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幽然大壮
两年前,樟州隆县顾家的小闺女被人牙子拐走,顾家重金寻人,天南地北的找了两年,直到近日才找到。
几日前,有个胡子拉碴的大汉,背着顾家小闺女前来叩门,惊得顾家人仰马翻的。惊奇的是,那大汉见着顾家大爷,也就是顾幽然的大哥,张口就来了一句:“拜见岳丈大人。”
那声‘岳丈大人’,惊得顾大爷虎躯一震,急忙转身把自己才三岁大的女儿紧搂到怀里,大骂:“哪来的无耻之尤,我女儿才堪堪三岁,便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想下手。来人,给我去报官。”
好在顾幽然急忙挤了出来,小脸红扑扑的解释道:“大哥,他是我的夫君。”
这话一出,顾大爷脸都成猪肝色了,放下女儿,捞起门口的扫帚就追着人打。
以往都是他黎大壮追着人打,何时被人如此狼狈的追着打过?虽恼得想劈人,但看在旁边泪眼婆娑的小娇妻面上,他忍了!
顾幽然是已逝老夫人四十五高龄才生下的,才出生不久,顾老太爷连声小闺女叫的爹都没听到,便得疾离世。而老夫人的身子也日渐衰败。是也,顾幽然从小就是上头的三个姐姐四个哥哥嫂嫂看着长大的,从小如珠如宝。
而老夫人,也在顾幽然被弄丟后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了。
所以在他们看来,顾幽然的夫婿,不说才高八斗,怎么也得是一个温柔体贴手无缚鸡之力文人公子啊。怎么能是眼前这个五大三粗,斗大的字都还不认识几个的大老粗呢!
主要大老粗看着就凶,怕是也不会听话。
一时间,顾家人头顶愁云惨雾的,表示接受不了。
而且,顾幽然在被弄丟之前是与隔壁朱家少爷有婚约的。她丢的这两年,顾家本想替她解除了婚约,可偏偏那朱少爷也是个死脑筋,说什么一定要等幽然回来。这不,一听顾幽然回来了,立马就跑过来了。
此刻,朱少爷怒瞪着黎大壮,一沓银票砸到他跟前:“你个不要脸的,幽然是我的未婚妻,实相的拿了这笔钱赶紧滚蛋!”
黎大壮冷笑一声,不甘示弱的在怀里掏了掏,略微不自在的掏出一颗早间顾幽然吃剩下的鸡蛋,然后一本正经的当着人家的面,敲了吃了。
如此挑衅,朱少爷气得面色铁青,当场甩袖离去。
朱少爷走后,顾幽然才怕怕的从门后跑了过来,黎大壮揉了揉她脑门,问她:“老子你都不怕,这么个弱鸡你躲什么?”
顾幽然低着头珉了珉小嘴,半响,才细声细气地说:“爹爹去世时,将家中大半家财都给到了我的名下。娘以前说,他们待我好,是有所图,让我小心些。”
黎大壮自问是十二少将中最不会算计人心的,然自家小娇妻的三言两句,竟让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些人的正真目的。想到那些人刚见面时对他的挑三拣四,但在知道自家小媳妇很听他的话后,便有意无意的处处讨好,顷刻间好似明白了什么。
合着那些人是把他当个憨憨了!
看出他的不悦,顾幽然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大手,小声道:“夫君别怕,这是我家,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说的顾幽然都没多少底气,这个家原本有她娘在还能震慑着,可惜她娘也去世了,大哥他们又都是侧室所处,自然对她不会有太多真心。
“合着老子不小心还榜上了个小富婆了。”
顾幽然腼腆一笑,扑到她怀里点了点头:“夫君可以这样认为。”
自从知道了那些人的目的,黎大壮对其他人自然没得好脸色了。许是旁人也瞧出了道道,怕黎大壮比他们先图谋了顾幽然名下的钱财,于是顾家其它老爷们一经商量,决定去找朱家。
话说朱少爷虽也对那些钱财动了心思,要不然也不会花大价钱想赶走黎大壮,但怎么说也是县令之子,自然不能表现出来。这不,顾家的人一上门,他假意推辞了一番,最后以那大老粗夺他妻之恨为由,让人去抓了黎大壮。
黎大壮好歹曾经也是一少将,就县衙那些废物自然是不够他揍的,偏偏宅斗经验过低,着了顾家人的道,一包蒙汗药就给撂倒了。
再醒来,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固定在县衙的刑牢里。
一番严刑拷打后,顾幽然被带到了他面前。看着他被打得血淋淋的,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含泪求他们放过他。
朱少爷原本对她也不见得有多少情意,这会见她低声下气的求人,心里不是滋味得很:“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便放了她。”
顾幽然吸了吸鼻子,望了望伤痕累累的黎大壮,又看了看一脸狞笑的朱少爷,鼓起勇气讨价还价道:“你先放了他我就嫁给你。”
朱少爷得逞的笑意深了些,正要点头时,她又道:“我要看着他四肢健全的活着离开樟州,你们不是想要知道我爹留给我的那些钱财放在哪儿么,你们放他离开,不然我就是死也不给你们。”
那些东西,明面上的铺子酒楼什么的,成婚后他倒是有办法得到,但顾老太爷活着时候的私库,如今却是只有她知道。
所以,朱少爷答应了。
樟州城城门口,顾幽然泪眼汪汪的,目送着杵着根棍子走远的黎大壮。哭得一抽一抽的,一旁的朱少爷还真有点怕她真哭抽过去,开口道:“行了,等咱俩成亲了,以后我就是你夫君了。”
顾幽然转头望了他一眼,本来是一抽一抽的,哪知他话一说完,她直接‘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还没走多远的黎大壮听到,咬了咬牙,一把丢掉那棍子,狂奔着跑了。
他跑后不久,朱少爷派人去杀他的杀手奇怪道:“是不是老子走得太快了,这咋人影都没见着个?”
