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龌蹉东西
约了小宝娘和翠妞娘,找了个大背筐背着孩子,三个妇人两个孩子就去了黄沙城。
翠妞的爹断了两根肋骨,伤筋动骨一百天,翠妞娘也看得紧得很。怕自己去赶集他偷喝酒,就没带翠妞,留她在家盯着她爹。
小丫也陪着在翠妞家玩,倒是小宝也被背在背筐里一起去了。
因着年关,周围村寨来置办年货的人不少,今日的赶集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几人约好买好东西就到城门口碰面,便各自去置办东西去了。
“娘,轩轩重不重啊,要不轩轩下来自己走吧!”
三娘看了眼周围人挤人的,不放心道:“轩轩不重,娘还背得动。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娘再放你下来,乖,自己拿毯子盖好。”
轩轩听话的继续坐在背筐的,扯毯子去盖三娘的背。小手也不闲着,时不时哈哈气给她捂耳朵,一路上遇到个把营地的士兵,认识的都会恭敬的给三娘打个招呼,若带着家眷的,还会给轩轩几颗帮自家孩子买的糖。
北境的糖很稀有,也就很寻常的麦芽糖,但卖得有些贵,是也普通人也就逢年过节才给孩子买些。
因三娘自己也喜欢吃糖,倒是每回赶集都会买些。
三娘背着孩子找了半天才找到街尾的裁衣铺,铺子外看着很简陋,但里面却打扫得一尘不染,布料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逢人都带着三分笑,三娘进来时她正在拨算盘。
“呦,好俊的小娘子,奴家在这黄沙城呆了十来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哩。”
“老板娘,不知铺子里可有孩子穿的红袄子?我想给我儿子买身新衣过年。”三娘笑了笑,将背筐轻轻放到地上,轩轩立马从立马跳了出来。
“哎呦喂,好俊的小公子,娘子真是好福气啊!”方才没看到背筐里的孩子,这会看到了,老板娘眼睛都亮了亮。实在是女子在北境呆久了,跟男人一样操持里外,一个个又黑又壮的,许久都没见过像眼前这对母子这般生得俊的了。
“老板娘可方便拿出来我瞧瞧?”
“方便方便,娘子来得是时候,前几人铺子里刚从外地进了批孩子穿的成衣,保证舒适又暖和,小公子穿上肯定好看得紧。”老板娘说着,掀开布连从里屋抱了几身喜庆的颜色的成衣出来。
看着三娘不像普通妇人,老板娘拿出来都都是些上等货。
看着这些绣着吉祥如意图案,小小精致虎头虎脑的小衣服,三娘瞧着喜欢,拿在给轩轩身上比着尺寸问:“老板娘,你这成衣怎么卖?”
“看娘子是个实诚人,奴家也做不来坑人的阴损事儿,就一套收六两银子吧。贵是贵了些,但都是好料子,奴家这千里迢迢从外地运来多少也是要赚些的。”
料子都是好料子,再者做生意哪有平价卖出的理?这老板娘既能把话说出来,倒也没坑人。
虽六两银子在寻常人家,足够一个三口之家生活两月的开支了。但上次轩轩收的一堆见面礼还算丰厚,卫辞每月也有军饷,六两银子倒也买得起。
三娘看了看轩轩身上自己给他做的旧袄子,其实挺丑的,也就小家伙和他爹不嫌弃。
老板娘见三娘犹豫了,倒也觉得正常,毕竟北境大都不怎么富裕。只笑了笑,依旧十分客气的道:“若是娘子觉得贵了也没关系,奴家铺子里还有些别的,奴家给你抱来瞧瞧。”
见她欲将小衣服抱回里间,三娘赶紧拦道:“不用了老板娘,这身小老虎和小牛的我都要了,另外帮我拿两身大人的出来,我丈夫的肩处比较宽些,可能得麻烦老板娘改一下。”
这么大一单生意,让一直只带三分笑意的老板娘立即笑靥如花起来,喜道:“娘子等着,奴家这就去给你拿来。”
卫辞和自己的倒没什么好挑剔的,只按着尺寸改了下腰身,连着轩轩的一起包了起来。三娘正要付钱时,突然看到角落里的两身小红裙子,看着很是漂亮。老板娘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叹道:“这两身小裙子放了许久了,可惜在北境女娃都比较贱养,平常捡捡哥哥弟弟们的旧衣遮体就成,没几个能得新衣的,小姑娘的衣裙现在都难卖得很。”
看到那两身小红裙,三娘一下子想到了小丫和翠妞,道:“老板娘,把那两套小红裙也给我包起来的,我都要了。”
“都要了?娘子儿女双女,真是好福气啊。”老板娘笑着夸赞道。
三娘只笑笑,没解释。
相处久了,那两个小丫头可不就跟她自己女儿差不多了。听话乖巧又懂事礼貌,三娘也喜欢得很。
一下子在铺子里买了几十两银子的东西,背筐都直接被塞了大半,轩轩都坐不下去了。无奈,三娘只能牵着他走路了,不过小家伙倒是开心得很。
走时,小家伙得了新衣,高兴的喊:“漂亮姨姨再见。”
三娘笑了笑,老板娘却愣了愣。
她的孩子若还在,也像这孩子一般乖巧可爱吧!
母子俩走到门口时,老板娘突然拿着双小虎鞋小跑了过来,笑道:“这是奴家平日无事自己做的,瞧着跟小公子脚下的尺码一样大小,想来应该合脚的。娘子一下给我奴家买了这么多东西,算是赠送的。”
的确买了很多,三娘也不推辞,笑着接过,道:“那就谢谢老板娘了。”
“娘子客气了,外面积雪路滑,娘子带着孩子慢些走。”
三娘笑着告辞,牵着轩轩离开。
离开成衣铺,三娘带着轩轩在街上逛了逛,买了些家里缺的。一圈下来,背筐已经慢慢的一筐了,比背着轩轩还重。
到约好的城门时,小宝娘他们还没来,三娘放下背筐抱着轩轩在一旁等候。
“哎呦喂,大哥,你快瞧,那边抱着孩子那小娘子长得贼他娘好看了。在北境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啊。”
三娘听到声音,扭头望去。城门口出,有几个男人贼眉鼠眼的在盯着她。他们身上还穿着军中发下的藏青色棉袄,想来应该是士兵。
镇北王管辖下的士兵军纪严明,一个个满身浩然正气,绝不会像那几人一般,满目神色都是猥琐之态。
见三娘看过来,那些流里流气的吹起了口哨。
“唉,小娘子,天寒地冻的,要不要哥哥帮你暖暖身子啊!”领头的一边说,一遍摸着下巴猥琐靠近,似还怕三娘跑了一般,分开围了上来。
旁边有几个百姓路过,都低着头急冲冲的跑了。
见他们渐渐靠近,轩轩挣扎着让三娘放下了他,张开小胳膊保护起她,怒瞪要靠近的大吼:“坏人,不许靠近我娘。”
“呦呵,这小杂种骂我们是坏人呢,那咱们今天不坏一个怎么成?”
说完,几人都粗鄙得哈哈大笑起来。
三娘最容不得的就是旁人辱骂轩轩,眸底顷刻间聚满了冷意:“镇北王治军严明,麾下士兵个个铁骨铮铮,怎会混进你们几个龌蹉东西。”
“骂得好,小娘子这声音可真**呐,听得哥哥们都心痒痒的了,来,让哥哥们看看,小娘子的人是不是比声音更**,嘿嘿。”听这小娘子娇声娇气的骂人,几人盯着那一开一合的小嘴,邪念更加重了,磨拳擦掌的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三娘面色难看,牵着轩轩的手也紧了几分。
就在这时,城门口跑来几名还穿着盔甲的士兵,远远的就大喊:“畜牲,住手!”喊完之后,见那几人离那位大嫂还有几步远,还没来得及伸手,松了口气,急忙跑了过去。
靠近才发现,这几个混账东西想欺负的竟然是他们卫少将的夫人,顿时个个面色更加愤然。妄想欺负他们的少夫人,简直是不知死活。
第三十二章:军法处置
方才路过的百姓见这些人欲调戏良家妇女,急忙跑进城去,正好碰到得半天假出来逛街的几个营地士兵。几个士兵都是血性男儿,哪个家中没个姐姐妹妹的?一听这等缺德事,话不多说的急忙跑了出来。
幸好他们来了,不然这几个混账东西还不欺负了卫少夫人和小公子。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
“哪冒出来的玩意啊!”见到是几个小兵,那几人不屑得很,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趾高气昂的道:“你几个识相的赶紧滚,知道我们大哥是谁吗?镇北王钦点的虎贲将,敢坏爷们几个的好事儿,回头找人弄死你几个。”
余将军被压解回京后,黄沙城外的十里场无主将,前些日子倒是钦点个虎贲军做临时主将。
听到威胁,几名士兵非但没退缩,反而团团将三娘母子保护在身后。他们才不怕什么虎贲将,他们只知道他们是十二先锋少将的士兵,身后的是他们的少夫人和小公子。想欺辱他们,除非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
见他们就是要多管闲事,领头怒道:“兄弟们,给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点颜色瞧瞧。”
几个士兵也不是吃素的,虽没带兵器,赤手空拳也不带怕的。
就在双方将要相搏时,一条铁鞭子从后狠狠地抽了过来,抽在了那人嚣张的脸上,瞬间满脸皮开肉绽的,吓得那几人回头望着,一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就站在他不远处,双目瞪得跟牛眼珠一样大,一脸的怒气。
“哪个杂碎的没长眼睛,敢欺负老子的弟妹侄儿。”
“参见黎少将。”几个士兵看到,惊喜恭声道。
有黎少将在,还怕这几个砸碎不成?虽然黎少将不来他们也不带怕的,但如此少夫人和小公子才能更安全些。
黎大壮点头“嗯”了一声,牛眸犀利的扫向那几个人。
“参…参见黎少将。”那几人也认出了来人是谁,被他扫了一眼,吓得浑身一个哆嗦,颤抖地跪了下去,趴在和着泥沙混在一起的雪地上。
见到来人是伯伯,轩轩顿时委屈的告状道:“大壮伯伯,这些坏人想欺负轩轩和娘,还骂轩轩是小杂种,小杂种是什么啊?”
孩子天真的童音,听得人心疼不已。
“轩轩乖,你是娘和爹的宝贝疙瘩,不许听这些坏人的混账话。”三娘心疼的摸了摸轩轩脑袋,此刻要是手里有把刀,她都恨不得亲手捅死这几个祸害玩意儿。
“娘,轩轩才不是小杂种。”小家伙将脸埋着,声音闷闷低低的。三娘知道他是听进心里去了,更加心疼起来。怪她,若是她厉害些,就不用怕这些狗东西了,轩轩也不会听到那句话了。
若是他真是自己和卫辞的孩子,三娘或者还不会这么心疼,可偏偏这孩子懂事得早,事事都藏在心里。很多事他都明白,只是懂事的不去提及罢了。
“义兄,轩轩他懂的。”三娘望向黎大壮。
闻言,黎大壮脸色更怒了,收了鞭子抬脚狠踢在那几人身上:“老子艹你娘的混账玩意儿,谁借你们的胆子?镇北王的宝贝孙子,卫少将的媳妇儿子,老子和起十二少将的宝贝大侄子,你他娘的也敢随意辱骂,老子看你们是活腻了。”
说完,一脚踢在其中一个的命根子上,顿时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声响起。
“少将饶命啊,我们不知道啊!”
“不知道也敢欺辱妇人,来人,给本将把他们压回营地,军法处置。”
北地军法,随意欺辱妇孺者,轻者一百军棍。重者,杀了祭旗,这几个人犯的是重中之重,不活剐了难解心头之恨。
一时间,求饶声大起,一个个被打得在地上打滚求饶。
也在此时,听到城门口出事的小宝娘和翠妞娘也跑了来,见是三娘母子,吓得连忙跑过去。知道来龙去脉后,翠妞娘气得操起地上的石块就砸了过去,那几人此刻被反压着,这一石头下去,瞬间一脑门的血。
“没长眼的东西,在北境的地界也敢调戏良家妇女,你老母是不是给你多生了两个胆,想让你们死得早些啊。”
生怕真把人现在就砸死了,小宝娘赶紧把她拉了回来,翠妞还是不解气的大骂着。
那几人被压走后,黎大壮也要顺路回营地,就直接护送了他们一路。看着她们的东西多,就把两个小家伙放到小宝娘的背筐的背起,提着三娘的装满东西的大背筐大步走在前头。
小宝娘买的东西不多,空出来的背筐本就打算回去背两个小家伙的,这会东西都放到翠妞娘的背筐里了,她俩到是轻松了,只一路上一人给翠妞娘换一背会儿。
大背筐里,轩轩摸出两颗麦芽糖,一颗给小宝,一颗剥了糖衣站起来去喂大壮伯伯。
黎大壮愣了愣,连着他的小手一起含到了嘴里,轩轩也不怕他吃了自己的小手手,咯咯笑着,还摸了摸他的牙齿。小宝坐的背筐边,嚼着麦芽糖,两只小手牢牢的抱住轩轩一只腿,像怕他翻筐外去。
“大壮伯伯,轩轩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厉害,保护娘,不许坏人欺负娘。”
“小宝也系,打坏银。”小宝嚼着糖说得有些不清楚,嚼出的口水糊了一脸,小花猫一样跟着说。
黎大壮听了,哈哈大笑道:“行,等等你们长大了,大壮伯伯教你们打坏人。”
因有要事在身,到了营地门口,黎大壮就将两个小家伙放下,告辞后,回了军中。
……
三娘到家时,正好闻道一阵饭香,进屋一看,卫辞已经把饭做好了。
“夫君,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可以到外面去。军医都特意嘱咐了,你受的是内伤,必须好好躺着调养,你怎可不听。”三娘望着他,小脸板得严肃得很。
卫辞放好碗筷,拉过她搂了搂,笑道:“傻瓜,你男人有那么弱吗?还真把为夫当坐月子的妇人了,好了,来尝尝为夫的厨艺了不了得。”
三娘嗔怪了他一眼,任由他拉着坐好,小家伙也自己爬到了凳子上坐好了。
“夫君,你这是炒……肉块?”三娘脸抽了抽,这一个肉块都快有轩轩小拳头大了,他还炒了一大钵。
卫辞给轩轩夹了一块,讪笑道:“早间小光送了些野味来,本来想炖汤的,但第一次没经验,以后为夫会多去请教老军头的。”
“爹,肉好咸啊!”轩轩咬了一口,苦着小脸吐了出来,还猛扒了两口米饭,刚嚼了一下又全部吐了出来,瘪着小嘴嫌弃道:“爹,饭饭是生的。”
这厨艺是真了得了。
“生的?”卫辞不信,他煮了好久的。拿筷自己尝了一口,果然是夹生的。又尝了尝别的菜,果然,一道比一道难吃。三娘看得直摇头笑,起身端起菜盘道:“君子远庖房,夫君,你不行啊!”
