
拼了!
两位国公下定决心,而就在这时候,杨博也去了山西会馆,这一次欢迎他的人,可是太多了。
“贤侄啊,你就一句话,让咱们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别的没有,咱山西人……不缺钱!”
……
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而与此同时,朱厚熜也出现在了王岳的府邸,他脸色很憔悴,人也有点烦躁。
“你说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明明都说了,废了皇店,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她就是不信,还说什么收了皇店,赶走了她的人,宫里宫外,都瞧不起她这个皇后,她都成了笑话!”
王岳微微一笑,“陛下不用担心,很快交易所一开,钱进来了,一切好办!”
朱厚熜哼了一声,不客气道:”朕说话不管用,钱开口就有用了!这年头啊,也就金银最招人喜欢了,女人啊,往后稍稍吧!”
第329章 爆炸的生意
朱厚熜扬天长叹,颇有点失恋少年的意思……他倒不是失恋,而是失望。
皇后的表现显然让他失望了,儿子又死死活活的,朱厚熜觉得自己是不是作茧自缚了?身为天子,富有四海,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该把自己的爱心,趁着年轻力壮,播撒出去,越广泛越好。最好能像太祖爷那样,一口气生几十个孩子,即便老大一系和老四一系火拼,但不管怎么样,都是老朱家人当皇帝。
大明的国号不变,太庙的神位不变……这才是爷们!
太祖爷威武!
“王岳,你说古往今来,谁的后宫最多?”
“这个……应该是司马炎吧!”王岳道:“这位西晋的开国皇帝,不但收了东吴的土地,还霸占了孙浩的后宫,又广聘公卿以下之女入宫,因此他的后宫达到了万人。他还乘坐羊车,在后宫遨游。宫中妃嫔为了吸引皇帝登门,就在宫门口洒盐水,门口插鲜嫩的枝叶,羊停在哪里,就在哪里过夜……”
“我的天啊!真是太……会玩了!”朱厚熜挠了挠头,难得羞愧了,“西晋开国,便有亡国之相,果然是咎由自取。朕可是大明中兴圣主,不能干这种事的,不能啊!”
朱厚熜不停摇头,但是分明能看到,眼中的炽热,语言之中,止不住的羡慕……色鬼!
羊车还是可以用的,只要别弄一万人的后宫就好,那么多根本顾不过来,一千人,三千人……估计还可以,再多就受不了了。
朱厚熜憧憬了片刻美好的生活,神仙一般的日子。
很快就严肃道:“朕不能滥用国库的,绝对不能!”
王岳差点喷了,还以为你不找美女,专心国事呢!说到底,还是烂泥扶不上墙。王岳对自己这个损友,已经没有太多的奢望了,不求他有太祖和太宗的雄才大略,只求他别犯糊涂,扯后腿就够了。
“陛下不花国库,真是百姓之福啊!”王岳很虚伪赞美了一句。
朱厚熜笑嘻嘻道:“所以,你要想招,帮朕弄钱……越多越好!”朱厚熜冷哼道:“小富贵,你别拿糊弄黄锦的那一套糊弄朕。你说的这个交易所……怕是至少能赚几十万两?对吧!”
朱厚熜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心说你小子的手段,也就偏偏傻乎乎的黄锦,可骗不到朕的,朕聪明着呢!
王岳翻了翻眼皮,暗暗叹口气,自己这个损友,也是没见过什么钱,比起黄锦也好不到哪里去,连这点事情都没有想明白!
那是一个交易所吗?
那可是背后难以计算的印花税啊!
除了擦屁股的草纸,凡是任何带字的东西,都能征收一份印花税……算算吧,这是多少钱?
王岳懒得跟朱厚熜多说了,且看着吧,天津交易所,会何等一鸣惊人!
“陛下,臣只有一个要求,交易所的事情,您只管收钱就好,千万别发别什么看法,我怕扰乱市场秩序。”
“这叫什么话?”朱厚熜急了,“王岳,朕鼓励群臣购买也不行吗?”
果然!
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陛下忘了事与愿违四个字吗?”王岳很不客气道:“陛下若是执意如此,臣也没有办法,最后没达到目标,可别怪臣。”
朱厚熜恶狠狠咬牙。
好你个小富贵,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竟然敢跟朕颐指气使,真是反了天了!
“朕可以答应你,但是别忘了,要是朕拿不到满意的结果,倒霉的就是你了!”
朱厚熜留下了灰太狼一般的胁迫,这才气哼哼离开。
只不过他怎么可能真的放心,这可是关系到羊车美女的大事情,半点也不能放松。
“锦儿,你替朕去天津,好好瞧瞧……记着,不许让王岳知道,不然朕连你一起收拾,去吧!”
