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跟娘回去吧
如今她亲自来了这北境了,可不能让脏桌脏椅的怠慢了人家。
这不,三娘她们一来,老军头就笑脸相迎了上来:“久闻卫家当家夫人大名,老头子今日能有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卫夫人虽不认识这突然冒出来的老者,但为商多年,随机应变的本领还是很快的,立马笑道:“老大哥客气了,小妇人女人家家的哪,能担得起您老这句有幸啊!倒是承蒙你们这些长辈这些年来替我这个做娘照顾阿辞了。”
她刚说完,三娘介绍道:“娘,孟伯伯是军中伙营的老军头,与镇北王爷曾是战场过命的兄弟,平日里也很是照顾夫君他们。”
这是介绍了老军头虽只是名火头军,但在众少将眼中,是长辈的存在。
卫夫人冲着她轻轻点头,顷刻间便了然。
而老军头听了她们的话,急忙摆手道:“三娘丫头你太言重了,卫少将成熟稳重,深受老王爷器重,哪用我这个糟老头子照顾啊。老头子也不跟你们客气了,夫人您也别客气,先进帐用点吃的吧!军中简陋,夫人别嫌弃才好!”
“怎会怎会,麻烦老大哥了才是。”
卫夫人客气道。
卫夫人客气说完,三娘才带着她过去坐下。
老军头方才忙着和卫夫人客气去了,这会儿才注意到襁褓里的小云舒,立马笑颜逐开道:“哎呦,小云舒也来了,正好,羊奶我一直温着的,我这去给她拿来。”
三娘赶紧道谢道:“麻烦孟伯伯了。”老军头本名姓孟。
负责伙营的两个士兵帮忙将东西端来后,三娘单手抱着孩子,一边给卫夫人夹东西,一边道:“娘,您尝尝,这是北境的粗粮包,里面包的都是些南方运来的干野菜。有些粗糙,但带着微微自然的香甜,我第一次吃时就觉得格外好吃入口呢!”
三娘第一次吃这种粗粮包,还是在那次北境缺粮的情况下小宝娘做的。
那时候或许饿极了吧!吃过之后,便一直觉得很好吃了,只不知道娘吃不吃得惯?!
“是嘛!那娘尝尝。”说着,卫夫人执起双筷,也不小家子气,张嘴就咬了一口大的。包子入口,卫夫人浅嚼了几下,眸底微闪了下,咽下后笑着道:“倒是真的挺好吃呢!比之珍馐,更能让人回味。”
这一趟北境之行,所见所尝,都将回味余生。
三娘没发现卫夫人眼底的微动,只以为她真的觉得好吃,赶紧将灰碗里的鸽子蛋端到她面前,道:“那娘您再尝尝这个,这是夫君他们养的信鸽下的蛋,不知道您喜不喜欢吃。”
卫夫人看着眼前粗糙碗中的食物,抬眸望着多么笑容温婉的姑娘,心头微酸,口中的食物突然有些难以下咽了。
“怎么了娘,您吃呀!”三娘笑望着她。
卫夫人眸子一直凝望着三娘,语气有些沉重道:“三娘,这一次,带着云舒儿跟娘回去吧!”
这边境太苦了,在齐州,谁会端着几个廉价的鸽子蛋眸底有光?可方才,她清晰的看到,三娘看着鸽子蛋时,眼中的珍惜刺疼了她的心。她舍不得啊!儿子就算了,粗汉子一个,什么苦都能吃得,可三娘和云舒儿不同,她不想她们母女俩受太多苦。
这个孩子啊!以前吃的苦已经够多了,怎么能再放任她再跟着卫辞在这儿吃苦呢!她不忍心啊!
三娘动作微顿,珉了珉唇,没敢对上母亲的眼。
“三娘,听娘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你也该为云舒儿和轩轩想想。他们都还那么小,你真忍心让他们在这危机四伏,黄沙满天的地方长大吗?你瞧瞧你,自己都瘦得不成样子,怎么能照顾得好他们。”
“我……”三娘唇瓣微动,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儿,眼里透着心疼。
是啊!的确是她自私。孩子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才是,就因为自己不想跟卫辞分开,便带着他们一起吃苦,自己……真的太自私了。
温好羊乳的老军头也正好过来,听到婆媳的对话后,想到北境已不如往昔宁静,叹了声,也劝道:“三娘丫头,听你婆母的话吧!这北境…迟早要变天了,还是早早回去的好,这样卫少将日后战场杀敌时也能无后顾之忧。”
听到老军头也跟着相劝,卫夫人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是呀!战场本就残酷的,她不能再让卫辞再有后顾之忧了。
三娘望了望卫夫人,又低头瞧了瞧怀中的女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定般,语气平淡地道:“娘,云舒儿跟您回去吧!我还是要留下来陪夫君。”
卫夫人微怔:“三娘……”
“娘,您莫要劝了,我心意已决,云舒儿就拜托娘照顾了。还有轩轩,稍后夫君回来,我会让他去给镇北王爷说一声,拜托娘连他也一起带走。”轩轩不能去长安,如今跟着卫夫人一道去齐州,倒是个最好的选择。
卫夫人脸色不忍,拉着她的手道:“三娘,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要母女生别。”
“不会的,日后得了空我们就回去看她。等他日山河稳固,天下再无战事,我再陪夫君解甲回家给娘颐养天年。只如今,我们不孝,还要劳您老再费心些年月了。”
她相信,相信刘梵曾经壮志凌云的治国平天下的豪言,相信大启会繁荣昌盛,相信大启将士都有解甲归田回乡与家人团聚的一天。
更相信送走女儿,他们一家人还有团聚的一天。
卫夫人眼眶微润,微微哽咽,正要再开口时,就见黎大壮拉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赶紧别看脸拭了拭眼眶中的雾水。
“干娘,您快瞅瞅,儿子给您的礼物,喜欢不。”黎大壮单手抱着个大箱子走了过来,往桌上一放,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道:“这是去年儿子到西部那边,从一队乔装成大启商人的羌人身上抢……缴获来的,本来要上交的,一时给忘了,想起来的时候义父他老人家就让我自己放着了。”
第九十二章:造化弄人啊
黎大壮从小父母早逝,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因此也没见过爹娘长什么模样。
当年有幸得镇北王赏识,好不容易得了个义父,本就欢喜了,脑海里也勾勒出了父亲的模样。而其它兄弟们的爹娘他也没见过,母亲的模样就一直都是空白的,这卫夫人突然一出现,他脑海里立马绘画出了娘的样子,心里也将她当做了亲娘一般。
对于儿子的这些义兄弟,卫夫人或多或少都有所闻的,倒是也将他们当儿子一样的小辈来看待。
而卫家本就是从商的,名下也有不少古玩玉器店,对珠宝甚为了解。只一眼,卫夫人便看出了那些东西都价值不菲,直接拒绝又不妥,便从中拿了一对翡翠金镶玉镯子出来,笑道:“大壮啊!你的好意干娘也不能不要,但干娘也不能全要,你的心意干娘领了就行,其它的你拿回去吧!”
黎大壮见她只捡了个镯子,觉得不够,赶紧将东西再往她面前推了一推,嚷道:“那哪成,这些都是给干娘的,干娘不要跟我客气。”
这还真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
卫夫人有些哭笑不得,婉拒道:“干娘一把年纪了,不喜欢这些琉璃金闪小姑娘们喜欢的东西,我就喜欢这镯子,其它的干娘不要,你拿回去吧!”说着,见他还想开口,卫夫人佯装生气道:“听话,不然干娘可生气了。”
黎大壮见她已经收下一对镯子了,怕再强给她真会生气,点头道:“那、那行,干娘喜欢就好,下次见着镯子,我都给干娘留着。”
卫夫人当时没将黎大壮的话放在心上,殊不知这已经将她视若亲娘的大块头是当了真了。
后来的十几年里,黎大壮只要看到什么漂亮镯子,都会两眼发光的买来,再派人急急地送去齐州给他干娘。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言归正传,卫夫人见他听话了,才抬眸看向跟着他一道来姑娘。然而这一看就不得了,眼底都露出了些惊来,但好在她不动声色惯了,也没表现出来,只笑问道:“呦!好个水灵的姑娘,她是…?”
看到众人都望向了自己,顾幽然顿时小脸通红,低着头,小手揪着一角,喏喏地跟着黎大壮喊了一声:“干娘好。”
声音细细的,比蚊虫叫声大不了多少。
这却生生的模样,当初那个假顾幽然倒是学得十足的像。
黎大壮瞥了身旁的女人一眼,眸底微晃了一下,随即像是在慌忙掩饰那抹多余的情绪一般,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粗声粗气的介绍道:“干娘,这是朝廷发给我媳妇,叫顾幽然。”
朝廷发的?
倒是曾听卫辞说过,朝廷的良家子都是在各地采买回来的,而眼前这顾姓的姑娘……名字、模样、脾性什么的倒是对得上。
卫夫人笑睨了那却生生的姑娘一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才拉过她的手,语气温和的问:“姑娘,你家哪儿的呀!”
卫夫人语气平和,似如在拉家常一般。
顾幽然感觉到她的和善,泪眼朦胧的小声道:“樟…樟州隆县。”
“樟州隆县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养人的好玉都是出自那里呢!”卫夫人边说边笑着扫了黎大壮一眼,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拉着顾幽然的手,转头给三娘递了个眼色。
三娘会意,出声问道:“义兄,你们可都用过早膳无?若没有就一道吃些吧!”
黎大壮就是过来送礼的,吃食什么的自然不会用,回道:“不吃了,早间已经吃过了。礼物我已经送给干娘了,那我们就不打扰干娘吃早饭了。干娘,我先走了,晚间再来看您。”说着,独自大步转身。
被遗落下的顾幽然委屈巴巴的,看了看三娘和卫夫人,又看了看黎大壮大步离去的身影,最后瘪着小嘴泪眼汪汪的追去了。
看着那姑娘跌跌撞撞追去的身影,卫夫人不忍感叹道:“造化弄人啊!可惜了,那顾家的宝贝疙瘩,最后竟嫁了这么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子。”
不是说黎大壮不好,配不上顾幽然什么的,只是像顾幽然这样的娇娇花,心中的如意郎君定然不是他这般模样的。最重要的,他还是个看着就不会疼媳妇的主,粗糙了些。
的确,比起疼媳妇,黎大壮跟卫辞比起来,差远了。
“娘…您认识幽然?”三娘有些迟疑地望向她。
卫夫人摇头:“倒是不认得,只瞧过画像,而樟州隆县顾家一直与咱们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不久前听闻她们家小小姐被人牙子拐走了,不想竟被卖作良家子来到了北境,也算是幸运了。”
依顾幽然的姿色,若被卖去那些**,不定会怎样悲惨。
那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对于顾幽然的身份,三娘略微有些惊讶,但见卫夫人方才没有直接问出来,便猜测她有她自己的考量。三娘没多问,只小声道:“娘,粥快凉了,咱们先吃些吧!”