卫辞怪异的望着三娘,眼中透着别样光芒道:“娘子都试过了,怎知为夫不行?”
三娘动作微顿,对上他火热的目光,竟瞬间明白他在说荤话,感觉耳根子发烫起来,恼嗔的瞪了他一眼,端着菜盘急忙去了灶房。
“爹,娘的脸怎么红了?”
“因为啊,爹很行,所以你娘害羞了。”卫辞一本正经的误导幼儿,浅笑着将儿子提到膝上坐好,问他:“出去了一天,集市上好不好玩。”
“好玩。”轩轩低着小脑袋,小脸上的神色都黯然了。
卫辞眸色略沉,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轻声问:“告诉爹,你们今天都遇到谁了?”
“遇到了想欺负娘和轩轩的坏人,被大壮伯伯打倒了。爹,轩轩不是小杂种,娘说,轩轩是爹和娘的宝贝疙瘩。”小家伙委屈的望着他,很害怕爹说不是。
小杂种?
有人竟敢骂他卫辞的儿子叫什么杂种,卫辞眼底闪过了杀意。
第三十三章:元辰之日
望着孩子,卫辞目色转柔,亲昵的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娘说得对的,轩轩就是爹和娘的宝贝疙瘩。以后谁敢乱说,告诉爹,爹去宰了他。”
说这话时,卫辞抱着小家伙,眸底阴沉得可怕。
三娘把那些菜饭重新翻煮了一遍,那钵肉块直接加了瓢水炖成了锅汤,没办法,丢了太浪费,吃了又太咸,只能切小块加水熬汤了。
煮好重新端进屋里时,卫辞正在教轩轩写字,一笔一划的,父子俩写的和教的都极其认真。
那些笔墨纸砚还是上次打扫最边上的小房间拾到的,放在旁边的木柜里都落了层灰了,想来是上一户离开的家眷留下的。三娘想着轩轩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了,周围百里又没个私塾学堂什么的送他去,就留着打算自己教他了。
“夫君,轩轩,过来把饭吃了再写。”
“好的,娘子。”
“好的,娘。”
父子俩异口同声地回她,听话的放下笔,大的抱着小的坐回了四方桌旁。看着原先食材已经焕然一新,卫辞不由感叹,家有贤妻就是好啊!
大启素有过元辰的习俗,上次粮草被毁大半,新的一波粮草还在筹集。是也,北境这个元辰过得有些冷清。好在离北境不远有片深山老林,这些日子霍小光带着一队骑兵去狩猎,倒是猎得不少野味,勉强让将士们大过年的有口肉吃。
元辰这日,三娘给轩轩换上新衣服后,找来小丫和翠妞。一让人给了她们一身小红裙,翠妞胖些,只能加了两针。又用红线给她们扎了两个小包髻,看着可爱不已。
小宝娘和翠妞娘瞅着自家小闺女被打扮的喜气洋洋,差点没认出来。两人未被买来当良家子前,也曾在大户人家当过绣娘,一眼就看出丫头身上料子是好料子,都有些惊。知道三娘是好意给孩子们元辰礼,都领了这份心意,暗暗记住了她的好。
瞧着姐姐们都穿着漂亮的红袄子,小宝瞅了瞅自己身上的灰袄子,觉得也是新的,就高兴的跑到几人中间转圈圈,比他自己得了新袄子还开心。
看着小宝,轩轩拉了拉自家娘的手,小声道:“娘,我带小宝去换小牛好不好?”
三娘微怔,随即笑着点头:“你带小宝进去玩着,娘一会儿来给他换。”
小牛本来就是给小宝的,还想着等下抱他去换呢!
小宝娘只回了趟家,没想到再过来儿子也换了喜气洋洋的小红袄了,看着料子比丫头们的还好,顿时揪住小宝,怕他把袄子弄脏似的,紧张的对着三娘道:“三娘,这…这会不会太破费了。孩子还小,个子也窜得快,买这么好的料子破了脏了得多可惜啊!不行不行,走,下午嫂子去给你把银子退回来。”
见她要给小宝脱下来,三娘有些哭笑不得,赶紧拦道:“嫂子,今年是我跟你们过的第一个元辰年,算是给小宝的见面礼,明年就不买了。不然他看着哥哥姐姐们都有红袄子穿,就他没有,他该难过了。”
“不会不会,这臭小子我这个当娘的了解,就嘴巴馋些,这些穿的他从不放心上的。”
闻言,三娘望向小宝,小宝望向翠妞手里的麦芽糖,口水都快淌到下巴了。
“……”
呃!以前就觉得小家伙腼腆,还真没发现他是个小馋猫的体质。
三娘最后劝了小宝娘许久,她才不提去把银子换回来的事,不过一整天眼睛都盯在小宝身上,就怕他淘气把衣服弄脏弄坏了。
不过小宝自己也乖,只跟着轩轩跑,有了吃的就更乖了,坐着就绝不到处乱跑。
这不得不让三娘怀疑,小宝那么喜欢轩轩,是不是因为轩轩经常给他糖吃?
黄沙村里的妇女孩子每年元辰之期都会集体到军营里去吃饭,今年虽粮草缺乏,但也不例外。傍晚时,各家丈夫都得了半个时辰的闲暇来接妻儿,那些丈夫战死的,也都带着孩子跟上。
三娘一家三口到时,风有些大,营地的场地中央已经燃起了几大堆篝火,周围围坐了许多士兵,有些陪着妻儿。有些安静的坐着,出神的想着自己的亲人。
“怎么了?”卫辞望她盯着篝火出神,紧了紧她的手,另一只手牵着小家伙。
三娘抬头与他双目相对,承诺道:“夫君,以后每个元辰我都会陪你过的。”
“轩轩也是。”小家伙不甘落后的保证。
牵着妻儿,卫辞暖心浅笑:“好,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一起过。”
主帐里。
镇北王端坐在首位,见众人都到齐了,领着一帮子将领威风凛凛的来到篝火处,望着寒风中的将士们,高声道:“众将士听令,今年一切如旧,由本王与诸位将领守营,将士们安心过年。只军营重点,酒水每人只可饮一碗,多者照样军法处置。”
几万大军齐齐大喊:“末将听令,谢王爷。”声音洪亮,震慑山河。
三娘与卫辞从他的营帐出来时,他已经换上了银白战甲。如天地脊骨般,神色肃穆的爬上瞭望台的木梯,一动不动的屹立在营口的瞭望台上。
兵者亦民,民者亦子,镇北王之所以如此受万民爱戴,士兵尊敬。不过是他老人家爱民如子,爱兵也如子。
这一夜,注定漫长,但望着瞭望台上抹笔直的身影,三娘却觉得夜可以再慢长些,让她能多瞩目他几眼。因为她的夫君啊,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卫辞,三生有幸,与君相逢。
瞭望台上,卫辞感觉到她在凝望,微微垂眸。夜幕下,四目相对,她笑弯了眉眼,他眸底温柔,嘴角微微上扬。
我妻,三生有幸,与卿携手。
……
大启皇城,宫廷晚宴,歌舞升平。
酒至二巡,宴会中央的舞姬突然一改先前的娇柔之态。腰间罗缎一扯,齐齐围成一个圆圈靠拢。步绸飞扬飘落的瞬间,一道艳红飒飒的清影突然出现到众舞姬中央,缓缓落入殿中众人眼底。
清影的主人半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含情眉眼。那双眼,似戴着欲语还休,含情脉脉地望着高位上的帝王,轻纱下的唇角微微上扬。
“嘭”有人在外打了一声鼓。
突然,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旁昏暗,只那艳红身影的地方留下几盏青灯。‘嘭嘭’‘嘭嘭嘭’,随着殿外沉闷的鼓点声响起,舞姬中央的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莲花轻步,如轻鸿一般,翩翩挥动起了腰间。
这别出心裁的一舞,看呆了在场的大臣百官们。
有些臣子的家眷看着身旁郎君看入迷的眼,愤愤地转头盯向那歌舞中央的女子,牙咬得咯吱作响。然皇宫重地,谁也不敢撒野。
最高位上的帝王紧凝着那道身影,眸底幽深。
一舞停息,那女子缓缓摘下轻纱,露出一张英气却带着娇媚的小脸来。在场百官见到摘下面纱的女子,吓得急忙垂下了脑袋,赶忙往嘴里灌了杯酒压惊,再不敢有任何漪念。
娘唉,这蝶妃也太大胆了。
身为宫妃,不端庄优雅便罢了,竟身着暴露的跟舞姬们一同献舞,真是太不知羞耻啊!
然而高位上的帝王都未说什么,众人也只敢低着脑袋不敢出声。
余扇望着刘梵,心里也有些捉摸不透帝王心思,但她选择信赵茵一回。广袖轻甩,倩影飘飞的向他跃去,不偏不倚的落到他怀里。
“求陛下恩宠。”
大庭广众之下,这娇媚大胆言行举止轻浮放荡的行为,惊得在场众人想当个聋子。
身为宫妇如此不知羞耻,是为妖妃矣!
望着怀中的人,刘梵嘴角微勾,身体有些躁动起来。抬手勾了勾她细嫩的耳畔,嘴角的笑意扩大,直接抱着人起身,丢下一众进宫赴春宴的大臣百官大步离。
候在一旁的常青急忙吩咐太监宫婢跟去伺候,自己站在高位旁边,扯着嗓子喊:“宴尽,诸百官起。”
第三十四章:勿做小人
还没吃到几口宫廷菜饭的众人百官及其家眷赶忙起身,站立好后又摆袍跪下,齐齐高呼拜道:“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抱着美人远去帝王每每听到,嘴角都会勾起一抹讽笑。
都道君王千岁万岁,然自古天下又有哪个帝王活过百岁的?自欺欺人罢了。
与前殿灯火通明形成对比的轻云宫中,换上一袭大红衣裳的赵茵站在寂静的庭院中,如一朵深夜孤寂的艳色蔷薇,冷漠的望着龙吟殿的方向。
“娘娘,夜深了,您歇息吧!”
赵茵冷眸未动,只抬手没入夜色,声音平缓地问道:“婉心,你知道爱慕一人,可以为他做到哪种地步吗?”
婉心摇头:“娘娘,奴婢还没有爱慕的男子,所以不知。”
赵茵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眼角落下泪滴来。
年少时,她爱上一人,为他满手鲜血甘愿被囚在金丝笼中。她爱得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卑微直极,可她的爱,人家不要啊!还把它丢尽泥潭中任意践踏,多可笑啊!
“爱啊,能让本宫心生疲惫,想要解脱,却又舍不得。”所以啊,眼下剩余的路,地狱黄泉,她都认了。
她…已无路可退。
此刻的赵茵,一袭红衣站在夜色里,笑容狰狞,像极了躲着黑夜里蓄势待发,给人致命一击的毒蛇。
婉心急忙微垂着头,掩盖住眼底的害怕。
……
这个年过得漫长又飞快。
年后,冰封北境万里的霜雪也逐渐开始融化,而羌人也得了大启粮草短缺的消息,几次三番妄想偷袭,但一次也未成功。而羌人的邻土金国,也对大启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才刚开春,国库中余粮不多,倒是南境多有存粮。皇上下旨命镇南将军整顿多余存粮,与国库的一起送往北境。然而国库的余粮年后不久就送到了,南境的却迟迟不见踪影。
军中的火头军们现在,连片菜叶子都舍不得丢,是恨不得一粒米能做出两个包子来。
看着灶房里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小宝娘也焦得每顿都不敢多吃,就怕她吃完了,粮草还没运到饿到孩子们。
三娘也知此事严峻,她本想把家里银子全部拿出来去城中买些,可惜现在大启四处在收粮,北境更是缺粮缺得严重。城中仅有的两家米铺都是余粮空空,掌柜们也在为此事发愁。为此卫辞还特意传书信回了桃花镇,希望娘能在军中粮草尽时救急。
齐州,桃花镇。
接到儿子传信后,卫夫人便开始脚不沾地的到处买粮。
可现在才开春,城中和镇上的米铺的余粮也没剩下多少,远了又来不及。几日下来,才买到几车,倒是佃农们听到北境战士们要断粮了,有些儿子还在战场的,自发扛了家里余粮来。
卫夫人本要整价给银子的,那佃农却拒绝道:“夫人,俺们是麻烦您送去的,哪还好意思收您的银子啊。老汉我两个儿崽都去了北境当兵了,家里就我和老婆子两个人,吃不完的。”
虽是这么说,其实佃农们每年交了庄上规定的粮食后,各家都没剩多少的。
另外一家佃农也道:“夫人,您快凑齐了赶忙运去吧!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也吃不了多少,可别苦了边关那些孩子们啊!那些孩子都不容易啊!”
反正齐州山清水秀的,就算没有粮食吃,去山里挖点野菜也能裹腹。不像北境,黄沙遍野的,一望无际都是尘土,连鸟都没几只飞过,更别提野菜了。将士以命守疆土给他们太平日子,怎么还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打战呢?