小胖子无奈,嘟着嘴,委屈巴巴离开了。
而在此刻宫中,还有人在密议此事……正是陈皇后和父亲都督陈万言。
不得不说,皇宫真是个让人迅速成长的地方……陈皇后比朱厚熜还小两岁,可是已经没有半点少女的娇憨青涩,一举一动,就连一个眼神,都让人心生畏惧。
哪怕是亲爹,也有些心惊肉跳。
“我跟陛下提过,要册立太子,可陛下始终以殿下年幼体弱为名阻拦,可正德先帝,一样是身体不好,可两岁就被立为储君……那个该死的牛鼻子,还说什么二龙不相见,简直胡言乱语!若是册立了储君,太子就是未来的真龙,有怎么会和父皇冲撞,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人?爹,您说女儿讲的对不对?”
陈万言暗暗叹气,丫头啊,你说虎毒不食子,殊不知伴君如伴虎,皇帝可比老虎可怕多了……只不过他现在也不敢跟女儿说什么,没瞧见吗,小丫头的脸都瘦成了一条,两腮和太阳穴凹陷,唯独眼睛贼亮,竟然有种病态的感觉。
说实话,陈万言真的有点后悔,把女儿送入宫中。
其实以他都督同知的身份,并不算寒门,当初是可以拒绝的,奈何……
陈万言只能听天由命了,“皇后有什么吩咐,老臣一定尽力去办。”
陈皇后点了点头,她还真有事要托付老爹。
“那个该死的奴婢黄锦,竟然把皇店的事情,捅给了陛下,更是逼着陛下,除掉了好几个女儿的人,他一个奴婢,敢打主子的脸,简直太猖狂了!”
听到女儿这话,陈万言再也没法沉默了。
“那黄锦是潜邸的旧人,陛下最是信任不过,就连太后那里,也都高看一眼。”陈万言没往下说,但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丫头,脑袋清醒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只可惜陈皇后却不这么想。
“放弃了好好的皇店生意,非要弄什么交易所,天下有几个傻子?愿意拿真金白银,换一堆废纸?别的不说,太祖爷的宝钞都成了草纸,这一次的折腾,也肯定成不了!”
陈万言瞪大眼睛,真是懵了。
“丫头,你,你都是听谁说的?”
见老爹惶恐变色,陈皇后也觉得有些过了,不过她把脸一沉,闷声道:“这事情父亲就不用管了。您老人家替我去盯着,假如交易所的生意不行,根本赚不到钱,您就告诉我,回头女儿狠狠告那个奴婢一状,他下面挨了一刀怕是不够,上面也要来一下!”
陈万言简直傻了,这还是他的闺女吗?
哪来那么大的恨啊?
陈万言后悔无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按照丫头的意思,去盯着了……不然连亲爹都背叛了,鬼知道这丫头会往什么地方想!
真是造孽了,好人家的女儿,千万别进宫!
陈万言带着满腹的惆怅离开,相比之下,蒋太后就冷静多了,她的怀里抱着瘦的跟猴子似的小皇子。
“奶奶今天就带你去西苑,咱们出去玩,别管宫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啊,就快快乐乐长大,长得结结实实的。奶奶给你攒家底儿,给你一座金山!”
小家伙还什么都不懂,但是在奶奶的怀抱里,很是安全舒服,小家伙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把头埋起来,终于睡着了。
蒋太后带着小皇子去了西苑散心,老太后丝毫不担心,怀疑王岳的赚钱本事?还不如怀疑明天太阳升不升得起来!
“你爹和你娘,都是俩笨蛋!跟着奶奶,才不会吃亏,我的大孙子啊!你可要好好的!”
宫里风雨,丝毫没有影响到天津……相反,这座新兴的港口,充满了激动人心的活力。早早的,天还没亮,交易所外面,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师父,你看弟子的这招怎么样?”
王岳给杨博一个大大的白眼,“你现在变坏的速度,已经叹为观止了。”
杨博嘿嘿道:“都是师父调教的好!说到底,还是他们占了便宜,不然就靠着五千两银子,怎么过舒舒服服的日子啊!”
一句话,泄了老底儿。
敢情这些大晚上就被弄来排队的,竟然是朵颜三卫的部落首领,他们已经被剥夺了部民,迁居天津。
可杨博还不放过他们,逼着这帮人,拿出所有的钱,跑来给交易所捧场。
你丫的心有多黑啊?
也不知道你师父能不能超得过了?
“崔士林,你现在就去散布消息,说是鞑子要买咱们的工矿产业,大明的老少爷们,要是忍了,还够爷们吗?”王岳杀气腾腾道:“务必要让那些来天津的人,都动起来,谁想观望当缩头乌龟,我可不答应!”
崔士林和杨博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发出由衷赞叹,师父就是师父啊!不愁今天的生意不爆了!
第330章 买!买!买!
伯图是个很矮但很壮的中年人,他面目凶恶,横肉丛生,光看上半截,绝对是个吓人的恶煞。可是严重罗圈的双腿,却破坏了应有的气势,他的两条腿几乎合不上,构成了一个近乎圆球的形状,中间的空隙可以跑过一条狗。
这是他的滑稽,也是他的特殊之处。
做为生长在马背上的英雄,几十年如一日,尤其是从几岁开始,就乘坐在马背上奔驰,几乎个个都是罗圈腿,哪怕夸张了一些,也只会引来羡慕,那是他的荣耀。
唯独搬迁到了汉地,他才变得这么奇葩!