……
黎大壮离开后,顾家就开始忙里忙外的在筹备婚礼。
顾幽然也不吵不闹的,像个布偶娃娃一样任由他们安排。
直到黎大壮离开后第十日,也就是大婚前一日,顾幽然突然一阵呕吐,请来大夫一诊,发现有孕了。
这消息一出,整个顾家人脸色都不好看了。这其中最不好看的,还属乐呵呵等着当新郎接手百万家财的朱少爷。
朱县令两口子脸色也难看的紧,儿子本来就是娶个破鞋,若非看在那万贯家财上,他们这样的人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这好不容才说服自己看在钱财的份上忍了,这会儿又传出了那顾幽然有孕。
这是捡了破鞋不说,婚还没成就先顶了个闪闪发光的绿帽啊。
这谁能忍?叔可忍,叔他爹娘都不能忍!
这不,县令夫人气得不行,当即让人煮了碗落子药,让贴身老嬷嬷送去,绝对不能让那小孽种跟着进他们朱家大门。哪知那老嬷嬷刚到顾家,就被眼前的阵仗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刻,顾府门前,整整齐齐的站着两排腰间别大刀的士兵,光一眼就能认出,这些人绝不是衙门那些酒囊饭袋。
黎大壮抱着顾幽然走出来时,顾幽然笑嘻嘻将脸埋进他怀里,撒娇的问他:“夫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已经将胡子刮干净,一身黑色盔甲的将军满眸温柔,粗声粗气的答:“老子无所谓,是你生的都喜欢,只是如今老子不能陪你在樟州生活了。”
怀里的人儿摇了摇头,闷声道:“其实一直没有告诉夫君,比起这儿,我更喜欢北境。”
她当初想回来,不过是想母亲了,却不想母亲早已离逝。如今,这樟州已经没有她放不下的人或东西了。
当初那场大战,黎大壮深受重伤昏迷了两月,顾幽然衣不解带的守了他两月。醒来后知道卫辞一家隐退,他看着瘦了许多的顾幽然,也起了隐退之心,便禀明了镇北王,带着她一路游山玩水回了樟州。
他本以为不管在哪儿,以自己的蛮力和武力,哪怕孤身一人也能护她周全,却不想他还是低估了这世道。所以那日他离开后,马不停蹄的赶到设有北境站点的驿站,向北境发出求助,镇北王也及时让他曾经的部下带兵赶到。
不然迟了,他真不敢想象妻儿会被这些人怎样对待?!
离开前,黎大壮给皇城监察督递了份告子。几日后,朱县令这辈子大大小小的污点都被查了出来,其中最大的罪名,竟然是敢对皇上亲封的黎大将军动私刑。
可想而知,最后结果是一家都被贬官流放了。
顾家万万没想到那大老粗会是个大将军,心惊胆战的看着朱家被流放后,见那大将军没对他们怎么样,以为是顾幽然念骨肉亲情。
哪知心就要放下时,顾幽然突然将自己所有的家财都捐给了国库。如今战事才停熄不久,国库正吃紧,这无疑是雪中送炭,是大启的大功臣。于是皇帝一高兴,亲封了顾幽然一个有食有户的郡主之位,樟州还成了她的封地。
而顾幽然得了封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他们一干人等都赶出了顾家, 从此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的。
……
黎大壮带着小娇妻回到北境时,正好碰上过元辰。他爬上瞭望台时,他的小娇妻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正哈着手在台下咧嘴笑,像极了那年的卫少将夫妇。
夫妻若情深,身处何地都是岁月静好。
完。
番外之女将余扇
“陛下,蝶妃娘娘已在殿外跪了三日了。”
御案前,刘梵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波微掀:“罢了,让她进来。”
若她依旧愚蠢不看时态,那便不必留着了。
余扇进来时,帝王并未抬眼望她,她也不再如以往一般为求恩宠装柔假弱,就那么笔直的跪拜在案前,目光坚定:“求陛下放余扇回北境。”
刘梵原本以为她跪了那么些天,是想求自己把孩子还给她,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不哭不闹,一改往日愚蠢,只为求回北境。
帝王眸色微眯,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你是想回北境揽兵权,还是企图有朝一日,能以将帅之身夺回自己的孩子?”
