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天才解决办法
王岳很想把朱厚熜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豆汁!
不带这么伤人的。
他可是算准了时间,花了好大心思,不惜让老爹亲自出手。动员了那么多力量,耗费了无数钱财,才把世界上第一支环球航行船队给拦截住了。
王岳也不想这么干的,但有什么办法,大明的航海技术已经落后了,天文地理知识也即将被蛮夷超过。
如果放这支船队回去,很快西夷就会冲向海洋,开启大航海时代,迅速积累财富,大步向前,或许暂时还威胁不到大明,但迟早有一天,会带来杀戮和血腥的!
王岳真的是站在全人类的高度,阻止野蛮的殖民时代,当然了,更重要的是给大明争取点时间。
也不用多,只要十年八年就够了。
摆平杨廷和这些老顽固,重现郑和船队的辉煌,牢牢将海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天可怜见,王岳是真的一心谋国,都是为了你朱厚熜的江山,半点没有别的意思。
哪知道朱厚熜竟然是个榆木脑袋,你想气死我啊!
“陛下,他们绕了地球一圈!大半圈!反正是前所未有!”
“地球?什么地球?哪个地方叫地球?”朱厚熜依旧状况外。
王岳无奈了,“陛下,咱们生活的地方就是地球!”
“胡说!”朱厚熜气坏了,“这是大明!是中原,华夏神州,几时叫地球了?小富贵,你得了失心疯了?”
“没有!”王岳同样高声道:“在大明之外,还有辽阔的土地,更加辽阔的大海,陆海相连,共同处于一个巨大的球体上面。”
朱厚熜皱着眉头,思忖了半天,哂笑道:“这不就是浑天说吗?也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王岳急得抓头发,“陛下,浑天说准确讲是假说,没有证实。”
朱厚熜笑得更开心了,不屑道:“天大地大,如何证实?”
“这些西夷就证实了!我们处在一个圆圆的球体上面!”
“啊!”
朱厚熜总算有点明白了。
其实古人的想象力还是很丰富的,通过长时间的观察,所谓天圆地方说,并没有统治人们的思想。
像与后世天文学很接近的浑天说,朱厚熜就听先生讲过,而且记得很牢固。
可问题是浑天说不过是设想,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支持。
而环球航行,却是真正拥抱了脚下的地球,第一次站在了地球的高度,来审视生存的星球。
真的不要小瞧环球航行带来的剧变。
正因为环球航行的完成,使得西夷知道了世界是个圆球,海洋的面积远远超过陆地,掌握了海上航路,就掌握了财富。他们全球做生意,赚取财富,然后站在全球需要的高度,去发展技术,设计商业模式,进行科学探索和研究,对社会进行改造升级……
从认识了脚下的大地开始,西夷在知识上,就开始甩开东方……
“陛下,我们被一群蛮夷给超越了!”
王岳无奈地说出了现实。
住户从仿佛没有听明白,整个人都是放空的状态……这不是胡说吗!蛮夷什么时候能超过上国?
上国无所不有,上国是礼仪之邦,上国的一切都远超蛮夷,怎么会被蛮夷超越?王岳是得了失心疯!
可朱厚熜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本航海日志送到了朱厚熜的面前。
上面鬼画符一般的文字,朱厚熜是看不懂的。
可那些海图还是能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事情。
“小富贵,你是说这些地方他们都去过,而我们大明都一无所知?”朱厚熜不敢置信道。
王岳无奈道:“的确如此!”
朱厚熜愣了一会儿,还不服气道:“那万一是他们胡乱画的呢?你怎么能觉得他们是对的?这些蛮夷毫无信义,他们编故事骗人,也不稀奇吧?”
面对顽固的朱厚熜,必须拿出足够扎实的证据,恰恰王岳手里就有!
“陛下,这是臣提督四夷馆之后,整理卷宗,还找出了一些当年下西洋的记载,勉强重新绘制了大概的海图,毕竟原来的不在了,三宝太监不会骗人吧!”
王岳将双方的海图放到了一起。
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是从欧洲出发,穿越大西洋,经过美洲,太平洋,到达亚洲,然后返回的。
王岳出手拦截,他们只完成了全程的三分之二。
而剩下的三分之一,恰恰就是当年郑和去过的地方,一一对比,朱厚熜就惊讶地发现,二者就像是一张完整的纸,被撕成两半,此刻拼接起来,竟然大致对得上。
小皇帝的额头冒汗了,他痴痴看着王岳,傻愣愣道:“怎么会,这么会这样?我们可是上国啊!”
朱厚熜抓狂了,如果说打仗打输了,还能说蛮夷野蛮,不要命,骑射无双,人怎么和野兽比……可在知识层面上,蛮夷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竟然胜过了大明。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厚熜气哼哼咆哮。
王岳一耸肩,无奈道:“这当然要请教那些人,当年为什么要停掉下西洋了!”
朱厚熜紧紧咬着牙关,气得小脸煞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回宫,传那些位大人进宫!”
……
大学士毛纪,蒋冕,还有贾咏,以及吏部尚书杨一清,礼部尚书王阳明,工部尚书林俊,这几位都被请来了。
他们面对着桌案上的地图,陷入了沉思。
王阳明眼睛冒光,露出惊讶的神色,原来这就是生活的世界,居然是这副样子?活了五十年,头一次知道真相,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相比起王阳明沉浸在学问的探索之中,其他几位就各怀心思了。
贾咏嘴角上翘,心中暗喜,瞧瞧,咱的主子就是有本事,随便弄几个西夷,就把天子的火烧起来了。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毛纪也干不了几天,迟早滚蛋……若是他们都滚了,是不是我贾咏就要当首辅了?
元辅!元辅!
哎呦!
这俩字多好听啊!若是能享受到首辅的滋味,就算立时一个雷,劈死也值了!他还在想入非非,朱厚熜已经开始骂了。
“脸啊!咱们大明被打脸了!打的是朕的脸!咱们被蛮夷超过去了!丢不丢人啊?”朱厚熜气得站起,走到地图的前面,指着怒骂:“瞧瞧,瞧瞧啊!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就探索了这么多,可是人家蛮夷走的地方比咱们多多了。堂堂上国,竟然连蛮夷都比不过,脸上无光啊!”
小皇帝愤怒咆哮,这几位大臣大眼瞪小眼。
“朕问你们,当初下西洋怎么给停了?朕还听说,连准确的海图资料也都没了,这还是王岳在四夷馆,整理卷宗,费了好大力气才绘制出来的。我大明的臣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毛阁老,殿试的时候,你不还是说,自己兢兢业业,没有失职吗?”
毛纪哭了,他太委屈了。
“陛下,这,这事和老臣委实没有干系啊!停止下西洋,那是正统年间,几位辅国重臣的意思。至于海图,似乎是忠宣公保管出了差错,可忠宣公在在正德十一年就死了,这,这谁也料想不到,一群西夷不在家里待着,跑出来到处航行,他们着实是一群亡命徒。老臣以为,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朱厚熜越听越气,气得脑仁疼。
停止下西洋,就是国初“三杨”干的事情,这仨货还被当成贤臣,狗屁!都是鼠目寸光之辈!
尤其可恨,还有那个刘大夏,毁坏海图的罪魁祸首,居然还得到了太保衔,谥号忠宣!
他忠个屁!
朱厚熜简直想把刘大夏从坟里抠出来,碾成沫子烧成灰,扔到正阳门外,让老百姓天天踩,那才解气呢!
“朕现在也不想听是谁的罪过了……朕就想问你们,如今蛮夷探索四海,见识足迹,已经远胜大明,你们说,要怎么办吧?”
朱厚熜将目光落在了毛纪身上。扣除杨廷和,他就是资格最老的阁臣了,执掌这个朝廷的政务,手握大权。
面对落后的现实,该怎么迎头赶上?
朱厚熜询问,毛纪此刻却是纠结无比,难道继续下西洋?这回怕是要走的更远,花费更多……这,这不行啊!绝对不行!
毛纪思忖了片刻,终于想到了绝妙的办法,“陛下,老臣觉得,这蛮夷之说,半点不可信,总不能为了这么几个人的信口雌黄,就大动干戈,劳民伤财……老臣的意思,不如把他们处死,再下令,凡是知道此事的人,都不许外传,也就是了。”
第153章 送个阁老给你(盟主加更)
真不愧是大学士,这办法出的,着实不同凡响!
朱厚熜气得笑了,他呆坐半晌,眼睛直勾勾望着大殿顶上,弄得在场大臣摸不清天子脾气,也不敢说话,就这么过了许久,朱厚熜带缓缓道:“如此看来,我大明真有天佑啊!”
这是什么意思?
众臣还没想明白,朱厚熜突然怒吼道:“若是没有上天,光靠着蠢笨之臣,这江山早就完了!”
朱厚熜声色俱厉,一句话简直天雷滚滚,紫金锤落,狠狠砸在了毛纪的脑袋上。
这位还准备接班杨廷和的大学士,此刻是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懵了。
朱厚熜缺不打算放过他,继续怒骂:“毛阁老,假如朕把你的耳朵刺聋了,眼睛扣下来,舌头也割掉,你就听不到,看不着,吃不出味道……这天下也就太平了,是不是?”
毛纪被骂得老脸通红,拜倒地上,磕头作响。
“陛下,老臣惭愧,只是倘若西夷所说,乃是真的。海外真有那么辽阔的土地,一旦让百姓知道,怕是会纷纷潜逃。啸聚海外,或是劫掠,或是占据一方,称王建国……倘若这样,岂不是后患无穷!老臣以为,处置蛮夷,约束百姓,让天下安宁,百姓乐业,没什么错啊!”毛纪还委屈巴巴的。
明明是为了大明好,怎么就没人理解我呢?
非要弄得农夫跑光了,海盗肆虐,国库空虚吗?
没有道理啊!
关上门,老老实实过日子不好吗?
在这些大臣之中,唯有王阳明,他突然想到,王岳那小子似乎说过,要找来一群能够改变大明的人……莫非就是这些西夷?
若真是如此,也有道理啊!
阳明公不是一个服输的人,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骄傲倔强。
少年时目睹鞑子入寇,明明身体多病,一点也不强壮,可王阳明还是练习骑射,尤其是箭术,更是超出了许多的武将。
没有别的,男人争的就是这口气。鞑子能来攻击京师,咱也能领兵直捣黄龙。
王阳明对待很多事情,其实用了一种非常简单直接的思路。
而这种以拙破巧,何尝不是更高深的智慧!
他对毛纪的想法,当然嗤之以鼻。
“陛下,倘若海外真有这么多土地,这么多的财富,万一真的落到西夷手里,久后他们必定会以此来进犯大明。”王阳明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崖山之祸,华夏倾覆,这种悲剧万万不能再有第二次!”
蒋冕咳嗽一声,涨红脸道:“王大人,你这话未免过了吧?”
王阳明冷冷道:“凡事总要想到最坏处。即便没有人敢冒犯大明,海外有那么多土地,朝廷人丁滋长,流民遍地,光是正德六年,各地汇总的流民数量,就有六百万之多啊!他们都失去了田产,无家可归。若是能安顿到海外,岂不是于国于家,都是好事!”
阳明公的眼光的确厉害,这也是面对一块飞来的肥肉,最正常的思路,一口吞下就是了。
问题是毛纪和蒋冕都不这么想,他们家里是地主,是靠着成百上千的佃户供养的,海外有地,万一佃户都跑去海外怎么办?
即便不跑,只要还有选择,就会逼着地主降田租。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陛下,海禁乃是太祖留下的祖制。太祖皇帝深谋远虑,他老人家这么做,定然是有道理的,老臣以为,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坏了祖制啊!”
终于,毛纪祭出了最后的法宝,也是最犀利的一个!
祖制!
太祖爷都不许出海,你怎么敢违背?
朱厚熜可不是一年前的小白了,“祖制?毛阁老跟朕说祖制!那朕也跟你说说,开中法算不算祖制?要不要恢复?我大明官吏,贪污六十两,就要剥皮楦草,要不要恢复?太祖当年规定布政使入朝接六部尚书,要不要执行?还有,提拔粮长为朝廷命官,该不该做?”
这一类的例子,一抓一大把。
所谓祖制,只有符合文官利益的时候,才会被拼命捍卫,否则,就趁早调整。谁跟我谈祖制,我跟谁急!
毛纪的大招,竟然失去了作用。他张着嘴巴,无言以对。
这位阁老走到了绝境……毛纪酝酿攻击恩科进士,又想取代杨廷和,他跳得太欢,如果能顺利上位还好,不能,整个文官集团都会鄙夷他。
现在的情况更糟一百倍,天子痛骂,他又无力争辩,进退失据……不用说了,只要消息传出去,朝廷的那帮人,就会弹劾他,绝对不会客气。
毛纪是心灰意冷,走投无路。
他磕头作响,“陛下,老臣昏聩无能,不能为君分忧,所献之策,也是漏洞百出,老臣,老臣恳请陛下恩准,让老臣——致仕回乡!”
说出最后四个字,毛纪的心都在滴血。
身为一个臣子,能爬进内阁的大门,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同科进士,三四百人,能走到今天的,也不过他一人而已,眼看着首辅之位,唾手可得,偏偏就要失之交臂,毛纪怎么能甘心?
但是话又说回来,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他甚至有点期盼着,盼着朱厚熜能挽留他,让他继续留在内阁,哪怕替皇帝办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可瞧天子的样子,怕是不行了……就在毛纪万念俱灰的时候,他似乎幻听了。
“毛阁老,朕还不想你回家啊!”
天子还需要我!
毛纪仰起头,眼神充满了期待,陛下,你肯给老臣一个机会,你可真是圣君在朝啊!
朱厚熜呲着牙,满脸揶揄的坏笑。“朕听闻你写了不少书?”
毛纪老脸泛红,忙道:“老臣的确写过一些,不过是自娱自乐,算不得什么。”
朱厚熜颔首道:“有修书经验就好!刚刚王岳跟朕说过,他虽然提督四夷馆,奈何多年来,无人负责,卷宗流失严重,当年三宝太监的海图资料也损失殆尽……我大明的海上霸业荡然无存!”
说到这里,朱厚熜的怒火就遏制不住!
办这些事情,都是要钱的,而且要花大价钱!
明明成祖爷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结果硬生生停了,停了也就罢了,居然连资料都丢了。你们还有脸说皇帝败家?
就算十个朱厚照,一起出巡,也没有你们浪费得多!
想到这里,朱厚熜决定不当人了。
“毛阁老,你着实不适合留在内阁,但是朕希望你继续给朝廷出力。你就去四夷馆,协助王岳,整理资料,尽快把海外蛮夷的情况,给朕弄清楚。朕很想看到毛阁老亲自修订的书籍。”
毛纪一听,整个人都傻了,他可是堂堂阁老啊!
去给王岳当手下,还要修有关蛮夷的书!
士可杀不可辱啊!