“好!”卫夫人点头,婆媳二人加个小云舒开始安静的用起了早膳。
午间的时候,抱着轩轩跑掉的卫束才回来,两人手里一人抱着一堆东西,笑容满面的。
看来,这两个相差五六岁的小家伙相处得还挺投缘。
“拿个东西用得了一上午的时辰吗?老娘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卫夫人接过轩轩手里的盒子,又瞪了小儿子一眼,怒道:“让你去拿东西,你自己不会找两个家丁一道抱过来吗。轩轩才多大点儿,你让他拿那么多东西,累着他了怎么办?”
“……”娘唉!谁才是您的亲儿子啊!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他像轩轩这么大的时候,娘您上街好像都不带家丁只带他吧!那时候抱的东西多得好几倍了,您怎么没怕把您亲儿子累着啊!
看着对自己凶巴巴的亲娘,卫束脸颊直抽搐别过脸去。
轩轩喜欢这个小叔叔,听到小叔叔因为自己被祖母责备了,赶紧撒娇道:“祖母,轩轩不累,祖母不要凶小叔叔了好不好!”
第九十三章:你还回来吗
一听到这奶声奶气叫祖母的声音,卫夫人心都要融化了,面容柔和的笑道:“好,祖母听轩轩的。”
“……”
卫束抱着大抱东西站在原地,嘴巴一张一合的,硬是被她娘的偏心眼气得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委屈得不行。
看来,以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怕是又要降低了。想着,怨念地瞅了轩轩一眼,目光路过襁褓里的小云舒时,心底一软,眼底又露起笑容来。
算了算了,自己现在可是当小叔叔的人了,是长辈了,要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们计较才是。
他们之间的小互动,三娘看得想笑。正好也说两句呢,便瞧见大清晨就出去的小宝娘他们回来了。
而小宝娘他们身后,屁颠屁颠跟着的,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出去找狼群玩的包子。
也不知跑哪儿野去了,浑身脏兮兮的。
包子欢实的跑过来,一见到陌生人,立马半趴到地上龇牙咧嘴起来,倒是不敢对着三娘旁边的卫夫人,只敢凶抱着一大堆东西的卫束。
那模样像是在宣示主权的问:小子,你哪位?
卫束虽不是娇养大的公子哥,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神恶煞的狼犬,惊了一跳之后,顿时两眼放光的好奇了起来,惊叹道:“好雄壮的犬,平生第一次见啊!”
“小叔叔,这是包子。”
轩轩转头看到包子凶人,一巴掌轻拍在它的狗脑袋上,小大人似的威胁道:“这是我的小叔叔,也是包子的小叔叔,包子不可以凶小叔叔,不然娘就断了你的肉骨头,以后不给你看妹妹。”
还别说,轩轩的威胁还挺有用的。
包子‘啊呜’叫了声,斜了卫束一眼,自己找个背阴的地方睡觉去了。
它不是受了威胁,它只是不想被断肉骨头,不想不能远远坐在床边看云舒儿而已,它才没有受轩轩小主人的威胁呢!
包子傲娇的走了,倒是卫束,目光一直跟随着它,恨不得抱起来稀罕稀罕。
这不,东西一放下之后,立马拉着轩轩去稀罕包子去了。
而小宝娘们她们不习惯跟卫夫人这样宅院夫人打交道,笑着打了招呼后,便带着孩子们回了帐中,只小宝好奇得很,就让他留下来和轩轩他们玩了。
帐中,卫夫人在一堆东西中挑挑拣拣的,最后找到一个鎏金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道:“这是给你们母子几个的,长命锁是早早的就给云舒儿打好了的,暖玉是你的。娘记得当初大夫说,你有些寒症,这块玉常年带着能缓解些。对了,当初不知道送什么给轩轩合适,就跟着云舒儿的长命锁一块打了个福气袋,我瞧着他现在小,戴着正好也搭。”
卫夫人一边说,手也没带闲着的,直接先取出了三娘的暖玉给她挂了上去。
“你肤色比以前黑了些,这玉的颜色衬着,倒也好看。”她笑着,又道:“给你夫君那些兄弟们带的东西,一会儿让卫束理理,晚些阿辞回来让他自己送去。娘在这里待不了几日,紧着时间多看看你就行。”
“谢谢娘!”三娘低头看着挂在脖子上暖玉,心中暖如此玉。
“谢什么谢,是娘要谢你才对,谢你替娘来陪着阿辞。这些年啊,娘都不在他身边,他过得苦不苦也不知道。幸好老天怜我们孤儿寡母的,把你送来我们家了,现在还有小云舒儿,多幸运啊!阿辞也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了。”卫夫人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回想起往昔,眸中也带起了些雾水。
当年她一个新寡,也是咬着牙含着泪,手撕着那些妄想打他们卫家家财的小人走过来的。
当年若非卫辞早得了镇北王收为义子,在卫老爷染痢疾病逝时,得镇北王手令让地方官护着,卫夫人都不敢想自己还能不能在那段时日撑起卫家诺大门楣。
所以对于卫辞,卫夫人过多的是愧疚,愧疚自己没能在他该得护佑的年纪护佑到他,反到让他在这僵场上出生入死还得心系她这个母亲和幼弟。
三娘蹭了蹭她怀里,撒娇道:“娘,咱们现在已经苦尽甘来了,不说这些了好不好,娘给我说说齐州的趣闻吧,我想听。”
“好,娘说给你听。”卫夫人笑着轻叹了口气,眸底欣慰。
她早就知道三娘这孩子是个好的。
其实卫夫人感激上天把三娘送到他们家,三娘又何尝不感激他们当年的接纳呢!若无他们,谢家那群自私自利的族长们,估计会将痴傻的她送给人家当个玩物也不一定。
毕竟利益面前,一个傻子何足轻重?!
北地不比当南境那边,黄沙满天的,卫夫人和卫束只待了两日,便收到卫管家派人日夜兼程赶来的书信,也不知信上说了学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只带着卫束和云舒儿和轩轩匆匆离去。
因几个孩子身份都不低,镇北王特令一小队人马乔装护送他们。
离别前,一向不知忧愁的小宝难得一句也没说,一直垂着小脑袋,直到看到轩轩上了马车,才甩开他娘的手,眼泪汪汪的跑了过去,咬着小嘴喊:“轩哥,你还回来吗?”
唯一的小伙伴要离开了,小宝别提多伤心了,硬是如个懂事的小大人一样忍了一路,此刻应是忍不住了。
“小宝……”
马车上,轩轩蹲在赶车的位置上,小脸沉沉的,看着要哭出来的小宝,急忙从怀里摸出一把格外小巧的匕首来,递过去给他道:“这是大壮伯伯给我的,小宝帮轩哥拿着,等我回来了,你再给我。”
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却肯定自己会回来,像是对小宝的承诺一般。
“小宝,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当大结局。”
“轩哥说话算话,要回来,小宝等轩哥回来带小宝当大将军。”
小宝眼睛红红的,忍不住抬手抹了把眼泪。
“轩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和包子等你回来。”
马车启动,小宝带着同样失落的包子追着小跑相送。
第九十四章:我陪你一起
包子是狼犬,它的领地是这万里尘沙中,齐州那样的安乐窝只会磨平它威猛,如同笼中雀一般,会折了它震慑一方的锐气。
所以卫辞并没有让包子跟着轩轩他们一道去齐州,留在这里,至少还能保护小宝小丫他们几个。
小宝和包子追了一会儿,以小宝扑倒在沙地上伤心的嚎啕大哭结束。
最后被小宝娘安慰着抱了回去。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马车,三娘遥遥望去。瞧着快不见影了,不舍得跑到最高的沙丘上,远远地目送着,直到再见不到一丝影子。
“夫君,以后咱们回家了,你说云舒儿会不会不记得我们了。”应是会吧!毕竟她的娘亲才带过她几个月,她这么小,如何记得啊!
“三娘……”
卫辞知她舍不得女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想开口说,不若趁母亲他们还没走远,让她一道回去吧!可三娘却像是快穿他想说什么一般,头轻轻地靠进他的怀里,扯出一丝笑意道:“不许再说让我一起和娘回去的话,我不乐意听。因为有你我才有的云舒儿,小丫头再怎么重要,怎么也没你重要啊!”
从痴傻时瞧见他的第一眼起,他于她,便很重要了。
她能忍母女分别,却忍不了两地相思,忍不了他在战场上的担惊受怕。
“夫君,大启的山河很美,我陪你一起守吧!”这场山河,他们重要的人都在其中了。
那么,他们就一起守吧!
“好,你陪我一起。”卫辞紧拥着她,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姑娘啊!她有着能与他比肩的气魄,那才是真实的她,哪怕他们都不说,彼此却依旧能心照不宣。
待山河无恙,定解甲归田守你百岁无忧。
……
长安,皇城。
龙吟殿中的小书房里,一名穿着繁重宫装身怀六甲的女子半倚在软榻上浅眠。突然,感觉到腹部在动,顿时缓缓露出了一抹笑意,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还端坐在案前认真批阅奏折的男子,哝哝喊道:“陛下,皇儿方才踢臣妾了。”
案桌前的男子浅浅抬眸,眉宇间带着微微被打扰到的不悦,却在抬头看到那女子浅笑的侧颜时,微微晃了下心神。
他曾经,见得最多的,便是那人一脸柔情的侧颜。
“哎呀!呵呵!陛下,快过来呀!咱们的皇儿又动了。”
“是么,朕也来瞧瞧。”
刘梵面上不见喜怒,轻放下奏折便起身。见陛下起身了,候在外帘的常青赶紧走了过来,近身小心伺候。
“陛下,您快摸摸,啊!这里,它在这里狠狠地踢了臣妾一脚呢!劲儿好大,这般调皮,将来肯定会像陛下一样勇武不凡。”见刘梵走近她,余扇笑意嫣嫣地拉起他的手,覆盖在隆起的小腹上。
然而刘梵的手掌覆盖上去后,那肚皮下的小东西害怕他一般,再不敢动丝毫。
刘梵望着他的肚子,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熟悉他的人都知这抹笑意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抹凉透人心的讽笑,然而那侍宠而骄的女人却不知道,她只觉得,若自己这胎生下皇长子,那么皇后的位置,皇太子的位置,都将是他们余家的。
常青看到陛下嘴角那抹凉薄的笑意,背脊微凉,看着蝶妃的目光都带着些许同情。
女人啊,若想在这红墙绿瓦的深宫存活,光靠帝宠是永远不够的,她还得有脑子。二者中若缺了帝宠,还能保着小命活,可若是没了脑子,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只希望这未出世的小皇子,别遗传了他生母的习性蠢笨才可。
书房门口,一名传话的小公公小跑过来,却没敢直接进来,只躬身候在门口。
常青眼尖瞧见了,看了眼陛下,小声退了出去。那小公公见常总管出来,急忙低声道了几句后,赶紧递过一个细竹筒条子。常青看着细竹筒,面色微变,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才赶紧进去禀报陛下。
“何事?”刘梵早就看到了,收回手转身问他。
“陛下…”常青半低着头,偷看了眼低眉浅笑的蝶妃,见陛下没有屏退她的意思,才道:“北境监察寮传来消息了,请陛下过目。”
刘梵扫了眼他奉上来的细竹筒,接过拆开,然而在看到内容时,面色阴沉得要寒出冰霜来。
“朕,错信了他李志扬。”镇北王名讳,姓李,名志扬。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刘梵这突然的一怒,吓得常青及周围宫人们急忙跪了下去,头伏低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来人,令大理寺与刑部各着人马,前去北境将李志扬一家及其名下义子全部扣押回京,朕要亲自审他。”最后几字,刘梵咬牙说得格外深沉。
一旁的余扇在听到陛下发狠叫镇北王名讳时,原本嘴角还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然而在听完他后面的话后,面色骤然大变。
全部扣押…那,那北境怎么办?