做人,得有良知。
仗义每多是贫贱,比之那些只会自扫门前雪的人,不知仗义了多少倍。
卫夫人提着裙摆站上最高的台阶上,望着穿着补丁旧衣却扛着米粮赶来的一个个百姓,高深道:“诸位,我卫孟氏今日代表边关将士们在此多谢各位了。旁的我也不多说,今日帮忙的人,我会让人给你们登记在册。从今年起,你们中凡在我卫家庄上佃租农田的佃户,三年之内,租子减免两成。不在我卫家庄上的,若遇到难事,尽可来找卫家相帮。”
卫家租子本就比别家富户少手一成,现在又减免了两成,以后他们就能得起成的粮食了。这得是多大的恩惠啊!佃农们纷纷感激不已。
自卫夫人的话被传开后,更多的佃农都送了粮食来。不管他们是不是为了减免那两成租子,卫夫人说到做到,凡送来粮食的卫家名下的佃农,都可三年内免租两成。
一时间,许多百姓佃农都自发捐出家中多余的粮食。
粮食凑满十几车后,卫家顾了两个镖局的人,由卫管家和其长子跟着日夜兼程的压送过去。
北境,西南风镇守地。
战鼓响起,羌国公主拓跋影带主军攻来,众少将带兵御敌。一夜交战,两方死伤无数,直至天明,大战才稍作停息。
主帐里,镇北王面色阴沉地望着部署图,高声道:“派人再去,本王倒要看看,张敬崖这个老匹夫派压粮的人是不是爬着来的。”
“义父,已经派去了。”
“再派,让人带话给那群鳖孙,半个月之内再到不了,老子亲自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镇北王现在,是真的知道恨不得砍了那老匹夫。
军粮迟迟未到,军中将士已连续几日只能进食稀粥,若非黄沙村周遭百姓送来的那点粮草撑着,昨夜和羌国主力那一战,将士们怕是连刀都没力气拿了。
关乎社稷,关乎国破家亡,张敬崖那老匹夫竟还只顾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的得失,真是妄为大启将军。
黄沙村。
三娘家倒还好,因她和轩轩以往不怎么爱吃番薯,家里剩下的番薯倒堆积得还有些多。给了小宝和翠妞家送了些后,母子俩这几日都是煮番薯吃。
三娘进到屋里,见轩轩在藏东西。走进一看,竟是两半截煮好的番薯,顿时好笑的问:“轩轩,你藏番薯做什么吗?怕饿肚子啊!放心吧,娘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被娘发现了,轩轩急忙摇头,小声道:“娘,轩轩是想把番薯留给爹和上官伯伯他们吃。爹他们打坏人,要吃饭饭的。”
他虽小,但也听懂了,爹他们现在正在饿肚子呢!
“好孩子。”三娘轻叹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广厦倾下安有完卵?连孩童都明白的道理,为何大启还有那么多不明白的糊涂虫呢!北境千万将士面对的,不是森林里的野兽,而是比野兽更加凶猛野心残暴的羌人和金。大战面前,自断己方粮草,也只有心思狭隘的人做得出来了。
“娘,为什么皇上的饭饭还没运到啊?”
听到孩子这么问,三娘神色微沉。
为什么?因为朝堂党派之分,因为天下并不是个个将军都如镇北王替天子忧国忧民,因为那些人都只忙住拽紧手头的权利,多么可笑的为什么啊!
“轩轩,你记住了,你爹和上官伯伯他们之所以在战场上饿肚子,是因为这天下小人太多。你听好了,日后宁为君子不做小人,纵是庸才也无愧于心,这是生而为人的良知。什么都可以丢掉舍弃,唯有良知不行。”
若连良知都没有了,谈何为人?与畜牲又有何区别?
“娘,轩轩记住了。以后当大英雄,打坏人,打小人。”小家伙低头,小脸认真且严肃。
三娘不知道,因她这一番教导,小家伙从小一直铭记于心。
多年后的北境边境,出了一位嫉恶如仇,嘴毒专怼伪君子白莲花真小人的大将军,还怼人不分男女,还怼得差点把自家小媳妇气跑了。
当然,那都是后话。
……
第三十五章:北境妇人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昨晚的战鼓响了一夜,村中大多妇人也都一夜未眠。天一亮,三娘给轩轩留了几个番薯,便将剩下的全煮了,背着去了前线。
村中妇人们看了,沉默了片刻后,也都只给孩子留下些便将家中能吃都煮了,提着或背着送去给将士们。
她们是将士们的妻子,深知有国才有家。她们这些妇道又不上战场杀敌,饿几顿还死不了。可他们不一样,没有吃的,哪有力气扛着大刀跟敌人厮杀?他们若倒下,她们亦活不长。
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
大战后的战场,如同血染的修罗地。满地的鲜血,染红了尘沙。
战场上的尸体已被清理,重伤的士兵也在陆续送回营地,其余士兵盔甲上也都满是鲜血,一个个疲惫的靠在一旁原地休息。有些望着远方发呆,有些闭目养神,他们累得困得不行,却强撑着无一人真正睡去。
这狼烟四起的生死场,他们不敢深眠。因为他们的身后,还有千万个手无寸铁需要他们保护的百姓。
只要还有口气在,他们便不能睡去。
卫辞银白色的战甲也已被鲜血染红,他用手抹了把额头汗水,抬头看看初升起的晨阳,照在地上鲜血染红的尘土上,耀得睁不开眼来。
若无战事,这将是个艳阳天。
然而这场被鲜血耀红的晨阳,与他们却无关。
“夫君。”
卫辞本欲去询问清点伤亡人数的将士,却突然听到了三娘的声音。一回头,就见她背着个大背筐远远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拿着东西的妇人。
见到她们,疲惫士兵们都抬起了头来。
“你们怎么来了?”卫辞大步走过去,接过她背上的背筐,待看到筐中的东西时,眼底的神色垂落了下来:“是我无用。”
“与夫君何干?”三娘轻抚他的眉眼,笑道:“夫君可不能妄自菲薄,因为我谢三娘的夫君,可是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啊。”
卫辞双目都有些酸楚了,若非男儿有泪不轻弹,他都怕自己会软弱心疼得掉下泪来。
旁边的士兵也给其它妇人接下,当看到里面都是煮好的馍馍或番薯等吃的时,瞬间明白了卫少将的话。他们望着这群妇人神情闪动,眼底微酸,心里很不是滋味起来。
是他们没用。
这些女人,把能吃的东西都给他们送来了。
“嫂子,你们把粮食给我们了,那你们怎么办?”霍小光也走了过来。
三娘扒了下额前发丝,笑道:“你们才更需要,放心吧!现在是开春,黄沙城外有片林子,明日我们就去看看有没有野菜什么的,饿不到我们的,你们快吃吧!”
“是呀少将,你们安心打仗,吃的我们女人来想办法就是。”妇人们道。
再不济她们一天一顿也能应付。
“三娘……”
“什么也别说,我等你回家。”她眉目温柔,从袖中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沾染的血迹。卫辞紧紧地望着她,坚定的回她:“好,等我回来。”
只要想着身后还有一个她,哪怕再凶险,他都要活着回到她身边。
沙墙旁,上官透走了过来,淡漠地扫了三娘一眼,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刃,递给她道:“城外林中常有猛兽,你们小心些。”他不阻止她们去,毕竟那也是一线生机。
“知道了,多谢义兄。”
三娘接过,笑着道谢。身上带着短刃的士兵,也纷纷将短刃抽出递给了妇人们。
北境的妇人,从来不是弱柳扶风需要人时刻保护的女人。
必要时,她们也能化身为儿郎。
敌军进击仍在继续,妇人们不好对待,送完吃的便回了黄沙村。
第二日一早,三娘带着小宝你和翠妞娘组织妇人们将孩子都聚在一起。大的照顾着小得,小的也都乖乖的不吵不闹,再留下村中怀孕的妇人,其余人都背上了大背筐跟在三娘身后。
现在冬雪早已化尽,已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一群人来到黄沙城外的林子时,已经是午后,一半暖阳懒洋洋的藏在云层里。林中枯树不少,未枯的大树也都才冒了点尖芽嫩叶。妇人们拿着镰刀在浅林处翻找了许久,也只找到点短短的苦菜和荠菜,还都是些细细小小的嫩芽。
就那么点儿,还都是因为这片林子时常有猛兽出没,没几个人敢来才留下的。不然依北境目前的情况,指不定早被人摘走了。
“三娘,这可怎么办,野菜都还没长出来多少呢。”有个妇人担心道。
所有挖到的野菜凑在一起,一人还得不到一口呢。
翠妞娘听了,不高兴道:“担心什么,大不了咱们往林子深处再走些,野菜找不到,就不信野味还打不到它一只。”
翠妞娘话音刚落,靠林深处一个妇人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害怕道:“咱们快走吧,我刚刚在前面看到只小野猪仔,正想逮呢,哪知惊动了母野猪,那母猪正往这边来了呢,咱们快出去吧。”
闻言,其余妇人面色惊变,正想退出林子,却见三娘放下背筐就要往里走去。
小宝娘急忙拉住她:“你做什去。”
“猎野猪,若能猎到一头野猪回去,将士们也能和上一口肉汤。”
许是没料到三娘会这般大胆,其它人都惊讶得望着她。
其中有个妇人回神过来,忙道:“你疯了,那成年野猪比人还高大,都咬死过人哩。连男人们遇到都会避开着走,就你这小身板你还想往它跟前凑上去,那野猪一口还不得咬死你啊。”
“是啊三娘,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没必要。”其它妇人苦口婆心劝她。
三娘态度决定,道:“嫂子们若害怕便先出林子吧!不管猎得到猎不到,三娘都想试一试”只要小心些,那野猪也不一定就会伤得到她。
如今北境到处缺粮,南境的粮又迟迟不来,百姓们也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余粮再送给将士们了。一头野猪不一定让所有将士都能吃到肉,但至少能喝到一碗肉汤,总好过那稀得能照人的清水粥强些。
三娘怎么想的,在场所有妇人有怎会不明白呢!可她们终究是妇人啊,去抓野猪不是异想天开嘛!
众人都沉默起来。
翠妞娘沉默了会儿,想着自家男人还在战场上喝着清水粥冲锋陷阵,咬牙道:“要走你们走吧!俺不走了。三娘,俺陪你去。”
“你们…你们,唉!……”
小宝娘恼了两人一眼,无奈得也丢下了手中背筐道:“你们两个不怕死的,陪你们就是了。还等什么,走了,一会野猪都跑光了。”
三娘和翠妞娘都望着她笑了起来。
其余人见她们三人真要往林深处中,咬了咬牙,也放下了背筐。来都来了,一起来的就该一起回去,反正与其回去饿死倒不如为丈夫孩子放手搏一搏,反正输了贱命一条死就死,赢了还能吃点肉,拼了。
不知为何,三娘对于在山里设陷阱很轻车熟路,好似自己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就像她当初没有记忆时一样,有些东西,只要看到了,就莫名其妙的知道该怎么做,就像此刻的用藤蔓做陷阱。
“三娘,这……”
真的能行吗?
“嘘!”三娘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一群人风散着躲着树干后。目光如炬的盯着林子深处走来的半日高的野猪,心里又紧张又激动。
那野猪好像也是出来觅食的,露在外面的獠牙这儿拱拱,那儿翻翻的,身后还跟着几头肥肥的小猪仔,看着都肥肥的,比人家家养的小猪仔还要大一倍。
第三十六章:情何以堪
三娘望着野猪的体积被预料中的大好些,略微紧张的珉了珉唇,捏紧了手中匕首。
紧张中带着莫名的久违感。
陷阱是布条和藤蔓现绑的,因没来得及挖深坑,只合力抛了个浅浅的,将带来的匕首都倒插在了里面,只等将野猪套住拉高,再从高处砸到匕首上。
妇人们屏息敛声的躲在大树后,待那野猪的两只前蹄踩进圈套里时,三娘大喝一声:“拉!”妇人们急忙使劲拉起手中藤蔓,几百斤的大野猪瞬间被掉了起来。野猪受惊,猪身剧烈的挣扎起来,嘴猪里发出高亢的嚎叫声。
三娘看拉的高度已经对准了地上匕首的位置,急忙道:“放!”
见野猪真被套住了,妇人们此刻既紧张又兴奋,一听三娘到三娘的声音,赶紧听指挥的齐齐松了手。野猪从高空迅速落下,砸到一堆竖立好的匕首刀尖上,野猪发出最后一声惨烈的嘶吼,渐渐没了声响。
野猪没了声响,妇人还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抓着了?
有个望着野猪惊道:“好家伙,这得好几百斤吧!”
“是啊,三娘,你也太厉害了。”
她们还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亲手掺和抓野猪。
安排候在那头抓小猪崽的几个妇人也笑着跑了过来,关在背筐里的小猪崽还在哼哼唧唧的叫,其中一个妇人笑道:“这几只小猪崽劲可劲大了,还沉,我们几个差点没抓住。”
扫过众人,三娘笑了笑,掌心有些虚汗,强撑道:“天快黑了,林子里不安全,咱们先把野猪剥了吧!”
妇人们望了望天,赶紧同意的点头。
这天要黑了,林中可危险得很。
就在众人打算靠近野猪时,远处的林中响起奔跑声,三娘眼皮跳了跳,提醒道:“大家小心些。”
她话音才落,林间突然冲出来一只比地上那只更强壮的大野猪,这只野猪似被什么刺激到了,双目猩红,见到人就乱撞过去。
众人大惊。
眼看有个大嫂要被撞到了,三娘急忙扑过来,带着那大嫂滚了一圈险险躲开。见没撞到人,野猪更愤怒了,转了个身再次狂奔过来。
其余人都被吓呆了,还是翠妞娘怔了一瞬后,急忙抱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手准,砸到野猪身上,野猪前蹄打滑了过去,在地上滚了一圈迅速爬起,然后狠狠的望向砸它的人,鼻子中喘着粗气,甚至放弃了去撞三娘她们,竖着尖锐的獠牙拐了个弯向砸它的翠妞娘冲去。
“嫂子,快让开。”三娘大喊,重新捡藤蔓甩了过去。
旁边的妇人见到,也没敢犹豫,捡起地上的石就砸去。然而那野猪像是就认定了翠妞娘一样,再多的石头砸过来它都没再转弯了。
翠妞娘见野猪朝自己跑来了,也心惊吓了一跳,好在身体比思路转得快,拔腿就跑。可两只脚的哪跑得过四只蹄子的,眼看着就要被撞上,幸好三娘甩过来的藤蔓把野猪拖了一下。
“嫂子快走。”
“王嫂子快让开。”就在这时,小宝娘大喊着,举着镰刀就朝野猪脑袋挥去,野猪猛力挣扎躲过头部,镰刀直接砍进了野猪眼睛上,鲜血喷洒开来。
疼得野猪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痛苦的嚎叫之后,野猪彻底暴怒开来,一脸是血的甩着獠牙四处乱撞起来。
这野猪已经完全被激怒到失去理智了。
三娘见情况不妙,正想叫大家快离开时,那野猪瞎着眼自己撞到了棵老树上,猪脑袋被撞晕得原地转了两个圈。三娘一看机会来了,抓起腰间匕首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野猪头,发狠的接连两刀捅进了野猪脖子里,倏然间鲜血四溅,猪血也溅了她一身。
时间仿佛静止。
临晚的风带着冰冷,妇人们屏住的呼吸渐渐松懈,林子里也顷刻间陷入了平静。
看着野猪彻底倒地,三娘抬头对她们露出一个‘没事了’的眼神后,妇人们才敢有惊无险的松了口气。
劫后余生,大家望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这次大家没敢再耽搁,三两下的将两头百十来斤中的野猪分装到背筐里,装不完就一人手里再抱点儿,满载而归的离开林间。
黄沙城外天色渐沉,茫茫的黄沙路上,只有呜呜呼啸的风声。
营地中。
三娘们没将野猪背回村里,直接送来了军中,十几个妇人背着十几大筐肉走来,醒目得很,看得军中一众将士惊惑不已。特别是亲自出来的镇北王,最先注意的不是那些野猪肉,见她们一个个衣服上都是血,顿时大惊失色,急忙让人去叫军营。
亲卫军也不敢耽搁,一阵风的就已经跑去了。
三娘见了,急忙解释道:“义父,我们都没事,这些都时野猪的血,都好着呢!”