朱厚熜呲着牙一笑,“毛阁老,你要是不愿意做,那朕还有个选择,就是请你随着船队,出使海外,用你的眼睛,你的笔,告诉朕,海外现在是如何情况,我们脚下的大地到底是如何!”
毛纪已经无语了,别说他这个年纪,就算是棒小伙子,出海也很容易死掉,朱厚熜这是要逼着他去死啊!
“陛下,老臣愿,愿意修书!”
含着泪艰难说完,毛纪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颤抖的双臂一软,支撑不住,直接瘫在了地上,跟一只烤鸭落地似的。
“来人,把他抬着送去四夷馆!告诉王岳,每天都要让毛纪修出十张纸,而且不能有一点错误,否则,朕绝不姑息!”
锦衣卫二话不说,给毛纪放在担架上,然后就以非常专业的手法,一个领队,六个抬着,送来了四夷馆。
“王大人,奉陛下之命,给您送来的。”
王岳看了又看,居然是毛纪!
送这货过来,还不如送一头猪,好歹能吃!
“王,王岳……”毛纪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无力道:“老夫这幅样子,时日无多了。我,我知道当年三宝太监那些海图的下落,你能不能给老夫留下一点颜面?咱们交换!”
第154章 王富贵不是吓大的
毛纪似乎是认命了,人极颓废,目光无神,坐在担架上,尚且需要双臂支撑,不然就会倒下,衰弱如婴儿。执掌内阁,宰执天下的豪情,早就没了。所能想到的,也只是安安静静,了此残生。
“毛阁老,郑和海图,乃是大明耗费无数钱财,几次下西洋,用人命换来的无上宝贝。你要是知道下落,却不进献,光是因为这一条,就能灭了你的九族,还敢跟我讲条件!你是真不怕死啊!”
毛纪迟愣片刻,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王岳,仿佛在说,那个东西有什么重要,也值得大动干戈?
“毛纪,跟你这种鼠目寸光之辈,我懒得废话。你赶快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否则,我必杀之!”
王岳的怒火三万丈。
他是真的生气啊!
其实从西方寻找新航路开始,到环球航行,建立起全球贸易体系,也用了很长时间。而郑和七下西洋,就将南洋,印度洋,这一大片都弄明白了,甚至到达了非洲东海岸,还发现了土澳……效率一点不低,而且郑和还向各国宣扬天威,建立起朝贡贸易体系,如果再坚持一段时间,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大明完全有可能,率先完成全球探索,建立起大明主导的世界秩序。
可就是因为一群被尊为“名臣贤相”的鼠辈,硬生生将拓展海洋的大业给毁了,他们的徒子徒孙更是发扬光大,连海图都给毁了,如何不让人生气!
当老爹把那些土里土气的西夷抓来的时候,王岳真想啐大明官员一脸,瞧瞧啊,是谁打败了你们?
羞不羞愧!丢不丢人!
王岳怒火三千丈,跟毛纪半点没有客气。
“毛阁老,陛下能免你的官,我却能灭你的满门,到了现在,你若是还敢有隐瞒,少说一个字,我就让你失去一个亲人!王岳说到做到!”
“你!”
毛纪被气到了,好歹他还挂着大学士的衔,逐出内阁,却也没有罢官,王岳这小崽子,竟敢这么跟自己说话,那好!老夫也不客气了。
“王大人,老夫当然不会撒谎,只不过要看你有没有胆子听了!”
“哈哈哈哈!”王岳朗声大笑,“你只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东南的那帮大家族,有多大的力量!”
毛纪悚然一惊,这个王岳真是够厉害的,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吗?
想到这里,他的气势不免弱了三分。
“毛大人,其实当年刘忠宣公并没有烧毁海图,那是误传。”
毛纪娓娓道来,当年成化帝曾经追问兵部,讨要郑和下西洋的海图资料。
提到朱见深,很多人第一印象就是和万贵妃的奇葩爱情,甚至会觉得这位皇帝也不怎么样。不过平心而论,他在明朝皇帝之中,能力算得上中上。而且他也知道下西洋是赚钱的,偏偏他也需要钱财,来应付边疆的危机。
在这时候,还是兵部郎中的刘大夏站出来,他义正词严,说下西洋靡费无数,死伤以万计,不过是为了天子寻找奇珍异宝,有什么好处?
旧档案已经没了,就算有,也要销毁,怎么还可以继续下西洋!
一个五品小官,怼得兵部尚书无言以对,皇帝也不敢追问了,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
此后就有人传言,说是刘大夏毁了郑和的海图日志云云……
“这事情真是冤枉刘公了,其实到了他手上的时候,郑和海图已经所剩无几。他又如何拿得出?只能硬抗罢了,当然朝中诸公也只能保他,不敢掀开。”
“什么?”王岳大惊,“没了?你不会是替刘大夏开脱吧?”
毛纪摇头,苦笑道:“我跟他关系不深,何必冒险!更何况若是刘大夏私藏了海图,他们家怎么不去海上经商发财?”
王岳又是一愣,因为他似乎听说过,刘大夏的家族是海商,可穿越过来之后,王岳才知道,刘大夏是湖广人,跟朱厚熜算是同乡,貌似他们刘家跟海上生意也没什么关系。
这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人,正统年间,就停了下西洋,其后几十年里,郑和的海图日志,不断流失,还有建造福船的图纸,也都不翼而飞。有些是保管不好,被虫吃鼠咬,还有更多,是被官员带走了。”
毛纪呵呵一笑,“下西洋停止了,可是这几十年间,东南的茶叶越种越多,桑树挤占田亩,鱼米之乡,不得不外购粮食……所产丝绸茶叶,总不会都运到京城吧?”
说到这里,所谓停止下西洋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郑和七下西洋,把海路探明了,相当于一锅粥煮熟了,大家伙拿着碗就可以分而食之了。这时候朝廷继续主导下西洋,那就是与“民”争利。
所以臣子们联手,把皇帝忽悠瘸了,一起瓜分海外利益,连同郑和等人用命换来的宝贵资料,也被他们吞下了。
王岳记得,他看过一些资料,说明代虽然施行海禁,可诡异的是即便西方海上势力大举入侵,但是在东亚的海域里,还是东方的海船说了算。
甚至接连出现了好几任强大的海贼王。
其中更有击败海上马车夫的猛人。
说明至少在明末的时候,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东方的海上力量,还是相当强悍的。
不过也必须承认,那时候,东方的造船,海战,各种能力,已经全面落后,只剩下一个主场优势罢了。随后,就连主场优势也丢了,广袤的海洋,再也没有中国人什么事了。
官员,世家,豪商大族,他们联手,把朝廷驱逐出了大海,独享丰厚的海上利益,但是他们的算盘太精明了,没有国家力量的支持,他们的海洋霸业就是沙滩上的城堡,等西夷积攒足够力量,大举杀来的时候,单打独斗的东方海商,纷纷落败。
说来说去,经略海洋,是国家之间的竞争,没有国家在背后支持协调,组织力量,再强大的商人,海盗,都注定了要惨淡收场。
团战的时候,非要一个人上,你不死谁死啊!
王岳思索着这些,对于东南的海商大族,更加恼怒,切齿痛恨。
毛纪见王岳思忖,他还以为王岳怕了,就忍不住笑道:“王大人,当年宪宗皇帝之所以没有继续追问下西洋的事情,是因为他也不敢问了。你想想,假如牵连到了英宗皇帝的师父,牵连到朝中重臣,牵连到世家豪族,甚至是勋贵宗亲……整个东南都会大乱,九边,东南,一起乱套,这大明江山,立刻就烽火遍地了。”
毛纪抬头,瞧着王岳,凄然苦笑,“王大人,老夫也年轻过,也想着匡扶社稷,救民水火。可几十年下来,这个心思早就没了,我也有良心,我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可世道如此啊!谁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是,这里面牵连太多太大了,连宪宗皇帝都不敢动,更遑论其他。”
“王大人,你还年轻,只要你在官场待久了,你就懂了,不是不想做事,而是真的不能碰!刚刚你说可以灭我九族,那帮人又何尝不能把毛某的祖坟刨了!”
“事到如今,老夫只有一句忠告,你千万不要给自己惹下大祸!老夫不会跟你撒谎,也没必要。我把实话告诉你,你若是能念着老夫一点好,让我安心了此残生,我就心满意足了。”
……
毛纪一番披肝沥胆的大实话,还真让王岳挺感动的。
“毛阁老,你说的是实话,王岳会感激你的。不过你放心,既然我想要干的事情,就不会轻言放弃。而且我告诉你,王某也有办法,把事情办成!你就不用操心了。”
王岳说着起身,对外面的人道:“你们给毛阁老准备个好点的住处,再去他的家里,把阁老日常使用的东西都拿来,伺候阁老修书。至于其他的,都不用阁老管了。”
王岳要走,可把毛纪吓坏了。
他的确说了实话,但是他想要让王岳知难而退,谁知王岳竟然不怕,相反,还斗志昂扬。这下子毛纪可要哭了。
如果不能阻挡下西洋,一旦动了那些豪族海商的饭碗,他们手下的亡命徒,那可是多如牛毛,就算王岳不杀他,那死的也会很惨很惨的!
“王大人,王大人啊,你可别干傻事!”
毛纪手脚并用,用尽了全身力气,爬到了门口,眼望着王岳消失的方向,老泪横流,这是要出大事啊!
第155章 我把晋商交给你了
毛纪的预感是很准确的,王岳把得到的情况告诉了朱厚熜。
把所谓海图被毁的事情,归罪于刘大夏,那是天大冤枉。试问七次下西洋,卷帙浩繁,有多少资料?
兵部,内廷,四夷馆,詹事府,国子监,翰林院……哪个衙门没有相关的记载?这么多东西,岂是一个兵部郎中能一手湮灭的!
可要说刘大夏无罪,更是昧着良心。
刘大夏代表的,正是庞大的官僚体系,他出面硬抗,有人在背后撑腰,他们彼此勾结,手拉着手,将海外贸易的一块大饼,彻底独吞。
“当年永乐朝,有盐税,有海外贸易,七下西洋,五征蒙古!花钱像流水一样,也没见国库空虚!现在开中法废了,下西洋停了,就连田赋都年年拖欠,土地兼并又这么严重,放眼天下,几百万的流民,九边漏成了筛子,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把朕的江山,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朱厚熜真是怒了,少年的五官都扭曲了,太阳穴上,青筋凸起,下一秒随时就要杀人。廷杖已经不能满足朱厚熜的需要了。
他都有点后悔,把毛纪送四夷馆干什么?干脆直接剐了,你不是维护海商利益吗?朕就把你做成火锅肉片,看看那帮海商还会不会保你!
朱厚熜现在是越来越崇拜太祖爷,什么叫快意恩仇,太祖爷,真男人!
“小富贵,你说朕现在大开杀戒怎么样?”
王岳忙道:“陛下干什么都是对的,臣无条件支持!”
朱厚熜翻了翻白眼,这该死的小富贵,又在忽悠人了。
“朕当下连杨廷和都没彻底摆平,让朕去对付东南的那些人,谁能替朕出手?可要说就这么放过他们,那也太便宜了!”
朱厚熜眼珠乱转,突然对王岳道:“你说按照太祖的祖制,不是不许开海吗?那好啊!朕就认真执行太祖祖训!把东南的沿海全给禁了,片板不许下海!朕来个假戏真做,掀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
王岳哭笑不得,他算是知道嘉靖朝倭寇是怎么来的了。
朱厚熜曾经派遣朱纨南下,果断执行海禁,把沿海全都给封了。那些海商憋得哇哇乱叫,最后只能设计,弄死了朱纨,然后大肆走私,把东南弄得一团大乱。
总体来讲,嘉靖年间的倭乱,嘉靖是一败涂地,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打出来一批名将,算是为日后解决边患,积累了将才。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咱朱厚熜宝宝是个任性的人,不斗个你死我活,怎么会甘心!
“陛下,那个是掀翻狗食盆,让他吃不成。咱,咱不能跟狗在一个盆子里吃饭啊!”
朱厚熜气得瞪了王岳一眼,“小富贵,你别跟朕耍嘴皮子,你说吧!这事该怎么办?”
“这个……臣有俩办法,第一,就是像陛下所说,严厉海禁,同时宫里出钱,组建船队,恢复当初永乐朝的做法!若是陛下同意,臣可以南下。”
朱厚熜想了想,没有急着点头,而是问道:“第二个办法呢?赶快说了。”
“第二个办法,就是要分化东南的商人,把生产商品的商人,负责金融的商人,同那些掌握船队的超级海商分割开,给他们找个新的出海口。陛下可以暂时避开同这些人的正面冲突。等到实力积攒足够了,再彻底摧毁东南的海商!”
朱厚熜深吸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小富贵,明明有好主意,干什么不早点说!你想讨打是吧?赶快的,跟我讲讲,具体要怎么办才好?”
……
推行严格的海禁,当真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十二万,完全是没有办法的赌气之举。
毕竟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首先想要得到的是海外利益,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朱厚熜是不愿意干的。
既然王岳有好主意,朱厚熜又怎么会蛮干呢!
“小富贵,你这个脑子是真的好用!”朱厚熜听完之后,眉开眼笑,乐不可支,“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你。”
朱厚熜拍着胸脯保证,对于他的话,王岳并不怎么相信,毕竟这小子说了很多次了,也没见他给自己什么像样的好处,就连官职也仅仅是太常寺少卿,真是太低了!
不过谋划海外的事情,貌似是穿越者永恒的使命,为了刷这个必刷的副本,他欣然找到了杨一清。
只不过此刻的杨老头状态很不好,他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无精打采,完全是废了似的。
“我说天官大人,您老这是怎么了?”
杨一清见是王岳,根本懒得搭理他,老头把脸扭到了一边,只给王岳一个后脑勺看。
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高兴,哄不好那种。
“杨老大人,我没得罪你啊!咱们可是朋友啊!”
一听王岳这么说,杨一清终于炸了。
“朋友!狗屁!在你眼里,我杨一清从来都是擦脚的抹布,用过既丢!你说说你,你不是不知道老夫想什么?内阁的那几张椅子,如何没有我的位置?你连贾咏都放进去了,却把老夫挡在外面,你,你想气死我啊!”
杨老头对于重返内阁,已经生出了心魔。
他原本想着自己入阁,十拿九稳,毕竟对付杨廷和,非他莫属。
可现在眼见得一个接着一个入阁,王阳明又坐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而在军务方面,王琼那个老鬼也回来了,
在朱厚熜的班底儿里面,他越发可有可无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一清非常愤怒,王岳这兔崽子,真不是好东西!
王岳轻叹口气,还能说什么呢!
“部堂,我对不起你,你入不了阁,当不成首辅,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希望了。您老人家万念俱灰,这赚钱的事情,还是让别人来吧,您老也别掺和了。反正我爹也回来了……唉,你说我这不是犯贱吗!明明亲爹在身边,还来烦您老干什么,晚生告辞了。”
王岳说完就要走,可杨一清却以超出年纪的敏捷,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揪住了王岳的胳膊。
“我的儿,你的心意,老夫如何不知,咱们俩比亲父子还亲哩!”杨一清的老脸,比菊花还灿烂。
面对突如其来的父子情,王岳简直想给杨一清一个巴掌,别以为你老我就不抽你!王岳盯着他脚上的那双千层底。
“您老不是病得要死吗?怎么还穿着鞋躺着?您这是装病给谁看?”