余扇没想到刘梵会这般直接了当的问出来,顿时面色微变,本就憔悴的面色更加苍白。
前不久,余家的人的确是想让她另辟蹊径,以退为进,保全实力积攒威望,待日后夺回皇子,为余家重谋新路。可在听到夕日故友们一个个为国战死沙场时,她怒不可遏的赶走了余家人,独自将自己关在房中沉默了许多日。
那几日,她想了许多,自己也曾是将士,也应该驰聘沙场,哪怕最后马革裹尸。可这几年她都做了什么?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放弃自己驰聘的疆场,把自己困死在这方红墙绿瓦中。为了帝王那丁点不知真假的恩宠,每日机关算尽最后不过一场笑话!
想通那一刻,她似乎也下了决心。
她要回北境,回到那个可以自由自在策马扬鞭的战场。不为什么夺回皇子,日后做什么太后,只为做回曾经的余少将。
此刻,她仰头望着帝王,目光再次坚定:“陛下,余扇绝无此意,往后也不会有此意。虽如今北境无战,但金国依旧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卷土重来。陛下,北境需要先锋,余扇余下半生,只愿同北境千万将士镇守疆场,守我大启无恙。”
“若朕不信呢?”
余扇一怔,猛然起身,在旁边常青那句“护驾”出口前,迅速扯下头顶那象征着她皇妃身份的金步摇,一缕青丝从指尖断下。
“余扇愿以发明志,此生坚守北境,一世为将,永生不再踏入皇城半步。若违此誓,犹如此发,断折而亡!”
若说曾经的余扇在刘梵眼中如同玩物,那么此刻,他倒是将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了。那曾经如同那人的两分英骨,相信日后也能不逞多让,成为一名真真正正的女将。
他望着眼前这披头散发的女人,难得的觉得,比她穿着那身华丽宫装更加耀眼:“朕给你这个机会。”
余扇微愣,随即笑着抬手捂住眼眶,像是怕眼泪打湿出来。
那日,刘梵特允她去看一眼小太子,余扇拒绝了。她扬起一个潇洒的笑脸,眼角却闪着泪花说:“老人们常说,养恩大于生恩,既然恒妃娘娘养了他,那他就是她的亲儿子。不看了,我们没有母子缘,看了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刘梵听了,沉默了片刻,什么也没再说,只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晋帝七年,冬末。
小太子生母蝶妃病故,帝悲之,特追封为皇贵妃,厚葬皇陵。
贵妃灵柩被葬入皇陵前一日,一辆不起眼的藏青顶马车从皇宫小门驶出。而皇宫最高处的城墙上,恒妃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太子,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喃喃细语道:“本以为是这宫里最蠢的,倒没想到也是个狠心的。走了也好,这深宫本就不适合她。”
大道万千条,余扇终于选对了那条属于自己的。
走了也好,她就算继续蠢笨的听信余家人的话,或继续留在宫中,哪怕最后没有死在帝王赐的鸩酒上,也迟早会栽到那些如雨后春笋,一波又一波的宫妃手里。
走了,未尝不好!
……
余扇没想到自己到达北境时,来接她的会是镇北王他老人家。
“回来就好。”镇北王语气平淡,像她只是一个离家归来的孩子。
“李伯伯。”这一声哽咽喊出,她望着熟悉的军营,熟悉的景物,和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将士,终于忍不住,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颤着身子捂着脸哭出了声。
“余小妹,那么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你大侄子看了笑话你。”
余扇抬头,泪眼模糊的看着李白玉和他身旁的孩子。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当年卫辞一家三口出现时的场景,只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对不起!”她走了过去,抬手轻轻的抚摸在小少年稚嫩的笑脸上。像是想起自己那没见过一面的孩子,也像是想起自己这跌跌撞撞的一生,哭着哭着,终是笑了。
还好,做错了事,一生那么长总能弥补。
不久后,镇北王新收了一名义女,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只知她是新十二少将中的女少将,北境的人也都心照不宣的管她叫大小姐。
晋国二十二,得了皇上默许,小太子带着尚书家的小公子吴有悔偷偷前往北境,却不想在途中遇到黑店,带出来的银钱被抢了一干二净不说,两个少年还因长得俊,被黑店老板迷晕卖给了人贩。
人贩看出他们应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怕他们日后报复,便想偷摸着将他们运到金国再卖,不想路过黄沙村地段时,被一女将军拦截。
余扇本是好心想告诉他们前边路段不太平,不想发觉异样掀开帘子一看,会是一**俏少年,当即便让人查办了。
“姐姐,你是女将军吗?”