“野猪?”
“嗯!”三娘点头,镇北王将目光移向她放在地上的背筐上:“这……这些,军医,快传军医。”镇北王大吼,那么多野猪肉,一看就不是一头野猪的,就凭她们这十几个妇人,怎么能一点没受伤?
“义父,不用军医,我们真的没受伤,就是累了,不过休息一晚就没事了。真没事,您放心吧!”
镇北王本想责备她们几句,可看着妇人们扬起的小脸,一个字也责备不出来。
“丫头们,是我大启对不住你们啊!”
此刻的镇北王,望着这群年轻的妇人们,心酸不已。
她们本应在家相夫教子,如今因小人作祟,不得不提心吊胆,还得为了他们的温饱,让她们这群妇人去与野兽相博才能得,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呐!
“义父,您严重了。比之您和夫君他们,我们做这些真的微不足道。”
妇人们也都受宠若惊的点头赞同三娘的话,现在三娘于她们就像主心骨一般,怀着尊敬之意,也带着一起劫后余生之情。
将东西送到后,她们各自留了一小块回去给孩子,便一起回了家。
两头野猪和几只小猪崽虽配得粗粮只撑了不到两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卫家来人了。
……
羌军暂时的驻扎营地里。
羌国公主听完最新战报,气得一脚踹在那士兵身上,转身怒对着其他将领吼道:“是谁说的启兵已经粮草耗尽?不是说耗尽了吗?为何他们现在一个个的依旧精神抖擞,战斗力还那般强大,一点也不像饿了肚子的人?”
羌人将领被指着鼻子低下头,情报有误,他们也不知道。
看着这群废物,拓跋影气得不行,砸了蛇鞭离了营帐。
大启军营,黄沙村。
卫管家是镇北王特意派人领过来的,粮草的是有他儿子解决。三娘见到他时呆呆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卫管家看到她激动的差点没老泪纵横一把。
还好还好,少夫人还是老样子,四肢健全的。
见少夫人还是呆呆的,卫管家赶紧从怀里摸出来时准备的玲珑糖来,满脸
慈祥的正准备递过去,哪知屋里跑出个小童来,还对着他家少夫人喊:“娘,轩轩写完了。”
“他他他……”他叫少夫人娘?
卫管家瞪大了眼睛,好半响都没整出句完整的话来。是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还是大公子在北境隐瞒了什么?为何少夫人才来北境不到一年,这小小公子都会叫娘了??
“管家伯伯,您老先别激动,先进屋,我给你慢慢解释。”三娘拉着轩轩,感觉由卫管家来听,这个故事应该会有些长…
阵后营地。
卫辞收到士兵来禀,道卫家运粮已到,已帮军中暂解粮草之危。正大喜之时,敌军角号再次吹响起来,他面色也凝重起来。
第三十七章:两军对战
此战,镇北王坐镇营地,上官透卫主将。
此刻,他望着身后的大启儿郎们,高声道:“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战,有死而已,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战场,义也,何求生为。”说完,率领众将领齐齐翻身上马。
听着远处敌军号角,他冷眸扫过众将士,大声喊:“战鼓擂起,众将听令!”
‘――咚!咚咚!!’
沉闷有节的战鼓声起,李白玉、黎大壮、卫辞等一众少将高声齐应:“末将在!”声音洪亮,气势如虹,响彻云霄。
黑色骏马上,上官透冷睨了眼远处敌军挥起的战旗,高声指挥道:“众将听我号令,骑兵随霍先锋先行,弓箭手掩护。”
霍小光率一众骑兵齐声大喊:“得令!”
“左、右两翼军随李、黎二位少将两面侧防,庚子军随本将正面迎敌,司辰军随卫少将在后支援,其余人等镇守沙垒。”
“得令!”
众将士得令,高声回应,气势磅礴。
烈阳缓缓初升,被晨风刮起的风沙在空中摇曳飞扬,再缓慢落下又再次被刮起,周而复始。
黄沙远处,羌军十万大军,个个红色战服,远远望去,如秋色中的枫林,火红火红的逼近。
待离大启军不远时,羌军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声起,对面枣红骏马上一身暗红劲装的羌国公主抬手一挥,一队骑兵率先奔来。
望着羌军奔来的骑兵,上官透眉目微眯,一侧的大启统一黑色骑兵皆严整待发,待他长枪在半空划下直指前方,由霍小光带领的骑兵才奔出迎敌。
两支实力风格迥异的骑兵碰上,率先打响了战擂。
望着敌军主力已靠近,上官透手握长枪在半空划了半圈落下,大喝:“众将士听令,杀!!!”
众将拔出利刃,望着敌军,大喊:“杀!!!”
骤然之间,两军鼓声、号角鸣起,各方纛旗都在风中猎猎招展。随着两队骑兵的激烈交战,上官透带领的庚子军则跨着大步向前推进,鼓舞士气的大喊:“杀”,从容不迫地奔去迎敌。
两军排山倒海般相撞的瞬间,刀剑拼杀嘶吼声响彻整个战场,如万顷怒涛扑击黄沙巨石,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碰击,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两军早备好的弓箭射出,密集的箭雨如大网般铺天盖地射下,高亢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冲云霄。
两军对战,无论因何?都坚信各自的理由,带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在这场生死之战上,铁汉厮杀,只有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沙尘的血腥,整个战场都被这种原始的残忍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只待随着战败方渐渐湮灭。
这一战,从初阳渐升,战至烈日斜挂。
战场中,羌国公主拓跋影望着己军已显露落败之势,死死捏着手中弯刀恨得咬牙,下手也一刀比一刀狠。
较近的黎大壮见到,骑着战马甩出倒勾铁鞭,堪堪挡住她将要砍到一名小兵脖子的弯刀,冷声嫌弃道:“假小子,老子来陪你玩玩。”
“山野莽夫,休得放肆。”
拓跋影本就咬牙恨,这会听这大老粗骂自己是假小子,恼怒得提着弯刀飞跃过来,发狠的向他挥去,身体的玲珑的曲线在半空约下,像一道优美的弧线。
然而她面对的对手,是不懂怜香惜玉的黎大壮,只见他挥鞭挡住弯刀,飞身跃起轻点在马头,抬腿一脚将那优美的曲线踹飞出去,重重的跌落在黄沙上,生生呕出一口瘀血来。
“公主……”旁边的羌军将领想去扶她,可拓跋影恨恨的甩开那人,提着弯刀再次冲了上来,几招下来,一点便宜都没讨到,反被黎大壮一铁鞭子抽来,使劲一拉,她脖子到胸前的位置立即被拉扯出一大条血痕来,鲜血淋漓。
离得近的羌军见到,急忙来援救他们的公主,其中几名将领在他们已经落败,再战下去只会全军覆没,急忙道:“公主,下令撤军吧!”
拓跋影被护着,想到出发前在父王及众位王兄王姐面前立下的军令状,要么战死,要么拿下北境,若此刻如此狼狈的撤军了,回去王宫岂还有她的立足之地?望着已是败局的羌军,咬牙大吼:“不撤,本公主就是战死也不撤。”
这话黎大壮听到,抖了抖铁鞭上的血迹,大笑道:“想死,老子成全你。”
语落,铁鞭再次挥扫过来。
羌军几名将领见状,急忙命人强行带着了拓跋影,下令余下士兵撤退。
而敌军后方上方,卫辞已经带领了一队人马杀了过去,一刀砍断了羌军飘飞的战旗。战旗落地,被战马的铁蹄踏入尘沙。
被强行拉走的拓跋影看到,恨得双目猩红,狠狠的望着那战马的大启战将,发狠的大吼:“尔等听着,今日战败之辱,我拓跋影他日定加倍奉还。”声音嘶哑,但也浑厚声扬。
战场中央,李白玉一道斩下敌军残军人头,望着那狼狈逃跑还放下狠话的羌国公主,不屑的举起手中利刃,挑衅高声道:“大启十二先锋随时恭候,凡犯我大启者,虽远必诛!”
解决完所有残军的大启士兵亦高举手中利刃,齐声大吼:“犯我大启者,虽远必诛!”
众少将骑在战马上,骏马英姿,意气风发,个个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眉眸在烈炎的照耀下,璀璨如寒星。
犯我疆土者,虽远必诛!
此战大捷,羌军被打得狼狈逃回了他们的黄沙最深处的老巢,而部队也由少将们陆续带领返回营地。
营地前方的山丘上,黄沙村的妇人们正翘首以盼的望着归来的军队,就想看一眼自家男人是否安好?从早晨到傍晚,有些远远看到自家男人的都高兴得喜极而泣,有些没等到的都忍者眼泪暗自做好准备。
直至余晖散尽最后一丝光芒,妇人们才或悲或喜的各自回了家。
最后的山丘上,只剩三娘静静的站着,小宝娘本想劝她先回去的,但三娘想再多等会儿,便请她将轩轩带回了家,自己安静的望着空无一人而来的黄沙远处。
天色渐晚,望着只剩下黄沙飞舞的远际,三娘叹了口气,转身正欲离开。
突然,一阵‘哒哒’马蹄声在远处响起,马的主人扬鞭打马的声音远远传来,透着朦胧夜色,熟悉嗓音落进她耳中。
知道是卫辞来了,三娘高兴得眉眼如星,抬手不停的在夜色中挥动。
马背上的卫辞远远地望着山丘上那抹倩影,嘴角微扬,打马更快了些。待马儿靠近,他拽紧马鞍,长臂一捞,将三娘捞到马背上,轻柔的放在自己身前,然后快速打马转身,向着夜幕中驰聘。
“夫君,我们要去哪儿?”
三娘缩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腰身。夜间的风吹的微凉,卫辞怕狂风吹到她,赶紧扯下暗红披风,将她严严实实裹在怀里,才道:“去个地方,很美,你会喜欢的。”
两人一马,在夜幕下渐渐远去。
马儿一路狂奔,到达他说的目的地时,三娘有些犯困,被他小心抱下马时,才瞧清周围的景色,惊讶得愣住了。
夫君没有骗她,这里真的很美。
此地依旧是一片黄沙,只周围如天上繁星一般,漫天流萤照亮得星星点点,美得如入了梦幻一般不真实。
“好美啊!”三娘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轻抚,一只闪闪发光的流萤停到她指尖,迟迟不肯离去:“夫君,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第三十八章:应妻之诺
卫辞牵着她,轻轻荡飞她指尖上的流萤,将她搂进怀里,语气平和道:“每年这个时候它们都会来,没人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相传,它们是将士们远在他乡的亲人们的思念凝聚而来的,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传达思念,而它们,也是战死将士们留给家中亲人的思念。”
这个传说太凄美、太悲,三娘不喜欢。
“夫君,你许我一诺好不好?”
卫辞搂着她的臂膀紧了两分,低声道:“我妻之愿,莫说一诺,百诺都当必践。”
“我不要一百诺,我只要夫君答应我,今生无论遭逢不测也好,白头偕老也罢!我只要夫君最后是走在我后头的,我怕疼,所以夫君你答应我好不好。”三娘仰头望着他,那份情,一览尽知。
无论生死,对留下的那人,总归是残忍的,三娘想自私一回,因为她见不得卫辞比她先走,那份痛苦,光是想想便能刺得她心尖微颤。
四周黑暗的夜空下,卫辞望着怀中娇妻,听着她的话,沉默了许久,最后才声音低沉的抱紧她,应下:“好,应妻之诺,永世必践。”
只那时,三娘,你要等我,我怕下一世自己没有福气再遇到你。
流年如风,谁将情种深种?
这一种,此生再难除。
三娘望着她,轻笑,双手捧上他的脸颊,踮起脚尖吻上他温热的唇瓣。卫辞微怔,嘴角不自觉也露出一抹笑意,双眸中渐起烈火,一路燎原至心底。
莫问痴情深几度?生死相随,白首不相负。
回到黄沙村,已是亥时。
轩轩已经跟小宝一起睡下了,只小宝娘听到对面动静,从窗户中见到是三娘夫妻回来了,赶紧走了出来。怕吵醒孩子们,低声道:“三娘,轩轩和小宝一起睡下了,他今夜便在我家睡了。你与卫少将难得单独在一起,赶紧回去休息吧,轩轩明早我让小丫给你送过去。”
“没事……”
不知为何,三娘总觉得小宝娘意有所指,正想说‘没事,我抱他回去就行’时,卫辞笑着出声打断道:“那就麻烦大嫂了。”说完,牵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三娘回了家。
回到家里,卫辞关上门后,慢条斯理的褪去铁甲,俊朗的面容上,望着三娘的神色里发着狼光。三娘一愣,下一瞬息已落入充满他气息的怀抱里,唇瓣落下,任他为所欲为。
**苦短,一夜天明。
三娘如以往一般,第二日清楚没起来,而某个吃干抹净的禽兽也如以往一般,到对门接了小家伙,大手牵小手的去营地打包早膳去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小家伙开心得叽叽喳喳的问:“爹,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是昨晚上对不对。”
“爹,娘又睡懒觉了,是不是要给轩轩生妹妹了?其实轩轩也喜欢弟弟,就像小宝。”
卫辞轻咳了声,任由他继续自问自答的叽叽喳喳。
突然,小家伙想到什么,赶紧道:“爹,前几日我们家来了个怪爷爷。“
“好了,爹知道了。”
“那怪爷爷还给娘糖吃,但娘给轩轩吃了。”
卫辞一把将叽叽喳喳的小家伙提到怀里抱起,淡笑不语。卫管家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小家伙心中,成了个怪爷爷了吧!