她在北境多年,比这长安城任何人都清楚阵前主将全部被换掉的后果。
也不知出于何意,在连想到此事会对北境带来的严重后果时,她骨子里最后的良知让她放下了心底的个人私怨,急忙跪下道:“陛下不可啊!如今北境外,羌与金对咱们大启虎视眈眈,若此刻将镇北王与其义子少将们全部被压回长安,北境无帅领镇压,敌国势必会趁人之危,到时大启必定危矣啊!求陛下三思。”
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她会替北境求情,刘梵垂眸睨了她一眼,语气冰冷道:“一个有叛国之意的人,朕如何信得过?来人,送蝶妃回蝶影宫。”说完,甩袖大步离去。
“陛下三思啊!陛下……”余扇想追上去,却被宫婢们拦住。
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陛下,她心中恐慌不安起来。想到原先和赵茵定下的计策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再蠢也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一把推开了拦住自己的宫人,急匆匆的去了轻云宫。
第九十五章:你若敢动我
轻云宫里,赵茵正在修剪院中盆栽里的兰花枝,见她突然闯进来,视乎并不意外,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加深了起来。
“赵茵,我没想到你心肠如此歹毒,竟…竟通敌叛国。你我约定好只拉下镇北王一人的,你怎可出尔反尔?”从头到尾,她不过是想拉下镇北王的位置,一雪当年之恨而已,她甚至连李白玉都没想过去动分毫。
可眼前这个歹毒的女人,竟利用她拉下了北境所有少将们,心机歹毒得简直可怕至极!
听到她的质骂,赵茵手上动作未停,嘴角的笑意却逐渐扩大。
看来,是成功了呢!
见她竟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余扇气急,想拿鞭子抽人,伸手摸腰间才发现今日没带鞭子,只能狠狠地道:“我现在便去告诉陛下,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诡计。我绝对不会让你的计谋得逞的,我还要告诉陛下,你父亲赵敬崖没死,刑场之时,被你偷梁换柱掉包换走了。”
她话音刚落,赵茵面色一厉,猛地靠近她,手中修剪花草的剪刀已经抵在她的颈间动脉之处。
“你…你竟然会武功!”余扇大惊,看着抵在自己脖子的剪刀,呼吸有些微浮,后背紧绷着不敢轻举妄动。
“对,乖些,别轻举妄动。”赵茵眸底狠意骤现,红唇微启道:“你要相信,无冕巾帼将军谢铁教出来的人,纵然你曾是北境女少将,我也能顷刻间让你一尸两命,不信咱们要不要试试?”
谢铁亲手教出来的人,就是面对豺狼虎豹,亦能以最狠辣的招式顷刻杀之。
她曾经亲手教过赵茵一段时日,纵然赵茵再嫉妒恨她,她也不得不承认,天下女将,比起紫衣侯谢铁,都不过尔尔。
是也,这些年来,她就算是再恨谢铁,也容不得任何人辱她一丝一毫。更容不得那些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便敢堪称巾帼女将的人。那些人,在她眼中怎配与谢铁平起平论,她们还不配!!
“你…你敢!”
突然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余扇呼吸加急,抚着腹部的手掌都紧了许多。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敢疯狂的杀了自己。
“赵茵,你若敢动我,陛下定会让你不得好死。”余扇后悔了,她不该,不该与毒蝎谋皮,不该一次次受她摆布利用。
“不得好死?呵呵!哈哈哈哈!!不得好死,你当我怕不得好死吗?”
赵茵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笑得花枝招展,笑得眼角染雾,笑得眸底尽现残殇:“傻子,你当真天真的以为,刘梵对你动了心?哼,蠢货!”
赵茵冷笑一声,直接将她推开,理了理微褶的袖摆,又开始漫不经心的修剪起花草来。
“你给本宫听好了,出去若敢胡言一字,我定会在刘梵要我不得好死之前,先让你家余家满门不得好死。”手中枯枝‘咔嚓’一声断下,赵茵眼底阴狠,随即又轻笑了起来:“不过你就算说出去,刘梵也不敢动本宫,若本宫死了,这刘氏皇族寻了百年的东西,也将会再沉寂百年。所以,别妄想做傻事。”
余扇狠狠地瞪着她,紧紧咬着牙根,忍着怒意正欲转身离去时,却被轻云宫中的两名宫人拦了下来。
“赵茵,你还想干什么?”她转身瞪向她。
她都忍了,她还想做什么?
“蝶妃妹妹既然来了,本宫自然要招待好茶一盏了。”赵茵头都未抬一下,然她话音刚从,她的贴身宫婢婉心已端了一个茶盏走了过来,看着余扇的目光里,尽是阴毒。
“蝶妃娘娘,这可是我们娘娘用前年储存的冬雪,和去年亲手采摘的红梅所侵泡的花茶,难得很呢,您请用吧!”
余扇就是再蠢也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步子不自觉地退了两步,面色也露出了惊慌。
见她迟迟不肯接茶,赵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玩着手中的细剪,眸色微冷道:“怎么,这等好茶,还配不上蝶妃妹妹入口吗?”
“我不稀罕喝你的这什么花茶,赶紧让他们让开,本宫要回蝶影宫了。”此次余扇被恼怒冲昏了头脑,怕被人知道自己与赵茵有勾结,竟一个宫人也没带来。
然,此刻后悔已是来不及了。
赵茵最不喜的,就是和不聪明的人浪费唇舌,转身挥了挥手。
端着茶盏的婉心会意,直勾勾地望着余扇道:“既然蝶妃娘娘不想动手,那我们娘娘善心,劳奴婢喂给蝶妃娘娘您饮用了。”
说完,睨了眼几名宫人,喊道:“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扶好咱们蝶妃娘娘。”
“贱婢,你敢!”余扇想去打翻她端着的茶盏,然还没碰到她,就被旁边的宫人死死压制住,力道大得她都挣脱不开。
“你们好大的胆子,本宫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你们敢动本宫,陛下一定让你们不得好死。”
余扇嘶吼着,然而宫人们仿佛听不见她的嘶吼一般,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抓着她。眼看着那盏茶被端着向自己逼近,她才恐惧的哭着求出声:“赵茵,我求求,我求求别伤害我的孩子,只要别伤害我的孩子,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求求你了。”
面对她的求饶,赵茵却背过身去,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一般,静静地仰头望向那堵高高的宫墙。
来世,她一定要当一只鸟儿,越过这一道道高高的宫墙。
而现在,她只想让刘梵万劫不复,沦为千古罪人。她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这么蠢笨的人,她的孩子也定然蠢笨,不若就下去陪她的乖孩子好了。
见赵茵无动于衷,余扇怕极了,就在宫人掰着她的嘴要灌那盏茶时,一声“恒妃娘娘驾到!”制止住了这些人的疯狂行为。
听到恒妃来了,轻云宫的宫人再不敢动手,急忙跪下迎接。
“呦,赵妃妹妹今日这宫中,几时这般热闹了,倒还真是难得啊!”
第九十六章:邺州铜铁令
恒妃由宫人扶着走了进来,眼角扫了眼,有些狼狈的坐在地上的余扇一眼,仿佛才看到一般,浅笑道:“蝶妃妹妹也在呐!怀着皇嗣的怎么还乱坐地上了,当心凉了腹中皇嗣。都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扶你家蝶妃娘娘起来。”
知道自家娘娘有难,就急忙跑去找恒妃的绿蕉听了,赶紧跑过去将余扇扶起来,小心翼翼的检查她是非受伤。
“绿蕉…”余扇刚刚受了惊吓,这会儿看着她,不由得湿了眼眶。
“娘娘,没事了,您别怕,奴婢在呢!”绿蕉轻声安慰着她,赶紧将她带到恒妃这边来。
有难之即,倒是能显谁是忠仆。
赵茵扫过余扇主仆一眼,转身看着站在自己对面说恒妃,眸子微眯,嘴角勾起冷笑:“看来,恒妃姐姐是铁了心要与我作对了。”
“妹妹说的哪里话,本宫受陛下委托凤印,暂代皇后之职,好好打理后宫。本宫自当要尽心尽责不负皇恩,自然容不得后宫之中有任何阴司之刑。”
“好个阴司之刑!不知我这小小的轻云宫,能放得下什么刑具?劳得恒妃娘娘大驾光临。”
“呵呵!本宫也未点明是妹妹的轻云宫在行阴司之刑,妹妹又何必如此较真。本宫今日不过是路过,听得有热闹,便进来凑凑热闹罢了。”
“恒妃姐姐这热闹凑得不免及时了些。”赵茵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她,眼中深得如一摊幽潭。
而四目相对间,一个狠辣,一个不惧,谁也不让丝毫。
说起来,她们二人算是同一日进宫封的妃,只恒妃有个强劲的后盾,妃位高了她一等。起初刘梵不知真相,看在谢铁的面上,对她还算有几分恩宠,可自从事情败露,被他查到蛛丝马迹之后,赵茵在这后宫便如隐形人一般了。
若不是手里有从谢铁那儿得来的邺州令,能集邺州兵力,怕是刘梵早就将她挫骨扬灰了。
然而她虽有令在手,却不知那不同寻常的令牌该如何使用,不然她早就交给张敬崖了。
此刻的轻云宫,骤然陷入一阵寂静,连风都不敢穿发而过。
恒妃与她冷视了片刻,先转移了目光,扫过婉心还端着的茶盏上,眸底已是了然:“看来赵妃妹妹对蝶妃妹妹,很是格外优待呢!这般好的花茶都拿出来招待了,本宫瞧着都羡慕得很呐!”
“恒妃姐姐,臣妾……臣妾不爱喝花茶。”余扇怕她知道自己与赵茵的勾结,又小人之心的怕她记恨这两年跟她对着干的仇,心虚又紧张的抓着绿蕉。
恒妃怎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不过是不屑同她计较罢了。
看着那盏花茶,她笑了笑,佯装可惜道:“不爱喝,那倒真是可惜了赵妃的一片心意了。”
这话一出,赵茵脸色更难看了。
“恒妃若觉得可惜,不妨你喝了吧!”出声间,赵茵此刻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冷扫了他们一眼,转身直接进了殿中。
“放肆!”