看到如此英姿飒爽的女将,吴有悔两眼都发着光。
余扇跳下马,慈爱的捏了捏他的小脸,纠正道:“小家伙,该叫姨。”说完,她扭头去望另一个没吭声的小家伙,待看到那小家伙的模样时,笑容倾刻凝在了面上。
小太子也望着眼前的女人,心底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两人凝望了片刻,余扇深吸了口气,笔直恭敬的跪拜了下去:“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你、你别跪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小太子急忙去扶她。不知为何,他接受任何人参拜时都能无动于衷,独独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将军。她那一拜,他的心口就又酸又疼,还很想哭。
余扇也是一怔,低着头抹了把脸,才一脸笑意的站了起来。
上天待她不薄,有生之年,她还能见这孩子一面。
小太子在北境玩了两月后,才被皇上勒令回宫。离开那日,余扇犹豫了许久,才将自己挑灯学做的那双她也不知道合不合他脚的鞋子递了出去:“有些丑,若是不喜欢……”
“很喜欢。”小太子双手接过,笑起来时那双眸子与她的如出一辙。
她站在沙丘上,目送护送太子的队伍渐渐远去,眼中有不舍,更多的是欣慰。
“陛下既然默许他过来,便是不阻止你们相认,为什么不告诉他?”李白玉渡步到她身侧,目光浅望着远处黄沙。
余扇收回目光,轻笑了下,漫步向营中走去,边走边说:“恒妃将他教养得很好,他是别人悉心养大的孩子,我也没有尽过一天母亲的职责,哪里有资格认他!你知道么玉哥,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在庆幸,庆幸他没有在我身边长大。”
她想,如果那孩子是她亲自带大,以当年自己那心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被教养成什么样,不过养歪是肯定的。
李白玉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回忆些昔年往事,她仿佛又想起了初见余扇时的模样。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没有京都女子的娇气,反而蛮得像生长在黄沙高地的火焰花。
晋帝二十二年,秋。
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以金国铁骑屠了大启一村落拉开了帷幕。而此次金国主战的,不是金国已经重病在卧的皇上完颜亮,而是野心堪比其父的金国十五岁小王子完颜渡。
余扇是在两军对垒时看到那小王子的,那孩子的模样,竟让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霍小光。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面容,唯一不同的,是这孩子一身戾气,如同地狱修罗。
“本王听闻我小叔叔当年就是死在你们大启的地界上,当真是耻辱,那么本王就拿下你大启,当个坟冢好了。”那漫不经心的语调,听得余扇后背一阵发凉。
两军拼杀时,她本有机会将那少年射杀,可想到他不过是与自己的孩子一般大小的少年时,她犹豫了。也是在那犹豫的瞬间,完颜渡的弯刀毫不犹豫的刺穿了她的胸膛。
也是在同一瞬间,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原来有些孩子是人,有些却是残暴的野兽。
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她也给了完颜渡一刀,只那一刀偏了分毫,刺在了他的琵琶骨上。
这一战,老镇北王义女战死。消息传回宫时,刘梵沉默了片刻后,让人去将她的尸骨运回皇城安葬。
小太子知道时,也如他父皇一般沉默了片刻,后三月皆无沾一丝荤腥,锦袍底下着了三年白服。
后来,已是恒贵妃的母妃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北境初见时便隐约猜到了。”
小太子铺平了一张宣纸,拿着毫笔却点墨未落。
恒贵妃轻叹了声,转身离去。
母子连心,那是谁也无法割断的血缘,哪怕是天家,也是无法避免的人之常情。
完。
番外之清风佳人
“谢姑娘来了,将军在练武场呢。”
南境军营门口,一小兵看着眼前的貌美女子熟络的打了个招呼。不远处跑来另一个小兵听了,待那女子走远后,才敢小声的问:“刘哥,这女子怎么能随意出入军营啊!”
“嘘,小声些。”先前的小兵见女子走远了,才低声解释道:“你才来不久还不知道,她可是咱们将军的心上人,你以后见着都得恭敬着些,人家可是铁板定钉的将军夫人。”
许是年轻,那小兵不解问道:“将军夫人?可咱们将军和她看着都老大不小了,为何不早些成亲?”
“这……”这个小兵还真不知道。
将军自与谢姑娘认识以后,明眼人都能瞧见他们心悦对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越大就越成熟稳重,这么些年来,两人就是没把那层纸捅破。磨磨蹭蹭的,看得他们这些小兵都心焦不已。
就他们拖着的这些年,人家隔壁家将军们的娃都能来他们南境溜达了。
练武场上,步清风见到谢佳人,习惯性的肃着一张脸,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语气温和道:“军营大多穿戎装,你上回拿来的都还没穿完,下次就别再做了。”
谢佳人浅笑下,自顾自的将包裹打开:“这次没给你做衣裳,上回见你鞋子破缝了,没事的时候就学做了几双,换上试试看合不合脚。”
“鞋子军中也有发的,你大可不必那么费神。”嘴上说着婉拒的话,步清风却是习惯性的伸手接过,然后找了个桩子坐下,当场换给她看。
两人相处随意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像极了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见他换上了鞋,谢佳人左右打量了下,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你脚指宽,这次做的可能窄了些,你撑两日应该就舒服了,我下次会给你做大些的。”
闻言,步清风垂眸瞧着脚上的鞋子,嘴角的弧度再也隐藏不住。
两人静呆了片刻,谢佳人抬头望了望天,见时辰不早了,轻声道:“这次商队过来得有些匆忙,都还在大道那头等我,我呆不多久,得走了。”她给他理了理衣襟,漂亮的眸底有些不舍。
可惜感情里的将军是个憨的,丝毫没注意到人家眼中的不舍。
见他还咧着个嘴盯着自己傻笑,谢佳人秀眉微蹙,直视着他的黑眸,问他:“我马上就要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什么话?