如果给伯图一个选择,他当然不会来天津。
他的家族历史很悠久,祖上甚至帮助蒙古取得野狐岭之战的胜利,当时的蒙古帝国蒸蒸日上,成吉思汗的子孙,个个都是龙虎,横扫天下,没有人能够抗衡……凶猛的蒙古勇士到了一处,哪怕只有一个人,也敢杀入城市,放手杀戮,而无人敢反抗。
即便没有带趁手的兵器,也可以让俘虏乖乖等在原地,回头取了兵器,将他们杀戮干净。
这段辉煌的岁月,已经在很多蒙古人的记忆中远去,可伯图还记的,那是蒙古人的巅峰,高不可攀……对他们来说,似乎巅峰永远只有一个,过去了就是长久的落寞。
只有这些汉人,能够不断重新崛起,推陈出新,玩出新的花样。
就拿这一次的交易所来说,完全是想不通。他根本不知道明人在干什么。
当既然落到了人家的手里,就只有服从安排,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伯图很乖巧,购买了蓟镇铁厂的股票,一共四千两银子。
他的理由很简单,就是铁厂能生产铁锅……这是谁都离不开的东西,至少困窘的朵颜三卫,许多人都盼着能有一口大铁锅……他们南下抢掠,最喜欢的不是金银细软,相反,就是最基本的锅碗瓢盆,生活用品。
毕竟从朱元璋开始的贸易封锁,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您的眼光很好,钢铁股的未来潜力巨大……我给您的建议,是尽量长期持有,您会享受到财富增值的愉快!”
伯图捏着属于他的股票凭证,哭笑不得,真金白银变成了一张纸,明人还真会玩,这东西能升值吗?
估计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要还是大蒙古帝国的那会儿,老子才不会被你们摆布呢!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伯图晃着罗圈腿,从交易所大厅出来。
到了外面,刺目的阳光射来,他这才发觉,人也太多了!
天南地北,操着各种口音,还有许多长相各异,穿着奇葩的夷商!
我的老天!
他们怎么都来了!
外面的人看到了伯图,也是一阵惊讶。
果然,连鞑子都投资了。
“老少爷们,咱们可不能让鞑子比下去,咱的铁厂不能落到他们的手里啊!”
这些吆喝,还真点燃了热情,许多商人,挥舞着手里的银票,冲入了交易所,开始了买!买!买!
蓟镇铁矿,买了!
天津造船,买了!
大明航运,还是买!
……
商人没几个傻子,谁没有一双火眼金睛……这些产业,全都是潜力巨大,不可限量……就拿蓟镇铁厂来说,一口气建造了十座巨大的高炉,只要在三屯营路过,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十座高炉,宛如十个庞大的巨人,很快就要日夜不停地炼铁。
至于销路,蓟镇铁厂根本不担心。
首先,朝廷取得独山堡大捷,接下来要整军,要对外用兵……武器铠甲,火铳,火炮……哪一样能离得开钢铁?
再有,整个顺天都推行了清丈,老百姓劳动积极性暴涨,购买的农具也成倍增加,过去两年,京城有多少商人,靠着卖农具发财?
过去是钢铁产量不够,农具价格飙涨,现在只要有钢铁,根本不愁卖!
外需够大,内需也够大,这要是不涨,鬼都不信!
钢铁是一切的基础,造船也是个大头儿。
许多人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王岳当初借着争贡事件,在天津开海,很多人最初觉得,就是多了个市舶司而已。
可渐渐的,他们发现了不一样。
因为这一次为了筹备独山堡之战,辽东的木材,江南的粮食,全都走海运,送到了天津,然后由天津供应蓟镇前线。
战事紧急,一切手段都是可以用的,本来就没什么。
但是兵部,户部,经过计算,他们发现走海运,速度比运河快了一倍还多,运量也增加,最重要的是各种人力成本也下来了。
海上航行,只要找准航路就可以了,不用挖沙,疏通航道……林林种种,海运的成本,几乎只相当于运河的五分之一。
在这么明显的差距面前,河运几乎被吊打。之所以还没人敢说出废掉运河的话,那是因为运河沿岸,数百万人的生计,谁敢废掉河运,断了这帮人的生计,立刻就会有无数人起来造反。
朝廷根本承受不起。
可虽说直接废除不可能,但是扩大海运,还是成了必然的选择。
要发展海运,就离不开船只,朝廷在天津设立船厂,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买!
不买不是大明人!
一个上午,天津交易所就卖出了一百五十万两的股票……胖乎乎的黄锦,乔装改扮,冒充富家公子哥,在人群里乱晃,听着这些商户的讨论,胖脸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笑得眼睛都没了。
富贵哥是真的厉害!
瞧这个意思,一天差不多能收上千两的税,那一年下来,岂不是有几十万两!
我的哥啊!
你可真是财神爷!