恒妃旁边的宫规嬷嬷见她如此没规矩,品级高过她恒妃娘娘都还在,她便敢甩脸子走人,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正要抬出皇室祖训宫规那一套出来时,恒妃抬手拦住了:“行了,既然轻云宫不欢迎本宫,本宫也不凑趣这个热脸了,回吧!子虞也该午睡醒了。”想到女儿,恒妃眸底倒是柔和了不少。
那嬷嬷察言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才赶紧低头跟上。
恒妃路过余扇时,眉间轻蹙了下,什么也没说,带着自己的人便离开。
余扇也没敢在此地多待,急忙由绿蕉扶着跟上,生怕恒妃一走,那赵茵便会出来拦住自己一样。
殿中,赵茵听到外面人都走尽了,紧握的指蔻忍了许久,终究没忍住,一把推倒殿中半人高的青柚瓷瓶。‘哐当’一声巨响,吓得跪在殿外的宫人们似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恒妃真的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如今来轻云宫当职,就跟送命没什两样了。
永宁宫中。
恒妃打发走了对她感激不已的余扇后,进门就看到陛下抱着公主在院子玩耍。不知陛下给小丫头说了什么,小丫头挥着两只小手手,高兴得咯咯直笑。
“臣妾参见陛下。”恒妃屈膝行了行礼。
“嗯,如何了?”刘梵将公主递给旁边的嬷嬷抱走,转身进殿,恒妃轻步跟在其后。
“回陛下,陛下圣明,赵妃的确已经明在面上对蝶妃腹中的孩子下手了。只臣妾一直有一个疑惑,不知陛下可否解惑?”
“你是想问朕,为何还要继续容忍赵茵在宫中兴风作浪?”刘梵进到殿中,随意坐在了小公主学练字的地方,翻瞧着女儿歪歪扭扭的字帖,嘴角竟勾了抹浅笑。
“是!”恒妃静静地候在他身旁,等着下文。
翻看片刻,刘梵执起毫笔,一遍写一边漫不经心道:“百年前,大启曾有四分之一的兵力,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殆尽,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就好似突然之间,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此事并不是没有朝臣不知道,只当年涉及皇家颜面,知道内情的都为抱家小自行来段了,如今知道的人怕是屈指可数。
刘梵瞅了眼陛下的水墨字,继续道:“后来,太祖皇耗尽半生精力寻找,终于查到那分兵力被人隐于在邺州之地,那分兵力也在邺州代代相传,成了一支坚不可摧的强兵良将。而他们,只听傅氏后人和邺州玄铁令的号令,如今谢铁失踪多年,能聚拢这支军队的,唯有邺州令了。”
傅九阴一生未娶,唯有谢铁一个义女,是也她也成了傅氏唯一的传承人,而那支军队也只奉她为主。
当年先皇便是看重此,
才会给下飞云寨侯爵之位,并以回城颁布宅邸为由,强迫其一道来长安,从而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效果。可惜偏偏事与愿违,谢铁如当年那只军队一般,突然间人间蒸发,而那支邺州军再没办法聚齐。
第九十七章:亦如同嚼蜡
本以为谢铁失踪后,完成先祖遗愿,齐聚大启兵权也会随着她的消失而落空,不曾想赵茵竟持有邺州令。
刘梵不想知道赵茵的邺州令从何而来的了,他如今,只想聚齐大启兵力,扫清对大启虎视眈眈的外敌,再将那个女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听到刘梵亲口说凤栖宫无人,恒妃不免有几分惊讶。她知凤栖宫有无人是一回事,陛下亲口说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更惊讶的,还是皇室还有这等百年秘事。
“蝶妃还有几月便要生产了,朕希望她腹中的孩子,能平安健康落地。若是皇子,朕会下旨抱到你宫中来,养在你的名下。”从余扇有孕那日起,刘梵便已让人做好了留子去母的准备了。
不能怪他心狠,要怪只能怪余扇太过愚蠢。
他的孩子,怎能由如此蠢笨的女人来教养?!再者余家的野心堪比当年继后母族,他更不能容忍大启皇族再出一次外戚当权。
“爱妃明白朕的意思了吗?”意思就是在孩子未落地前,让她护着余扇些,确保孩子无虞。
“臣妾明白了。”恒妃听了,有些受宠若惊,轻声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
恒妃当初生公主子虞时伤了身子,御医早就名言过,她日后恐怕难以再怀子嗣。此番若蝶妃生下的是位皇子,到时养在她名下,无疑是多给了她和小公主的一道护身符,多了一个保障,这让如何不让她受宠若惊?!
陛下礼重四族,这也是做给四族瞧的了。
翌日,宫中连下三道圣旨,其中两道便是下到刑部与大理寺,最后一道下的却是世族谢家,接旨的是谢家刚回来不久的庶三公子。
长安谢府,紫竹长廊里。
张实秋懒散的靠着扶栏边,一件墨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平日漫不经心的脸上多一层好似化不开的郁色,目光直直的望着半空的云彩。
路过的下人们见状,都不敢打扰的纷纷掉头绕开。
没办法,这位庶三公子虽是庶出,但谁让老太爷喜欢呢,地位蒸蒸日上的,连两位嫡出的大公子都不敢多说什么,似敬似怕的让着他。
所以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不敢去打扰。
特别是在今日这格外特殊的时候。
整个谢府的人都发现了,自从三公子接了那道秘而不宣的圣旨后,眉头便不曾舒展过,脸色也阴沉沉的。如今更是在这长廊里坐了两个多时辰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谢武平看了眼绕道走开的下人们,又低头看了眼手里提着的东西,面色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听到脚步声,张实秋拿眼角微微斜了他一眼,继续望着半空的云彩,心情复杂得很。
等了半响,没见谢武平傻愣愣的站在自己旁边不吭声,他才收回目光瞥向他手里的东西。
“怎么,来给我践行?”
谢武平看着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说道:“这是我姐让我拿来给你的,感谢你上次的仗义相帮。”
张实秋歪头看了眼篮子里的东西,很寻常的民间糕点,看起来做得很用心,繁花似锦的。可惜他现在可没什么胃口,算是婉拒道:“小爷不爱吃这些东西,东西我收下了,但你帮我吃了吧!”
“我姐做的东西很好吃的。”
“再好吃的东西,遇到小爷此刻的心情,亦如同嚼蜡,不想浪费你姐的心意,你就自己吃了。”
“噢!”这次谢武平没再多说什么,抱着篮子坐到他旁边吃了起来。很寻常的糕点,他却吃得鼻头有些酸楚起来。
儿时,他也时常吃到呢!可离上一回吃,都快十年了吧!
“上次听说你还有个姐姐曾来参选过秀女,看你模样生得也不错,你姐姐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刷了?”张实秋只是突然想到,随口问问的。问完才想到眼前这小子的年纪,便也能猜测到一二了。
往年先皇们的秀女都由礼部全权主持,背地里使银子的不少,只要银子到位,清水佳人碾压倾国美人的多得很。礼部本就是个油水多的地方,只要他们有所收敛,历代先皇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刘梵那小子登基后,也不知是不是当年听谢铁念叨得贪官污吏太多了,深受影响,他登基后头一个整治的就事礼部。
是也,去年的选秀比开国皇帝的都要严格,只一丢丢不符合的,就算是金山银山堆上来,如今礼部的那些人也不敢放水。
然谢武平在听到他提前家中姐姐时,略微沉默了半响,怔怔的望着篮子里面的糕点看了许久。
“三兄长,其实我有四个姐姐的。”他说着,口中的糕点再也咽不下了。
张实秋只见过他送糕点的姐姐,冷冷清清的模样,想来其它几个也差不多了。
毕竟世族里教养出来的姑娘,大多端庄古板,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得很了。
谢武平却不知他这么想的,难得有个倾听者,不免心底酸楚地述说道:“我长姐很是温柔善良,一手古琴弹得仿若天籁,可惜红颜薄命了些。我的二姐姐做的东西最好吃了,就是三兄长相帮的这个呢!对了,还有我的四姐姐,她是郸州第一才女,模样生得最美了,虽与我们不是同母所出,却自小也养在母亲名下,皆为嫡女。”
这些年来,张实秋难得除了刘梵以外,静心听人说废话,听着听着,不由插了一句嘴问道:“你三姐姐也死了?”
谢武平一愣,猛地才意识到自己直接越过那人。
见他不愿多说了,张实秋也没打算再继续听他废话了,起身道:“得了,小爷明儿一早就要离开了,今晚得好好把酒言欢一场才行,走了,小爷进宫找陛下唠唠嗑去。”
不给事做就让他闲着生霉,一给就给这么个糟心事,他得去找刘梵那小子叨叨才行。
第九十八章:美白养颜的
有些话,纵然说了可能也无用,但他还是想去再说一回。
张实秋甩了甩有些僵硬的脖子,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的少年沉沉地说道:“我三姐姐没有死,她是一个傻子,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傻子,被祖父嫁去了齐州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郸州与齐州相隔千里,一个傻子嫁过去,还没娘家帮扶,怕是早就被搓磨死了吧!
呵呵,谁知道呢!
“嗤,良知这玩意儿,果真不是人人都有的。”张实秋不是什么好人,却在听到一个傻子的遭遇后,难得心软了瞬息。嗤笑了声,自嘲地摇了摇头,一脸冷漠的大步离开了长廊。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何必再庸人自扰呢!
生长在这些世族大家中的人,哪怕是男子都身不由己,更何况一个傻子了。
若真死了,早死早超生,倒是她之幸。
张实秋离开后,谢武平独自一人在长廊上坐了许久许久,直到篮子里的糕点尽数被吃完,他才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眼中尽是坚定,起身向着谢府大门大步离去。
他不是没有良知,他有过的,只是不慎遗失了,如今……他想捡回来。
哪怕脏了,他也会一点一点找回来吹干净的。
……
半月后,北境。
今日北地的风刮得有些狂躁,像个闹脾气的孩子一般,一会狂风大作,一会儿又寂静无声。
自卫少将家孩子被接走后,小宝他们也跟着两位嫂子还有顾幽然去后方城池,如今这军中都安静了不少,感觉也冷清了不少,日夜巡逻士兵们每回路过西北角那几处时,都听不到几个孩童的欢声笑语了。
“如何,娘他们到哪儿了?”
军中饲养信鸽的木棚里,三娘拢了笼袖口,轻声问道。
“快到齐州地界。”卫辞打开从信鸽身上拿下的字条,看到上面还算端正的字样时,面上温和地笑了起来:“这回是轩轩写来的,不错,进步了不少。”
“是嘛,看来轩轩和阿束在一道,努力了不少呢!”
虽轩轩在她身边时在习字背书上从不偷懒,但终究是孩子心性,她还曾一度担心小家伙以后写得字不好看呢!如今算是放心了。
三娘伸手拿过字条,在手中端详了片刻,也笑了起来。看着鸽笼里新下的许多鸽卵,不由叹道:“小家伙们都走了,都没人吃鸽卵了,这几日老军头都不来捡了。”
“小家伙们走了,不还有你吗。”卫辞转身,在周围找来一个灰泥罐,边去捡鸽卵,边道:“娘上回可是拧着为夫的耳朵,责怪为夫将你养瘦了,现在趁着孩子们不在,我只养你一个,等到时回了家了,娘定能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媳妇。”
“噗!”闻言,三娘忍不住笑出了声,站在他身后打趣道:“北境春夏有烈日,秋冬有飞沙皑雪,夫君确定能让娘看到一个白白的儿媳妇?”