步清风一怔,赶紧从怀里摸出了根簪子:“这是我自己雕的,是你喜欢的杜鹃鸟。”说着,也不问她喜不喜欢,直接拔了她头上那根翠绿簪子,把自己的木簪子插了上去。
他的部下说了,礼物贵贱看的是心意。谢姑娘现在家财万贯,送那些金银玉器是埋汰人家,人家也不喜欢,所以自己亲手做一个才是最有诚意的。
这不,前几日知她回来,他日夜赶工的雕了这根簪子。
如今瞧着簪在她头上,心里美滋滋的觉得,看着还怪好看的。
谢佳人被他这波操作整得愣了下,暗恼的瞪了他一眼,抢了自己的翠绿簪,转身就走。
知她忙,步清风也没打算去追,站在原地,抱着那包裹,还在纠结她喜不喜欢那簪子。
路过的将士们瞧见自家将军的这波操作,都暗自摇了摇头。他们将军文武双全的,看着也不傻呀!怎么每回就是不开窍呢!
另一边,商队的马车里,有个新来的小姑娘见她瞧着手里的木簪发呆,不知有意还是天真的问了一句:“四姑娘,你与将军何时成婚啊?”
谢佳人收起簪子,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搭理。那小姑娘讨了没趣,灰溜溜的自个儿下了那辆马车。
不知为何,谢佳人突然想起了与将军的初遇。那时,他骑在高马上,她仰头望着,时间好似定格了一般,竟不知不觉间,十年匆匆而过,她也已不再年轻了。
何时成婚?
她也好想问问那呆子,何时开口娶她啊?再不娶她,她便要老了。
……
谢佳人回到郸州时,正好碰到从长安回来的谢武平,才想起今日是他们母亲的忌日。
在谢府,有些秘密早已不是秘密,比如众人都以为是谢夫人亲生的谢武平,其实他也是姨娘的孩子。当年谢夫人的孩子早在腹中时就没了气息,他们的父亲怕谢夫人伤心,便拿那死孩子换成了谢武平。
可悲的是,谢夫人到死都以为,是谢亭舟弄死了那孩子。
而谢武平回来祭拜的,也自然是他一直认为是亲母的谢夫人,他们从小叫到大的母亲。
谢武平这次是带着自己的长子回来的,见四姐姐还是孤身一人,又想起她这些年与那南境将军的事,忍不住摇头轻叹。
谢佳人给侄儿剥了个橘子,问他:“这次回来住几日?”
“最多十日,给母亲扫完墓便走。”想了想,谢武平见她漫不经心点了点头,没忍住,轻问:“姐姐与那南境将军之事……”见她动作顿住,谢武平没再往下问。
而谢佳人沉默了片刻,自嘲的笑了笑。
她与步清风两心相悦,这是众人与他们都心知的事。可偏偏步清风在儿女情长方面迟钝了些,而骄傲如谢佳人,却在历经太守府一事后,每每面对步清风,那曾经的骄傲里总会掺染自卑。
若她还是那个没有任何污点的谢佳人,哪怕年岁已不轻,她应该会大胆的将那句‘你什么时候来娶我’问出口。可如今的她,退怯了。
如今,是她不配他。
翌日,谢佳人带着谢武平父子前去给谢夫人扫墓。到时,那墓前坐着一个头发凌乱,喝得醉醺醺的老头。
谢武平有些意外,谢佳人却已经习以为常。自从谢夫人死后,他们的父亲便一直疯疯癫癫的,难得的是就算疯癫了,都还能记得今日是谢夫人的忌日。
她在谢夫人及旁边的坟茔上都敬上了一柱香,并让谢武平的儿子也在那旁边的坟前磕了三个头。
谢武平知道另一座坟茔是谁的,别人不说,他便当做不知道也不会问。当年谢夫人死后留言,不葬谢氏祖坟,谢家那些人原是不想遵守的,最后还是谢佳人带人去撕打了一场,将那些人打服帖了,才将谢夫人的棺椁抢来葬在了他们生母的旁边。
谢夫人忌日过后,谢武平带着儿子离去,谢佳人一路送到城门口。本一直冷冷淡淡的表情,在听到那孩子那声“姑姑再见”时,红了眼眶。
回去的路上,她看着人来人往行人,有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有的小两口浓情蜜意,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不紧不慢的走着,路过一家私塾时,耳边传来孩子们朗朗读书声:“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
“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她默念了句,猛然间,心口的郁郁沉沉好似茅塞顿开了一般,突然想通了许多。
人生苦短,自己为何要纠结过往的不幸,而不敢大胆的先去跨出那一步呢?