杨一清浑不在意,笑嘻嘻道:“都是自家人,别说两家话,又有什么好事情,你赶快说说看。”
王岳是真佩服这位的脸皮,“简单说吧,我的意思是在北边找个港口开海!”
“开海?”杨一清大惊失色,吓得向四周瞧瞧,而后压低声音道:“臭小子,你知道这俩字意味着什么不?老夫劝你一句,趁早打消这份心思,那些人你惹不起的。”
看着杨一清老生怕怕的样子,王岳突然好奇了。
“部堂,你们晋商把两淮的盐给吞了,为什么不对海贸下手?是不是输了?而且还输得很惨?”
杨一清恶狠狠瞪着王岳,“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别问!问到了心里也是病!”
“哈哈哈!”
王岳朗声大笑,能让无往不利的晋商吃瘪,东南的这帮人有点东西。
“部堂,你先别急,我跟你说说我的打算,首先了,在北方选一两个条件好的港口,成立市舶司,然后呢,只要在市舶司完税,商品就可以出口海外。税率也不高,暂定二十抽一。朝廷只负责管理,并不会直接直接参与贸易。我就是想问问,您老人家会有兴趣吗?”
杨一清拧着眉头,好奇道:“没有了?”
“您还要什么?”
“那个……你不准备往外卖货?比如茶叶,丝绸什么的?”
王岳哈哈大笑,“收税是无本万利的生意,我干嘛还费力气啊!再说了,现在宫里拿得出钱采买商货吗?”
“哦!”
杨一清渐渐露出了不一样的神情。
其实晋商跟大海也不是完全没关系,比如向海商放贷,山西的钱庄就在做。但是海外贸易最核心的船队,却是把持在海商大族的手里。
由于官府表面上的海禁,使得正常贸易通道行不通,谁有船队,谁的拳头大,就要听谁的。
因此不管是丝绸商人,还是瓷器商人,都要给掌握船队的商人送礼,一句话花钱卖路!
而且这个买路钱还不便宜,足足是王岳提出的税率的六倍之多!
晋商当然试图组建船队,甩开海商自己干,但是对不起,他们的船队出了海,就再也没回来。若干天之后,人家给送来了一套沾血的衣服……
什么都不用说了,无往不利的晋商,结结实实摔了个跟头。
旱鸭子注定是旱鸭子,海里的事情,别想掺和了。
在那一刻,全体晋商的老脸,都被狠抽了一百八十下,个个肿得跟猪头似的。
没办法,玩不过就是玩不过。
一度晋商已经彻底放弃了染指海洋的心思,偏偏王岳提出了新的方案,正好触到了晋商最在意的地方。
“王岳,这事情太大了,老夫不能做主。不过你放心,很快就会有许多人登门。”杨一清顿了顿,沉吟道:“老夫能跟晋商走在一起,也是巧合。从此往后,老夫就把这些人都托付给你了。”
杨一清伸手按着王岳的肩头,低声道:“孩子,别仗着天子圣眷,就傻傻当个孤臣!人家给你的,到底不如自己抓着的安稳!”
第156章 别叫先生叫干爹
“不要陛下的,你给我的可靠吗?”王岳反问道。
杨一清呵呵一笑,摇头道:“不是老夫给你,而是你自己挣来的。你的影响力,你的商业天赋,值得他们追随!”杨一清笑道:“王岳,你知道晋商为什么服我不?”
王岳沉吟,杨一清将眉头一挑,傲然道:“因为老夫诛杀了刘瑾!废了他之后,整个北方的利益,那么大的一块肥肉,都落到了晋商手里。你瞧瞧这京城,哪怕有那么多勋贵宗亲,可最大的几家钱庄票号,全是山西人的。别人根本就进不来!这就是本事!老夫庇护着他们,他们也捧着老夫,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你明白了吗?”
王岳沉吟不语,他当然听懂了。
有哪个男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呢?
朱厚熜并不可靠,时间越长,就越不可靠,毕竟任何一个长寿的天子,都很难容忍大臣长久把持权力,君臣相得,只存在童话里。
如果是曾经的小富贵,或许会心甘情愿,替朱厚熜卖命,哪怕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但是此刻的王岳,却是万万做不到。
他要有属于自己的力量,只不过一直以来,王岳都很小心罢了。
晋商!
的确是一支让人垂涎的强悍势力。
尽管他们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不可否认,有晋商支持,在大明朝,基本上就可以横着走了。
天赐良机,又怎么好拒绝呢!
王岳目光煽动,转动的眼球,折射出复杂的心思。
杨一清含笑看着他,老头的眼神只有慈祥,仿佛王岳就是他的亲儿子一般。
真像啊!
杨一清暗暗感叹着,就是不知道这小子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要是如此,你就是老夫的亲儿子……王岳思忖的时间很久,但是杨一清一点都不着急。
当王岳抬起头的时候,四目相对,杨一清呵呵笑道:“小子,想好了?”
“嗯!”
王岳用力点头,“杨天官,承蒙看得起,只是晚生不能答应!”
杨一清紧皱眉头,完全不相信,“小子,你不是傻了吧?”
王岳目光清澈,眼神坚定,语气也是远胜往日的严肃。
“老大人看得起我,将晋商托付给我,小子自然是感激涕零,只是晋商之中,良莠不齐,其中多少人跟鞑子有勾结?谁能说得清楚!大同兵变,鞑子趁势来袭,九边重镇,几乎落到鞑子手里。这事情咱们一起经历过!”王岳一字一顿。
“晚生虽然需要力量,需要有人支持,但是晚生更需要志同道合的人,如果让我屈从他们,成为晋商利益的代表,帮着他们说话,失去了自我……晚生做不到!”
王岳说完,又一次对杨一清深深一躬。
不管怎么说,老头这次的托付,是真的感动了王岳,人与人的交往,贵在真诚。王岳相信,杨一清没有坑他,相反,还是真心实意,只可惜,他没法接受罢了。
杨一清凝视着王岳,他的眼神很奇怪,先是愤怒,失望,鄙夷……可很快又变得和蔼,亲切起来,到了最后,老头竟然哈哈大笑,笑得老怀大慰。
他快步过来,一把拉住了王岳,非要把王岳拉到他坐的太师椅上,一老一少,并排坐着,杨一清眼神炽热,不停打量,仿佛第一次见王岳似的。
老头的热情,让王岳着实手足无措,这是什么意思啊?软硬兼施,还是动之以情啊?
杨一清颔首一笑,发自肺腑道:“你比老夫强!”
这句话,含义太丰富了,简直让人浮想联翩……在十几年前,立皇帝刘瑾被人弄死,完成这个不可思议任务的正是年富力强的杨一清。
那时候他雄心勃勃,富有干劲儿,恨不得立刻成就一番大业。
而就在那个时候,晋商主动归附,杨一清也犹豫过,可很快他就答应了。
没有理由否认啊,他跟晋商合作,强强联合,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
随着杨一清步步高升,眼界更高,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积累和晋商比起来,真的是无足轻重。当诛杀刘瑾功劳淡去之后,杨一清渐渐的就成了晋商的代言人。
由合作,变成了从属。
杨一清要听晋商的,可晋商却不一定听杨一清的!
耍猴的人,被一群猴子给耍了。
这种屈辱挫败,仅次于程敏政之死给杨一清带来的冲击。
杨一清拉着王岳的胳膊,冷冷道:“小子,你提到了大同兵变,老夫就不妨跟你交个底儿,是谁给鞑子当内应,这事老夫心知肚明,我要是不让他们倾家荡产,我就不叫杨一清!”
这位老天官终于露出了狰狞的本色。
“王岳,你能拒绝老夫的托付,就证明你比老夫厉害得多。他年你会有大多的成就,老夫说不好。不过我这里有一份名册,这是我的人。”
杨一清将个小本子塞给了王岳,笑容可掬道:“拿回去吧,慢慢看,你也可以安排人,去摸摸他们的底儿,看看这些人是不是背叛了老夫。假如他们还老实,你就放手使用。”杨一清顿了顿,又转身拿出一本很厚的册子,递给了王岳,“这是老夫为官五十年,观察朝野上下,对所有官员的评价,对错不敢说,就是老夫的一点看法,你拿去做个参考。”
顿了顿,杨一清又道:“这里面我画了圈的,都是受过我的恩惠,老夫会交代他们,听你的话的。”
捏着一大一小的册子,王岳有点迷糊,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杨一清吗?不会被掉包了吧?
看着王岳满脸怀疑,杨一清彻底怒了,他伸手狠狠敲了王岳脑壳。
“你小子准又是在心里编排老夫!你不要把老夫想的那么坏!我,我就算害任何人,我也不会害你!”杨一清鼻子哼气,无奈叹道:“我欠克勤兄的,没有你,克勤兄就不会平反……就冲这份情,我杨一清就会用命保你!懂了吗?”
王岳点头,懂了,当然懂了,这就叫好人有好报。
王岳迟疑良久,突然低声道:“杨老大人,当年你对程老大人的案子一语不发,是不是有晋商的原因?”
“你!”
杨一清气得抓狂,他恶狠狠瞪着王岳,“你,你,你小子真是太聪明了!”杨一清切齿咬牙,心底的伤口被彻底撕开!
程敏政的父亲熟悉军务,曾经是兵部尚书,程敏政虽然没有进入兵部,但是他家学渊源,又有望入阁。偏偏那个时候,正是朝廷废除开中法没几年,九边空虚,鞑子不停入寇,弘治帝焦头烂额之际。
放程敏政入阁,开中法势必会恢复,重整九边军务,晋商的势力必然受到冲击……所以程敏政必死!
出手的人,不只是李东阳和杨廷和。
似乎杨一清,也不那么清白,光是作壁上观,一语不发,就足以让他良心不安了。他对不起程敏政!
“老杨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耻!”
面对咒骂,杨一清放声大笑,“骂得好!骂得痛快!王岳,为了老的时候,不被后辈戳脊梁骨!拿出你的才智来,好好经营自己的力量。别靠着天子,也别靠着心学,你既然叫王岳,就要像五岳高山,顶天立地!你不是天子宠臣,不是王阳明的忘年交,也不是晋商的首领……你就是王岳!是一个注定要比杨一清强一万倍的人!”
如果说之前托付晋商的话,让王岳还有点迟疑,这一番话说出来,王岳终于动容了,他呆呆凝视着须发皆白的杨一清。
“先生,只怕晚生穷尽一生,也未必赶得上先生啊!”
杨一清豪迈大笑,“别叫先生,要是想叫,就叫干爹!老夫听着顺耳!”
第157章 唐伯虎的困境
干爹这两个字,王岳是万万叫不出口的。杨一清也不勉强他,而是笑呵呵,满怀慈祥,对着王岳道:“遇到什么事情就跟我说,现在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再也没有什么算计了,至少咱们俩人,可以坦诚相见,不分彼此!”
很难得,王岳没有怼老杨,而是转身离去,他走的很快,唯恐会被看出什么异样。杨一清凝视着他的背影,嘴角擒着淡淡的笑。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若是老夫有恶意,你小子已经上钩了。罢了,等着日后,老夫一定给你个教训,让你小子知道世间的险恶!”
杨一清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咒骂,“他奶奶的,老夫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当年若是有个一心为自着想的德高望重,人品端正,能力非凡的老前辈,估计也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吧!”
“臭小子,老夫只能在泥潭里仰望,你要争口气啊!”
杨一清的眼角,已经堆满了炙热的泪水。
至于王岳,从杨一清的府里出来,他就像着魔了似的。不停地念叨着,他要拥有自己的势力。
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纵观天下,可以说这话的人,屈指可数。
首先就是杨廷和,尽管首辅大人损失惨重,但他依旧底蕴雄厚,谁也不知道,朝野上下,有多少他的人。
其次就是杨一清,他跟晋商结盟,在九边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使得他老人家能稳坐吏部宝座。
再次就是阳明公了。
尽管王阳明不结党**,可他的潜在影响力最大。只要登高一呼,心学门下,万众响应,绝对是无比恐怖的力量。
除了这三位之外,其他人都是扯淡。
要想对标这三个人,王岳还是觉得头大。
我是不是给自己定的标准太高了?
不要降低点要求,比如先定个小目标,如何官居一品?
王岳一脑门浆糊,雄心壮志谁都有,可要说该怎么实现,只怕没几个人说得清,甚至连第一步怎么迈出去,都不知道。
王岳索性不想了,出去走走,没准看看三教九流,还能得到一点启发。
王岳从家里出来,走不多远,就是虎房,绕过虎房,则有一条不大的街区,主要是卖各种笔墨纸砚,还有些诗词文集。
王岳信步往前走,正好路过了一家名为翰墨堂的店铺。
从里面传出声音,有个男子,声音柔和好听,他正跟老板推销东西。
“这狼毫笔用的可是正经的黄鼬,不是拿老鼠尾充数的,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放在你的店里售卖,只会增光添彩,相得益彰。”
老板操着沙哑的声音道:“东西诚然不错,可是不适合在我们这个小店售卖,先生,您还是另选高明吧!”
好听的声音又道:“这位先生,你既然不愿意要,我也不能强求,但是我想请先生指点,为什么这条街,没有人愿意要我的东西?”
老板叹了口气,他向四周瞧了瞧,见没什么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唐状元,小的认识你。你这三元及第的身份,漫说过来,就算一个眼神,我们也该乖乖照办。可小的跟你说句实话,我现在答应你,回头我这个店就要变成一片火海,我这一家人,都保不住性命啊!”
唐寅重重哼了一声,如梦方醒,然后点头道:“多谢了,告辞!”
“别!”
老板伸手,拦住了唐寅,一转身,从柜台取出一个砚台。
“状元公,小的不能帮您卖东西了,可您这支笔小的是真的喜欢。就换给小的,留着当一个传家宝吧!”
唐寅突然笑了,“你换到手,不怕惹祸上身?”
老板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小的总觉得,那帮人不会一直只手遮天,这好人还是有活路的。要是连这点念想都没有了,也就真的没指望了!”
唐寅若有所思,感叹道:”这话说的好,就从这句话,这支笔我送给你了。”
老板接过,急忙揣到怀里,然后又小心翼翼道:“状元公,小的不能送您出去,只能委屈您自己出去了。”
真是好大的威风,能把一个店铺老板吓成这个样子!唐寅满腹思量,什么都没说,一转身,从店铺出来,迎面正好看见了王岳。
“走吧,找个地方聊聊。”
王岳笑呵呵发出邀请,唐伯虎叹了口气,反正也没有什么去处,跟随着王岳,找了一家酒馆,两个人坐下。
“我说您这位文曲星,怎么跑出来卖东西了?”