胖她可不敢说,可这白嘛,三娘瞅了眼自己都快成小麦色的肤色,笑容更灿烂了。
当初她来北境时,肤色可是白嫩得很,这如今整日风刮日晒的,哪还见得着白啊!没黑成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和小宝娘她们的健康小麦色,都已经算是她扛晒的了。
闻言,卫辞捡东西的动作一顿,直起身来,认真端详起了自家媳妇半响,边瞧边点头道:“是黑了不少,不怕,为夫曾听军中大夫说过,长安城中有以蛋液敷面美白养颜的说法,为夫这就为娘子敲几个来敷上去,顶能如从前一般美白如初。”
说做就做,卫辞转身就要去准备。
见他真要去敲蛋液,三娘急忙跑开,哭笑不得道:“道听途说夫君你还当真了,回头让老军头瞧见你这样糟践吃的,不得念叨你才怪。”
毕竟上次,她可是亲眼瞧见老军头揪着浪费了半个窝头的李白玉训了许久的。
“今日军中暂无事,为夫得空,走,那咱们回帐里去敷。”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敷,夫君自个儿敷吧!”见他要来拉自己,三娘把腿就跑。卫辞瞅着自家媳妇跑走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贼贼的笑意。
半个时辰后。
三娘一脸不情愿的躺在帐中的床上,直直的盯着帐顶,旁边坐着还在挑蛋清的卫辞,正在小心翼翼的往她脸上整那些黏糊糊的东西,说实话,怪恶心的。
“夫君。”她目不斜视的喊了声。
卫辞赶紧停下动作望她:“怎么了,可是哪儿没敷全面?”
“不,太全面了,全面到蛋液都淌到我衣衫里去了,难受。”
听到她说难受,卫辞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急忙拿起毛巾给她轻轻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却在触碰她衣下的肌肤时,指尖滚烫,眸底也染了一层火。
该死,娇妻在侧,他竟在干这种事,蠢!!
三娘瞧见了他眸底的变化,给了他一个迷离的眼色,嘴角一勾……
呃…勾不起来,脸上的蛋液凝固了,有些僵硬,扯到嘴角勾到还有些脸疼。顿时连想挑逗一下他的心思也没有了,怒道:“不玩了,你整的这些黏糊糊的东西好恶心,我不舒服。”
见她要翻起身,卫辞连忙阻拦道:“好,不玩了不玩了。先别动。热水我早备好了,你乖乖躺着,我去端来给你擦干净。”
帐外,正欲直接掀帘子进去的李白玉讪讪地收回了手,看了眼面上毫无波澜的上官透一眼,不自在的往后退了几步。
没想到啊,平日里看上去那么正人君子的阿辞,竟也会干出这种事来。青天白日的,也不说收敛些,这幸好遇到的是他们,这要是黎大壮那莽撞熊人,毛毛躁躁的就闯进去还得了。
上官透虽面色没什么起伏,想的倒与他差不多。
两人正欲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开,哪知想谁来谁,身后传来一道粗声粗气想大喊:“透哥,大白玉,你俩站人家阿辞帐门口干啥?”
“……”偷听吗?不算吧!对,不算,他们只是刚巧路过而已。
第九十九章:终要被打破
黎大壮声音洪亮,他这一开口,现在想不惊动里面的人,悄悄离开都不可能了。
果然,黎大壮的大嗓门才落下不到片刻,帐帘就被人从里掀开来,奇怪的看着他们。
“有事?”卫辞穿戴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起的还有已经从床上下来,一脸蛋液还没洗掉的三娘。
“没、没事,呵呵,你们这……玩得还挺别出心裁哈,呵呵!”
李白玉眼角直抽,望着三娘一脸的透明物体,脑中开始浮现翩翩起来。
一旁的上官透却没他那么多脑补,目光直接越过两人,扫过里面放在桌上未丢的小蛋壳时,嘴角似有似无的勾了一丝弧度,心底已是了然。
黎大壮也看到那些蛋壳了,顿时瞪大了牛眼,没忍住,直接嚷道:“你们这俩败家玩意儿,这么浪费好东西,这要被老军头那老头看到了,不念你们三天三夜老子跟你们姓。”
黎大壮出身贫籍,熬过饥荒年月,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浪费吃的东西了,这一点倒是跟老军头挺像的。
卫辞身后,三娘暗拧着他一把,瞪他:都怪你。
卫辞还真没想到这几人会突然来找自己,扫了他们一眼,一把将帐帘放,将三娘隔在了帐中,才抬眸问道:“你们怎么都来我这儿了,有事?”
“没事,路过!”
“没事,路过!”
李白玉和上官透异口同声的回答,答完互看了对方一眼,倒是默契得很。
只黎大壮挠了挠刚被蚊虫咬了个包的下巴,没拐弯子,直言道:“今日义父接到长安主家来的暗信,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急急招见了一众老将,我们这些小辈的都被打发了出来,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出什么大事了。”
上官透二人也是为此事‘路过’的。
必定是长安出了什么要事,不然镇北王不会瞒着他们只与老将们相商。
帐中,正在洗脸的三娘动作微僵,眉宇紧锁了起来,看着手中自己昏暗的倒影,捏着巾帕的手指有些微紧。
刘梵开始动手了。
那么这场平静,终要被打破了吗?!
当日夜里,镇北王召集了所以少将及义子,目光严肃的望着众人,
最后将早间收到的暗信拿了出来,摊开道:“李氏一门世代忠良,只忠大启刘氏明君。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因老夫识人不清,让敌国皇子以本王义子身份潜藏多年。此事被有心之人上禀到朝,陛下疑我等生有二心,不日便会有长安少卿前来,押解我等回京着调受审。”
当初霍小光之事,为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在军中知道的人并不多,对外也只称战死,不想如今竟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再次提起曾经的义子,镇北王刚硬想面容上,还是露了一丝悲伤。
纵然身份再如何,人与人之间衍生的情感却是不假的。
然众少将听了他的话后,面色大惊,随即愤怒道:“陛下圣明,怎能听信小人之言,王爷您对大启和陛下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日月可知。当年霍小光之事您亦是不知情的,陛下圣明,怎能因此疑您对大启的忠心。”
“是啊父亲,此事定是小人大做文章,我们大可上禀陛下缘由经过,不能白担了这份罪名啊!”
“义父,若陛下真派人来押解我们一等离开,那北境无将帅该如何?任由外敌铁骑趁机攻入吗?”
上官透开口问道,虽也惊讶,但倒是比谁都要冷静些。
他曾见过幼时的刘梵,那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孩子,小小年纪,便才智过人,大有开国先帝之风骨。
所以他不信,不信那孩子长大后会变得昏庸,会想不到北境如无将帅的后果,除非…他想以天下为局,想到那种可能,上官透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糊涂啊!拿黎民百姓的生命做饵,让整个天下为棋,一子失败,皆有可能满盘皆输。陛下,这是将自家江山都押到其中了啊!
看着众人愤怒的反应,卫辞想的却没有他们多,轻抚了下藏在胸前衣襟个里锦囊,面色冷静的问:“义父,此事可会涉及家小?”
卫辞问出声,其余人也都安静了下来,沉默着望向镇北王。
他们入朝为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早已做好随时以身殉国的准备。可家中父母子女何辜,若累及他们,纵死也不能瞑目。
“陛下只下旨前来押解本王与几名义子,应罪不及家眷。待长安的人到了,本王与几位少将走后,其余人等定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外敌有机可乘。”
这一刻,镇北王倒是很庆幸,庆幸轩轩跟着卫夫人去了齐州,庆幸那些宵小并不知他的存在,以及她母亲的身份。不然,以如今各国整军待发的境况,又一顶叛国罪名压下,怕真要累及全族无辜家小了。
镇北王说完,其余并非他义子的另几位少将纷纷跪下:“末将等势死守卫我大启疆土,静候王爷与众兄弟平安归来!!”
卫辞等人也跪下,齐道:“孩儿愿同义父共赴长安。”
他们从未有过反叛之心,可若当今天子当真无德,当真会做出宠小人,杀良将的事。那么他们,也不怕颠覆一场这皇权。
……
三娘得知此事时,卫辞已经在给她收拾东西,并语气不容置疑的说:“我已经替你备好了车马,你今夜就动身离开。”
卫辞以为三娘会反对,自己都说服自己不能再心软了。然而,三娘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的沉默着走了过来,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背脊中央,半响才低声道:“这回我听你的。”
她不吵不闹,就那么乖乖的抱着他。
卫辞放下手中的恶东西,转过身,眼色微沈地凝视着她,最后紧紧将她紧抱在怀里。
帐外,风声寂静,有些微凉。
送三娘上马车时,已是日落。深秋下火红的斜阳如同一块诺大的铁块,拼命的绽放它最后的余晖。
第一百章:我非去不可
凝望着马车上的妻子,他心中万千不舍,最后都化作了一声浓浓的轻声叮嘱:“记住了,回到家后不管听到什么,在没有亲眼见到我写来的书信前,都不要担心。”
“嗯!我记得了。”三娘掀着马车帘子,望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别样的神色,见他让开马车后退了一步,她珉了珉唇角,心里难过,不舍得喊了一声:
“夫君!”
卫辞听到,第一反应便是回了她一句:“我在。”
三娘‘噗嗤’一声,咧嘴笑了起来。
“卫辞,你还欠我一个夫妻对拜呢,当年小束抱着的大公鸡可没拜成,你欠我的。”她笑着,亦如从前,眸中好似闪着星辰,只此刻星辰中朦上了一层水雾。
卫辞也笑了,他微微颔首:“知道了,先继续欠着吧!以后咱们再成一次亲,我定当亲自拜回来。好好照顾自己,走吧!”
昔年新嫁娘红妆,他欠了她三拜未还。
三娘点头,笑着放下了车帘,车帘落上,隔开的夫妻俩人面上的笑容,都渐渐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换上了不舍的愁容。
马夫见两人道别够了,跳上马车,扬鞭就要驾车。刚要抽下去,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等一下。”
卫辞和马夫同时回头望去,竟见上官透向这边大步跑来。
军中并没有人知道卫辞要将三娘连夜送走,上官透也是不知的,还是方才路过他们营帐时不见灯火燃亮,才猜测着跑来的。
还好,到是赶上了。
“阿辞,我能单独和三娘说几句话吗?”
卫辞看了义兄一眼,点头,带着车夫去了前边等候。上官透见他们隔远了,才看着重新掀开车帘的三娘问:“你真的决定了?”