几日后,远在南境的步清风收到一封烫红的请帖,当看到里面内容时,他面色大变,骑着马便往郸州赶去了。
部下问他:“将军急匆匆的要去何处?”马背上的将军丢下:“抢亲!”二字,便马不停蹄的狂奔而去。
此言一出,吓得副将急忙让人带着早已备好的聘礼急忙跟上。
那日,郸州城门口,已是半老徐娘的谢家四姑娘一袭火红嫁衣站在城门下,身后的是她的十里红妆。百姓都瞧热闹的挤在一旁,等了一个上午都没见来迎亲的新郎。
就在众人要当场笑话看时,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为首的一身戎装,胸前挂着一朵大红花,仪表堂堂,俊逸不凡的将军。
将军打马靠近,向那一袭红装的新娘伸出了手,笑容和煦,说:“谢四姑娘,本将来娶你了。”
姑娘笑弯了眉眼,纵然眼角的细纹证明了她不再年轻,却依旧美得动人。她伸出手,温柔的放到他的掌心,浅笑道:“虽迟了些,好在不晚。”
那日,谢家那位曾丧过子,守过寡的四姑娘,一袭正红,嫁给了无数姑娘心中的如意郎君,羡艳了无数人。而那将军打马而来,身后同样带着十里红妆,温柔的将她抱上马,眸中好似只有她一人。
……
婚后第二月,谢佳人收到一份迟来的贺礼,贺礼是一对玉如意。而送礼来的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看到小少年那酷似他母亲的模样,夫妻二人同时红了眼。
小少年说:“家母安好,望故人勿念,两位长辈大礼不能前往,很是遗憾,特命小侄带上贺礼而来,贺二位永结同心、万事如意。”
“长得真像你娘。”谢佳人抬手摸了摸小少年的脸,恍惚想起当年在深宅大院中与他娘的第一次初见。
那年,她不过三岁,被抱到谢夫人院里时哭闹不止,而那比她大不了两月的小姐姐听到了,笑呵呵的给她递去一串糖葫芦。
一旁的步清风搂了搂妻子,无声的笑了。
余下的半生,谢佳人都很幸福,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给步清风生个一子半女,好在他不在意。
他说:“有缘遇到你已是万幸,无缘其它又何必在意。”
有你与四季,便足矣!
完。
番外之尚书吴追
吴府,随着一道响亮的啼哭声,吴侍郎家小公子终于瓜熟落地出生了,而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吴追也终于松了口气。
产婆与丫鬟将房中收拾好后,把包裹在襁褓里的孩子抱出来时,他还呆呆的站在门口,背脊僵直。
“恭喜大人,母子均安,是位小公子,大人快抱抱。”
吴追在接过孩子的瞬间,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心底亦思绪万千。
他满目慈爱的看着怀中这个与他骨血相连的孩子,微红了眼,低声喃喃道:
“日后,他就叫有悔吧!”
是啊,他后悔了。如果可以,他会多敞开心扉一些,再不要抛开所有人,自私的走上这条道了。
可有悔何用?回不去了!
吴追走后,房中刚生产完的妇人爬起身,虚弱的问:“老爷可给孩子留下名字?”
丫鬟在旁回道:“回柔夫人,留了,老爷定下小公子名叫有悔,吴有悔。”
这样的名字……柔夫人听了,心底有些不喜,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春去秋来 ,吴追干倒刑部尚书官拜尚书令时,小有悔正好六岁,正是最能上窜下跳的年纪。
某日,儿子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书房摔碎了一对白柚玉碗,正巧被下朝回来的吴追看到。吴追在看到那对被砸碎的瓷玉碗时,愣怔了片刻,突然想起了许多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年,谢铁带着赵茵回到飞云寨时,便是带回了其中一只。
他记得,初见赵茵那日,飞云寨寒风凛冽,她乖巧的跟在郝运来的身后,迎面而来。他本对那平平无奇的女子待之以寻常,却不想在某个夜下,瞧见她正认真的替他修补着那些被谢铁砸坏的玉器瓷瓶时,对她开始了另眼相看。
后来的慢慢接触,心,也不受控制的乱了。
那些年,每每谢铁砸坏了他的玉器,他生气时,她总能温柔的笑着说:“有阿茵在,以后二公子就不用担心寨主砸坏你的东西了。”
看出他疲惫了,她也总会温柔的说:“二公子若是累了,不用强撑着,寨主他们不懂你,可阿茵懂,阿茵的肩膀随时可以借给二公子靠。
他失意迷茫时,她说:“二公子的才华,不应就此埋没此地的……”
也是那一刻,他下定了决心脱离飞云寨,更或许说……背叛了飞云寨。
那些年,她从未撩拨过他,可她的善解人意,却让他一步步的沦陷在她的温柔的陷阱里。
那时,她是最懂他的人,她看穿了他抱负,欣赏他的雄心壮志,哪怕是别有用心。可她还在他最需要鼓励的时候,鼓励了他。所以最后爱上她,也成了无可厚非之事。
然而,也成了万劫不复之事。
当年谢铁失踪,他隐约感觉到与她有关,可他还是选择了帮她,以至于让她做下那么多无法挽回的事。
“爹爹,有悔知错了。”清脆的童音将吴追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垂眸望了儿子一眼,并没有责怪,只淡淡地吩咐下人,将那些碎了东西都清理干净。
有些东西,他的确早该扔了。
破碎过的东西,就算修补得再神似,终归不再是原来的那一个。
……
吴追以为自己这辈子,或者都不会再见赵茵,却不想小太子十岁生辰那日,有刺客欲行刺小太子,最后失手逃往了冷宫方向。
而他,也是在那里再次见到了她。