黄锦也看明白了,这个交易所,还真就只有皇家能开。
那些普通商人想弄,谁搭理他们?
也只有皇家有这个号召力。
当然了,还要富贵哥的聪明才智……黄锦逛得累了,买了两套煎饼果子,填饱肚子,下午就能回京了。
快马回去,不耽误晚上给皇爷讲故事,要是听不到消息,朱厚熜都睡不着——怎么有点像哄孩子啊?
黄锦晃了晃头,赶快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甩出去。
可就在他啃煎饼果子的时候,突然街上乱套了,有人大吼起来。
原来从倭国来了一批商船,他们最初是采购货物的,可是听说大明开了交易所,可以购买股票,参与投资,这帮人就疯了。
他们不光是买,而且是拿着真金白银买!
马车拉着银子,从港口就往交易所送,沉重的金银,压出深深的车辙……这是多少钱啊?
要不是有士兵保护着,都能引来劫匪!
足足五十万两银子,全都砸进去了!
“大师兄,真没有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面对称赞,崔士林翻了翻眼皮,憨笑道:“没有的事,我哪来的本事,能让倭国人出钱啊?巧合,巧合!是咱们师父手段高明,连蛮夷都看出商机来了,师父威武啊!”
杨博认真看着他,“大师兄,我总算发现你的一个优点的,你丫的会瞪着眼睛说瞎话!”
崔士林嘿嘿道:“彼此彼此……我这点实力,在三师弟面前,那是不值一提!”
杨博淡然一笑,“我也不敢居功,毕竟大明朝的有钱人太多了!”
似乎是要验证杨博的话一般,自从倭国商人假如之后,就像是点燃了炮仗,一个接着一个的大单子蹦了出来。
如果上午还是以几千两,几万两为主的“散户”,那么到了下午,主力就上来了……
五十万两!
根本不值一提!
八十万两!
一百万两!
一百五十万两!
大手笔的买家,不断进场……定国公徐光祚领衔的勋贵,武定侯郭勋代笔的京城商人,山西的晋商,江南的商人,还有那些盘踞在天津的辽东商人,已经满脸大胡子的海外夷商……他们纷纷下场。
就在这群人之外,还有不少神秘力量,也都砸下了大钱……交易所一度因为生意太过火爆,处理不过来,不得不暂时停止交易。
越是如此,外面的人就越多,几乎每个人都疯了……光是如此也就罢了,甚至有些小商人,小市民也被惊动了,有人来看热闹……可看着看着,就加入了买买买的行列。
黄锦看得目瞪口呆,人都傻了,他已经不想着回去给朱厚熜讲故事了。
他现在有一个念头,要不要把自己的那边私房钱,也投入进去——因为,股价已经开始大涨!
第331章 太后训皇后
黄锦从天津乐颠颠回去,只可惜他已经晚了,朱厚熜已经通过锦衣卫,了解到了天津的情况,生意很好,卖得很多。
而黄锦这个奴婢,也着实可恶!
“东厂你就不要提督了,只是担任司礼监秉笔就是了。”
对于丢失了厂督的位置,黄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长出了口气,总算不用提心吊胆了。
“叩谢皇爷天恩!”
他乐颠颠磕头。
朱厚熜见他一副过年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无可奈何。
“行了,你给朕说说,发生了什么,让猪油蒙了心,都不舍得回来了?”
提到了天津,黄锦可乐了,“皇爷,就没有那么好玩的事情了……刚开始的时候,那些买股票的人,还懵了,不懂怎么回事。可刚出去,外面就有人溢价两成,要直接拿走他们的股票。”
“什么?”朱厚熜大惊,“朕没有听错吧?溢价两成?他们怎么不去排队,自己买啊?”
黄锦心中暗笑,瞧瞧吧,这个皇帝啊,就是个没见识的。
“那么多排队的,哪里就轮到他们了,更何况有些热门的股票,根本就买不到啊!”
“热门?什么最热?”
“钢铁,蓟镇钢铁!”
“为什么?”朱厚熜傻傻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吗?”蓟镇的铁矿储量惊人,而且富贵哥大量使用蒙古人开矿,出产价格极低,谁都说蓟镇铁厂必定一飞冲天啊!”
朱厚熜冷哼,气咻咻道:“他又不是飞龙,往什么地方冲?”
黄锦吐了吐舌头,暗暗发笑,瞧见没有,这是又嫉妒了。但事实就是如此啊!