……
如往常一般,小家伙被丢在了营地,卫辞带着吃食回了家。
只这一次,他回到家时三娘还在睡。看着她又有些消瘦的脸庞,卫辞心疼的轻抚着,暗恼自己昨晚没控制住,多折腾了她几回。
三娘被她摸得有些痒,眉头蹙了蹙,不高兴的一口咬在他大手上,但也没用劲,只咬出个浅浅的牙印。
湿润的丁香小舌扫过他手掌,卫辞意动微起,又有些心痒难耐。可望着她瘦弱的小脸,无奈得强忍住了,只轻声在她耳边道:“乖,吃点东西再睡。”
“不要,夫君别闹,我好困。”三娘紧闭着眼睛,又困又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就想睡他个天昏地暗。
卫辞舍不得再打扰她,又怕饿着她,只小心的将她轻轻抱进怀里,拿着勺子小勺小勺的白粥喂到她口中,三娘倒是省事,直接本能的闭着眼睛咽下,丝毫没有要睁开眼醒来的迹象。
看来昨夜是真累着她了。
三娘迷迷糊糊的被喂完一碗粥后,卫辞才放她睡去,望着窗外天色,想着军中该处理的事已经处理完了,没处理的还有兄弟们,便也脱了鞋子爬上炕,心安理得的搂着媳妇一起沉沉睡去。
此刻,营地中。
李白玉望着大战之后留下的一堆子事,脑仁疼得不行,本应该跟他一起处理的卫辞倒溜得快,不仗义的把事都丢给了他,自己倒回家陪媳妇去了,真是有异性没人性的混账东西。
有媳妇了不起啊!
好吧,的确了不起,李白玉认命的继续。
刚处理完一堆大大小小的事后,正想回营帐睡一觉,脑袋沉沉的没走几步,正好碰到个小萝卜头。要不是他停得快,脚下的小家伙都要被他迈出的步子一脚踢飞了。
差点被踹飞的小家伙仰头望他,咧着小嘴笑着打招呼:“大白伯伯好。”
李白玉弯腰跟小家伙直视,点了点他的小鼻头,佯装生气的问:“小坏东西,谁教你这么叫的?”其实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黎大壮那厮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小家伙答:“是轩轩想这么叫大白伯伯的。”
“你个小东西倒是会叫。”李白玉想到上次黎大壮在他面前叫过一次,没想到这小家伙竟记住了,倒也不纠结了,笑问:“你爹呢?”
轩轩摇头:“爹让我自己钻帐篷玩,他一会儿来接我。”
不用想卫辞滚哪儿去了,这厮给贼的。李白玉好笑的将小家伙抱起,带回了自己营帐,哄道:“现在咱们跟你爹玩捉迷藏,你陪伯伯睡午觉,看你爹找得到你找不到。”
“好吧,轩轩陪伯伯睡觉觉。”
轩轩有些不乐意,但又不知为何,心里也很喜欢这个伯伯,就像喜欢爹一样,便沉着小脸听话的没拒绝。
他现在先答应伯伯,等爹来了,他就出去就好了。
轩轩原本想来他爹来了就出去的,哪知道在李白玉营帐里玩了会儿,不知不觉的就玩困了,小手抓着被子的一角便熟睡了过去,还睡得香甜的打起了小酣。
待他熟睡后,李白玉才睁开了眼睛,睨着身旁小家伙乖巧可爱的睡颜,总觉得每次见着都亲切心疼得很,不自觉的就想抱上一抱,心底也羡慕起卫辞来。
孩子,多珍贵的小生命啊!
大概他这一生都不会有了吧!
这一生,除了她,宁做世人眼中的不孝子,他也做不到与别的女人将就一生。
午时,卫辞来接轩轩,惊诧的发现小家伙找不着了。镇北王知道后,指着他鼻子就差一顿数落了,就在众人准备大肆寻找时,小家伙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从李白玉营帐里走了出来,仰着小脸看到卫辞时,小旋风似的高兴得跑了过去。
“爹,大白伯伯想骗轩轩和爹玩捉迷藏,轩轩本来想假装答应的,可轩轩不小心睡着了。”
随后出来的李白玉一听到这话,脑门上落下一排黑线来。感情这小东西从头到尾乖觉得跟他过来,压根就没想过躲他爹啊!
卫辞冷扫了他一眼,抱起小家伙转身对镇北王道:“义父,我看来玉哥很喜欢孩子呢,不如趁着今年,给玉哥分个良家子当妾室吧!明年轩轩也就有个弟弟或妹妹了。”
第三十九章:捡小狼狗
李白玉听得直瞪眼。
这厮……这厮的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太不厚道了。不就抱走你儿子跟你开个玩笑嘛,至于这么坑他吗?混账东西是不是忘了谁为了让他回家陪媳妇,任劳任怨的把他那分苦力给干了,这会子竟然过河拆桥,太没人情味了。
卫辞抱着儿子不接收他那怨念的目光。
李白玉咬牙,见自家老爹觉得有理的要点头了,赶紧和稀泥道:“老爹,您可别忘了,当年护国寺老方丈给我算了一卦,而立之年不可有女人,不然会有一大劫难的。”
“有吗?什么劫难?”
镇北王皱眉,一点也不记得还有这事。
卦是算过,内容是怎样的待议。此刻,李白玉一脸认真而肯定的点头,还煞有其事道:“有,当然有,八卦字都还在呢,我给您老去找找。”说完,朝着自己营帐的反方向溜之大吉了。
镇北王还在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卫辞倒是没拆穿他,抱着轩轩和镇北王告辞后,提着老军头刚聚满的那坛子鸽子蛋,贼呵呵的带着儿子踏上了回黄沙村的路上。
伙房里,刚被人骗出去的老军头回来,正想煮两鸽子蛋当零嘴呢,哪知抬起装蛋的坛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而提起鸽子蛋的卫辞心情不错,走到一半,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沙丘上滚了下来。卫辞警惕得急忙将轩轩提起,抬脚就是一飞脚,那滚下的东西直接被踢飞了出去,远远的在原地滚了一圈,发出了几声弱弱的声音。
“爹,是条小狗。”轩轩被提着,能清楚的看到那远处被踢飞的东西。
“站在这儿别动。”卫辞也看清楚了,放下轩轩,大步走了过去,往地上的东西瞥了一眼,的确是条小奶狗,不过不是一般的小奶狗,而是猎犬和狼的后代,像是才两三个月大,受了他那一脚都没死,也是它命大了。
“爹,我们把他带回家吧!娘应该喜欢。”轩轩跑了过来,想去摸小狗,卫辞怕小奶狗不知事咬到他,拦住了。
看着小狗嗷呜嗷呜的,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卫辞竟有些看到了在桃花镇时三娘的影子,顿时也心软了下来,将手里鸽子蛋递给轩轩,道:“拿好。”说完,另一只手提着小狗的脖子,略嫌弃的走在了前面。
“爹,我们是不是可以养它?”
小奶狗被卫辞提着倒也不挣扎,只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卫辞撇都没撇,只道:“只要你娘同意,养什么都行。”
只要娘同意就行?
娘会喜欢的,轩轩坚信,咧嘴笑呵呵的抱着装蛋的篮子,小胳膊小腿的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跑,边跑边喊:“爹,我娘会喜欢的。”
……
三娘睡到下午才醒来,醒来听到院子里有水声,坐在炕上往外望去,见父子俩正蹲在井边洗着什么,疑惑的瞅了两眼,好奇得穿了鞋子走了出去。
“你们哪来的小狗?”
见到盆里被蹂躏得没敢吭声的小奶狗,三娘好奇的问,吓得父子俩齐齐松手,把刚提起的小奶狗‘啪’的丢回了盆里,溅得两人一身小狗的洗澡水。
“娘,它是我和爹在路边捡到的,娘喜不喜欢?”轩轩一把重新把小奶狗提起,献宝似的提到三娘跟前
三娘嫌弃的不想看,但望着轩轩那期待的小目光,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表示喜欢。
小奶狗适时的摇了摇尾巴,可惜尾巴上全是水,那接连几甩过来,三娘被甩了它一脸的洗澡水,还带着股腥臭味,顿时眼角抽了抽,望着小奶狗的目光表示更嫌弃了。
见小狗甩了娘一脸洗澡水,轩轩愣了愣,急忙把小狗收了回来,怕他娘嫌弃小狗,急忙道:“娘,我去给小狗擦毛毛。”
说完,麻溜的抱着小狗往屋里跑去。
望着抱着小狗往屋里跑的轩轩,三娘一个眼刀砍向看热闹的卫辞,咬牙问:“夫君,这狗咱们家是打算养大了吃狗肉吗?”
“娘子,好歹也是一条狗命,养着能看家护院的。”狼和狗的后代,若养得好,足矣抵得过一名强壮大汉,看家护院再适合不过了。见三娘不语,卫辞眸底闪了闪,笑道:“不过,娘子若是不喜欢,丢了就是。”
“带都带回家了,丢什么丢。”
三娘扯了块粗布给他擦手,想着那小狗应该也是小狼狗之类的犬,养大了看家也不错。
再者北境也不见得有多安全,养大了去哪儿也还能带着。
卫辞眸底深了深,放好粗布,拉起她的手紧了紧
。上次欲欺负他们母子的几人,黎大壮军法处置后都留给了他,这会儿骨头都还在黄沙上暴晒。
得了三娘首肯,这只小狗算是姓卫了。
家里添新成员了,三娘一个中午都带着轩轩在房子后面的杂物间翻东西,翻了许久,才翻出个老旧的兔子笼来。让卫辞把顶上的木板取了,放了些不要的棉絮进去,才让轩轩开始教小狗认它的狗窝。
先将就吧!等它长大了就可以去睡灶房了,宽敞。
小宝知道轩轩养了小狗后,抱着家里的大番薯就跑过来了,见到小狼狗,惊奇得不得了。一整天下来,两个小家伙都守在小狗窝旁边,大眼瞪小眼的,稀罕得很。
作为军中将领,卫辞当以身作则不能离营太久,隔日一早吃了早饭便匆匆离开了,走到门口正好碰到起了个大早跑来的小宝,小宝忙着看小狗,喊了声:“卫叔叔好”就抱着什么东西跑进了小炕房,远远地还能听到他喊:“哥哥,我小宝带番薯来给狗狗吃。”
某只喜欢吃肉的小狼狗一脸委屈的啃起了番薯。
小宝睁着亮晶晶的眼珠子,见它吃得香,高兴得小嘴都要裂到耳后跟了,暗暗决定晚些回去多给娘要个大番薯。
“娘,狗狗为什么没有名字啊!”
三娘一愣,才想起这小狗是还没有名字。
她望向也一脸奇怪望着自己的轩轩,笑道:“名字都是主人取的,这小狗是轩轩带回家的,轩轩自己给小狗取个名字怎么样?”
轩轩点着小脑瓜想了想,迟疑的问道:“娘,那可不可以叫包子呢!”
“包子?”三娘想笑,但为人母的不能打击到孩子,一本正经的夸道:“包子啊!好名字,行,咱们家狗以后就叫包子了。”
“好咦!狗狗也有名字了。”
轩轩高兴了,冲着摇尾巴的小狗开始‘包子包子包子’的喊,小宝还没听懂包子是小狗的新名字,也喊着:“婶婶,小宝也喜欢吃包子。”摇尾巴的包子好似听懂了他喜欢‘吃包子’一样,知道自己新名字叫包子后,嗷呜一声,躲到了自认为最安全的三娘身后。
“小宝喜欢吃包子呀!那跟哥哥乖乖在屋里玩,婶婶去给你做。”
三娘听小宝想吃包子,知道他是个小馋嘴,转身打算去灶房发酵的面好没好。一转身,没看到躲她后面的包子,被她不小心自己踹飞到了门槛下,幸好力道不大也没什大碍。
包子被踢得有些懵,嗷呜嗷呜的在门槛下滚了两个圈才爬起来。
看着两个小家伙…不,加上门槛下的包子,三个小家伙无声控诉过来的小眼神,三娘讪讪的挤了抹笑出来,用脚扒拉开门槛下的包子,才大步走了出去。
包子见女主人出去了,憨憨的翻过门槛,也跟着跑了出去。两个小家伙见包子跑出去了,也跟着屁颠屁颠的跑出来。
三个小家伙你追我赶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倒是开心得很。
第四十章:烈性良驹
营地,主帐。
此次除了镇北王和一众少将外,还坐着两名穿着南境军徽的将领,身材健壮那个叫张祥,看着人要敦厚些,不喜多言,从进来便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另一个瘦高的叫郭凡林,看着就一脸的小人相,特别是那欠扁的语气和神情,跟他面对而坐的黎大壮已经看得拳头咯吱作响了。
此次北境的粮草就是这两个犊子玩意压来的,若不是镇北王派了一队人马拿了刀剑过去,他们怕是还要几里路走上十天半个月的。
“我们将军听说王爷麾下人才济济,众位少将更是个个文武双全,是也特意备了匹上等良驹送来,此马性烈,极难驯服,只要众人少将谁能驯服它,此良驹便赠送给谁。”郭凡林说这话时,他旁边的张祥冷冰冰的望了他一眼,但并未开口说话。
武艺高强,但大字不识几个的黎大壮感觉自己被讽刺到了。
“我北境什么战马良驹没有?何需你们那一匹了。”亏得还大言不惭的拿得出手,李白玉极不屑的冷哼。
周遭各过属金过战马最好,北境离金较近,军中许多战马也是交易来的,匹匹皆为良驹。倒是南境因地形多为茂密林木,马儿多没有北境健壮,多年用的也都是北境训练出的战马,这会儿张敬崖那老匹夫命人带了匹所谓良驹来,不免让人深思他又想搞什么鬼?!
然而南境此次带来的,还真就是匹难得的汗血良驹。
郭凡林眯眼望向开口的李白玉,不在意的笑道:“少将军说这话前,劝少将还是先试试这匹良驹,别倒时砸了自己的脸。”
好大的口气。
“休得狂妄。”霍小光冷呵,赫然站起,抱拳道:“义父,孩儿愿前去一试,好好瞧瞧郭将领带来的所谓良驹。”
镇北王沉吟了片刻,道:“移步骑场,本王也想见识一番张将军送来的良驹。”
镇北王与张敬崖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自然清楚那老匹夫可没那么大方,他倒要看看,什么良驹能让那老匹夫送过来嘚瑟。
一行人来到骑马场。
待马奴小心翼翼牵出那匹良驹时,众人都有些惊诧。只见那匹马通体呈墨黑色,只眉心有一撮雪白,四肢看着比只马场里的所有战马都要健壮有力,马背没有马鞍,只有上长长的鬃毛披散着,马头高高昂着,踢踏着马蹄,好似随时都会奔跑起来一般,浑身都充斥人才有的着桀骜不驯的气息。
竟真是匹难得的千里良驹!