唐寅凄然苦笑,“王大人,唐某真是高估自己了。”
王岳不解,什么意思啊?
“唐某向陛下保证,说是要安顿一千户流民,可真正着手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难于登天。”
王岳安顿流民的方案,核心在于解决钱财的来源。这钱财有两个方面,一是兴建房屋街区……这个可以靠出租商铺解决,另外呢,要让流民有稳定的收入,他们才能安心住下来。
王岳做这两件事情,驾轻就熟,没有半点阻碍。
可是到了唐寅这里,全都遇到了麻烦。首先,根本没有商人愿意租用他的铺子,而且那些被划到唐寅手下的流民,居然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危机。
所谓流民,也是会做一些活计,住宿没指望,饭总还是要吃的。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只要划到唐寅手下,就会被东家解雇,出力的也没人敢用。有些手艺人,比如制造毛笔的,居然也卖不出去了。房舍还没捞到,先失去了生活来源。唐寅纡尊降贵,也不过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王岳听完唐寅的介绍,忍不住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你痛骂士人无耻,人家就无耻给你看!状元公,你现在后悔了吧?”
唐寅鼻子哼了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唐某的确后悔了,我后悔没有骂个痛快,后悔没有看透这帮人的龌龊!事关民生,他们居然也敢百般阻挠,设置障碍,如此鼠辈,当真该杀个干干净净!”
唐寅声色俱厉,尽显狂生本色。
他真是太客气了,早知如此,就该骂得更狠一百倍,一百倍啊!
王岳却哑然一笑,大方道:“状元公不用生气,内城的生意做不成,外城却有广阔的天地,不就是这点人吗,我帮着你安排。”
唐寅还在犹豫,他既然跟天子讲,要自己负责,怎么好违背诺言!
“你啊,还是太书生了,敢玩阴招,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哭!”
王岳拉着唐寅,两个人到了城外的一片空地,这里只有简陋的棚子,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唐伯虎显得很难为情,事情毫无进展,就是他的失职。
正在唐寅惭愧的时候,突然从旁边丢出一颗石子,险些砸中唐寅,抬头看去,正好有黑瘦矮小的身影,他见唐寅发现了他,突然扭头,扯着嗓子吼道:“你害阿爹没有钱赚,娘亲饿肚子,你是坏蛋!你走开!”
面对着这个小崽子怯生生的怒吼,唐寅呆住了,我是想帮你们啊!
为什么要做点事情,就这么难?
饶是三元之才,文曲星下凡,此刻也是无语凝噎。
第158章 查税,查一百年的税
唐伯虎的脸色极差,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是依旧被王岳捕捉到……这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有一对夫妻,疯狂向这边跑,妇人更是尖叫着抓起黑小子,举起蒲扇似的巴掌,狠狠抽打小崽子的黑屁股,然后又哭哭啼啼,冲着唐寅磕头。
那个汉子更是横眉立目,伸出巴掌,奔着黑小子的脖子去了,口里还说着:“敢打星君老爷,反了天了!”
他一把掐住自己的儿子,使劲摇晃,似乎真的要掐死他,黑小子哇哇大哭,被掐的翻白眼!
妇人想要阻拦,结果被丈夫一巴掌扇飞,只能趴在地上嘤嘤哭。
“住手!”
唐寅发出了怒吼,男人还不罢休,黑小子嘴角冒沫,竟然真的要死去。唐寅快步冲过来,一脚踢在了男人的肩头,然后劈手把孩子抢过来。
这个小家伙出乎预料的轻,入手之后,尽是骨头,连半点肉都没有,破布之下肚子鼓鼓的,跟蝈蝈差不多。
唐寅看了一眼,用力捏人中,小家伙终于幽幽转醒,唐寅松了口气,随即对男子怒斥道:“虎毒不食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男人被问得老脸通红,突然,他猛地起身,转头朝着一棵树跑去,竟然是要一头撞死。
妇人见丈夫寻死,居然也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跑过去。
“等等我,咱一起上路!”
这两口子到底没有死掉,王岳身边的护卫冲过去,把两口子按住,这俩人趴在地上,哇哇痛哭,撕心裂肺。
那个黑小子看到这样的场景,完全吓傻了,也不哭,也不叫,只是傻愣愣看着……而唐寅则是眉头紧皱,完全不明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扔石头,莫名其妙,父亲要杀儿子,稀奇古怪,现在两口子又要一起死,更是荒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寅困惑又痛苦。
王岳凑到了他的身后,低声道:“状元公,你想知道原因吧?”
“王大人能为在下解惑?”唐寅惊讶问道。
“不能,但是我知道该怎么办找出答案!”
半个时辰之后,十几个老者,和王岳,唐寅围坐在一起,其中有三个人,明显穿戴要整齐很多,衣服虽然破旧,但浆洗得很干净。
“你们别怕,瞧见没有,人家王大人可是青天大老爷,俺们这些人现在过得都有点人模样了,你们就甘心窝窝囊囊,破破烂烂过一辈子?你们甘心,那孩子怎么办?谁不是两个肩膀顶个脑袋,连句人话都说不明白?”
这几个小老头,正是王岳从已经安顿好的街区借过来的,平时他们就负责管事,才半年的功夫,已经大不一样了。
终于,在他们的询问之下,这帮人愿意开口了……唐寅在旁边看着,侧耳倾听,渐渐的,他的老脸开始红起来。
这帮人讲出了他们的一番道理……按理说朝廷要安顿他们,给找个住处,这是天大的恩惠,大家伙怎么能不高兴。
可结果呢,他们这些人跟最初安顿的那一批,完全不一样,人家之前的流民有详细的身份核验,然后有各种各样的人,负责了解情况,给他们分派任务,解决生计,最后分配房舍,整个流程,都有专门人负责。
到了唐寅这里,只是把人送过来,就没有负责的。
尤其好玩的人,这些人当中,有一半多甚至不能算是流民,他们在内城有固定的工作,只是住的比较惨。有的人住在桥下面,有的住树屋,还有不少住在马棚,花房……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现在好了,直接送到城外来,住处没了,挣钱的路子也断了。
到了城外之后,一块砖,一片瓦都没有!
这不是玩人吗?
偏偏对方又是名震天下的三元及第,文曲星下凡,得罪了他,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孩子惹了他,那就掐死孩子,好歹大人能活,他大发慈悲,不杀孩子,那爹妈就要死,爹妈不死,孩子哪来的活路?
要想都活着,那就都会死……
唐寅被这个强悍的逻辑弄懵了,他傻愣愣看着王岳,“王,王大人,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王岳无奈耸了耸肩,“状元公,你听说过卖儿卖女吧?你也读过易子而食吧!得罪了贵人,可不就要用人命来偿还。若是孩子被贵人看中了,能进入府邸,混口饭吃,爹妈就算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毕竟能活一个算一个,不然谁知道会不会全家人都死了!”
啪!
唐寅狠狠一拍大腿,脸色铁青,气得五官扭曲。
“民生凋敝,百姓朝不保夕,竟是如此惨烈!民生若此,朝野诸公,他们怎么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们都是瞎子聋子,还是铁石心肠?”
唐寅真是太后悔了,
殿试的时候,面对毛纪的攻击,他竟然没有直接迎战,而是让林俊给化解了,早知如此,他就该拼命,掐死一个算一个,绝对是为民除害。
原来他说士人有负大明,现在一看,天下士人,十之七八,全都该杀!
其实骤然遇到扔石子,唐寅还有些恼火,觉得百姓当真是无知,明明是对你们好,竟然恩将仇报,不愧有人说他们是刁民。
可现在一看,唐寅只剩下浓浓的羞愧,貌似他既不了解百姓,也不了解那些士绅官吏。
他听说有做毛笔的匠人丢了生计,就想着亲自去看看,为什么没人买。
身体力行,替百姓解忧,又不欺压商人,难道还不是好官吗?
唐寅按照自己的设想做事,结果两头碰壁……
“百无一用是书生,唐某终于相信了这句话!想想真是可笑,我竟然敢在天子面前夸口,说我能安顿一千流民!现在看来,我怕是连一个人都安顿不了。”
大才子又一次被生活击倒!
不过不要紧!
唐寅握紧了拳头,“在下绝不认输,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些百姓安顿好!”
王岳抚掌大笑,“好一个三元及第,好一个冰心铁胆!该怎么安顿百姓,状元公可以先思索办法,倒是有一件事,需要现在就做。”
唐寅不解,“王大人,你打算做什么?”
王岳呲牙一笑,“当然是算账了!敢跟我玩阴的,他们还不够格!”
……
一个时辰之后,王岳出现在了那家纸店的门口,唐寅也跟着过来,他还低声道:“王大人,他们的东家是个好人,也是身不由己。”
王岳摆手,“先别急着下结论,咱们先瞧瞧。”
依旧是那个东家,见有官府气势汹汹围了大门,慌忙出来,又是作揖,又是点头。
“官爷,官爷!小店从没有不法之事啊!”
王岳笑了,“别害怕,我就是过来询问一下,看你的店,也开了不少年吧?”
东家点头,“是,都快一百年了,从爷爷那辈就干这个了。”
王岳信步迈入,一共七间的门脸,十分宽敞,里面的货架摆满了笔墨纸砚,王岳虽然不是行家,但也看得出来,品类丰富,涵盖全面,很是不错。尤其是一卷放在最显眼出的好纸,吸引了王岳的注意。
“我这次过来,就是想瞧瞧,你们是不是按照朝廷规矩,缴纳了税?”
“税?”东家微微迟疑,随即道:“交了,交了!哪位差爷过来,都短不了的,捐啊,税啊,从来不敢拖欠一星半点。”
“是吗?”王岳随口道:“那把完税的单子拿来,让我瞧瞧。”
“啊!”
东家大惊失色,“这个……这个从来没有过啊!”
王岳呵呵道:“办事从来讲究白纸黑字,没有证明,如何能说明你完税了?”
东家脸色骤然一变,突然又赔笑道:“大人,小人的确糊涂了,该交多少税,大人只管吩咐就是,小人绝不迟疑。”
王岳道:“好气魄,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咱大明朝的税率是三十抽一,多一文钱,也不会要的。”
东家默默盘算,他一年出货差不多一万两左右,按照王岳的说法,只有三百多两就够了。虽然肉疼,但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能打发走最好,也别惊动大人了,省得让大人责备,说自己不会办事。
“好,小的这就把账册拿来,大人要按账册收税?”
王岳点头,随口道:“你去,把这一百年的账册都找出来,每年三十抽一,给我算个总数,一并结清了。”
什么?
东家吓得脸都白了,“官爷,您,您说什么?”
“哈哈哈,不是你说的百年老店吗?这么多年的税,可是要好好算算了!”王岳轻笑。
“啊!”东家怪叫一声,急忙跪在地上,跪爬了好几步,在王岳的脚下,嘭嘭磕头,“大人慈悲,大人高抬贵手!小人是小本经营,哪里出得起这么多钱啊!”
就连随同前来的唐寅都开了眼界,一次收一百年的税,这王岳也真敢讲,不管怎么算,把这个店都卖了,怕是也还不上!
东家也早就注意到了唐伯虎,突然用力磕头“唐大人,状元公!你给小人说句话吧!小人求求你了!”
王岳拉了一把椅子,随意坐下,呵呵道:“求唐状元没用,要是拿不出来,就让真正能做主的人过来!我在这里等半个时辰,如果还不来,恐怕就只有去诏狱了。”
东家愣了片刻,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逃出了店铺,跌跌撞撞跑了……
第159章 最有钱的衙门
唐伯虎很惊讶,这个东家背后真的有人?他不是店铺的主人?自己来询问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在演戏?
竟然被一个开店的给忽悠了?
真是可笑啊,自己还挺感动的!
唐伯虎啊!
你就是个大傻蛋!
“王大人,你是怎么确定的,莫非你知根知底?”唐寅追问道。
王岳呵呵一笑,他伸手指了指那些宣纸。
“状元公,你认识吧?”
唐伯虎只扫了一眼,就立刻点头,笔墨纸砚,他专业啊!
“这是李后主的澄心堂,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堪称天下第一的好纸。这家店能有澄心堂纸,确实有不凡之处。”
王岳起身,将纸取来,铺在唐寅的面前,然后指了指角上的印记。
“状元公请看。”
唐伯虎闪目看去,这是个很小的梅花印记,不明所以。
“王大人,莫非这里面有玄机?”
王岳颔首,“是大有玄机,南方的纸张想入京城,尤其是澄心堂这种上品好纸,都是有统一渠道的,没有这个梅花印,就是假的……而能承销澄心堂纸的,也必然是圈子里面的,如果没人在背后撑腰,仅仅靠着普通商人的力量,是万万弄不到货源的。”
王岳说完,又指了指外面,笑道:“在这种地方,又是这么大的门脸,三教九流,多少人盯着?没有点本事,如何镇得住场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唐寅都听傻了,真是好有道理啊!
可他这个三元及第,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头发都花白了,自己学的是什么啊?他迟愣好久,突然起身,深深一躬。
“王大人,在下实在是太自大了,自觉看懂了你的安民之法,竟然大言不惭,东施效颦,现在看来,真是徒增笑料。唐某真是无地自容!”
王岳安慰道:“状元公文采过人,傲视古今,没有人能面面俱到,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不然!”唐寅断然摇头,“王大人,我说朝中诸公无能,不会治国。可我不也一样眼高手低,由此可见,这是文人的通病!都觉得读了书,懂了道理,就能高高在上,无所不能。殊不知,我们才是井底之蛙,非常可笑。”
说到这里,唐寅再度向王岳鞠躬施礼,“大人,下官真心向大人求教,请求大人指点,到底该如何做事,大人若能不吝赐教,在下感激涕零。”
王岳微微一笑,“我做事也只有一句话而已。”
“什么?”唐寅瞪大眼睛,一副求知欲爆棚的期待模样。
“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唐寅陷入沉思,反复念叨,用心思索着……安顿流民的时候,王岳就是做了调查,实力证明安顿流民是应该的。如今遇到阻力,王岳也是跟百姓沟通,弄清楚了他们的困难……唐寅心悦诚服。
“大人一句话,胜过唐某四十年的苦读啊!”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都不能形容唐寅的尊重之情了。王岳也终于体会到了抄袭的快乐了。
要不然抽空写点诗,编个书什么的……也体会一下那些穿越前辈的快乐,做个跟阳明公一般耳朵圣人?
貌似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积攒实力,也包括名望在内,要不咱也俗气一把算了?
王岳在这里胡思乱想,外面却脚步声咚咚,有一个挺胖的中年人,一头撞了进来。
见到王岳之后,先是惊讶,随即满脸赔笑,跟过了年似的。
“王大人,下官陈翰,见过大人。”
王岳抬头,瞧了片刻,冷漠道:“如果我没认错,你是太仆寺少卿陈翰陈大人……你我平级,用不着以下官自居。”
王岳的话不咸不淡,可陈翰却是连忙躬身,诚惶诚恐,“王大人,您是天子近臣,地位尊崇,俨然朝中宰相,下官不过是区区小吏,哪敢跟大人相提并论?若是大人不弃,下官愿意给大人提鞋牵马,做大人门前一犬,已经心满意足了。”
唐寅在旁边听着,简直要吐了。
这家伙也太不要脸了!