蓟镇铁矿就是后世的迁安铁矿,位于滦河附近,储量非常惊人,而且还有相当数量的露天矿。
王岳首先将五千蒙古俘虏扔了进去。
然后杨博收编了一大堆朵颜三卫的人,也让王岳给扔进去了。
对于俘虏来说,基本上就是往死里用,而那些部民,也就是饿不死罢了,这些人提前领教了血汗工厂,资本主义的血腥。
早期开矿,最大的成本,除了矿场本身之外,恐怕就是人力开支了。
王岳把人力成本压下来,自然可以放开胆子,大建高炉,放手炼铁。
王岳并没有一上来就改进技术,把炼铁的水平往前推多少年……因为王岳始终觉得,要有稳妥的基础。
大明朝的炼铁水平并不低,首先拿产量来说,根据一些估算,明代的钢铁产量,能达到北宋的两倍以上。
产量大,规模也够大,比如佛山的民营钢铁厂,能达到三万人的规模。即便是一些官营铁厂,也能达到两三千人的规模,里面分工明确,管理调度,都达到了历代的巅峰。
而且明人也学会了将冶铁炉和炒铁炉串联使用,节省了炒热熟铁的时间和燃料……明朝的工匠和广泛使用活塞式鼓风机,大大提高了炼铁效率。
一个高炉,一昼夜,能够出铁3600斤。
除此之外,还有最新的炼钢之法——苏钢法!
很显然,钢铁业在大明朝,已经算是很成熟的行业,许多技术都远远领先世界。在这上面点科技树,作用不大。
相反,王岳想做的是,把技术整合起来,扩大炼铁规模,形成技术规范,并且编辑成书,广泛推行。
还有如何探索新的管理办法,提升效率,降低成本……还有,他希望给予工匠更高的待遇,鼓励创新,让大明的匠人,自己开发出新的技术,把钢铁业向前推进。
这可比王岳一个人开挂来得有用多了。
尽管王岳已经很悠着了,可一下子投入几十万人,沿着滦河,大修高炉,弄得跟进击的巨人似的。
谁还看不出他的野心啊!
一句话,蓟镇铁厂,前途无量。
“黄锦,原来朝廷在遵化也设立铁厂了吧?能产多少?”
“一年到头,也就二十万斤。”黄锦感叹道:“现在蓟镇铁厂的高炉,一炉就能烧5000斤,一口气十座高炉,往后还有更多,遵化铁厂,忙活一年,也就是几天的产量,真是不能比啊!也难怪那么多人投资蓟镇铁厂。”
朱厚熜哼了一声,“你这个奴婢,说了多少好话了?王富贵给了你多少好处?值得你替他吹牛皮?”
“皇爷!瞧你这话说的,人家富贵哥可是老实人,奴婢也不敢收钱……更何况收钱多没有品味啊!奴婢这是投资!投资啊!奴婢买的股票,已经涨了快三成了,五千两赚了一千多两……要是一直这么涨下去奴婢到老的时候,就有养老钱了!”小胖子满脸憧憬,他刚刚见证了几个老太监的倒台。
他们这号人,通常下场不好。
可若是能买点股票,有点私房钱,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太惨。小胖子觉得自己简直是投资天才。
朱厚熜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丫的别臭美,信不信朕把你的股票都给没收了,让你找个墙角哭去吧!
“皇爷,奴婢还有件事要告诉皇爷,加入股市的人可不少,既有达官显贵,也有三教九流,普通的百姓,还有那些归附的蒙古首领,现在股市大涨,他们身价倍增,一个个都念叨着大明的好,可若是有点变故,尤其是有人不讲道理,蛮干的话,这些人难保不会失望、痛心,皇爷,可要三思而行啊!”
“你!”
朱厚熜气得骂人了,“滚出去,你现在就给我滚!”
黄锦吓得连忙往外面跑,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满屋子的瓷器又遭殃了。
生气也没用,黄锦的心情特别好,当了这么多年奴婢,总是朱厚熜的出气筒,这回总算有你皇帝陛下也无可奈何的时候了。
漂亮!
黄锦乐颠颠跑了,却有人带着期望,跑来见朱厚熜了。
“陛下,臣妾听说天津交易所生意很好,足以弥补皇店的损失,臣妾替陛下高兴啊!”陈皇后笑吟吟道。
朱厚熜哼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一点交易税,别的钱,还是跟朕无缘啊!”
陈皇后一听朱厚熜话里带着怒气,再看看地上散落的瓷片,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陛下啊,要让妾身说,天津虽然不远,可毕竟不是天子脚下。既然这生意这么好,为什么不迁到京城?也好方便陛下管理,您说是不是?”
朱厚熜嘴角上翘,呵呵两声,“皇后,你这想法是不错,但是需要一个人答应。”
“谁?莫非是王岳王大人?”陈皇后笑道:“他虽然功劳大,可终究是个臣子……更何况王岳王大人忠心耿耿,陛下说话,他一定会听的。”
朱厚熜微微摇头,玩味道:“要是王岳就好说了,可惜不是!”
“那,那是谁?”
“是哀家!”
这时候蒋氏从外面走了进来,扫了眼地上的瓷片,老太太恶狠狠瞪了朱厚熜一眼。
“没事乱发脾气干什么?这都是官窑,也不知道仔细一点。”
朱厚熜低着头,只能神情放空,假装没听到。
好在蒋太后也没有追着他,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陈皇后身上。
“你刚刚说,为什么不放在京城?那哀家就告诉你,天津是港口,钱货交割方便,南来北往的生意人,都汇聚天津。最最重要,天津士绅生意人的地盘,没有许多的神仙,也就不会胡乱插手,说到底,生意上的事情,还是生意人解决。谁看着眼馋,想要吃一口,但是别忘了,你吃的肉,可是别人身上割下来的,割得太狠了,可是会出事的。更何况这一刀,也不是谁都能砍得下去的,是吧,陛下?”