看到赵茵的那一刻,吴追还是忍不住眼底泛酸。他知道谢铁当初离宫时找过她,听说还亲手划瞎了她的眼,废了她四肢筋络。那时听到,他内心还算平静,可如今亲眼见着了,却再也平静不了。
此刻的赵茵瘦骨嶙峋,蓬头垢面,双眼上还有两道如同蜈蚣般丑陋吓人的疤痕,活像个疯婆子一样倚靠在墙角,浑身脏乱不堪,早已看不见一丝当年赵妃的影子。
赵茵此刻看不见,也说不出话,却能听到别人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靠近,她如惊弓之鸟般,像地上的蚯蚓似的扭动着身躯,企图将自己蜷缩起来藏好。
吴追见状,垂了垂眸,抬手让旁人退下。
他目光复杂的望着她,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止住了脚步。而她也感觉到来人停在了自己身前后,惊恐得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叫喊声。叫着叫着,又披头散发的仰头呜咽起来。
吴追淡漠的望着,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开口道:“十年了,我会去找陛下,求他给你一个解脱。”
阔别十年,再次听到这道于赵茵而言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时,还在疯狂喊叫的她,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没人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见她突然扭摆着身子跪伏在地,口中含糊不清的说了两个字。
吴追知道,她说的是“谢谢”
“下辈子,别再遇到小铁,也别再让我遇到你了。”语罢,他转身,眼眶有些微红。
他还是压制不对对这个女人的喜欢,哪怕时隔多年,哪怕她此刻活得不像个人。可比起重振吴家门楣,他连待他如子如兄的人都能舍弃,更何况区区一个她?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是赵茵利用了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不过是他落下的一步步险棋罢了。
富贵险中求,他不求富贵,只求权谋。
吴追走后不久,天空下起了小雨。赵茵躺在满是污泥的冷宫地上,感受着雨滴落在脸上的冰冷,瞎了的眼眸中,缓缓滑落两行殷红。
所有人都说她狠、她毒,可她哪里狠得过谢铁啊!
十年的生不如死,该还的,她已经还够了!若当真有来世,就是托生为只鸟儿,她也再不要遇到他们了。
再也不要了!
翌日,太监奉旨前来赐鸩酒时,发现曾经的赵妃已经没了气息,尸体躺在湿滑的污泥中,倒是将她瘦成皮包骨的脸颊冲刷了干净。太监看了一眼,怕惹祸端,便让人直接一张席子卷了 ,从小宫门丢去了乱葬岗。
那位曾位及四妃之一的赵妃娘娘,死后竟薄棺也无一副。
可悲!可叹!
吴追知道时,正在教儿子练字,面上无波无澜的,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落笔时,着墨深了许多。
这世间,他唯一动过心的姑娘,没有了。
吴追的一生,少年坎坷,中年位及人臣,掌管刑部兵部两司之权。一生只有一子,却让儿子远离了朝廷,做了一名守疆小将。没人知道位高权重的他怎么想的,每每有朝官问他为何不让公子留在朝中有所建树?他总会浅笑不语。
没人知道,他只是不想自己儿子再走一遍他走过的老路罢了。
金戈铁马,驰聘疆场,那不光光是步清风年少时的梦,那也曾是他的啊!遗憾的是,步清风实现了他的梦,而他只能当遗憾永世掩埋。
完。
番外之卫束娶亲
十六岁那年,卫束背着行囊踏上了行万里路的历程。他立志要游历天下的每一个角落,却不想有一天会被人绊住了去路。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卫束如往常一般,啃着两个肉馍馍,欣赏着林间小道的风景。边吃边走时,突然,一个姑娘从天而降……不,准确的说是从树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抬脚要落的地方。
游历多年,善心什么,于卫束而言那都是浮云。正当他想直接跨过去时,地上闭着眼睛装挺尸的姑娘开口了。
“你要敢从我身上跨过去,你就死定了。”
听到这话,卫束默默收回已经抬起的腿,左转了两步,绕着那姑娘,再次美滋滋的啃着肉馍走了。
姑娘缓过那一阵巨痛后,艰难起身,咬牙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闻着清新空气中夹杂着的肉馍香味,使劲咽了口唾沫。
昨晚跑得匆忙,她也饿了。
卫束以为,那挺尸姑娘只是他游历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却没想到两日后,他们会直接拜堂成了亲。
那日,他正坐在一个小摊上吃着阳春面,突然,一个红彤彤的喜球不偏不倚砸进了他刚吃了一口的面碗里。面汤四溅,溅得他措手不及。
这身衣服本来还想再穿两日的。
他嫌弃的望着喜球,而无数个接喜球的公子在他身后嫌弃的望着他。喜球的主家来人说:“今日是我家小姐抛绣球招亲,公子接了喜球,便是叶家的女婿,请随小的前去换喜服。”
遇上这种事,若是别个男的,要么美滋滋的去了,要么一脸不明所以的愣住。然,咱们的卫家小公子就比较淡定,他微微瞥了眼看热闹的人群,不慌不忙的掏出小锦帕擦了擦嘴,最后起身站进了人群中。
“……”
众人没搞明白这公子什么意思?