堂堂四品官,竟然公然说,要给人家当走狗,你还要不要官员的体面?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唐寅气得把脸扭过去,懒得看陈翰,王岳倒是另外一番想法,这个家伙也不照照镜子,给我当走狗?你是大学士吗?入阁了吗?
没有这个身份,少跟我套近乎,咱豢养的走狗也要有牌面才行!像这种小而不纯的串儿,根本看不上眼。
“陈翰,我这次过来,就是要收税的,没有别的意思。”
陈翰立刻点头,“我,我知道,老沈跟我说话,大人向我讨要一百年的税赋,没有说的,下官这里已经准备好了,请大人笑纳。”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了王岳面前。
唐伯虎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五万两,见票即兑!
“大人,您看够吗?”
王岳没有接,而是摇了摇头。
陈翰立刻又掏出了一张,还是五万两!
“大人,小的已经明白了。下面人不懂事,竟然敢找唐状元的麻烦……”陈翰嘴里说着唐寅,可目光却都落在王岳身上。
“下官愿意向大人赔罪,这五万两,请大人务必收下!”
王岳依旧摇头,陈翰脸色也变了,这个王岳,还真是贪得无厌啊!
好!
不怕你贪,就怕你不收钱!
只要你敢收,我就敢送!
陈翰发狠了。“王大人,你看这样行不,往后下官每半年,给大人送五万两,一年十万两。”
他一本正经说着,而一旁的唐寅已经听傻了。他从最初的鄙视变为震惊。
这个陈翰不过是太仆寺少卿,在京的诸多衙门当中,都属于最不起眼的那种,他每年都能拿出十万两给王岳,这家伙到底是如何敛财的?
要说一个太仆寺就有这么多油水,那大明朝也不穷啊!
哪里还有那么多流民?
唐寅甚至觉得他们再说笑话,大家生活的不是一个世界。
“陈大人,我王岳不是没见过钱的人,就凭这点,想让我放过你,那是不可能的。”
陈翰深吸口气,又点了点头,“大人,下官着实糊涂,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要不这样,大人开个单子,只要下官能办到的,就一定给大人送来!”
王岳哈哈一笑,“你一定能办到,我想要太仆寺的账册!”
“什么!”
陈翰真的吓到了,他变色道:“王大人,你,你没有圣旨,太仆寺的账册,不能给你!”
“圣旨?”
王岳哈哈大笑,“圣旨太容易了!”他转头对唐寅道:“状元公,你现在就去宫里,替我讨一份圣旨来。”
唐寅还在状况外,却也不敢违背,急忙答应。
他快步走出去,陈翰也跟着起身,就要往外面走。
“大人既然要查,容下官去准备一下!”
“站住!”
王岳一挥手,“把他给我拿下!”
王岳手下的人,二话不说,抓了陈翰,这位此刻也知道怕了,他瞪着王岳,怒冲冲道:“王大人,我是朝廷命官,我父陈金弘治年间就是兵部尚书,去年致仕的时候,可是左都御史!如今他老人家尚在,朝野诸公都看着,你,你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凭你贪得无厌!凭你贪赃枉法!”
“王岳……你,你不要欺人太甚!”陈翰气呼呼道:“我,我给你送礼,是看在你是天子近臣,想要跟你交个朋友,你,你怎么能翻脸无情?你这么干,还要不要在京城里混了?”陈翰怒气冲冲质问。
你王岳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了,你这么干,是会被所有人鄙夷的!
王岳轻笑,“陈翰,你当真以为是巧合吗?我能来,就代表你的事情已经犯了,挣扎是没用的。一个太仆寺,就让你榨出了这么多油水,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你!”
陈翰变颜变色,明显惶恐了许多,“你,你如何知道的?”
他这一句话问出,王岳就哑然失笑,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你蠢!
王岳纯粹是拿话诈他,仔细听王岳的话,看似句句直戳要害,但实际的东西一点没有,陈翰也是一时乱了阵脚,才露出了马脚。
说实话他也是低估了王岳的为人,以为他讨要税收,是为了要钱,想要钱,就给他钱呗!反正守着太仆寺,坐拥金山银山,还有什么好怕的?真没料到,这小子竟然不按套路出牌!
陈翰追悔莫及,而王岳却在思忖着,太仆寺的油水,究竟有多少?
一年就能孝敬自己十万两,一直没听说过,太仆寺有钱啊?有哪位懂得多的大佬,能站出来科普一下……
第160章 千万巨款
从陈翰的举动来看,傻子也知道,太仆寺很肥,而且肥得流油,问题是一个养马的衙门,哪里能赚这么多钱?
不会是卖马粪肥田?又或者,他们把马匹转卖了?
王岳思忖了片刻,他没时间猜谜,但是不知道底细,就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而且唐寅已经去要圣旨了,总不能打个哑炮吧!
王岳想来想去,只有请教老前辈了。
一张两寸宽的纸条,送去了天官府。
而此刻的杨一清,正坐在葡萄架下面,品着云南的普洱,怡然自得。
老头没骗王岳,他玩得都是真的。
只不过他还有一半的话没说。
杨一清知道,自己入阁困难,不是自己实力弱,而是实力太强了。
不论是资历,才智,还是他背后的势力,全都是顶尖的,文官们有多忌惮王阳明,就有多忌惮杨一清。
在这种条件下,哪怕是天子,也未必敢放杨一清入阁。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把势力交出去。
交给别人,老杨是不放心的。
但是王岳好歹还算有点底限,给他肉吃,他不会反过来扇自己一个巴掌。至少比其他黑心老鬼强多了。
培养王岳,自己又能安度晚年,一举两得的好事情,杨一清怎么会拒绝呢!
“别管你小子多精明,一样斗不过老夫!这就是曲高和寡啊!”
杨一清品着茶,哼着小曲,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老人家要享受只属于他的快乐!
“老爷,老爷!”
管家呼呼气喘,跑了过来。
杨一清气得把极品紫砂杯摔在桌上,怒吼道:“什么事情?用得着大呼小叫的?”
管家连忙苦兮兮道:“大事,是,是小王大人的事!别的事儿,小的们也不敢打扰您老。”
王岳!
杨一清伸手接过来纸条,赶快看了起来,上面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问太仆寺的底细。杨一清略微沉吟,突然眼前一黑!
坏了!
出大事了!
老头子急得一跃而起,可又眼前发黑,险些摔倒。管家吓坏了,赶忙搀扶,“老爷,没事吧?”
“怎么没事?快!”
管家点头,“小的这就去找太医……”
“找个屁的太医,扶我去书房,快点!晚了就来不及了。”
杨一清急匆匆到了书房,大口喘息。
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想通了怎么回事。
太仆寺那是个无底巨坑……到底有多坑人,反正这么说,从九边的将领,到内阁九卿,没一个能跑得了。
杨一清现在就想不通,那个臭小子是怎么摸到太仆寺的,到底是谁告诉他的?
他会不会宣称是老夫干的?
杨一清太知道王岳的阴险了,这小崽子给自己扣个屎盆子,那是一点不意外。假如真的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杨一清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因为这事情真的是太大了,而且爆发的也太突然,谁都没注意到,怎么就突如其来?
现在的太仆寺卿是个书生,很废物的,真正主事的是陈翰……陈翰!
杨一清的脑袋又大了几圈。
这货不是科甲正途出身,也没有在外面历练过,完全是靠着他爹陈金的恩荫入仕,一直以来,都是当些虚职,就在陈金致仕之后,升为太仆寺少卿。
陈金!
这又是个让杨一清头疼的人。老头今年都快八十了,资历比杨一清还老,当初他当甘肃巡抚,人家是兵部尚书,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陈金致仕之后,还给他写信,求着照顾儿子陈翰。
而陈翰也以对待叔父的姿态,对待杨一清。
就这么说,如果不是王岳出手,换成任何一个人,杨一清都必须保陈翰。
但是偏偏就是王岳出手了!
又是在他下了血本之后!
这不是要命吗?
杨一清已经没有可能和王岳翻脸,但是陈翰……哎呦,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杨一清沉吟了片刻,时间已经不准他犹豫了。老头用左手抓起毛笔,思忖半天,写下四个字:“南马折银”。
写完之后,杨一清就叫来一个心腹,赶快给王岳送去,然后老头颤颤哆嗦,去了葡萄架下,片刻之后,老头嘴歪了,眼也斜了,口水流的满衣襟都是……杨天官突发中风,生命危在旦夕。
杨一清病倒,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
朱厚熜也刚刚下达旨意之后,正准备继续询问太仆寺的事情,杨一清又出事了。
“今年这是犯太岁了?”
朱厚熜想了半天,还是让黄锦带着药,连同两位太医,去瞧瞧杨一清,看看老大人如何了。
黄锦刚走,陆炳就来了。
这可是热闹,皇宫都成了走马灯。
“又是什么事?”
陆炳凑到了朱厚熜的耳边,低声道:“陛下,王大人正在追查太仆寺的账目,他发现在太仆寺有银山!”
“银山?能有多少?”
陆炳伸出一根指头,朱厚熜大惊,“什么?一群养马的,竟然有一百万两?”
陆炳哭了,“不是一百万两,是一千万两!”
“什么?”
朱厚熜连着问了三遍,都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这位皇帝陛下掉头就跑,直接往宫外跑!
朱厚熜完全无法想象,一千万两会是多少!
真是太多了!
要知道大明朝一年太仓的岁入,折合成白银,也不过四五百万两,据他所知,太仓最多时候,存有的银子,也不过五百万两左右。
等到他登基,太仓不但没钱,还欠了一大堆的外债。
一千万两,比两年的岁入还多!
尤其可怕的是,这一千万两还是实实在在银子!
银子啊!
朱厚熜的眼睛已经冒光了。
他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老娘蒋氏跟老祖母邵氏,已经给他物色了好几个妃子。
虽然皇帝的女人多的是,但是人生第一次大婚,还是最重要的礼节,甚至要超过登基大典。
当初朱厚照成婚,花的钱不多,只有区区五百万两!
怎么也不能输给堂兄啊!
可问题是大明朝哪有五百万两给他挥霍啊?
正在朱厚熜愁得掉头发的时候,王岳突然送来了一千万两的大礼包,朱厚熜的兴奋,可想而知!
他带着陆炳,飞一般,赶到了太仆寺。
而此刻的王岳,正在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账册,五体投地。
这哪里是替朝廷养马的太仆寺!
简直就是京城最大的贷款钱庄啊!
既然是钱庄,那就要有资本的来源……这些银子是哪来的?
很简单,一切的奥妙就在杨一清的那四个字上。
谁都知道,在冷兵器时代,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就是战马。
谁掌握了马匹,谁就掌握了骑兵,谁有了骑兵,谁就能横行天下。
作为一刀一剑杀出江山的朱元璋,从立国之初,就非常重视马政,在各地广设马场,豢养战马。
几十年间,大明的骑兵都维持了相当强悍的战斗力。
但是自从朱棣之后,皇帝越来越不把马政当回事,加上气候原因,南方的马场养不出好马……这时候天才的文官就站出来了,既然战马不合格,索性就不要战马了,改成征收银两。
朝廷有了银子,还怕卖不到战马?
这个逻辑很神,神就神在哪怕几百年之后,也有人说同样的话,干嘛要守着耕地红线,缺粮可以去市场上购买啊!有钱还会缺吃的吗?
很显然,这种思维都会遇到一个麻烦,那就是人家不卖怎么办?
还有钱卖不到的东西吗?钱不是万能的吗?
对不起,在战略物资上面,再多的钱,就是不管用。
大明需要的战马,大明的敌人蒙古最多。
试问人家会无条件满足明军的胃口吗?
征收上来的银子,根本换不到足够的战马,最近几十年,明军只能龟缩在墩台里面,遥望着来去如飞的蒙古人,喟然长叹。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太仆寺需要在乎的,相反,他们简直高兴坏了,大把的银子存在太仆寺,发财的机会终于来了!
第161章 多少钱都不够!(4更求票)
朱厚熜兴匆匆跑到了太仆寺,一见面就嚷嚷:“银子呢?哪去了?”
王岳的心情很低落,对于朱厚熜的热情,王岳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就像是一个沧桑的老者,面对一个顽童似的。
小孩子,真不懂事!
朱厚熜自然感觉到了低气压,“小富贵,又出什么事情了?”
王岳无奈抬起头,无精打采道:“去岁的时候,王尚书曾经亲帅三千骑兵,深入草原,袭击鞑子后方。”
朱厚熜不知道王岳为什么会提起这事,他沉声道:“王守仁文武全才,以弱胜强,的确难得。当初你推荐王尚书,也是慧眼识人。”
“可若是当时有一万骑兵,就能全歼所有入寇蒙古人,若是有十万骑兵,我们就能反攻草原,像当年太宗皇帝一样,五征大漠,把鞑子赶到漠北,大明的边民百姓,再也不用受兵戈之苦!”
朱厚熜高涨的情绪被泼了一盆冷水,他似乎明白了王岳郁闷的原因。
一个朝廷的衙门,敛财无数,坐拥金山银山,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朱厚熜拉着一把椅子,挨着王岳坐下。
“小富贵,你给我好好说说,这太仆寺到对怎么敛财的?”
王岳点头,众所周知,明朝有严格的户籍制度,其实除了常见的几种之外,就连专门养马的,也被编成了马户。
最多的时候,光是负责养马的人丁就有六十多万,分布大江南北。
按照明初的定制,北方五丁养一匹马,南方是十丁养一匹马。
因此在大明的常备军中,能很容易聚集几万匹,甚至十几万匹战马。
这些马户,马匹,加上各地的草场,构成了太仆寺的核心资产。
在老朱的时候,自然没人敢胡来,到了朱棣登基之后,考虑到灾荒年景,马户可能拿不出战马交差,他就规定,可以按照市价的三分之一折成宝钞。
很显然,这是朱棣对马户的体恤。
就像赋税一样,明明朝廷只是免除了士人的徭役,而且还是正役之外的杂役,但是很快士人就扩大特权,所有徭役都不负担了,然后连田赋也干脆不交了。
自己不交还不够,什么亲朋好友啊,家丁手下啊,甚至半点关系都没有的投献户……悉数都帮着免役免赋。
在马政这块,官员们也觉得从南方调运马匹太费事了,干脆折成银子算了。
本来明军要的是能提升战斗力的战马!
结果到了现在,竟然有八成八的战马折成银子,送到了太仆寺。
不光是南方的马场,就连北方的也是如此。
直接结果就是去年王阳明穷尽禁军之力,也仅仅凑出了三千骑兵。
与军力严重下降相比,太仆寺方面,却是横征暴敛,大发利市。
他们的收入不仅仅局限于战马折银了。
第二项收入来源就是向原来的马户征收草料银……他们的逻辑也很强大,战马变成银子上交了,银子不吃草料,所以额外省下来的草料钱就要交给朝廷——太仆寺!