看着众人惊诧,郭凡林眸子闪过得意,高声道:“诸位少将,请吧!”
十二先锋中属霍小光马术最佳,他冷扫了那一脸小人得意的郭凡林一眼,得了镇北王同意,才大步进了马场中央。
霍小光走近马儿,伸手拍了拍马背,肌肉强劲,的确是匹好马。不过他自小便和各种各样的马匹打交道,什么良驹没见过?什么烈马没驯服过?吃惊不过是好奇南境为何会有此等好马罢了。
他轻薅着马鬃,试图跟以往驯服烈马一样,想在马儿耳旁沟通两句,哪知他刚准备低头靠近马耳,方才还算乖顺的马儿突然排斥其它来,对着他喷出一鼻子的热气,跃起马蹄就要踢人。
力道太大,马奴一时拉不住摔到在地,就在马蹄快要踏在马奴身上时,霍小光急忙翻身上马,使劲抱着马脖子甩开了。
虽说有些太过突然,但也在意料之中。
烈马感受到背上的人存在,顿时变得暴躁起来,疯狂的在马场中央飞奔起来,一边跑还一边使劲的狂甩,甚至不惜受伤的去乱撞墙、木桩什么的,仿佛不将背上的人甩掉誓不罢休。
霍小光没想到这匹马比他曾经驯服的野马还要烈性,因没有马鞍,马儿又疯狂不要命般狂奔,他无法抽身驯服,只能紧紧抓牢鬃毛,脸色有些阴沉。
马场外观看的众人看得心惊,只郭凡林依旧意料之中般,一脸的幸灾乐祸。
哼!这匹烈马,连他们少将军都无法驯服,更何况别人?
而站在卫辞旁边的黎大壮神色紧肃,手中的铁鞭握得死紧,盯了半响,才敢肯定道:“义父,这匹马认过主,光弟怕是驯服不了。”
镇北王也看出来了。
怪道那老匹夫会舍得送这么好的良驹来,原来是存心送来落他脸面的。
这世间,有种千里良驹,忠心得很,也倔强得比人更甚。它们一生只认一主,生死不背弃,除非它的原主待它极其不好,否则它就是被砍杀也绝不认二主的。
若它未曾认过主,霍小光或许还有机会驯服,可这匹马却是个有主的了。
马场中央,霍小光还是被甩了出来,重重的摔到沙地上,吃了一嘴的沙子,整个人略显狼狈。
马儿见背上的人被甩飞了,也不没再想伤人,欢腾的跳着长啼仰天长啸了声,好似表示不满一般,好片刻才渐渐停了下来,骄傲的昂首马头,马尾驱赶蚊子时不时甩了甩。
霍小光从地上爬起,有些惋惜的望了一眼。
的确是匹千里汗血良驹,可惜与他无缘。
“义父,此马太烈,孩儿无能驯服不了。”
“这马已认过主,你若驯服得了,倒是失了他的烈性了。”镇北王目光幽深的望去,扫了眼郭凡林,冷声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马既已有认定的主子了,张将军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你二人将马牵回去吧!”
“王爷,末将只领命送马,送出来的东西岂有再带回去的礼。这匹马不管诸位少将驯不驯服得了,它都是北境的了。”郭凡林话语中的踩贬之意再明显不过。
就算是认过主的烈马又怎样?偌大的北境竟连匹马都驯服不了,若传出去,别人不会去管它认不认过主,只会觉得北境将领无用,连匹马都驯服不了,谈何保家卫国?
天下大事不都是因芝麻小事猜忌而来的,而张敬崖想看到的便是如此。
镇北王脸色一黑,正欲说什么,只见马场中央原本乖顺下来的烈马突然嘶吼起来,好似很是兴奋一般,突然飞身跃过围着马场的栅栏,冲着营门口狂奔去。
太过突然,众人都惊了一粟。
镇北王反应过来急忙大声喊:“快拦住它,莫让它伤到人。”
马蹄健步如飞,神态与之方才如同两马,像是专门接受过训练一般,这会纵然在狂奔,但所过之处并未伤到任何一名士兵,那绕着人溜须而过的敏捷,竟让人看到了‘狡猾’二字。
这马的主人,不简单呐!
一旁,就连方才还一脸得意的郭凡林都被惊呆了。他入南境军营不过两三年,只知这马儿的来历,被人吹的神乎邪乎的说是比别的畜牲更通人性,起先他还不信,只觉不过是匹较烈的马而已,但随着几年来无任何一人能驯服后,他渐渐的有那么一丝相信了。
直到此刻,见那烈马耍着一群士兵玩,才真的相信这马真跟人一样能听得懂人话。
“格老子的,这马成精了不成。”看着已经跃出营地的烈马,黎大壮咒骂了一声,旁边的卫辞脸色却突然一变,惊道:“不好,它往黄沙村的方向跑了。”想到轩轩和小宝时常在家门口的路中央玩耍,卫辞心下担心,来不及请示一下,急忙招来自己的战马翻身追去。
“义父,我们也去。”
黎大壮、霍小光说了一声,也急忙招来自己的战马追去。
这马太烈,若不逮回来,这么横冲直撞的怕是迟早要伤人。
“白玉,你也带一队人马过去,若那烈马伤人又无法驯服,立即射杀了。”
第四十一章:谢铁坐骑
这话一出,旁边的郭凡林眼底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来。他虽不知那马的主人是谁,也没见过,更没人说过,但来时将军私底下特意吩咐过他,到了北境不可让此马再活着,若是可以,让它死在北境士兵的手上。他本还以为会有些困难,没想到竟这般容易。
看来,老天都在帮他呢!
见上官透命人去召集弓箭手了,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南境将领张祥急忙阻止道:“恳请王爷莫要伤它性命。”
镇北王皱眉。
郭凡林也恼烦的的瞪了他一眼,但知自己此刻不宜开口引人怀疑,便也只使劲给他使眼色。
张祥理都没理他,只重复道:“恳请王爷莫要伤它性命。”
“若它伤人又无法驯服,自当射杀,不然两位将领便去寻它主人来。”上官透冷声道。千里良驹虽可惜,但人命在前也无法了。
张祥怕他们真伤了那匹马,犹豫了片刻,咬牙道:“此马为紫衣侯谢铁坐骑,先帝曾御赐踏雪金名,若伤了它性命,天子怪罪下来,诸位怕是难以承担。”
“什么,那是紫衣侯的坐骑?”李白玉惊道。
紫衣侯的坐骑为何会被送来北境?
“老夫倒是不知,张敬崖那老杂碎的,玩心眼都敢玩到老夫头上来了。”镇北王脸色黑沉,张敬崖这个老匹夫,原来真正挖的坑在这里。如今天下皆知紫衣侯已回归,又极为有望入主正宫,若她的坐骑此刻死在北境,先不论是谁人送来的,只宰杀御马这一条,北境便脱不了干系。
好一招借刀杀人。
一旁的郭凡林惊的张大了嘴巴,本就细小的眼睛都瞪得了老大。
紫……紫衣侯的坐骑?细思极恐,本以为将军慧眼识英英豪,突然提拔他到了将领的位置,是赏识他,没想到竟是让他来送死的。紫衣侯的坐骑死了,势必会追究,倒是南境只消推他出来定罪便万事大吉了。难怪,难怪他得意洋洋出发时,好些人都在笑,他还以为那是来道贺他的,如今想来,那分明就是不屑冷笑啊!
想到此,郭凡林后背都在冒冷汗。
张祥不惜得罪张敬崖说出来,自然不是为了他和北境好,只不过是少将军回皇城前重托,势必保护好这匹烈马,他无能阻扰不了将军之意,只有亲自跟来了。
于少将军,踏雪是紫衣侯留在南境唯一的东西了。
黄沙村。
轩轩带着小宝和包子在家门口玩,两人一头站一个,手里拿着个小宝娘做的布包,你丢一次我甩一回的,包子跟在他们后面追,三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
三娘洗了衣物在院子晾晒,突然间听到包子冲着远处‘汪汪汪’直叫起来,三娘静听之下,竟远远的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北境不是不允许私下骑战马出行吗?少将都不允许的事,今日怎么会有马蹄声?三娘蹙眉,听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好似还跑得有些急。
望了眼门口的小家伙们,三娘略担心的喊道:“轩轩、小宝,快进来。”
小家伙玩得好好的,突然被叫,有些愣愣的去看三娘。不等小家伙们进来,三娘远远的就看到不知从哪里窜出一匹黑马了,马蹄还在飞跃前脚,离开小家伙们近之又近。
见那马对着孩子们奔来,三娘心下一窒,急忙跑了出去,而两个小家伙也听到了马蹄声,扭头望去,见一匹好大好大的大黑马正向他们跑来,都吓呆住了。
眼看黑马就要撞上孩子们,三娘大惊失色,急忙抱住两个小家伙,紧紧的低头护住。后面打马追来的卫辞看到,火急火燎的拔剑就要扔去。
“三娘!!”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马竟突然急忙刹住了马蹄,怕伤到三娘他们一般,跃起马蹄侧翻撞到了旁边土墙上,土墙轰然倒塌,尘烟四起。
卫辞见状,急忙跳下马背跑了过来,将三娘和孩子们带到安全地方,担心的问:“怎么样,有没有被伤到。”
三娘抱着两个孩子,轻轻摇头。
见她摇头,孩子们也无事,卫辞这才谨慎小心的去查看那匹烈马。
大黑马趴在地上,喘着厚重粗气,马腹被土墙顶端落下来的石头划到,有些血迹都染在了沙土上,待尘烟散尽,它竟直直的望着三娘,眼底集起了泪花,像是三娘把它抛弃了一般。
看到这马儿受伤,特别是它望着自己时的神情,三娘莫名的感觉心口有些疼,说不出的难受,像是不舍什么?!
“辞哥!”
就在此时,霍小光等人也打马赶到了,见三娘他们无恙,正想靠近那马时,黑马骤然起身,眼睛直直的对着三娘走来,卫辞伸手想拉过三娘,三娘却没接他的手,反而情不自禁的抬手轻抚上黑马低垂下来的脑袋。
“疼不疼。”三娘望它低声轻问,有些慌乱的从袖口拿出帕子去给它擦拭伤口。
“三娘……”卫辞怕这烈马伤到她,刚想拉住她,却见烈马怕三娘够不着一般跪卧到了地上,脑袋在三娘手上蹭着,像个委屈的孩子。
这……
“大马马,小宝快看,大马马。”孩子都是忘性大的,轩轩从最处的害怕中回神过,惊奇的望着大黑马,觉得它比他见过的所有大马马都好看,顿时拉着小宝也跟着走了过去。
小宝也跟着喊:“大马马乖乖。”
黑马好似知道他们是孩子一般,并未理会,懒洋洋的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乱揪。
“夫君,这马儿好乖呢,是营地里新进的马驹吗?”三娘见黑马没有上马鞍,猜测着问道。
这话让带着一队弓箭手赶来的上官透和卫辞等人听到,只觉嘴角抽了抽。
这匹烈马乖?三娘是没见到被它搅得人仰马翻的营地吧!那烈性的模样,怕是连乖字的边都摸不到。上官透走近卫辞,低声道:“阿辞,这马是紫衣侯的坐骑。”
“什么?”紫衣侯的坐骑?
卫辞几人不知情,此刻听到都大吃了一惊。
“紫衣侯的坐骑,为何要送到咱们北境来。”黎大壮大惊之后,望着那大黑马瞬间两眼放光起来。
那可是紫衣侯的专属马驹啊!
上官透眉宇紧锁,沉声道:“张敬崖用心险恶,欲借我们的手除掉这匹马,好让皇上和紫衣侯降罪追究,来个渔翁得利。我来时义父已派快马及飞书传回了长安,现下只能静候陛下旨意,这马……怕是要在咱们北境待些时日了。阿辞,我看它像是不排斥三娘,不若先放在你家养几日吧!”
“不可。”卫辞考虑到这烈马的性子,直接拒绝道:“这马太烈,我怕伤到三娘和轩轩。”
他话音刚落,被三娘听到,仰头道:“夫君,让它留下吧!它很乖的。”说着摸了摸马头,大黑马好似真能通人性般晃了晃脑袋。
“爹,大马马很乖。”轩轩也道。就连小宝也抱着马脖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附和:“大马马乖乖。”
母子俩都特意卫辞还能怎么的?只能无奈的同意了。
回营禀报后,镇北王也考虑到那马太烈,怕伤到人,便着卫辞这几日将手头军务交给李白玉,在黄沙村守着。另派人在卫家旁边搭建了个临时马厩,送了些马草过去。
对卫辞来说,这可是实打实的福利了。
这会儿,卫辞提了把靠背的椅子靠坐在园中,透过倒塌了大半的土墙瞅着对面临时马厩里的大黑马,手里抓着把瓜子在嗑,左边还摆放着两个小矮凳,矮凳上趴着两个小家伙,正嚼着麦芽糖看大黑马。
第四十二章:三娘有喜
“爹,我觉得大马马不喜欢你。”轩轩说完着话,正在嚼马草的大黑马斜了他们一眼,好似还带着几分人类的鄙视。
卫辞倒是不以为意,道:“它除了你娘,谁都不喜欢。”
还知道喜欢美人,卫辞怀疑它是匹不正经的马,但没证据。
他们身后的灶房里,小狼狗包子正屁颠屁颠的跟在三娘身后跑,洗好菜准备切肉的三娘瞟了它眼,切了快肉丁丢给它,瞬间小尾巴摇得更欢实了。
果然,跟着女主子才有肉吃。
今日吃的肉是镇北王特意命人送来的,北境的肉为了能储存久些,几乎都是被风干了的,三娘平日也挺喜欢吃的,这近几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看着有些咽不下口去,闻着味都有些犯恶心。
这会儿一刀下去,看到肉只见还有些没风干的血丝时,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放下菜刀捂着嘴巴到角落里猛吐起来。
院里,卫辞听到声音,一阵风的跑了进来,见三娘一脸苍白,顿时紧张的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三娘摇头:“没有不舒服,就是感觉有些胃泛酸,犯恶心。”
“犯恶心?”卫辞一怔,突然间的竟想到母亲怀小弟时的模样,迟疑了瞬间,心下突然惊喜起来。虽还不确定,但也不敢大意,小心放开三娘,急忙一阵风的跑了。
三娘望着眨眼间跑没影的夫君,还有些懵。
然而不等她懵没多久,卫辞又一阵风的跑了回来,背上还背着个老头,见三娘还在灶房里,紧张得一把将她打抱起,像什么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抱回了屋里,。
整个路程下来,他除了脸色紧张外,一句话也没说,看得三娘一愣一愣的。
“夫君,你到底要干嘛啊?”