老娘说话了,朱厚熜还能说什么,连忙小鸡啄米一般。
“母后教训的是,孩儿都记住了。”
蒋太后呵呵道:“记住不算什么,还要记在心里头。哀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给你提个醒,天津的股票交易所,前面挂着皇家两个字呢!那是咱们老朱家的生意,也是咱们的脸面,别自己打自己的脸。”
老太后说到最后,用眼神扫了下陈皇后,没有说什么,可一切尽在不言中。
归结起来就一个意思,哀家是太后,还轮不到你胡来!
皇后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额头之上,竟然冒出了一层细腻的汗水,她无言以对,也不敢言对,简直像是烤箱里的小羊似的、
好在蒋太后也没想太难为她,话说到了就够了。
“陛下啊,哀家手上正巧有点蓟镇铁厂的股票,这几天也涨了一些……哀家准备在西山修个行宫,你放心,这钱哀家出,包括土地征用,都按照规矩来,哀家身为太后,务必要带头守规矩啊!”
第332章 宛平知县的恐怖政绩
连太后都要守规矩,更遑论皇后了。陈皇后只能落个灰溜溜败走。
“我儿,哀家心里想说什么,你应该清楚,哀家就不说了。但是,哀家的大孙子你可不能怠慢了,我已经从民间聘请了几个名医,哀家带着他去西山调理静养,想办法替你保住这个嫡长子,你意下如何?”
朱厚熜忙道:“母后都是替儿子着想,说句实话,儿子也觉得皇宫压抑阴滞,很想去西苑暂居。”
蒋太后点头,“这事哀家记下了,回头哀家给你出钱,不就是修个西苑吗?没多少钱的,交给母后就是了。”
什么叫财大气粗啊!
这就是!
西苑那可是皇家园林,最是花钱不过了,某位老太太为了修园子,把海军军费都拿走了。
可蒋太后居然脸不红,气不喘,一张口就要帮儿子修西苑……就连朱厚熜都有点傻,他凑到蒋太后面前,露出一张讨好的笑脸,仿佛一个乖巧的哈士奇。
“母后,您老人家到底有多少钱,能不能给孩儿透个底儿?”
蒋氏呵呵道:“怎么?陛下想要哀家这点产业?”
朱厚熜连忙摆手,“孩儿不敢,孩儿就是稍微好奇,很想知道一下,那小子帮您弄到了多少钱!”
朱厚熜屏息凝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是真好奇。
老娘不会无缘无故偏爱王岳的。
人们常喜欢说的一句话,我在意的不是钱,是那个事儿!
什么事?
钱的事!
毫无疑问,王岳是真的把老太太给收买了,而且是卖得结结实实,没有半点空隙,连他这个亲儿子都靠边站。
想想吧,这是多大的一笔钱?
朱厚熜不该好奇一下吗?
蒋氏微微哼了一声,“陛下,蓟镇铁厂,王岳没占一点股份,天津交易所,他也没有分利……你想不想知道,他靠什么赚钱?”
朱厚熜眼睛瞪大了……对啊,这个该死的小富贵,他到底有多少钱?
有人说王岳有敌国之富,毕竟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也有人说,那是王岳朋友多,手段多。
实际上,王岳就是个穷鬼,他是为国敛财,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朱厚熜太了解王岳了,这小子不会贪赃枉法,但他也绝不是青天大老爷。
这小子的敛财之道,绝对是出人意表,出乎预料。
相比起老娘的产业知多少,貌似王岳的发财之道,更加值得探究啊!
朱厚熜迟疑了好半天,才痛下决心,咬着牙道:“请母后指点,孩儿洗耳恭听。”
蒋氏呵呵一笑,“陛下,你说那些股票,那些产业,究竟哪个值得买,哪个有前途……谁说得准啊?”
朱厚熜下意识道:“难道是王岳?”
“陛下真聪明。”蒋太后笑道:“这个小富贵啊,发了一份产业发展报告,还对各个工厂商行,进行了分析。尤其是财报营收,都做了详细解析,还给股票做了评级……”
“王岳!”
朱厚熜气得眼珠子都立起来了……这套路熟悉不?
当年他弄个大明富豪榜,不就是这么玩的吗?
这小子是越来胆子越大了,竟然品评股票,划分级别。试问那些工厂,谁不想弄个好点的评级,他们还能不给王岳送钱吗?
敲诈勒索,敲诈勒索!
“母后,朕要现在就把王岳抓起来!”
蒋太后眨眨眼睛,笑道:“当然可以了,只不过你要想好了,假如抓了王岳,他做得那些分析,立刻就变成了欺人之谈,没有谁会相信,然后就是疯狂抛售,就连哀家的这点产业,都要保不住了!”