三娘回以他浅笑:“嗯,决定了。”
上官透知道她身份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丫头,这些年的遭遇亦不是他能想象的,阅历怕只会比自己只多不少,定是都想周全了才得的决定。
可虽如此,但以家人的身份,他想张口劝说两句,却见到她眼底谁也无法改变的坚持时,唇瓣抖了抖,一个字也劝不出来。
三娘却笑道:“那小子棋艺不错,但这一次下的这步棋,太险。稍有差池,大启江山危矣!而他更会万劫不复,甚至背负千古骂名。当年我曾答应过先皇,会用长姐的身份帮扶他,所以不能再看着他孤险下去了,此行我非去不可。”
怎么说也是自己养了三年的狼崽子,她若再继续不管他,他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那还是不打算告诉阿辞吗?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这一趟去,你们夫妻怕是……”
“我知道。”三娘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卫辞,苦笑道:“所以更不能告诉他啊!他会难过的。谢铁回归,那么这天下,就不能再有谢三娘了。”
卫家能护得住被舍弃的谢家傻子,卫辞能护得住他的傻娘子,可他护不住谢铁,护不住刘梵的偏激。
她不怕他护不住自己,她怕的,是到时候她护不住他。
“好事多磨,总会苦尽甘来的。”上官透轻叹,将手中递给她:“量力而行便好,小丫头,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小云舒还在齐州等你呢!”
三娘见他递过来的东西,微微一愣,笑道:“知道了,本想跟你说声长安见的,后我仔细想了想,你是四族的人,那小子又不傻,定然也不会动你。东西我收下了,谢谢了,兄长。”
“与我,无需客气。”他轻轻抬手,三娘呆了瞬息,笑着将头伸了出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伊人,兄长在此祝愿你日后事事无忧,得成所愿。”
“借兄长吉言,谢伊人铭记。”
如儿时一般,那温润如玉的大哥哥,每每外出回来,都会眸光紧随着那温婉嫣然浅笑的女子。每当女子回头,他都轻抚着旁边愣啃着糖葫芦的小丫头的脑袋,面容一脸温柔。
那头,卫辞远远地望着这边,离得太远,让人瞧不他的眸色。
夜渐沉,凉月无声升起。
在这黄沙中,添上了些许分别的惆怅。
……
镇北王等人知道卫辞连夜送走三娘时,已是第二日清晨。而三娘,也已经到了小宝娘他们安顿的城池。
三娘本不想叨扰他们的,怕平白给他们徒增些离别伤感。哪知刚入城中,便被带着小宝出来玩的翠妞瞧见,顿时两个小家伙跟两头小牛一样冲了过,无奈,三娘只能去跟小宝娘他们道个别。
小宝娘和翠妞娘本以为她是归来居住了,一听是要回齐州,顿时伤感了起来,想到路途遥远,硬是要给她准备些路上的干粮。
虽不舍,但她们也知道,三娘与她们不一样,早早回齐州才是最好的。又可能母子团聚,又不用再留在北境吃苦。
经过小半日的耽搁,
三娘再启程时已是午后了。
“此去路途遥远,三娘你定要保重啊!等到了家,记得托人给我们回个信儿。”小宝娘给她放着东西,别过脸抹了抹眼泪。
“是啊三娘,回去…回去好好的啊!等以后天下太平,再无战事了,你就让卫少将去接你,倒时嫂子还给你做包子吃。”
翠妞娘说着说着,也没忍住,抬手扒了把脸,面对三娘时却还是带着笑的。
也幸好那几个小的没让跟着来送,不然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他们几家虽才相处了短短两年,然这两年却亲人一家一般,如今家人要离开了,哪有不伤心难过的?!
唉!早知,她便绕着城外走了就是了,徒惹她们难过不舍。
三娘心中轻叹息,见她们已经送到城门口还要再相送,赶紧劝道:“两位嫂子留步,莫要再送了。三娘有幸,承蒙两位嫂子这两年来的照顾,已是感激不尽,必定永不忘怀。若三娘日后还能回来,定会来看探望两位嫂嫂。”
“三娘……”小宝娘哭出了声,怕她瞧见会跟着伤心,急忙转过身去,哽咽着挥手:“走吧!快走吧!迟了天黑前就赶不上下一个城镇了。”
第一百零一章:为何要杀我
翠妞娘也点着头,不舍得对她挥手道别。
“两位嫂子保重,三娘走了。”三娘眼眶微湿,放下车帘吩咐马夫启程。
望着马车越走越远,小宝娘哽咽着道:“都走了,也不知道下一回见面得多久。或许以后都见不着了吧!就像咱们的爹娘兄弟,自咱们被卖到北境为良家子,十载匆匆而过,他们怕是都不记得还有个女儿在远方了吧!
翠妞娘却没她想得那么悲观,斜了她一眼,呵道:“胡说八道什么,咱们的爹娘能跟三娘比吗?她是个心善,我瞧得出来。就算这辈子都不来咱们北境,她也忘不了咱。”
有些事,翠妞娘知道,所以自不会让小宝娘瞎想。
“看这风向,好似要下雨了,也不知道三娘能不能赶到下一个城镇避雨。”
翠妞娘抬头望着头顶的阴天,有些担心起来。
远处天际,阴沉沉的黑云已开始在半空慢慢聚起,眼瞧着一场暴雨已是难免的了。
然而大雨下来的时候,三娘还是没能赶到下一个城镇,倒是官道旁有个木棚茶寮,勉强能暂时避避雨。
茶寮里人不少,想来都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拦下来的。茶寮的老夫妇见今日客人这么多,忙得不可开交的,脸上也尽是生意兴隆的喜色,看着倒也朴实。
端着茶的老妇人见到三娘,赶紧笑着过来招呼道:“今日人多,里头已经没了位置,又都是些大汉,见娘子一个妇道人家,进去也不方便,不若跟老妇到这边来,老妇给娘子独自搭个桌子喝茶避雨如何?”
三娘往里头扫了一眼,见真如她说的一般,便点头同意道:“那就麻烦老板娘了。”
“嗐,娘子客气了,是我们招待不周才是是。”说完,看了看檐外如瓢泼的大雨,眸底闪过一抹精光,随即笑道:“昨夜星辰明明那般好,今日咋就下了这么大的雨呢,这是奇了怪了。”
她笑着,端着一个烧得外表漆黑的茶壶走在前头。
三娘随口搭了句:“无什好奇怪的,秋季天色如孩童的性子,谁又说得清它什么时候变脸?再者北地雨水稀薄,多下些也是好的。
“这倒也是,娘子倒是个明白人。”老妇笑着回望了她一眼。
三娘跟着她刚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后背一股杀意传来,急忙拉着那老妇往檐外避开,只听‘嗖’的一声,老妇甩到半空的茶壶在半空破碎开来,随后一支黑箭直直的射穿在旁边的木板上。
箭矢钉在木板上,锵锵地晃了几晃。
大雨中,三娘站在老妇身前,警惕地望着茶寮的入口。
而茶寮旁边,马车上的马夫在听到声响时也急忙跑了过来,正好看到她身后的老妇拔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正要大喊‘少夫人小心’,哪知又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直的穿透在他的咽喉上。
而三娘这边,突然察觉到身后的杀意,三娘心底微惊,在那老妇利刃刺过来时,险险避开,但还是被她一狠刀刺穿了琵琶骨。
琵琶骨被刺中,三娘一只手臂顿时失去了大半力道,见那老妇又快速袭来,急忙手中短刃来了个梨花旋转,反手抹了她咽喉。
茶寮中的人见老妇倒下了,以那乔装成茶寮老板的老者为首,一个个手持长刃的冲了出来,将她在大雨中团团围住。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杀我?”三娘捂着伤口,眼眸如鹰般盯着围住自己的人,心底猜测着这些人的身份。
突然,她看到其中有几个人腰间都系着一条蓝色绸条,仔细回想,脑海中也渐渐浮现起了曾经见过的。
其中一个系着蓝绸条的大汉,直直地仔细盯了三娘的脸瞧了片刻,报告旁边的老头道:“蔡叔,当年带走大小姐母子的就是这个女人。”
“确定没错。”那老者微微眯了眯眼,再三确定了一遍。
那大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肯定地回他:“属下敢用性命担保,就是这个女人,她化成灰属下都认得。”
当年任务,他们每人被剁去了三根手指,断指之恨,怎能忘记?是也,他们都将这个女人狠狠的记在了脑海中。
所以方才三娘一下马车,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不是他记忆好,而是这个女人实在是莫名的太好认了,只要见过一眼,再见一定能再认出来。好似这两年的时间里,她除了黑了些,便再无丝毫变化了。
而像这样的茶寮,他们在当年沈俏苏失踪的各个路口都设置了一个,为的就是等他们出现,也方便他们在大启查探他们母子的下落。
得到了属下肯定的回答,那老者才面色阴冷的看向三娘,冷声道:“臭丫头,给你一次机会,说出沈俏苏与那小杂种身在何处,老夫可饶你一命。”
“哼!饶我一命,是送我一程吧!”三娘冷笑。
还真被她看穿了,老者混浊的眸子一狠,呵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来人,给我抓住她,别弄死了老夫要活的。”
“是!”
其余人等听到他的命令,挥剑便上,三娘短刃不是他们对手,只能弃掉短刃,杀了一人夺得一把长刀。然而身后一时不备,被人趁机砍了一刀,肉疼被划开的疼痛让她不由闷哼出声。
该死的,刀上还喂了毒。
三娘虽不惧剧毒,可她却发现她体内血液消减这些毒素时,她脑海中的记忆总会被压制。她不怕这些毒,可她怕会不小心忘记她想丈夫孩子,一想到那种可能,她手中的刀刃便越发狠辣起来。
一场厮杀顿时激烈展开。
激战了许久,雨水透过衣裳沾在伤口中,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大,火辣辣的痛觉也在开始麻木,三娘紧咬压根,发狠地与这些人继续死搏。
一旁,看着倒下的下属越来越多,老者才开始正视起大雨中发狠相搏的女人来。
就在老者捡起一把长刀想搞偷袭时,大雨中突然传来一声马鸣嘶吼。
第一百零二章:舜帝十五年
朦胧的雨帘中,一道黑影踏着哒哒作响的蹄子,踩踏在积水的泥凹中,如闪电一般向他们冲来。
而这时,一个大汉的长刀刺到了三娘的腹部,拔出之间还带出了一串飞血。温热的鲜血飞洒在那跑近的大黑马身上,那大黑马好似更狂躁了起来。每踏一步,蹄下都将狠踏一人,骨头被踩断裂的声音甚至还能在大雨清晰可闻,看得人胆战心惊。
眼看拦都拦不住了,吓得众人只能急忙闪躲。
就在大黑马飞奔到三娘身边时,再次嘶吼着长鸣了一声,马蹄高高跃起。就在老者等人以为它要将那女人踏成肉泥时,只见它猛地低头,脖子一弯,那女人顺着它低下来的头翻身爬到了马背上,稳稳地坐到了马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倒像一人一马默契天成。
等老者们反应过来,那大黑马已经驮着那女人快速的消失在了雨幕中。
看着消失不见的一人一马,老者气极,怒吼道:“给我追,她是唯一知道沈俏苏母子下落的人,一定不能放过。”
吼完,带着剩下的人飞快的向着大黑马消失的方向追去。
三娘浑身是伤,被大黑马踏雪驮着在林间飞奔着,鲜血混合着雨水滴落在马蹄印记中,她紧紧抓着马鬃,身上的力气也在一点点消失。
踏雪从小跟着谢铁在漫山遍野的树木丛中穿梭长大,如今跑进了林子里,自然如鱼得水般,撒蹄子在林间飞快奔跑。
然而马背上,三娘感觉到脑袋已经开始在一阵阵眩晕,心底顿时浮起一抹慌乱。
三娘此刻很害怕,她不是怕死,她是害怕若是没死,醒来自己又像个傻子一样,脑海中尽是空白怎么办?