“乖,让李大夫给你诊诊。”这说话的语气,就如她刚嫁给他那会一模一样。
“没病没痛的诊什么?”
“乖,听话,就诊一下。”
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三娘无奈,只得伸手出来。那李大夫含笑的伸手搭上她的脉搏,良久后,对着卫辞笑道:“恭喜卫少将,贺喜卫少将,令少夫人这是身怀有孕,有喜了,恭喜少将今年再添麟儿。”
纵然早早已经猜到,这会亲耳听到,卫辞心底的喜悦依旧无法言语。握着三娘的手仍有些轻颤,他的孩子,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三娘,咱们有孩子了,咱们又要当爹娘了。”
孩子,三娘愣愣的伸手抚上小腹,想到里面有个像轩轩一样可爱,还与她和夫君血脉相连的孩子,竟傻傻的笑了起来。
孩子,真好,她终于有夫君的孩子了。
门口,轩轩小大人般告诉小宝道:“小宝,我要当大哥哥了,你要当小哥哥了,开不开心。”
“开心。”小宝咧嘴笑,含着小指头想婶婶肚肚里的小娃娃是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会打架,不好,要妹妹吧!
三娘有孕的消息传回营地,镇北王又是高兴又是气愤,瞅着不争气的儿子,手痒得想一巴掌抽上去,好在忍住了。
其余人也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着没敢吭声。
这天下,不是谁都有卫辞幸运的。
……
长安。
张实秋以生母祭日为由,申请回了长安,刚到长安便收到部下的传信,他爹将踏雪,也就是紫衣侯的坐骑,送去了北境。一猜就知道那老匹夫又想干什么缺德事,这次还缺德到匹畜牲身上了,顿时气得不行,正有气无处宣泄时,倒霉蛋送上门来了。
今年春闱过后,长安新晋了一批有才贵人,最为出名的除了今年的一甲状元,便是探花郎和二甲第六名贡生了。
后者是因俩人文采斐然,加之长相俊美。而前者状元出名的不是他的文笔好,反而是因他的年纪。
今年这位登科状元正逢花甲,满头髻白,就连殿试时陛下见了,都略微惊讶。更有人心思恶毒的人纷纷猜测,这位大启有史以来年纪最大的老状元能撑几年?!
此刻,那位同样出门的二甲贡生正撞在张实秋的火头上,或许是年纪轻轻便有了功名加身,又得了不少闺中女子们的丢花青睐,导致这位贡生有些膨胀了,看谁都把眼睛放头顶上了。
这不,找茬还不知道自己碰到硬钉子了。
“昨日踩到本公子你就走,谁给你的胆子?”谢武平趾高气昂的瞪着眼前的汉子,身后一排家丁都恶狠狠的拿着木棍,看来还是有备而来的。
呦呵,仗势欺人?这都他玩剩下的了。
比混,张实秋这辈子除了那女人,还真就没输过的。冷眼扫了那群拿着棍棒的家丁,正好碰到他火气上,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巴子抽了过去,被抽到的家丁直接被拍了个翻身倒在地上,‘呸’了一声,竟连血带牙的吐了颗牙齿出来,那牙还都是碎的。
见这凶残状,谢武平有些怂了。
他怂了,张实秋却没打算放过他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领口,阴恻恻的问:“又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找你爹我的麻烦?”
谢武平胆怂的想跑,但被他揪着又跑不了,怒得冲着身后家丁大吼:“都瞎了,没看到少爷我被这贼人欺负吗?还傻站着干嘛,上啊!”
“来的正好,爷这把火正好没地儿撒呢!”
家丁们提起手中棍棒打去,哪知每回贼人没打到,倒是他们少爷被打的“哎呦哎呦”直叫。谢武平也发现了,正想破口大骂时,如雨点般的拳头朝着他脸砸了下来,砸得他连一丝反手之力也无。
等张实秋消火了,谢武平已经鼻青脸肿的瘫软在地上了。
“少爷。”家丁们急忙去扶。
谢武平摸了摸感觉有些肿胀的脸,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愣愣地转头问家丁:“本少爷的俊脸没事吧?”
见着自家少爷被揍得跟猪头一样的‘俊脸’,家丁甲不忍直视的脸抽了下,违背良心的恭维道:“少爷放心,您依旧俊美无涛。”
“那就好那就好。”鼻青脸肿的猪头放心了,想起揍他的人,抬头望去,人已经不知所踪。
堵人家倒把自己堵了一顿揍,悲伤很!
不远处,一名布衣妇人牵着个孩子路过,冷漠的扫了那猪头脸一眼,而她旁边的孩子惊讶的问:“娘亲,为什么舅舅带了那么多人还被揍得那么惨啊!”
“以多欺少仗势欺人不一定就厉害了,不定就只有讨打的份,咱们弘儿可不能学。”
听着妇人的教导,叫弘儿的孩子认真的点头道:“娘亲,弘儿记住了。”
母子俩远去的身影落在谢武平的眼底,像一道鞭子抽了胸口一下,他狠狠甩开家丁搀扶的手,与那母子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他曾经哪怕摔了一跤,也曾有人紧张关心的抱着他轻哄。如今被人揍得像个猪头,关心他的人却再也没有,有的只剩下冷漠。
人,是不是犯了错便永远也得不到救赎了?
朝间流传,自开春时陛下偶感风寒,之后身体便不大好,如今已到每日况下的地步。陛下如今除两位小公主,再无别的子嗣,这不得不让大臣们把目光投向了皇族宗亲们。
开始皇族宗亲们还诚惶诚恐的假意闭门谢客,时日久了,见到陛下隔三差五便起不来上早朝后,也有些蠢蠢欲动了。家里平日里藏得跟宝贝一样的孩子,时不时的就让女眷带进宫去请安,企图自家孩子能过继到陛下名下,到时陛下英年早逝了,他们的孩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了。
想得倒挺美的,就是不太实际。
而被传得快病入膏肓的帝王,此刻正半躺在龙吟殿的软榻上,姿态随意,旁边的常青正拿着女儿家才用的细粉在他脸上轻抹,尽量让陛下看起来憔悴些、病入膏肓些。
“得了,再抹就真跟个死人一样了,累得慌,可不想做噩梦梦到你。”
第四十三章:再没来过
常青动作顿了顿,没敢再继续。
珠帘外的檀木桌旁,揍了人的张实秋闭目养神的坐在那儿,时不时的往嘴巴里塞块糕点或水果什么的,比那珠帘后的天子还随意得很。
“朕迟早让人拔了你的狗舌头。”
刘梵挥手让常青退下,捏起软榻旁摆放的金桃往珠帘外丢了过去。张实秋睁眼接住,送嘴里咬了口,边嚼边道:“趁着舌头还在,我得多说两句了。其实当皇帝当成你这份上,也挺不容易了。为了弄死个把妖妃权臣,顺便集集兵权什么的,每日擦脂抹粉的,也算是千古一帝了。”
当今天下,敢这么毫不掩饰讽刺帝王,拿帝王取乐的,也就他张大公子一人了。
刘梵一个冷眼扫过去:“朕要弄死的是你张家。”
“不瞒陛下,臣也想灭了自家。”张实秋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回头臣给您整理份张家全族的名单,陛下可别漏了谁,该杀的杀,该砍的砍,千万别因为臣对他们手下留情客气了,没必要的。”
最好连张家养的那些看门狗也给杀个干净,那才痛快呢!
“你以为你脸大吗?朕第一个砍的就是你父子二人。”
“陛下舍得就砍吧!”张实秋笑得好不要脸道:“如今南境兵权已尽数回到陛下手中,砍谁也不过是看陛下心情,只不知这北境的兵权,陛下想怎么拿回来?那镇北王可不比当我爹那老东西自私自利,那可是大启实打实的忠臣名将,陛下确定要出手?”
知这厮是变着法的不想他对北境下手,刘梵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常青,捋旨。镇南将军张敬崖拥兵自重,违抗圣意,居心叵测,命刑部侍郎吴追前去扣押。至于其子张实秋,胆大包天,胆敢与赵妃行苟且之事,赐阉割之刑,终身监禁天牢。”
常青连忙照办,张实秋听得嘴角直抽,嫌弃道:“陛下给臣安上这么个罪名,其实是想直接气死我爹那老东西吧!”
与赵妃行苟且?张实秋后背一阵恶寒,也亏的刘梵能想的出来,毁他名声是小,关键是恶心到他了。想来这旨意传到张敬崖耳朵里,气不死他也能气出他一口老血来。
张实秋也算是实力坑爹了。
如果他不是张敬崖的亲儿子,他一定会亲手宰了他,以祭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张实秋,这一生,你就陪着朕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吧!”虽不至于真阉割了他,但这一生,子嗣他是不能再有了。想了想,刘梵冷凝着他道:“朕赐你十个美人吧!若这十个没人有孕,去子留女,你自行选择。”
算是皇恩浩荡,格外开恩了。
张实秋苦笑,摇头拒绝道:“陛下是想让臣早些精力而亡吧!谢了,臣……从未想过当父亲的角色,一个人挺好的。”
有那样一个杀妻欲灭子的父亲,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当好父亲的角色,与其教出跟自己一个德行的玩意儿,不若此生一人,也挺好!
幼时,张敬崖虽待他们母子不见得有多好,但也曾是张实秋心里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父亲。
直到十年前,他为了给赵茵的娘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的位置,设计让母亲被人侮辱,最后他母亲不堪受辱,一气之下跳了湖,死后还要被张家族人安以不洁的罪名,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直接被一把火焚烧了随风撒去,而这一切,都被张实秋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张家人欠他娘的,张敬崖欠他娘的,都是时候该还了。
张实秋猜的没错,张敬崖接到圣旨那一刻,气得直接吐了口老血,大呵着集兵想反,哪知除了他的几百亲兵,南境十万大军没一个听他的。不消片刻,他那几百个少得可怜的亲兵直接被人拿下了,亲自捉拿他的,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步清风。
看着神色冷漠的步清风,张敬崖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怒道:“贼子小儿,老夫待你不薄,你竟敢出卖老夫,你该死!”
你亲儿子都出卖你了,还指望别人对你这自私自利的老匹夫忠心耿耿?!
步清风冷冷嗤笑:“乱臣贼子敢尔反蔑他人,本将自始至终听命的,乃是当今陛下的命令。老匹夫,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以为人人都会对你这般自私自利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马首是瞻?哼,可笑至极!”
“成王败寇,老夫没什好说的,只一事老夫不明白,老夫对你有多年知遇之恩,何至于连你要背叛我?”步清风人如其名,性子如风,事事看清,张敬崖不信,不信就凭刘梵那黄口小儿能让他背叛他。
“知遇之恩?哼!本将参军不过是有人说过手中的剑该用来保家卫国,守卫疆土,你当本将稀罕你的赏识?”参军,是因为他手里的剑,想去保护手无寸铁的大启百姓,更想保护他似若亲妹的小丫头,之所以守卫疆土,只因疆土上有她们,可偏偏这些人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知遇之恩,或许当年他的确感怀过,却也在他伤害了他想保护的人而早就终止了。
“你们张家人,包括那毒妇,都该为自己犯下的错受到惩罚了。张敬崖,尸骨无存,也定要你们尝一尝滋味。”
“你,你……”他怎么会知道的?张敬崖震惊得说不出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匹夫,你的报应来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飞云寨的大公子是谁吗?我就是。”见他露出比方才更震惊的神色,步清风冷冷转身,不愿再与他多废口舌。
挥手招了士兵下了他们身上的利刃,拷上镣铐,被压了下去。
只两盏茶的功夫不到,方才还威风八面、高高在上的镇南将军,转眼竟成了阶下囚,可叹!可笑。
步清风跟前来押解张敬崖的吴追打了个照面,曾经的兄弟,如今相对无言。望着押解人马远去的背影,步清风眼眶有些酸楚,迎着林间吹来的微风,身影显得那么的落寞。
飞云寨的日子,真的永远回不去了……
‘大哥,等明年山花开了,我带踏雪来看你。’
他还记得,最后一面,那个小姑娘啊!扬着着憨态可掬的笑脸,迎着朝阳,着红衣,挥着手说来年山花烂漫时,便来看他。
可山花开了一茬又一茬,败了一季又一季,那一人一马却再没来过…
――
***
十年前。
舜帝十年,继后独掌后宫手段毒辣,母家更是借此在朝中大肆招揽门生,时逢外敌战乱,舜帝忙于两境之事稍有忽略,让继后母族借势扩大,更是明目张胆开始陷害忠良。
朝中上官、吴、步、谢、四大家族先后皆被累及,吴、步两族家丁皆被舜帝被迫抄斩,上官一族有朝中大臣和北境镇北王力保,得以保全,谢氏族在前三族接连被累及后,舜帝在继后母族动手前,以个莫须有罪名提前抄了谢族,从而算保住了谢族众人性命。
只这一场祸事,改变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这一年是个润六月,烈日炎炎照下来,烤得人汗流浃背。
而在邺州地界上,正发生这一件丧心病狂的缺德事。
谢家女眷在发配的荒城的路途中,路遇一群山匪,见被发配的人中有许多貌美女子,便起来心思,带着人马便策马追来。
押解官兵见情势不妙,急忙猛赶马车,马车一路狂奔,眼看便要到城门口安全之地了,就在这时,马车中一位老太太紧盯着马车最边上的小姑娘,眼中露出狠毒之色。就在马车颠簸之时,老太太猛然伸出双手,狠狠的推了那小姑娘一把。
第四十四章:百虫撕咬
小姑娘正好回头,难以置信的与老太太双目对上,亲眼望着自己最敬爱的祖母面露阴狠的推向了她,让她重重的从马车上仰头滚了下去。
小姑娘不懂,为何她敬爱的祖母要推她?