朱厚熜咯噔一下,有这么严重?
“母后,我想明白了,想明白了!这个王富贵,他是处心积虑,他处心积虑啊!”朱厚熜暴跳如雷,气得脸都青了。
“这些年,他辅佐朕,跟杨廷和斗,推行新法,整顿军务,让朕总揽大权,乾纲独断,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
“朕一直都当他是个忠心耿耿的良臣,贤臣……可现在朕弄明白了,这小子在这里埋伏着朕!只要交易所一开,股票上市,全天下的有钱人,都被卷入其中。商贾、勋贵、宗室、文官、甚至宦官,还,还有……您老人家!”
朱厚熜痛心疾首,“全都被王岳给利用了!他现在藏身交易所之后,让朕投鼠忌器,不能动他,他这就是欺君!就是最大的不忠!”
朱厚熜扯着嗓子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咆哮帝附体,蒋氏干脆懒得听了,只是冷笑看着,好容易等朱厚熜平静下来,她才幽幽道:“怎么?你打算抓了小富贵不成?告诉你,哀家绝不答应!”
果然来了!
朱厚熜哭笑不得,“母后,孩儿是不想抓他,可现在是不能抓他……这,这里面的东西,不一样啊!”
不想收拾,那是朕的青睐,朕的恩德。
不能收拾,那是朕力有未逮,是皇帝无能!
简直岂有此理!
这个该死的王富贵,终于让朕看出了他的德行。
“母后啊,你说朕对他不好吗?官居高品,还给他封爵,把什么都给他,这小子还处心积虑,算计朕,跟朕玩心眼,您老人家给孩儿做个主,孩儿要怎么办?”
蒋氏认真看了看儿子,轻轻一笑。
“怎么办?凉拌!”蒋氏不客气道:“你啊,从小到大,就是喜欢争强好胜,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儿。娘喜欢,要不是这股劲儿,咱们娘们还被那些老臣欺负,连母子都做不了。可话又说回来,王岳是你的潜邸旧臣,他忠心耿耿,弄出交易所,也是为了给你充实国库,当然了,为娘也赚了一点零花钱。”
“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你猜测的,诛心之论而已。你要是因此就对王岳不满,那你可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你说是不?”
朱厚熜眼神闪烁,鼻子里发出重重的哼声。
老娘当然说得对,可这口气就是顺不过来,他又能怎么办?
“皇儿,你要是实在憋屈,为娘给你出个主意吧!”
“哦?”朱厚熜大喜,“母后,计将安出?”
“很简单,你去找个比王岳还能干,私心更少,你又更能信得过的?”
朱厚熜下意识点头,只要小富贵不是那个“唯一”自然就不用客气了……不对啊!朱厚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掉坑里了。
论才学胜得过王岳的,或许能找到。论忠心,也不难,做事的本事,大约也有……可问题是,这几样合在一起,除了王岳,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
老娘摆明了忽悠人啊!
蒋氏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才想明白啊?
“陛下,回头哀家就要去西山了。你去跟皇后说一声,哀家可不是抢她的孩子,还有,她是朱家的媳妇,是一国之母,把心胸放开,若是缺少来钱的路子,哀家自然会给她……说句更直白的,哀家还能活几年,哪个婆婆不是媳妇熬过来的。”
蒋太后说完,就转身离去。
留下朱厚熜一个人发愣……其实蒋太后说他要强也不准确,朱厚熜这家伙就是控制欲太强,天下人都该臣服在他的五指山下,不允许有任何一个桀骜不驯的猴子存在。
即便有,也要套上紧箍咒。
他当然不会对王岳下手,但是他要保持心理优势。
朱厚熜思索良久,他这才按照母后的意思,去见自己的媳妇。
帝后见面,陈皇后眼圈又红又肿,委屈巴巴,显然刚哭过……老太后说她不懂事,这可不是小事情,下一步就可以说她不配母仪天下,再之后就没有皇后了……
“陛下,臣妾无知,犯了大错,请陛下责罚!”
朱厚熜将皇后哭得可怜,心就软了,想起大婚以来,两个人的缠绵,朱厚熜也不是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渣儿!
“你啊,真的是见识不行啊……你要是能有王岳捞钱的本事,多半就不会发愁了。”
陈皇后哼道:“臣妾一介女流,固然比不上,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朱厚熜摆手,“别这么说,王岳的确厉害,他的本事就连朕都自愧弗如。不过咱们可以学啊!”
“怎么学?”陈皇后好奇。
“这不简单,王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呗!”
说着,朱厚熜就把评级分析的这套,告诉了陈皇后,两口子足足谈了大半夜,谈的陈皇后一点困意都没有!
头一次知道,原来还能这么赚钱?
她这几年都在干什么啊?