上一回,她可以无牵无挂的接受等待她的忘记,可现在她有了牵挂,有了割舍不了了人,她怕,怕自己不小心将心中牵挂忘记了怎么办?!
她的丈夫,她的轩轩,还有她那才几个月的女儿。
她若忘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忘记,三娘心底更慌乱了,忍者脑中眩晕,急忙趴在马背上,对踏雪说:“小呆,我可能要睡会儿了,如果我醒来不记得事了,一定要把我到我卫辞身边,一定要带我去找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被夹杂在周围雨落树木的声音掩盖,也不知道踏雪能不能听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卫辞,卫辞……
雨还在下,马儿还在不停地奔跑,三娘感觉眼前一片朦胧,紧拽着马鬃的手指也在渐渐松开。踏雪也感觉到她在慢慢松了马鬃,着急得扭转马头去拱她,试图将她唤醒,又怕她从马背上跌下来,只能渐渐放慢了蹄子。
三娘不知道,如今她有了在乎的人,可她养大的小马驹,从始至终只在乎她一人。
当年她曾说过的‘我的小呆不是牲口,它是我家人。’
只为这一个,那匹小马驹便寂寞地在南境等了她多年,坚信着它的主人还回来带它回家。
有时候,动物比人更重感情,一旦认定了,除非它死,否则豁了命也会护自己认定的主子周全,更何况这是寂寞的等待呢!
一如多年前,那红衣少女将它带回了家。
从此,谢铁有了伙伴,踏雪也有了家和家人。
……
―――
舜帝十五年,冬末。
今日飞云寨难得有些热闹,兄弟们三三两两的缩在角落里,捂着手哈着热气,正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事,时不时的还伸长脖子着往会议堂那边瞧,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事儿。
飞云寨里,自老寨主死后,小寨主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笑容少了,也不常下山去玩了,整日除了帮着二公子打理寨中事物外,便经常带着小呆去山上,一去就是三五天。
这不,前不久才带着兄弟们到南境战场打了一年多的仗,这才刚回来不到两日,兄弟们一安顿好,她便又带着小呆跑山上去了。
只这一回有些不一样,她早间才去的,这才午时她就回来了,关键回来就回来吧!她背上还背这个脏得黑不溜秋半死不活的少年,而小呆却不见了踪影。
所以众人猜测,这小寨主的小马驹该不会是修炼成精了,变成那少年了吧!
毕竟寨中兄弟们也时常到城中听说书先生说书,什么光怪陆离的故事都也听过,自然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能想想。
三三两两的人正打趣般小声猜测着,哪知突然听到马蹄声,一回头,就见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的大黑马小呆,正摇头晃脑的自己跑回家来了。
众人更奇了。
这小呆在这儿,那小寨主背进去的是谁?
议事堂里,谢铁半倚在老虎皮铺着的椅子上,双目闭着,一只脚也大刺喇喇的踩在上头,露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淡红靴子,上面还绣着几只用彩线勾勒出的花瓣,看着很是俏皮好看。
而老虎椅子斜边地上,正躺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少年,少年脸上脏污瞧不起真面目,身上的衣物也破烂不堪,嘴唇被冻得发紫,
瑟瑟发抖的卷缩在地上,紧紧的拽着只盖得到上半身的红色大氅。
吴追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见那少年脸颊红晕,还瑟瑟发抖,他急忙走过来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这一探可不得了啊!少年浑身烫得跟个火炉子一样,还好似又冷得浑身在打摆子。
怕是现在正处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了。
这等人命关天的大事,谢铁竟还睡得如此香甜,吴追顿时怒了,大喊道:“谢铁,人都死了,你丢这儿等着收尸啊!”
“死了,谁死了?”
谢铁被他的吼声吓了跳,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见他说的是地上的臭小子,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顿时也不爽道:“死什么啊!死不了,他只是在雪地里冻久了,我刚给他灌了两碗药,发个热就好了。”
她谢铁说死不了的人,应该就死不了的,倒是能信。
第一百零三章:那小子醒了
闻言,吴追半信半疑的看了少年一眼,见少年只盖着她的大氅缩在地上,怪可怜的,不由得又不满道:“那你也不能直接给人丢地上啊!”
别回头人没冻死,被你给丢地上砸死了怎么办?!
谢铁眼睛眯出条缝,瞅了眼,懒洋洋的说道:“不丢地上丢我床上去啊!你看他浑身上下有处干净的地方吗?还有你是不知道,这臭小子别看他没多大块头,沉得跟头大野猪似的,把他扛回来,差点没把我压死。”一想到这个,谢铁就开始牙痒痒了。
臭小呆,关键时刻不知道跑去哪儿野去了,看她回头不好好收拾它。
听到她有说这样没女子该有的矜持的话,吴追脸色又沉了下来,想教导两句的,但见她累得四肢瘫软的搭在椅子上,不免有些心疼起来。
怎么说也是自家老妹啊!但还是忍不住婆妈的念叨道:“这都到寨中了,也不会找几个兄弟搭把手,扶他下去不就行了,还劳烦得了你亲自来动手,自己找罪受。”
是哦!她怎么没想到?
谢铁听了他这话,倏地直直地坐了起来,面色肃起,一点一点的将目光有到地上少年的身上。
“怎么了?”吴追瞥着她一系列动作,不解问她。
“我忘记了。”
吴追更疑惑了,皱着眉头问:“你忘记什么了?”
谢铁愣愣的将脑袋扭对着他,见他脸色有些紧张,不由得‘噗呲’一声,咧着嘴笑了出来:“我忘记直接把他丢给兄弟们就行了,哈哈哈!!”
“……”
看着她突然笑得花枝招展的,吴追却笑不出来,她有多久没这样大笑过了?他都快不记得了。
自步清风离开,师傅死后,这丫头一夜之间懂事了,也变得有些疑神疑鬼的了。去了南境战场,为了能护住寨中兄弟们,更是开始谁都也不信了。
甚至……包括他!
无奈地摇了摇头,吴追转身出去找来两个当值的兄弟,将少年带走后,回来又看到她靠着那把老虎椅子上睡着。
睡梦中似乎有些不安稳,也不知梦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眉头一直紧蹙着。
“果然,我还是不如他们。”吴追低叹了声,将大氅重新盖到她身上,弯腰将她抱回了房间。
屋外,山林的风一刮,便能听到积雪从树上成堆落下的声音,也不知冻死了多少动物。
今年南边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
一夜下来,第二日白昼,漫山遍野都被大雪盖成白色,白雪皑皑的,仿若误入了一片洁白的仙境。
谢铁推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副景象,整个山头,比之昨日稀稀疏疏的几片小雪花,宛如块天色相接的白毯,天地共一色。
“寨主!”
“寨主!!”
谢铁还没欣赏够眼前的美景呢,远远地就被郝运来喊魂似的声音打断。
“喊什么喊,大清早的你喊魂啊!什么事?”
郝运来跑到她跟前,冷得缩脖子缩颈的,脸也被晨间刺骨的寒风刮得红彤彤的。他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才揉着发红的鼻头道:“回寨主,你昨天背回来那臭小子醒了。”
“醒了就醒了,咋咋呼呼的干嘛!找两个兄弟把他安全送回家去,顺便把咱们的救他的汤药钱一并结回来。”他不说,谢铁都差点没想起那小子了。
“可是寨主,那小子醒是醒了,可他讹上咱们了,赶都赶不走,还打伤了咱们好几个兄弟呢!现在别说汤药钱了,估计送走都不容易了。”
郝运来没敢说,寨主你这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谁能想到那臭小子一醒来就那么能打,现在还给他抢到了把刀呢,瞧着那架势,估计一会儿寨主过去得用来威胁的。
谢铁一听,这可真不得了了。
“呵!讹我们?从来都是我谢铁讹别人的,竟然还有不怕死的想赖账不说,还敢在我的地盘上讹我飞云寨,活腻了他。走,跟我收拾他去。”说完,扳得手指咯吱作响,一脸凶巴巴的对着那边大走去。
敢讹她谢铁,今日不揍得那臭小子喊娘,她就对不起昨天背了他一路。
郝运来一见她这架势,就知道她要去打人了,见她穿得单薄,急忙跑进屋给她抱了件大氅出来,在后边边追边喊:“寨主等等我,寨主,等等我啊!”
然而他们家的寨主,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在前面,小红靴在雪地里一脚一个深印的甩了他老远。
这边,少年左手提着把刀,右手紧紧的抱着撑房梁的木柱子,而他的对面,站着群寨中的兄弟。一个个看好戏一样,有些手里还捏着几颗瓜子在嗑。
这小子功夫不错了,单挑他们打不过,群殴又怕他有伤在身,一个不小心把他殴死了。所以一个个的也懒得劝他下山了,就等着郝运来把寨主请来亲自揍他。
哼!就他们小寨主那爆脾气,你横她比你更横,朗月那些龟孙子都被她打得节节败退,这会还会怕你个小样?!
众人正看热闹呢,远远的就听到郝运来在喊寨主,知道寨主来了,一个个的急忙丢了瓜子笔直的让出一条道来。
少年一抬头,便看到昨日山上遇到的那个红衣姑娘。
还是那身红衣,只今日想她没束着高高的马尾,一头乌黑的青丝随意搭在肩上。风一吹,像是一块瀑布般的丝绸,随风微微起舞。那一刻,美得入人心。
那一瞬息,少年看呆了。
他好似忘记了自己的目的般,等回过神来,红衣姑娘已经走到了他跟前,皱着眉头睨了他一眼。正当他还有些愣住时,姑娘一巴掌拍到他的头顶,吼道:“小子,你敢讹我飞云寨,信不信姑奶奶送你去找你老祖啊!”
姑娘面容虽凶巴巴的,却丝毫不影响她面上的俏丽,和浑身嚣张的气焰。
少年被打得惊呆了,只瞧见红衣姑娘一张一合嘴巴,半句话也没有听进去,脑海中却浮现了一句诗来。
俏丽若红梅傲雪,清素若九秋之菊。
第一百零四章:请阿姐赐名
少年自认见过倾国倾城的大家闺秀,也见过娇俏喜人的小家碧玉,在不如者民间秀丽,却是从来没见过眼前这样的。
眼前的人,凶时如那烈焰徘徊花,眸底又清冷得如那寒枝上的傲梅,似笑非笑的眉间,又藏着如莲般恰到好处的温柔内敛。
这样的女子,连他看惯了尔虞我诈,也看不穿,她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少年在想什么,谢铁是不知道的,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依旧傻乎乎的盯着自己,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了。
“他不会是被人打傻了吧!”
“寨主,他可不傻,今早一醒来,就凶神恶煞的吼得白婶差点找不到东南西北,白婶现在都还怕他呢!”
白婶一向胆子小,但慈祥得很,以前是专门伺候傅九阴的,自傅九阴死后,便一直照顾谢铁。
“不傻?那他怎么呆呆的!”