摔下马车的疼,被追赶而来的马蹄踏在身上的疼,都不及胸口处被亲人舍弃的滋味来得疼。
她好想问一句,为什么啊?
而这一切,也都落在几名官兵和女眷的眼中,他们诧异的望着那狠毒的老太太,女眷们更是害怕得怕她连她们也一起推下去一般,死死的抓牢了木板,平时一个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夫人们,这一刻指尖冒血的扣住木板也不敢放松。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谁都不懂老夫人为何突然去推伊人,而谢伊人的生母怨毒的望向老太太,却在收到老太太的警告的眼神后,敢怒不敢言,若非有把柄握着这老不死的手中,这害女之仇,她定会去找她拼命。
谢家三娘,也就是谢伊人被追来的马蹄踩踏了两脚后,疼得缩在地上直抽搐,被石子戳到脸颊也都青肿了一旁,看着甚是吓人。
马背上,有个山匪喽啰跳下马,瞅了眼她,见她鼻青脸肿跟个鬼一样难看,顿时嫌弃道:“老大,是个丑丫头,长得难看得很。”
马背上的山匪偷偷也看见了,嫌弃的扫了眼,粗声粗气道:“黑婆娘最近不是死了个活药人吗,带回去给她,省得一会儿还得去那边村子里抓。”
那喽啰立即拍马屁道:“还是老大想的周到,黑夫人上次还叫小的给她抓个女的呢,小的看这丑丫头就合适得很。”说完,一把抓起谢伊人甩到马背上,一群人嬉笑着打马离去。
谢伊人本就有伤在身,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到达山匪们的贼窝黑山岭时,也只剩口气吊着。被送到后山那叫黑寡妇的女人住处时,直接被一桶如寒潭舀出的凉水浇醒。
明明是六月闷热的天,被这凉水浇在身上,她还是忍不住直打摆子。
而那叫黑寡妇的女子三十来岁,一身外族女子的装束,披头散发的,脸上白得像长年累月不见阳光,看着半人半鬼的,着实有些可怕。
她望着谢伊人时,干枯的眼底露出喜色,好似终于找到了一间符合她要求的东西一般,捏着她的下巴兴奋得哈哈大笑起来。谢伊人浑身发抖,紧咬的牙齿打颤,想离这个可怕的女人远些,但又挣脱不开。
“乖孩子,乖乖听话,不然就得喂我的小宝贝们了。”她的语气温柔到极致,字里行间又血腥到极致。
谢伊人只见她随手撒了些粉末在地上,顿时墙角、地上,林间冒出密密麻麻的虫子,她恐惧得想逃跑,浑身瘫软得动不了丝毫。而那些虫子像是把她当目标一般,慢慢的顺着她的裤腿钻进她的衣服里,好似在她的肌肤上撕咬起来,一下又一下,疼得她想大声惨叫,可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不是很疼啊!”
这个叫黑寡妇的黑人露出嗜血的笑容,语气轻柔的告诉她道:“乖,多疼几次就不疼了噢!我喜欢安静听话的东西,好好享受这场百虫撕咬的盛宴,啊,真是美妙。”
伊人恐惧得望着身上越来越多的虫子,冷汗合着泪水淌下,除了本就青紫的脸上,浑身上下都在撕心裂肺的疼,有些虫子甚至爬进了她皮肤表层里,血肉模糊的在表层下乱窜,疼进了心底,却动不得一丝一毫。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一夜,还是一天一夜,只见她满身的虫子渐渐从身上退去,而她也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鲜血淋漓,浑身不受控制的直抽搐。
好疼,是要死了吗?
谢伊人以为自己要死了,可黑寡妇却不给她死的机会,让人扳着她的嘴灌了许多苦进心尖的药水后,将她丢进了一桶冒着腥臭味的黑水里,被丢进去那一刻,浑身激灵,被撕咬下的伤口吩咐被烧红烙铁灼烫一般,疼得灵魂都在叫嚣颤抖,人也直直的晕死了过去。
若是可以,她真的想就这么死去。
可死……竟也成了一种奢望。
再醒来,是在一片黑暗中,她感觉有些黏滑的东西在身上爬行,耳边还有‘嘶嘶嘶’的吐舌声。是蛇,是密密麻麻无数的蛇,谢伊人心底的恐惧再次强烈起来,她想大声尖叫,想喊救命,可喉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身上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想甩开在她身上触动的蛇,可她刚一动,肩膀和小腿都被咬住,毒液侵入身体的眩晕感立即传来,周围的蛇好似闻到了血腥味,慢慢的都向她靠拢了过来,身上被咬的地方也越来越多,疼得几乎麻木。
那个可怕的女人真的没骗她呢,疼得久了,麻木,真的就不那么疼了呢!
这次她只被咬了几个时辰,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死了的时候后,头顶盖住光亮的木板被人拉开。谢伊人看到是那不人不鬼的黑寡妇后,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又死不了了。
“不错,难得是个命硬的。”
黑寡妇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吩咐旁边的人道:“把她捞上来,丢进药池里去泡几日。”说完,双眸阴森的又望了一眼,似乎很高兴的离开了。
所谓药池,不过是比木桶大些的坑,里面的东西依旧臭气熏天,甚至如泉眼一般冒着气泡,谢伊人直接被丢了进去。药水沾到肌肤那一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甚至比第一次更疼。
山顶的烈阳升起又落去,而这凉风习习的后山,如同没有天日的恶鬼栖息之地,暗无天日。
一连五日,伊人身上的皮肤都泡得乏白起皱了,也得不到离开半步,好几次都困得疼得晕死在了臭水里,醒来便被绑在了药池边上,像是怕她淹死了般,吃喝拉撒都被强行泡在水中。
短短几日,曾经天之骄子般的小姑娘,把这世间的惊慌害怕、恐惧、恶心、屈辱都一一尝尽了遍。视线模糊时,她幻想着戏折子里的正义英雄来解救她,目明时依旧只有无尽的恐惧和害怕。
她想有人来救她,可谁又会来救她呢?!
这世间不会有人来就她了。
直到第六日,好似外出的黑寡妇才回来,手里端着一盆晶莹剔透的彩色异花,心情不错的让人把她捞了上来,强行喂了她几颗药丸后,一道划破了她的手腕,直接让暗沉的鲜血滴落在那盆异花上。
那异花好似会吃东西一样,张开花瓣不停的吸食落下的血液,直到花经粗了一圈才停下。
看着谢伊人半死不活的模样,黑寡妇心情好,难得发了回善心道:“带她下去休息一晚,明日放进毒骨洞。”
看守谢伊人的两个丫鬟面无表情的点头,好似见惯这些残忍的事了一般,从头到尾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像两个没有了灵魂的人偶娃娃一般,一人一边的提着她往后面出去。
谢伊人被丢在一张只有木板的板床上,身上慢慢恢复了几丝力气,但只一动,全是都是剧烈颤抖的疼,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加惨白起来,浑身像是身上的肉被人活剐着般,疼入骨髓。
这里于她,是人间炼狱。
她想逃,可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因为这个地方太可怕了,她逃不出去。
一夜未眠,谢伊人几乎是睁眼到天明,直到天色大亮,她再次别人提了出来,这次倒是离开了后山,直接入了林中。
第四十五章:半年炼狱
走了没多远,来到一个浅洞里,谢伊人直接被丢了进去。
砸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依旧是一阵钻心的疼。
透着微弱的暗光,谢伊人能清楚的看到洞中的东西,密密麻麻无数的毒宠毒蚁,以及数不清的人类或动物的白骨,有些还未被啃噬完,腐烂得散发着恶臭味,本对恐惧已经开始麻木的她,再次升起来无穷无尽的惧意。
如前几次一般,那些东西爬进她满身,撕咬着或啃食着,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葬身这些毒虫腹中时,那些啃食了她血液的东西,渐渐像是被寒冰冻僵了一般,硬邦邦的死去了。
其余毒虫也开始渐渐退避起来。
她想,或许她选择已经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毒人吧!
然而也有不怕死的仍旧在撕咬,透着微光,谢伊人捏起一只拇指大小的蜘蛛,想到外面那叫黑蜘蛛的女人,眼里恨得泣血,也不知这蜘蛛的毒会不会让自己生不如死,直接丢尽了口中,带着泯灭一切的恨意,哪怕口中的东西恶心得心肝剧烈,她也咬牙嚼碎咽了下去。
一只又一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嚼咽了多少,只从最初的恶心到口中没知觉的麻木,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炼狱坚持。
但她更奢望的,是期盼着这些毒东西能毒死她。
死了,或许这日复一日的恐惧和折磨才会结束、解脱吧!
这一回她不知道在这里面呆了多久,久到她再次被带出来时,久违阳光刺目得眼疼。
她贪婪地直视着,哪怕刺疼得双眼通红。因为没死,她不知道下一次要有对没多久才能感受这温暖的阳光。
对于她还活着,黑蜘蛛像是意料之中一般,放了她两碗血后,把她又丢尽了一个小黑屋子里,这一间小黑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张破旧不堪的木板床,和到处散发的霉臭。
这间小屋子,曾经一定囚禁个许多与她一般遭遇的人吧!不然,她为何会感到阴冷和悲凉呢?!
每日,那两名丫鬟都会拿来一碗又一碗的药汁给她灌下,有毒的没毒的都有,每隔三天就会来取她两碗血,或将她丢进蛇窟毒洞。这样暗无天日伴随着恐惧的日子,谢伊人一共过了六个月零十一天两个时辰。
整整半年零十一天。
那日,谢伊人被放了两碗血后不久,习惯的缩在墙角发呆。突然,紧闭的木门被人推开,依旧看着半人半鬼的黑蜘蛛抱着那花盆踉跄的跑了进来,似乎是受了伤,嘴角还挂着血丝,见到她时,双目欲裂的拔出了匕首,伊人惊恐得缩成一团警惕着她。
“乖,小东西,把你的心头血给我你就可以解脱了。”
谢伊人浑身控制不住的发颤恐惧地盯着她,双目裂红。
要死,我也要你陪葬。
就在黑蜘蛛慢慢靠近,匕首要落在她心房时,看着软弱可欺能随时任人宰割的谢伊人猛然起身,不知何时身后藏了个铁铲,发狠的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铲子。
黑蜘蛛没想到她服了那么多软经散和毒药,竟还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偷袭她,那一铲子下来,疼得她丢下手中花盆捂着满是鲜血的脸痛苦哀嚎。谢伊人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抬起铁铲再次狠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砸得血肉横飞都没停下来。
每一下,都让她忆起这半年来日复一日的折磨,手中的力道也用力全力。
“你这小丫头,够狠。”
身后突然冒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谢伊人惊慌停下,转身望去,一胡子拉碴的老头提着个葫芦酒壶冷眼望着她。谢伊人心底的惧意再次升起,提着铁铲慢慢靠近他。
傅九阴本没将这小丫头放在眼里的,见她靠近还冷笑了下,哪知猛地脑袋一阵剧痛传来,抬手一模,已是鲜血淋漓的。
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上的血,顿时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狠意的小丫头,惊呆了。
当今天下,他傅九阴的武功造诣不敢称天下第一,但真正能伤到他的却寥寥无几,没成想今日竟被个小丫头暗算了,这可了不得啊!这要是传出去,他老脸都可以不要了。
就在谢伊人打算再给他两铁铲子时,傅九阴急忙逮住她,探上她的脉搏,摸了摸她的骨骼,竟发现她体内经络都异于常人,像是被人逆改过般。抬眸扫了眼那黑蜘蛛旁边落地瞬间枯萎的异花时,瞬间便明白了,不免同情的看向眼前的小丫头。
传闻,域外有奇花,食活毒人血液生长,待养成可得异果一枚,据说那异果有活死人肉白骨之下效。
当然,传闻大多都当不得真的。
一年前,黑蜘蛛偶然得到一颗种子,便让黑山岭匪头给她四处抓活药人,毒死了无数人,把自己也弄得半人半鬼的。傅九阴便是知道了这丧尽天良的事,才带人来灭了这黑山岭的,方才追着黑蜘蛛而来,见这小丫头下手快狠准,只觉得有趣,倒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是个活药人,还是个没被毒死活下来的活药人。
“小东西,你叫什么?”
谢伊人已半年多没说过话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说,只冷冷的望着他。
如今,血刃仇人之后,那冰凉温热的血液已经让她不再害怕了。试想,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何惧呢?!
傅九阴却被她那冰冷空洞的神情震了一下,眉头微皱了下,知道放开她又要挥铲子,依旧抓着她问:“若无家可归,可愿随我回飞云寨?”
无家可归…
是呀!她已经…无家可归了。
谢伊人怔怔地望着他,傅九阴倒是耐心极好的等着她的回应,过了许久,她才神情略微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
见她已经放松了警惕,傅九阴眸底微光一闪,快速从袖间拿出一颗白色药丸,捏着她的嘴就丢了进去,药丸入口即化,谢伊人大惊失色,恼怒的又想挥铲子,刚一动,瞬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人也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傅九阴快速接住她,望着小丫头还稚嫩瘦弱的脸庞,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该自由自在的活着,而不是记住这段炼狱般的过往。
“我若是来早些,你…唉!罢了罢了,时也命也,你命中注定要遭此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丫头,你会是个有福的。”
瞥见她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袖口上绣着个秀气的‘谢’字,傅九阴笑了笑,撇了眼地上的铁铲,笑道:“我和你也算有缘,让你这小丫头占占便宜,就收你当个闺女吧!日后,你就叫谢铁。你衣服上的谢字,加上砸了我一铁铲子的铁字,意义非凡,醒来要铭记啊闺女。”
小姑娘晕着,眉宇去皱得死死的,好似在无声的反抗。
……
飞云寨。
灭了黑山岭后,步清风带着二弟吴追领着寨中一众兄弟先回了寨。两人皆是傅九阴救下的弟子,回寨后见他还没回来,便孝顺的站在寨前等着。
步清风与吴追和谢铁初次见面,便是在这寨门口,彼时大家都不过是少年与豆蔻般的年纪。
小姑娘被他们的师傅背在背上,瘦得就剩点皮包着胫骨,那双漆黑而明亮的双眸镶在瘦小的脸颊上,尤为突出,似繁星般照亮着她目光所及这处。
“师傅,她是?”吴追狐疑的问。
傅九阴将背上的小姑娘从背上提下,还算轻柔的丢给他们,从腰间见大葫芦取下狂饮了一口里面的烈酒,语气随意道:“从今往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