那些开皇店的太监,把大头儿留下了,送万八千两银子,就哄得自己开心窃喜……难怪让人瞧不起,还真就是小家子气,拿不上台面。
陈皇后翻来覆去,想了整整一夜。
她想通了,难怪太后瞧不上她,这水平也差得太多了。
不行,必须要发愤图强才行。
陈皇后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他把朱厚熜所讲,一个字不差,反复在脑袋里过了几遍,确保无误之后,她又把老爹陈万言找到了宫里。
一句话,王岳能干的事情,他们也能行。
这位陈皇后很不幸,陷入了人生三大错觉之中。
王岳算什么?
一个滑铲而已!
王岳都不知道,他已经被人盯上了……从交易所开工到现在,他也没觉得陈皇后会成为潜在的对手啊,这不是笑话吗?
得了失心疯?
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好吧,王岳同样高估了世人的智慧……他现在忙活一件事,那就是梳理一下手上的几个位置。
没封爵的时候还好,他兼任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可现在都是伯爵了,还去当县令吗?
貌似说不过去啊!
王岳盘算着陆陆续续,把手上的事情,都交给信得过的人,他呢,专心经营蓟镇,经略漠南,他计划着,在一两年之内,实现开疆五百里的目标,要比上次多一百倍,一百倍啊!
王岳一大堆的职位里面,貌似最尴尬的就是宛平知县了。
“朕陪着太后去西山,你这个县太爷,到底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让朕瞧瞧吧!”
王岳笑道:“陛下,臣的政绩就在脚下。”
“脚下?”
朱厚熜下意识低头,他这才发现,在脚下竟然有两条铁棍,而且还很粗很长,看不到尽头,这是什么鬼?
皇帝一脸懵,王岳呵呵一笑,他招手,这时候一个大胖子晃晃悠悠来了,不是别人,正是祝枝山。
“臣拜见吾皇万岁!”
朱厚熜摆手,“别来虚的了,朕问你,这是什么?”
祝枝山道:“陛下,请看!”
有士兵驱赶着两匹巨大的驮马,在驮马后面,是一个巨大到了夸张的车厢。
“陛下,请上车!”
朱厚熜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当他推开车门,往里面一看,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撞到了蒋太后。
“多大人了?怎么还毛手毛脚的?”
蒋氏顺着朱厚熜的目光,往前瞧了瞧,顿时她的脸色也变了,没法淡定。
“王岳,你,你弄了什么玩意?”
王岳也有点不解,至于吗?不就是个特制马车吗?
“陛下,太后,西山产石炭,臣为了运输方便,就铺了两条铁道,有了这个之后,在上面走马车,震动小了,运力也增加了……两匹驮马就能拉更大的马车了,仅此而已!”
“仅此?还而已!”
朱厚熜冲到了马车前面,犹豫了一下,还是登上去了。
等他上了马车,这才能更清楚感觉到马车的巨大……前面提到过,哪怕是天子大辂,那也是有尺寸的。
可不管多大的马车,跟这个比起来,都是弟中弟!
这个马车大到了什么程度?
在里面可以放太师椅,而且还不只是一张,还可以放床铺,甚至连梳妆台都有!
这哪是车啊,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房间!
再看看四周装饰,也太奢华了。
“母后,朕怎么觉得以前坐的车,都该扔了!”
蒋氏也被吓得不轻,“王岳,你弄这么大的车,要多少匹马啊?”
王岳笑道:“就两匹驮马,使用了轨道之后,路就变得平坦了,车轮和地面的摩擦也小了,运力自然提上去了……”
蒋氏听不懂王岳的这套理论,她只知道这车是真的舒服啊!
“陛下,咱们就坐坐吧!”
朱厚熜点头,他上了马车,蒋太后跟着,王岳上来了,后面有人抱着皇子也上来了……这么多人,居然半点都不觉得拥挤,我的老天爷啊,这是多大的车啊!
就在他们还感慨庞大的时候,驮马迈开了步伐,这车不但够大,而且还平稳。蒋太后和朱厚熜,都是从安陆进京,坐了一路马车,深知辛苦。
可若是这一路走这个进京,简直就是享受啊!
“我说小富贵,你不会为了讨好朕和太后,就弄出这么个玩意吧?”朱厚熜笑呵呵问道。
王岳嘴角抽搐了一下,朱厚熜啊,你还是脸皮太厚了。
“陛下,请看!”
朱厚熜透过窗户,这才注意到,在这条铁轨的旁边,还有一条轨道,而在这条轨道上,走的却是从西山进京的马车。
这些马车和他的马车差不多大,只不过他的精致到了极点,而对面的只有一个车厢罢了,但规格大小,是大同小异的。再看车厢里面,黑乎乎的……居然都是石炭!
朱厚熜瞬间脸都黑了,“王岳,朕,朕居然坐的是装石炭的车?你,你欺君了知道不?”
王岳无可奈何,“陛下啊,你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
“是您让石炭享受天子的待遇啊!”
“我疯了!这些破烂东西,凭什么跟朕相比啊?”
王岳幽幽道:“陛下,这些破烂可支撑了京里一百多万人取暖之用……臣还有件事想告诉陛下,去年冬天,宛平县没有一个人因为天寒冻死!”
朱厚熜霎时间想被掐住脖子似的,傻傻看着王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