谢铁探究的深睨了眼他,抬手就要去夺他手里的刀,哪知少年身体本能的以为她要攻击自己,提刀横扫着就砍了过去。
谢铁见刀对着砍过来,眸色一厉,一胳膊拐击在他胸口上,险险躲过,随后一个横踢腿就将他手里的到踢飞了出去,直直的插在门梁上:“敢在姑奶奶面前耍大刀,小子,你还嫩了点儿。”
少年被她束缚住手脚,吃惊地盯着地面望了好半响,眸底竟闪过一抹喜色。
压压制了半响,谢铁瞅着他一副傻愣样,珉了珉嘴角,眸底深深的不知想了什么,半响后直接放开了他,不屑的冷声道:“算了,看着像本寨主在欺负傻小子。郝运来,给他把账先记着,找两个人把他丢下山去。”
“啊!寨主,记在账上以后要不回来怎么办?”郝运来嘟囔着道。
谢铁丢开少年,紧了紧他递过来的大氅,哼道:“咱们是山贼,哪有要不回来的理?行了,你们自己处理吧!天怪冷的,我再回去睡会儿。”边说边打着哈欠走了出去。
哪知门槛都还没跨出去,胳膊肘就被人拉住了。
微微一僵,谢铁回头,冷冷地望着突然抓住自己胳膊肘的少年,皱眉问:“你还有事?”
少年直直地望着她,目光坚定的说:“请留下我,我愿意当寨主的压寨夫君。”
他话刚说完,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这小子怕真是被人打傻了吧,竟敢妄想当他们寨主的夫君?还敢明目张胆的说出来,活腻了吧他!
谢铁本还懒洋洋的脸上倏地一垮,拳头捏得咯吱作响,转身,想都不想的一拳揍在他脸上,怒道:“我压寨你大爷,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占便宜都占姑奶奶头上来了,活腻了啊!”
少年被打得眼角直抽,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却依旧不死心。望着她,心一横,眼一闭,人生第一次带着哭腔的喊了一句:“阿姐,别赶我走,我娘死了,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无家可归……
谢铁浑身一震,心底莫名被刺疼了一下。
‘若无家可归,可愿随我回飞云寨?’
当年,自己也是这么狼狈的出现在老头面前,老头也是一路将她背回了飞云寨。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比眼前这个少年更狼狈吧!
曾经的自己,在那无数个黑夜里,也如眼前的少年一样吧!看到了光,便将所有期望压在那束光里,哪怕对那道光还无所知。
罢了,老头说过的,做人,最重要的是随心。
谢铁转身,望着天地共一色的皑皑白雪,有些惆怅:“我飞云寨可不养闲人,别以为叫了我一声阿姐就不用干活了。哼!郝运来,以后他就交给你了,不太好就揍他。”
“啊?”他哪敢揍啊!也揍不过人家啊!
“啊什么啊!好好**他,不该说的也不用说。”说完,谢铁才大步离去。哪知才走了两步,又被少年拉住,顿时忍着的好脾气也没了,不耐烦道:“你又有什么事啊!不让你留下来了吗?再废话信不信我揍死你啊!”
少年却不怕她似的,依旧拉着她:“请阿姐赐名!”
“赐名?”
哈!上山当个山匪而已,不用搞得这么隐姓埋名吧?!
不过看这小子的面相,瞅着就非富即贵,谢铁不想多问,想了想,眼角正好瞅见个兄弟在锤核桃,顿时笑了起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既然你我有缘…不对,既然你与飞云寨有缘,你又叫我一声阿姐,那你就跟我姓吧!我既叫谢铁,铜铁石锤总相依,那你就叫……”
谢铜?
众人以为她要说‘谢铜’,哪知她珉唇一笑,抬眸一脸灿烂地说:“从今以后,你就叫谢锤吧!”
“……”众人。
少年直勾勾的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狠抽搐了几下,最后强迫着自己的头轻点了了下。
“行了,今日有事没事都别来找我,找你们二公子去。”这次说完,谢铁终于喝着晨间冰凉凉的西北风回屋了。
谢铁这一次回笼觉睡醒时,已经是午后二三刻钟,本还能再睡的,还是吴追怕她饿着脸,亲自给她送了饭菜来,一起的还有伤都还没好利索的少年。
不,少年现在有名字了,他叫谢锤
圆木桌上,谢铁滋溜滋溜的喝了口汤,将最后一只鸡腿啃完了,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一脸满足道:“还是白婶做的东西好吃,怎么吃都吃不够。你是不知道张实秋他们的伙食,好好的食材被他们整得跟大锅饭一样,难吃死了。”
因飞云寨事物,吴追倒没跟着去南境战场,自然不知道那军营伙食有多难吃。
不过以谢铁这样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的姑娘都说难吃,那肯定真不会好吃到哪里去就是了。
“白婶给你炖了汤,一会儿消消食再去喝点儿。我听郝运来说你们打的最后一战凶险,你还伤了胳膊,这些天仔细着些养着,没事就别老玩林间去。
现在林间野兽都难觅食物,你别回头被叼走了。”
吴追轻声道。
谢铁听了,差点没笑出来。
第一百零五章:是卑鄙无耻
开玩笑,这方圆十里的林子里,有哪只野兽敢来叼她?她不叼它们回家当烤肉就已经不错了。
“吃饱了没,吃饱了一会儿让白婶再给你看看伤口,洒些祛疤散,女孩子家的留疤了难看。”作为她现在唯一的兄长,吴追对她总有一种长兄如父的责任感。
步清风不在,教导顽妹之责他更不能有丝毫松懈。
谢铁却是毫不在意道:“不用,哪有那么娇气,而且有疤才能凸显我的勇武不凡,多霸气啊!”
“霸气什么,是彪悍不凡吧!”
谢铁嘴角一抽,彪悍就彪悍吧!打哈哈道:“哎呀!行了,你别听郝运来胡说八道,他就是瞎紧张,哪有他说的那么夸张,就朗月那些虾兵蟹将,我还不放在眼里呢!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提到朗月,谢铁眸底寒了瞬息,随即不屑道:“而且那战,若不是张实秋他爹太过小意,派来支援的人迟迟不见,以我跟张实秋联手,不定朗月皇城都被我们端了,哪能让他们跟耗子一样时不时来作作威?哼!”
想到那自以为是,还刚愎自用的镇南将军张敬崖,以及张家那群废物子弟兵,谢铁那是打心眼里的厌恶,面色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
幸好张实秋有个好娘亲对他教导有方,才没养成那些废物样。
然而张敬崖很会维护自己的名声,打了败仗都能不动声色的掩盖住,或让下属顶包。要打了胜战,又会立马居功自傲的人尽皆知,不知情的便以为他多战功赫赫,多了不起。
这不,吴追就是个不知情的。
听到她如此埋汰人家大将军,顿时胳膊肘外拐的替人家说话道:“人家镇南将军镇守南境二十多载,战功赫赫,那是有目共睹的,你一个才上过几回战场的毛丫头懂什么?”
切,还战功赫赫,是卑鄙无耻还差不多。
谢铁不屑反驳道:“我还不愿意懂他那小人之道呢!镇守南境二十多年靠的还不是裙带关系,若无张实秋外公手底下的精兵良将,他张敬崖算个什么东西?表面大仁大义,背地里却是个忘恩负义卸磨杀驴的卑鄙小人。”
张实秋母亲惨死之事
,便足矣道尽那张敬崖是个虚伪小人。
听她越说越离谱了,吴追赶紧打断道:“行了,别说那些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去邺城,年关将至,你该去见一见那些人了。”
那些人除了飞云寨正主,吴追虽知道,却也是没见过的。
“知道了。”提到那些人,谢铁神色倒是严谨了许多。
两人漫不经心的聊着,而站在一旁的谢锤眸底微沉,从始至终一言未发,只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翌日一早。
谢铁带着郝运来正准备前往邺城,刚至寨门口,就见少年谢锤也跟着跑了出来。谢铁以为他跑来送她们的,笑了笑,道:“回去吧,别送了,邺城离这儿不远,我玩两日就回来了。”
“你是去玩的吗?”
一旁的吴追恼怒的瞪了她一眼。
“当然不是了。”谢铁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又嬉笑道:“嘿嘿,过场是要走的,但玩肯定也是要玩的。好了,你们也别送了,才几步路的路程啊!再送你们都要跟着我一道过去了。”
吴追斜睨了她一眼,也没打算再送。
“咦,郝运来,小呆呢?”
“小呆…小呆自己出去玩去了。”郝运来拢了拢厚袄,手里还拉着赶车的缰绳。
“出去玩去了?出去玩去了就没有别的马了?”
谢铁瞅了瞅寨门口的马车,目光最后落在拿着个马鞭在充当马夫的郝运来,没好气道:“你整个马车搁这儿干嘛?下来下来。我可是有身份的人,堂堂一寨之主,飞云寨大当家,怎么能娇气的去坐马车呢?策马扬鞭才能彰显我飞云寨大当家的身份,赶紧的,把小呆给我牵过来。”
“寨主,天寒地冻的,别骑马了,马车里暖和。”郝运来小声劝道。
“别废话,去把小呆找来,不然那些人你们自己去见,我回去睡觉去了。”
“别啊寨主……”郝运来欲言又止,无奈把头望向二公子,见吴追也无奈的点头了,他才让人去牵小呆过来。
果然,这么些年了,小寨主还是抗拒坐马车。
很快,小呆就被牵了过来,实际上更像小呆把去找它的寨中兄弟牵了过来。
看到主子,小呆撒娇喷了口热气,拿脑袋拱了拱她,谢铁拍了拍它的马屁股,踩上马鞍,翻身上了马。
依旧一袭红衣,只换了别的款式,头发照旧扎得高高的,一颦一笑间都那么张扬肆意。
待郝运来放弃了马车,也骑上了一匹马后,谢铁才欲打马离开。正要甩马缰呢,一直不发一言的谢锤突然走到了马前头,直直的望着她道:“阿姐,我想跟你去。”
“不行,你伤还没好,乖乖在寨中养伤,过几日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哈。”谢铁想都不想的,直接拒绝:“乖,让开。”
可少年依旧眼都不眨的盯着她,不让开,也不再开口了。
还真是倔呢!谢铁随意扫了他一眼,示意小呆往后退两步,见距离够了,突然拽紧马缰绳,大呵一声:“小呆,跃过去!”
她话一吼完,小呆立马跃起前蹄长啸了声,以最后的速度直直地从拦路的少年头顶跃过,稳稳的落在少年少年身后,再得意嘶吼了声,带着自家主人飞奔上了下山的小路。
一人一马,配合得相当好,直接惊呆了在场众人。
吴追也被刚才一人一马一气呵成的动作惊了一惊,谢锤更是浑身紧绷的僵在原地,脸色也不怎么好,显然也被吓到了。
唯一见怪不怪的郝运来呵呵笑了两下,解释道:“二公子莫惊慌,这是张少将教寨主的踏雪无痕,寨主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肯定伤不着人的。”
这踏马的是伤不到人的事吗?这是要吓死人啊!
“郝运来,再磨磨蹭蹭的你就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