接下来就是第三项收入,既然不养马了,那马场的土地也可以开垦耕种了,因此太仆寺就收了一笔田租,每年都有进项,从几千到上万两不止。
几十年积攒,数量就相当可怕了。
这还不算完,太仆寺的人,又创造出另外两项收入,分别是桩头银和朋银,这俩甚至拥有了金融创新的味道,还兼具保险性质,在敛财上,他们从来不会让人失望……太仆寺把战马给了军中,如果非正常死亡,或者被盗,就要给太仆寺一笔桩头银,同时呢,那些拥有战马的马户,需要继续养马,太仆寺则要给他们一笔补偿,这笔钱就被称作朋银。
咱们用幼儿园的语言结识一下。
假如你是马队将官,你从太仆寺手里得到了马户提供的战马……这匹战马突然丢了,你需要拿出两笔钱,一笔给太仆寺,一笔经由太仆寺转给马户……当然了,太仆寺转不转你不知道,钱却是一定要出的!
朱厚熜听到这里,都感觉到荒谬绝伦!
“将士为国效命,拼死作战。战马有了损失,还要他们负责?试问谁敢率兵出战啊?”
王岳苦笑道:“所以九边的将领就拿自己的钱,豢养家丁。兵器,马匹,铠甲,饷银,都是他们出,省得还要给太仆寺交钱!”
朱厚熜怒了。
彻彻底底怒了!
难怪明军不敢战,不愿战,就冲着这个挨千刀的马政,他们也不敢出战啊!万一说不清楚马是怎么死的,岂不是要赔钱给太仆寺?
一个国家养马,是为了增强战斗力。
大明的太仆寺,拿不出好马也就罢了,偏偏还扯将士的后腿,他们到底是给谁做事啊?
敌在朝堂!
这句话千真万确!
弄清楚这些,朱厚熜对千万两的巨款,已经没有半点兴趣了,有的只是强烈的羞耻!蒲扇大的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了他的脸蛋上。
把小白脸都扇成了紫茄子!
正德,成化,弘治……几十年,鞑子不断入寇,边疆百姓死伤何止百万!朝廷靡费军需,每年都有百万以上,加起来怕是上亿两都不止!
即便投入这么大,鞑子还时常穿越长城,威胁大明的安全。
如此重压之下,作为执掌大明马政的太仆寺,竟然没有琢磨着,如何提升战马的数量和质量……反而醉心于怎么多征收一点银子,怎么把手里的银子借出去,让钱生钱!
“硕鼠!”
朱厚熜厉声怒吼,“朕的江山,就是被这帮硕鼠给毁了!”
“那个陈翰呢?他在哪里?”
王岳道:“他被押在签押房,只等陛下发落!”
“好!”
朱厚熜迈着大步,直奔签押房而来。
此刻的陈翰已经惶惶不安……他感觉到了灭顶之灾。
过去他曾经坚信,这世上没有银子摆不平的人,可直到遇上了王岳,他的信念破碎了……如今王岳带着那么多人,把衙门里里外外都给封了,大批的人手进驻,清查账目其中还有宫里的太监。
难道连天子都知道了?
陈翰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老爹保佑!但愿他爹多年的经营。能够留下足够的势力,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陈翰!你还有什么说的?”
蛮对朱厚熜的质问,陈翰哭得稀里哗啦。
“陛下!这,这太仆寺不是罪臣一个人做主,几十年下来,都是如此,臣,臣也是萧规曹随啊!”
“呸!”朱厚熜狠狠啐了他一口,给陈翰来了个满脸开花。
“萧何曹参要是听到这话,定然要把你撕碎了!”朱厚熜青筋凸起,咬着牙道:“国之蛀虫!朕势必诛之!”
陈翰眼前一黑,立刻哭着哀求,“陛下慈悲,陛下饶命!陛下可以不在乎罪臣,但是陛下不能不想着我爹啊!家父陈金可是立了那么多战功,陛下,饶了罪臣一命吧!”
“你爹!”朱厚熜终于想起来,陈金还当过左都御史,督察员的那帮废物,也是陈金带出来的!
“多亏你提醒朕了,来人,拿着旨意,去把陈金也给朕抓来!朕要让他们父子在诏狱团圆!”
连老爹都完了,陈翰吓得昏死过去。
不得不说,这位也真是够了。
他傻乎乎贿赂王岳,直接自爆。然后临死之前,又把快八十的老爹牵连进来,让陈金没法善终,绝对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带孝子。
朱厚熜回到了皇宫,只觉得脑仁都疼,一千万两,已经从巨款变成了一笔小钱……没有办法,马政的亏空太大了,简直就是无底洞,地狱深渊!
要想恢复骑兵战斗力,只怕再投入十倍,也不一定够用。
朕该怎么办啊?
朱厚熜痛苦地揪着头发,难不成继续坐视鞑子入寇吗?
第162章 只有发展火器了
太仆寺的事情爆发,朱厚熜先是暴怒抓狂,想要杀人……但是很快,他就变得惶恐起来,甚至睡不安稳,仿佛又到了去岁鞑子入寇的那些日子。
兵马兵马……某种程度上,马甚至比人还要重要。
京营禁军的状况,已经让朱厚熜触目惊心,可实际上,真正可怕的是马政!
不管怎么讲,大明朝还能拉得出十万人。
但是朝廷拿得出一万精锐骑兵吗?
朱厚熜害怕了,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只要一闭眼睛,就能看到成千上万的鞑子,骑在战马上,挥舞着弯刀,杀进京城,先把王岳砍成肉泥,然后冲上来,再砍他的脑袋……不行,太恐怖了!
朕必须要想办法,先把京城保护好,把自己的小命顾好……朱厚熜思索了一夜,天刚刚亮,就把四个人叫进了乾清宫。
礼部尚书王阳明,刚刚接任兵部的王琼,吏部天官杨一清,再加上梦里替他挨刀子的倒霉王岳。
大早晨从被窝里提出来,王岳打着哈气,一脸的不满。朱厚熜这货是真的难伺候,都给你找到钱了,你老实结婚算了,干嘛扰人清梦啊!
王岳思忖着,突然有一个老者小步跑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你是小王大人吧?老朽早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是少年英杰,名不虚传啊!”
王岳仔细打量了半晌,终于道:“您……是王琼王老大人吧?”
老头立刻赔笑,“没错,正是老朽,听说要跟小王大人一起面圣,老朽特意在宫门口等候,就是为了一睹小王大人风采。”
王岳翻了翻眼皮,哪怕杨一清都不会等他,私下里再怎么样,老头还是要面子的。可是这个王琼,还真让人意外啊!
“王老大人,这次陛下是要问军务马政的事情,您老是行家,晚生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王琼摆手,“可别这么说,小王大人是天子心腹,陛下面前的第一红人,你说一句,比老朽说一万句都管用。老朽全都听小王大人的……您有什么打算,老朽倒是愿意附议。总而言之,老朽追随小王大人,总不会错的!”
王琼笑容谄媚,那个神态,竟然跟贾咏有的一拼,这么急着表态,不会又多了一条走狗吧?
王岳突然想起了阳明公的提醒,他终于明白了,难怪他能跟王琼相处不错呢,敢情这老货不是爱提携后辈,而是有才无德!
谁得宠,谁能说得上话,他就巴结着谁,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份。
王岳简直哭笑不得,这个朝堂,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就这样,王岳跟王琼一起进宫,堂堂从一品大员,执掌兵部的四朝元老,竟然故意错开半个身位,让王岳走在前面。
弄得王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您老矜持一点行不。
就在王岳的不断腹诽中,两个人进了宫,王阳明和杨一清也都赶来了。
朱厚熜红着眼珠子,冲着几个人点头。
“朕查了太仆寺的情况,发现马政弊端,远甚军制万倍,这些年朝廷并没有得到多少战马。眼下竟然连一支精锐骑兵都组建不起来,朕心难安,夜不能寐……几位都是熟知军务的重臣,朕想问你们,看看要如何恢复马政?”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阳明公的资历远低于杨一清和王琼,所以他没有开言。
杨一清斟酌了再三,缓缓道:“启奏陛下,军中缺马,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军中更缺能率领骑兵作战的将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现在军中敢战之将就不多,而能率领骑兵出战的就更少。”
“老臣以为,陛下要想恢复骑兵,只怕不那么容易。”
当杨一清把手上的力量交给王岳之后,老头也恢复了重臣本色,都一把年纪了,说点真话吧!
骑兵可不光是有人有马就够了。
像汉代的骑兵,那是从少年之中挑选,把人集中在上林苑,养马练兵,整天不干别的,光是学习骑射。
匈奴长在马背上,汉人也能长在马背上!而且汉人还有更多的供养,更充足的物资,只要专心致志,想着打赢就够了。
这才有横扫大漠的铁骑,霍去病才能横行无忌,杀匈奴如切菜。
看看眼下的大明,缺乏骑兵,缺乏战马,缺乏将领,也缺乏练兵场……所有恢复骑兵的条件,一个都没有。
局面本来就让人很头疼了,经过杨一清这么说,朱厚熜的脑袋更大了三圈。
他求助似的看向几位大臣,尤其是取得过大捷的王阳明。
“先生以为如何?”
王阳明沉声道:“陛下,困难的确很大,但只要有心,就未必不能成!臣这里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在辽东等地,扩建马场,集中全国的好马良驹,仔细繁衍挑选,养马,养兵,只要朝廷投入不断,十年之后,或许能有一支可战骑兵!”
“十年啊!”朱厚熜都哭了,“要那么久?”
王阳明无奈道:“陛下,百年积弊,若是十年就能恢复,已经算是很好了。”
朱厚熜着实陷入到了困境,十年,实在是太久了,兵将的状态,让他怀疑,还能不能等得起?
就在所有人陷入沉默之后,王岳突然幽幽开口,“陛下,臣倒是有个想法,既然恢复骑兵这么困难,那就索性不恢复呗。”
朱厚熜气得变色,嗔怒道:“王岳,知难而退,可不是你的性格!”
王岳毫不畏惧道:“陛下,臣虽然不懂军务,可是料想当年,太祖爷起兵的时候,只怕战马也不会多,更没法跟鞑子抗衡。可太祖依旧打下了锦绣大明。臣以为只要学习太祖之法,就能得到一支可战之兵!”
“太祖之法?你的意思是?”
“陛下!咱们发展火器和战阵吧!”王岳激动道:“臣查阅过太祖实录,在洪武十三年,太祖罢军需库,置军器局,专典应用军器。凡军一百户,铣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也就是说,十人当中,就有一个使用火铳……其后军中火器不断提升,数量越来越多。以精良之火器,严整之军阵,未必不能破敌啊!”
王岳说完之后,自己都有点飘了。
我可真是个天才!
发展火器,那是任何穿越前辈都喜欢干的事情,他们要吹嘘火器多好多好……唯独到了自己这里,骑兵弄不起来,才能以火器替代,这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啊?
王岳想不明白,可此刻两个人都皱眉头了,杨一清跟王阳明,都是军中大佬……他们对于大明的火器,那是更加绝望。
如果说骑兵还有希望恢复,那么火器就彻彻底底被这俩人给抛弃了。眼下军中的火铳,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王阳明在剿匪的时候,军中使用的还是宣德年间留下来的火器。
至于成化之后制作的,根本没人敢用。
打不打得了敌人不知道,但是谁使用谁倒霉,轻者烧伤,重者能把双手炸没,小命上天。将士们对于这种杀敌八百,自损十二万的神器,简直半点兴趣都没有!
王岳这小子是聪明,可他也不是什么都懂,竟然出了个臭得不能再臭的主意。
杨一清和王阳明都有心庇护王岳,所以斟酌词句,想要把道理说清楚。
哪知道王琼竟然抢步跪倒,喜笑颜开!
“陛下!刚刚小王大人所言,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这个办法太好了!打仗就要扬长避短,出其不意。养马射箭,非是我汉家所长,而我大明能工巧匠不计其数。所做的火器犀利无双,盖世罕见,正好能克制鞑虏。”
王琼兴冲冲道:“当年太祖爷能做成的事情,以陛下之英睿神武,也一样能做到。而且方才杨天官所言,说军中武将,老臣以为不然,有小王大人一般的少年英杰,早晚必定成为朝中栋梁,老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王琼跳出来支持,弄得谁都有点迷糊……杨一清和王阳明都不好开口了。
朱厚熜不知道内情,还以为王岳真出了个好主意呢!
这个王琼可是王阳明的恩主,他老头久在军中,立了许多战功,熟悉军务,他说话,总还是靠谱的。
想到这里,朱厚熜笑逐颜开,“王岳,真没想到,你还懂军务……那就按照你的主意,编练火器营。兵部这边还有意见没有?”
王琼立刻道:“没有,老臣愿意全力辅佐小王大人,陛下只管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第163章 想活命就下订单吧!
朱厚熜见有了办法,总算稍微安心了,可毕竟事关小命,他煞有介事吩咐王岳,要狠狠抓起来。王岳没啥说的,就跟着王琼,直接去军营探查情况了。
这两位走了,就剩下王阳明和杨一清,他们俩心事重重,杨一清拄着拐杖,缓缓踱步,他是中风走不快,可谁知王阳明竟然还在他的身后!
老头只能停下来,“那个……王岳那小子,就跟老夫的亲儿子似的……他……他怕我受累,是不是跟你们聊了?”杨一清打破了沉默。
王阳明满脸怪异,王岳跟你很亲吗?怎么谈话之间,那小子挺鄙视你的?
而且这个你们,很显然是包含王琼的。
“王公入朝之后,在下并没有跟他私下见面。”
“当真?”杨一清惊问。
王阳明点头,他自然不会撒谎。
这俩人都陷入了沉思,事情变得有趣了。
王阳明以为杨一清给王岳出的主意,而杨一清认为是王阳明给王岳出的主意,结果俩人都没告诉王岳真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琼!”
杨一清气得大叫起来,“老儿无耻!”
阳明公虽然骂不出口,但是他也知道怎么回事了。气得哼了一声。
王琼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要说此老,他主持整修漕运,平定西南叛乱,平定宁王之乱,加强西北边防……这一生立功之多,谁都比不上,有人甚至将王琼跟于谦和张居正并称。
可问题是老头虽然有才,德行却不怎么样,因此评价不高。
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结交权贵,谁红巴结谁,他早年就利用职务,回护藩王,后来到了正德朝,他已经名满天下,却还是巴结江彬钱宁……王阳明早就预料到了,王琼肯定会巴结王岳的,而且会下大力气,毕竟王岳可比当年的江彬钱宁强多了。
但问题是王阳明也没有料到,王琼居然敢在国朝大政上面,毫无原则地迎合王岳,这是要出大事的!
杨一清气得直哼哼,“王琼这个老货,真是不要脸!当年老夫连刘瑾都能杀,他却能拉下脸,给江彬当爪牙,真不是东西!”
王阳明直翻白眼,你老也就别吹了,除了诛杀刘瑾之外,貌似你也没干过什么好事。
“老天官,我怕会出意外,要不我先去城外兵营瞧瞧,毕竟情况我还熟悉。”
杨一清皱着眉头,“你去敢骂那个老不要脸的吗?这事老夫得过去……咱们要好好商量下,火器这条路,是万万走不通的。”
王阳明深以为然。
无论是怎么看,火器都没有半点希望可言,从制造到使用,从上到下,从里往外……就没有一个环节是放心的。
这大明朝啊,烂得可不是一块两块……言官,财税,吏治,马政,军械,边务……“我现在有点钦佩杨阁老了,难为他是怎么撑下来的!”王阳明冷冷道。
杨一清咬牙切齿,“撑什么撑?罪魁祸首就是他!要不是他在背后纵容,大明朝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吗?万般罪孽,都是杨廷和之过!”
王阳明显然有不同看法。毕竟一个人抗不下这么大的罪责。但现在也不是争论的时候,赶快瞧瞧去吧,千万别出事。
……
他们俩急匆匆到了城外大营,尽管他们俩来的已经很快了,但是到了大营门口之后,依旧听到了沉闷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第三声,等到第四声的时候,伴随着惨叫……到底还是出事了!
王阳明大步往里面走,杨一清抓着拐杖跟着,都忘了装了。等到他们进去之后,正好看到王琼在这里站着,老头手足无措,显得很尴尬。
在他的面前,有一队拿着火铳的士卒,其中三个人的火铳还在冒烟,另外呢,有一个缺口,地上还有血迹,不用说一定是受伤了!
“王,王岳没事吧?”王阳明试探着问道,王琼咧着嘴,脸色很难看,“王岳没事,可老夫怕是有事了……守仁啊,这兵部是你给我的,你怎么没好好整顿火器啊?”
还没等王阳明回答,杨一清就冲过来,伸手揪住了王琼的衣服!
“你个黑了心的老贼,你还有脸赖别人!你怎么想的,竟然鼓动天子,答应了王岳的要求!火器也是能碰的?你想害死他啊?我提醒你,他可是天子近臣,出了事情,你就算赔上老命,也无济于事!你可真该死!”杨一清是真不客气。
王琼也急了,觉得自己很冤枉,“杨一清,你别跟着我发火啊!老夫不也是好意吗?”
“你有什么好意?你要是好心,就不该同意火器营的提议!”
王琼深吸口气,冲着怒火爆棚的杨一清怒道:“你还有脸责备老夫,这手段不都是你们玩过的?”
“手段?什么手段?”
王琼呵呵冷笑,今天咱就把脸撕破,看看谁更丢人!
“你们九边的那些人,谁不是豢养家丁,谁不是欺上瞒下!小王大人想练火器营,老夫就帮他,凑个两千三千人,不是难事。他是天子近臣,兵练成了,在天子面前一走一过,随便演练一下,陛下就会高兴的。到时候赏银下来,兵部想办正事也会容易许多,老夫也是没办法啊!”
王琼既委屈,又无奈。
他仿佛一头受伤的老兽,悲愤地盯着杨一清,大家同为四朝老臣,谁也别装蒜!
“杨一清,你我都知道做点实事有多难!你说老夫巴结权贵,不要脸皮。你跟那些商贾搅在一起,让他们替你摇旗呐喊,你就比老夫高尚多少?大家伙还不都是一个德行!至少我王琼问心无愧!我替大明朝平定西南,整顿九边,我提拔贤才,任用能臣。我豁出去这张老脸,替大明朝争,替天下百姓争,我的苦楚,你们谁知道?”
面对王琼的怒吼,王阳明沉默了,他是受过王琼恩惠的,如果不是王琼提前安排,他又如何能领兵平定宁王之乱?
在危机四伏的朝中,王琼能屹立不倒,还能照拂手下人,替朝廷做事,着实不容易。让人无语的是这个世道,怎么能让做事的人,这么寒心呢?
王阳明满心思忖,而杨一清却不屑一顾。
“咱都这把年纪了,就不要像个怨妇似的,有什么好抱怨的!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要有独门的本事。你愿意巴结权贵是你的事情,但是我告诉你,王岳不能有半点闪失!”
王琼翻了翻白眼,“怎么?他是你儿子啊?”
“儿子?要是我儿子,死了我都不管!他可比我儿子亲多了!”杨一清凶巴巴道。
“呸!你姓杨他姓王,要是他愿意高抬贵手,我,我,我给他当……”王琼还没说完,王岳已经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人,这些人怀里全都抱着火铳,准确说,是那种根本不能用的破烂!
王岳脸色铁青,直接买吧破烂扔在地上。
“就这些玩意,还能留在军中,简直是草菅人命!不拿将士的命当回事!”
听到王岳的话,王琼直接哭了,完了,果然是要追究罪责。
“小王大人,老夫也是刚刚进京,这事情怪不到我的头上啊!”王琼哭丧着脸,努力甩锅。
杨一清呵呵道:“怎么?你想赖王守仁吗?”
“不不不!”王琼连忙道:“也不是他的事情,这,这事要怪杨廷和!都是他的错!万方有罪,罪在内阁,他身为首揆,难道还不该死吗?”
这老头还真是高手,这甩锅的本事,如果不去漂亮国当个官都委屈了。
王岳摆手,“现在不是推诿的时候,必须给陛下一个交代!”
王琼两腿一软,差点跪了。
“小,小王大人,你,你不会怪老夫吧!这火器质量不好,跟老夫真的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王岳眼珠转了转,突然笑嘻嘻道:“王老大人,你可是兵部尚书啊!难道……你就不打算买点好的火器?把弟兄们武装起来?”
第164章 朱厚熜大婚的钱没了
“好!小王大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老朽领命!”王琼干干脆脆就答应了。
这下子弄得王阳明都忍不住咳嗽道:“王岳,你说买点火器,火器在哪里?”
“自然是……还没造出来了!”
王阳明很吃惊,“王岳,你打算造火器?”王阳明深表怀疑,因为火器可不是好玩的,光是个烧火棍,半点用处没有,但是火药又是个顶麻烦的东西,保存不好,就容易返潮,一旦潮湿,就没用处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保存中会爆炸!
试问哪个领兵的,没遇到过火药爆炸的事情?总体来看,火器都不是非常值得投资的项目,毕竟汉唐两朝都不用火器,也能横扫大漠,因此王阳明坚持认为,弓马骑射,组建强大的骑兵,反攻草原,才是正统王道。
当然了,阳明公不是固执的人,对火器虽然不喜,却也没有完全反对,可以试试。但问题是王岳这么干,就休想得到他的支持了。
可是还没等王阳明说话,王琼就立刻道:“以小王大人的才智,想要造出好的火器,轻而易举,兵部当然愿意购买,不但要买,而且还要加价!有多少要多少……”顿了下,王琼又道:“那个小王大人,你看用不用交点定钱?十万两,还是二十万两?“
听到这里,就连杨一清也受不了了,都说他不要脸,可是跟王琼比起来,他老人家都成了谦谦君子了。
“臭小子,军国大事,你别胡来啊!”
王岳微微一笑,“这个还真不是胡来,我是打算整顿军械生产的,尤其是火器。只要能保证质量,让士兵们好好训练,就一定能克敌制胜。而且纵然火器有一万个缺点,但是火器有一个好处,却是谁也比不了的。那就是不需要名将!”
王阳明,杨一清,甚至是王琼,尤其是王琼,他们对军务非常了解,大明现在最缺的,既不是士兵,也不是战马,而是将领!
若是武将堪用,王阳明也不会亲自领兵袭击草原了。
只是这名将却没有那么容易培养。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没有领头的狼王,再多的野狼也只是绵羊。
王岳觉得既然缺少名将,那就不比名将……只是这么投机取巧,能行得通吗?
一旁的王琼突然开口了,“国初的时候,黔国公沐英就善于使用火器。这些年来,沐家永镇云南。要说他们家世代都是名将?那也未必!可就是靠着娴熟的火器,这个祖传的本事,镇抚云南,轻而易举。云贵等处的土司叛乱,沐家应对起来,都十分轻松。由此可见,火器的确能降低对武将的要求。只是却要火器精良,士兵训练充足。可话又说回来,这两样都不容易啊!”
三个精通军务的大臣,王琼竟然第一个将火器的关键点破,比起王阳明还要敏捷。王岳终于对王琼刮目相看。
这老货是真有东西,不然光靠着巴结权贵,溜须拍马,哪能历经四朝而不倒啊!
王阳明微微颔首,他认可了王琼的看法,但是要想火器精良,士兵训练有素,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王岳,要我说,整军之法未必只有这一条路,不如再商量一下别的办法!”
王岳突然咧嘴笑了,“唯其艰难,才值得一试!阳明公,你们等好消息吧!”
王岳说完,就乐颠颠跑了,只留下三位大臣,在风中凌乱着……这兔崽子,又要干什么啊?
王琼很担心,这火器出了事情,会不会烧到他的头上?
而杨一清却发愁,从太仆寺出事,到火器出问题,整个大明的军制烂成了一片。偏偏王岳又是个能折腾的。
几天前,他还以中风为由,想要躲开是非,可现在看来,他跟王岳搅在一起,就别想好!因为那兔崽子小名就叫是非!
“老夫这辈子还是要毁在他的手里了。”
杨一清哀叹着,一步一步,往府里挨。
相比他们俩,王阳明的心思全都在火器上面。这火器真的有用?若是寻常人,也能发挥出战力,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值得一试啊!
……
“陛下,情况就是这样。”王岳闷声把实验火器的事情,告诉了朱厚熜。
这位皇帝陛下刚高兴了没一天,就像霜打的茄子,迅速蔫了下去,不带这么坑人的。
太仆寺出事,骑兵没戏了。
现在打算用火器弥补,可是最好的火器,四支里面,就有一支炸膛,当着王岳的面,士兵丢了一只胳膊,胸口都烂了。
幸好王岳没手贱,不然小富贵就惨了!
“你给我说实话,这大明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王岳道:“陛下,臣不这么看。假如我们当初就屈服了杨廷和,任由那些老臣柄政,他们捂着,盖着,压抑着各种矛盾,装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再过几十年,或许就真的积重难返了。”
“可现在不一样,我们还有机会!知道问题所在,只要找准方向,持之以恒,我们一定能扭转乾坤!”
朱厚熜却没有这么乐观,“小富贵,你说的容易,可是要怎么做?朕又能怎么做?”
王岳顿了顿,低声道:“陛下信任臣吗?”
朱厚熜笑了,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白痴的事情一样。
我要是不信任你,还跟你在这费什么话!
“说吧,你就算让我退位让贤,我都不会怪你!”
王岳吓得一激灵,连忙道:“陛下别多想,臣只是打算让陛下出点钱……重整军械生产,臣愿意替陛下落实这件事,好武器不难。另外王大人,杨大人,他们还是忠心陛下,愿意做事的。”
王岳总算把杨一清归到好人堆里了,真是不容易啊!
“有他们在,再加上张璁,严嵩,夏言,唐寅……这些年轻官吏的支持,陛下不愁没有好兵。而且当下的鞑子,也不是鼎盛时期,咱们半斤对八两,根本不用害怕的!”
听到了这里,朱厚熜总算打起来了精神,变成了精神小伙!
“没错,情况是不好!可朕还有你们,还有希望!只有咱们君臣的时候,就赢了,现在兵强马壮,更不会输!”
朱厚熜顿了顿,“这样吧,太仆寺抄出来的钱财,朕都给你!一两银子朕也不留!小富贵,你知道该怎么做!”
王岳一听,连忙起身,“陛下,臣向陛下保证,一年之内,必然看到此成效,若是做不到,臣就把这些银子吞了,活活撑死自己!”
“好!”
朱厚熜用力捏着王岳的肩头,“朕相信你!”
君臣两个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一刻他们想到了很多人,周武王和姜子牙,齐桓公和管仲,刘邦和萧何,刘备和诸葛亮,苻坚和王猛,刘裕和刘穆之……耳边响起了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旋律,什么叫君臣相得啊!
朱厚熜收获了满腔的感动,王岳则是怀揣着千万巨款,加上天子的无条件支持,要开始自己的“艰难”创业之路。
王岳刚走,老太后蒋氏就来了,她眉头紧皱,“陛下,哀家知道你事情繁忙,本来是不该烦你的,可毕竟这大婚越来越近了,事关皇家脸面,无论如何,也不能比先帝差。哀家听说陛下刚刚抄了太仆寺。哀家就是想问问,你留了大婚的钱吗?哀家可提醒你,千万别入国库,钱进去了,想要出来可就麻烦了。”
朱厚熜面色怪异,眉头乱挑,半晌苦笑,“孩儿没送给国库。”
“那就好!”蒋太后颔首,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老太后血压飙升。
“我,我把钱都给富贵了!”
“什么?”蒋太后惊问,“一点都没有留?一百万两?或者十万两?”
朱厚熜哭了,“一两银子也没留啊!”
蒋太后瞬间暴走,“陛下你等着,哀家去找王岳那小子!他骗不了我!”
第165章 诛杀老贼(四更求票)
蒋太后当真怒气冲冲,去找王岳了。
半天之后,她老人家带着一份文书,兴匆匆回来了。
“陛下啊,这个小富贵,真是个有心人,也是个奇才。当年哀家同意他入府当侍读,可真是给你找了个左膀右臂啊!”
老太后兴奋说着,朱厚熜赔笑道:“母后的眼光自然是天下少有……那银子呢?可是要回来了?”
蒋太后顿了顿,“皇儿啊,这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哪怕是天子,也是一样的。虽说你是天下之主,可手上能用的钱没几个,更何况你又是个有雄心壮志的天子,不会先先帝那样,大肆重用宦官。所以啊,你要想着给自己留点产业,用起来也方便。”
朱厚熜眉头紧皱,“母后,孩儿就是这么想的,才,才打算让王岳把钱给朕拿回来啊!朕,朕最多给他一半,一千万两都给他,那也太多了!朕不干!”
蒋太后哈哈大笑,“皇儿莫要生气,富贵是个有心的孩子,让仁义忠厚,哪里肯要你的钱啊!”
“什么意思?他都退回来了?”朱厚熜惊喜道:“那,那钱在哪里?”
蒋太后呵呵一笑,把文书押在了朱厚熜的面前。
“瞧瞧吧,就在这呢!”
朱厚熜闪目看去,竟然是一份约书,皇家在新的军火厂享有一半的股份,价值一千万两!”
“什么?”朱厚熜怒了,“母后,您,您没拿到现钱?给您的是一纸空文?”
蒋太后不爱听了。
“什么叫一纸空文?这是白纸黑字的约书,是要分红的!”
朱厚熜哼道:“那,那王岳骗朕怎么办?”
“他敢!”蒋太后怒道:“你是天子,那小子骗你,不是欺君吗?他想被灭九族啊!”
“那,那他就算没骗朕,可经营不善,赔了钱如何是好?”
“所以你就不能让他赔钱啊!告诉兵部,要订购他……咱,咱们的火器,不就能赚钱了!”
朱厚熜有点懵了,这事情怎么变味了?
“母后,您不是讲大婚要有排场,不能比堂兄差吗?”
蒋太后很认真叹口气,“这皇家的脸面啊,还真不是花钱就能挣来的。吾儿要整军经武,多打几个大胜仗,逼着那些国家送公主过来和亲。哀家在这宫里,要是有十七八个外国的公主凑在一起,听她们唱歌跳舞……那该多好啊!皇儿,你要好好努力治国啊!”
老太后拍着朱厚熜的肩膀,勉励儿子好好干,然后她老人家轻飘飘离开……剩下朱厚熜更加凌乱!
半晌之后,朱厚熜发出哀嚎!
“王富贵,你小子给太后灌了什么**汤?”
朱厚熜的愤怒全都成了无能狂怒,王岳乐颠颠,开始了他的军火计划……其实这创业真不难,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就该果断尝试,更何况是百分之百!
胜利的结果已经注定了,要不是热爱大明,还真受不了这么没刺激的事情……王岳一头扎入,斯奥不管外面的风云变幻。
他在朝中的日子,朝臣们恨得牙根痒痒,都觉得这个小奸贼必须除掉。
可是等王岳离开了朝中,一切都是朱厚熜说了算的时候,大臣们才惊恐地发现,朱厚熜才是最不讲道理的那个。
大臣的噩梦开始了!
首先,当下朝中缺官很严重,尤其是都察院,被严嵩掀翻了一大堆人,左都御史金献民因此上书请辞。
内阁认为金献民为官多年,功劳不小,准许他致仕回乡,并且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这本是对重臣应有的待遇。
哪怕被王岳整垮的吏部尚书乔宇,依旧是致仕回乡,他们乔家倒霉,那是别的商人干的,朝廷可没有下旨意抄家。
但这一次朱厚熜可不答应了。
“金献民身为都察院掌院,渎职懈怠,弄了一帮废物,把国家大事都耽误了,还让他的儿子给朕当锦衣亲军的百户?你们是嫌他祸害还不够多是吧?”
大臣们都懵了,这个锦衣卫百户,纯粹光拿俸禄不干活的,不会进宫宿卫的。朱厚熜可不管,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金献民被削去官职,勒令回乡,同时他的儿子被判充军!
堂堂一个二品大员,就落了这么个下场,在京官吏,无不骇然。不过很快他们就没工夫伤心了,因为新的任命下来了,翰林学士张璁,接任左都御史!
消息传出,朝野震惊!
开什么玩笑?
张璁去年才考上进士,纵然是状元,也不该如此越级重用。
就连一直没出声的杨廷和都憋不住了。
“陛下,张璁诚然才学过人,可毕竟资历尚浅,都察院掌天下风宪,两京一十三省,无不在都察院的监督之内,张璁坐镇都院,只怕难以服众!”
朱厚熜思忖了片刻,竟然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让张璁转任左副都御史吧!元辅这回没有意见了吧?”
杨廷和能没有意见吗,可现在又能说什么!
“陛下从谏如流,老臣五体投地!”
“嗯!”朱厚熜顿了顿,随口道:“有关左都御史的廷推,就暂时放放吧!让张璁先整顿都察院,等梳理好了,再重新推举左都御史。”
杨廷和差点哼出声音!
这是又被耍了啊!
张璁虽然没当上左都御史,但权柄一模一样,还有什么差别?
朱厚熜的任性,简直胜过朱厚照万倍!
杨廷和越发觉得心力交瘁,毛纪倒台了,他手下是安稳了不少,可也架不住朱厚熜这么折腾。
就在杨廷和愁眉苦脸之际,锦衣卫的人,把已经致仕的左都御史陈金给抓到了京城!
太仆寺的案子,要有个结论了!
今年老头都七十七了,须发皆白,满脸皱纹,从家乡到京城,显得疲惫不堪。而且陈金还似乎有了点老年痴呆的症状,说话颠三倒四,连人都不认识了。
看得大学士蒋冕等人,都心中流泪……几十年的同僚,好容易都致仕回乡,安度晚年,怎么好对他下手?
“元辅,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陈老大人的性命啊!”
面对一大群人的请求,杨廷和无奈叹气,朱厚熜要是能劝说的,还用得着发愁吗?
“诸位且回去吧,老夫会尽力周全。”
下面的人却没有离开,他们对于杨廷和的承诺已经不那么信任了。
杨廷和无奈,“蒋阁老,我们一起入宫面君吧,陈老大人对大明还是有功的。”
蒋冕点头,表示赞同,他们两个直奔皇宫而去,只是当他们赶到,朱厚熜已经离开了。
小皇帝的饿目标正是诏狱!
“陈金老匹夫,你在弘治年间,就已经贵为户部尚书,而你邻近致仕的时候,又把儿子送去了太仆寺,你可真是会算计啊!国库哪有太仆寺的油水丰厚?你这个老贼,国之硕鼠!我大明江山,就是你们这些人败坏的!朕就算想饶你们,也没有理由!”
“来人,取来鹤顶红!”
陈金老头虽然迟钝,却也不是完全糊涂。这算什么啊?
刚刚进京,没有经过三司会审,没有任何结论,就要杀他,好歹他也是昔日的朝廷重臣啊!
“老臣,老臣不服,老臣冤枉,恳请陛下开恩啊!“
陈金大声叫嚷,朱厚熜微微一笑,“朕的确忘了一件事,来人,去把陈翰带来!”
这个倒霉蛋还懵着呢!
“爹!您老怎么也来了?”
他又惊又喜,跪爬过去,抓着栏杆,疯狂大叫,“爹,救命啊!孩儿还不想死啊!”
陈金哭得稀里哗啦,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是怕死。
“陛下,开恩啊!”
朱厚熜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让你们父子见面,已经算是朕照顾你们了。”说完,他就往外面走。
总算除掉了一个老贼,痛快了不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都杀光。
第166章 天诛昏君
“陛下!”杨廷和和蒋冕急匆匆赶来,“陛下万金之躯,怎么可以轻易来诏狱这等不详之地,还请陛下赶快回宫才是。”
朱厚熜笑了,狭长的眸子眯起来,很有种目空一切的感觉,原来除掉一个老臣也没有什么难的。
早晚会轮到眼前这两位的,不用着急,咱们慢慢来……“元辅说诏狱不详,朕却不这么看,惩恶扬善,作恶者天诛地灭,为善者拍手称快……若是连这点道义都没有了,朕这个江山也就没公道可言了。”
“朕还要回宫处理政务,你们也尽快回内阁。”
说完,朱厚熜转身上了辇车,扬长而去……杨廷和与蒋冕互相看了看,眼神之中都流露出震撼之意。正在这时候。突然里面出来四个狱卒,每两个人拖着一具尸体……陈金陈翰!父子俩七窍流血,状若厉鬼。
尚在温热的尸体,被拖了出来!
“啊!”
蒋冕发出一声低呼,随即赶快闭上了嘴巴,惶恐之情,难以掩饰,不容他不怕啊!陈金在弘治年间就是户部尚书,资历比他们还老,纵横官场几十年,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就这么一位声望泼天的老臣,被抓到京城,直接就处死了,天子是什么意思?
陈金可以杀,杨廷和,蒋冕,怕是也没有例外的可能。
朱厚熜这是告诫所有人,别觉得你们老,朕就不敢动你们!
陈金只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身为天子,朕有掀桌子的力量,不想成为下一个,就给朕老实一点!
“元辅,陈老大人只是推荐了儿子担任太仆寺少卿,如今太仆寺的事情也没有结论,因此就诛杀一位有功之臣,实在是不妥当。这么下去,朝中文臣,岂不是要人人自危,提心吊胆!当年八虎临朝,也未曾如此过啊!”
蒋冕声音低沉,满心惶恐,向杨廷和诉说着自己的担忧。
杨廷和眉头紧皱,这话还用蒋冕说吗?
他又何尝不知道。
只不过杨廷和想得更深,朱厚熜或许就是想通过这次“不守规矩”来告诉朝臣,身为天子,他就是规矩!
生杀予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们这些人少给我哔哔赖赖!
好一个霸气的小皇帝!
朱厚照当了十六年的天子,也从来没有这么干过,这个朱厚熜,可真是胜过堂兄万倍!
皇帝不讲规矩,那朝臣又该怎么办呢?
是逆来顺受,还是冒死进谏?
好像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从诏狱回来,杨廷和下意识仰望了一下天空,只有这高深莫测的苍天,才能压制上天的儿子。关口是怎么让老天爷开口!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朝中风云激荡,而王岳却是加快了脚步,从事他很没有挑战性的创业。
“现在大明最强的火器作坊在哪里?”
王岳翘着二郎腿,随口问道。
“自然是内城西南的王恭厂火药局,不管是火铳还是火药,都在那里生产。”兵部尚书王琼笑嘻嘻道。
“王恭厂?”王岳觉得名字有点熟悉,似乎还发生过什么大事情……“这个王恭厂归谁管?”
“自然是工部,不过工部也仅仅是提供一些物料,真正制造火器火药的宫里的监厂太监。别人办这事情或许有点困难,若是小王大人出手,绝对没有问题的。”
王岳沉吟一下,还真没什么难的。
以前工部提供物料,肯定是免费的。到了他这里,采买是要给钱的,即便比市价低,但胜在需求量大,工部也有赚头。
他跟林俊打个招呼,老头没有理由反对。
另外就是宫里了。
王岳觉得这事更容易了,他都不用找朱厚熜,直接跟蒋太后说一声,反正新的火器厂也是皇家产业,从左手倒右手,老太后又怎么会反对。
剩下就是那些太监可能不满。
算了,回头给张永和谷大用打个招呼,说实话,告诉他们,已经算是尊重了,毕竟随着各地镇守太监陆续撤回,内廷势力在相当长时间,是要衰败下去的。
这帮人还需要自己罩着。
王岳盘算了一圈,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王兵部,都说做事情难,可是现在看来,也没什么难的,简直易如反掌啊!”
王琼尽管谄媚,可听王岳这话,也气得想打人!
兔崽子,你这是欺负人!
试问天下这么多人,能说动皇帝的,能有几个?
你小子不但跟皇帝关系好,还有太后撑腰,这也就罢了,不少文官还倒过来,都是一群不要脸的,你们就不能有点风骨……呸,貌似自己也是这些人之一。
王琼很伤心,活了七十多,还不如一个孩子的势力大,真是伤自尊。
“小王大人,你准备把新厂建在哪啊?”
王岳笑嘻嘻道:“这个容易,去把唐状元请来。”
不多时,唐寅就来了。
“状元公,这些天啊,我就替你的事情糟心。一千户流民,说容易安置,也容易安置,可说不容易,那么不容易。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想来想去啊,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我打算把火药厂放在外城,这一千户流民,就算作火药厂的帮工,你看怎么样?”
唐寅也的确为了安顿流民的事情发愁,听王岳拿出了好办法,他也是怦然心动。不过唐寅现在经验丰富了许多,也知道思考更多。
“王大人,这个火药……没有危险吗?”
王岳笑道:“这个当然有危险,不过不要紧。我会制定详细的规范流程,原料怎么保存,成品如何保存,工人进去之后,要有怎么样的流程,存放火药的区域,要进行隔离……总而言之,我是一定会控制风险的。现在的火药厂放在内城,如果能迁出来,也是好事情,毕竟离着皇宫衙门远了不少,对陛下也更好……”
王岳说到这里,突然扭头看向王琼。
“王兵部,现在王恭厂是怎么保管火药的?他们离着宫里这么近,不会出事吧?”
王琼老脸变色,“这个……王恭厂老夫不清楚,但是蓟镇,宣府那边,火药仓库倒是经常出事……小王大人,这王恭厂可万万不能出事啊!不然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情!”
王岳皱眉头,“有这么严重?”
“有啊!”王琼道:“在王恭厂,每天能产四五千斤的火药,平时仓库要储存一千天的产量,如果遇上了战时,还要更多!”
王岳急忙简单换算,一天几千斤,一千天的产量,也就是几千吨啊!
就在京城的西南角,竟然有这么大的一座火药库?
我的老天爷啊!
王岳急忙取过来京城的地图,喊着王琼和唐寅一起研究,京城的西南角,就是王恭厂的所在地,这里是内城离着皇宫最远的地方。
挨着王恭厂,就是刑部大街,这里还有都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衙门都在这里,北边还有个都城隍庙。周围聚集了许多百姓,尤其是一些穷苦的力巴,甚至还有不少唱戏杂耍的,毕竟离着火药厂近,房价便宜。
对了,由于朱厚熜要结婚了,皇宫正在重新修葺粉刷,差不多有四五千工匠,也都在王恭厂附近暂居。
这要是出事了,几千吨火药爆炸,没准就把三法司,还有那些讨厌的御史言官都给带走了,想想还挺刺激的。
王恭厂……爆炸!
王岳突然意识到了,貌似真的炸过啊!
虽然不是嘉靖朝,可也不能大意,万一来个大烟花,那就热闹了。
“王兵部,你看这样行不,我向你们兵部讨要个空闲的军营,暂时把火药运过去,顺便也盘点一下,王恭厂的火药究竟怎么样,能不能用,好不好用!让陛下安心,也算是咱们臣子的一片心意!”
王琼欣然点头,“给陛下办事,这可是臣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我现在就下令!”
唐寅也表示赞同,“王大人,若是搬运,不用别人了,那些流民很愿意替朝廷出力。”
经过简短的商议,王琼就以清点火药为名,下了工部的公文。
王岳又跟宫里打了招呼,很快搬运火药的行动就开始了……他们从西便门出城,没有惊动太多人。
而就在刑部大街的对面,一座高大的酒楼里面,两个人正在面对着面,其中一个中年人,十分斯文,他将一张银票递过去。
“五千两,事成之后,还有五千!”
对面的人很凶恶,脸上还有四五道刀疤,他看着银票,哼了一声,“提着脑袋,就换这么薄薄一张纸,真亏!”
对面的中年人笑骂道:“亏什么,出了城,到山西钱庄,见票即兑,你要是敢拿着银子出城,不怕掉脑袋啊!”
刀疤脸思忖再三,伸出三根手指,“再给我三千两!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大事,怎么也要两万两,你就跑跑腿,大头儿还是给弟兄们吧!毕竟生在世上就这么一回,命不能太不值钱吧?”
对面的中年人呵呵一笑,“好,我再给你五千两,事情办得必须漂亮!”
刀疤脸欣然点头,“得嘞!小的们办不好,俺任奎亲自去点火!”
这家伙转身离去,中年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就是不知道这一炸会不会连昏君也给弄死了……要真是这样,可就是天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