卫束却浅笑道:“接球的是那碗,钱我已经付过了,你们端走吧!”说完,转身就走,可才走了两步,远处就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大吼:“别让姑爷跑了,快抓住他。”
卫束眼皮一跳,暗道不好,拔腿就跑……
然,他虽有武艺傍身,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十几个人围着包了饺子。
半个时辰后,卫束看着同样被绑得像粽子一样的新娘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被盖着盖头的新娘子听到,新娘子直接一个脑门过去,差点没将他下巴撞断。
卫束疼得面容扭曲,缓过来后,恶狠狠的瞪着坐在高堂位置上的胖男人,怒道:“光天化日强抢民男,按我大启律法,与强抢民女同罪,是要蹲牢狱的。”
胖大叔一愣,乐呵呵的道:“大启可没有说接了喜球的是强抢民男,你既接了喜球,与我女儿拜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事么,哪有什么抢不抢的?”
“谁说是我接的喜球?我碰都没碰到。”
胖大叔又是一愣,转头用眼神询问家丁。家丁捧着那接了喜球的碗,强词夺理道:“回禀老爷,球虽是这碗接的,但这碗的钱是姑爷付的。碗是姑爷的,喜球也是姑爷的。”
还挺有道理。
胖大叔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问:“如此,贤婿还有何话说?”
“……”还能这样?卫束眼角抽搐了几下,枉他自认学富五车,此刻竟反驳不着那家丁的话,谁让真把钱付了呢!
天地高堂拜后,卫束直接被丢进了新房,也在此时,他与新娘子才见到了彼此模样。两人打照面的瞬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但又心照不宣的什么也没说,互相解了绳子后,一道翻窗跑了。
等家丁发现时,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逃出来的两人此刻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卫束问她:“你就这般确定那位刘公子会回来娶你?”
一路上,新娘子…也就是叶花蕊将她的事都说了些。
叶花蕊芨笄那年,与一位进京赶考的公子两心相悦,私下还互定了终生,约定公子金榜题名就来娶她,哪成想公子一走就是三年。叶老爷觉得那公子不靠谱,骗了自己女儿,眼看着女儿年纪越来越大,怕她再继续蹉跎年华等下去,便狠下心肠给她办了场绣球招亲,让老天来给她做选择。
其间叶花蕊还逃跑过几次,几天前卫束遇到她时,她就是想逃去长安找人,不想又被抓了回去,还跟卫束拜了堂。
“这样吧,我在长安还算认识几个人,不若我送你去吧!”卫束说着,还将出来时顺手写的休书递给了她。叶花蕊也不含糊,顺手接过,想着自己一个女子长途跋涉出远门也不安全,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乎,这俩刚成了亲,又刚和离的前任夫妻结伴而行,一脸走走停停,对着皇城长安而去。
两月后,二人成功抵达长安。
叶花蕊要找的人叫刘元稹,本以为长安城那么大会不好找,怎知一打听,此人还出名得很,不但是去年的二等进士,还成了大启的二驸马,可谓是风光无限。
“人有相同,名有相似,我不信他会负我!”叶花蕊坚信着。
卫束睨了她一眼,本着送佛送到西,直接带着她去找如今已是按察使司按察使的谢武平。
谢武平对卫束很是礼待,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春风得意的二驸马请来了家里。然,二驸马在看到叶花蕊的瞬间,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卫束坐在一旁嗑瓜子,本以为能看一出好戏,却不想叶花蕊在确定自己要找的人果真负了自己后,不哭不闹的,强忍住眼泪,一把将他拽了起来,红着眼对着那人说:“真巧啊,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你,这是我夫君。”
刘元稹面色微变,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谢武平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笑着解释道:“二驸马见谅,他们是我远房表弟与弟妹,失了礼数的地方本官代为赔罪了。”
“无…无事。”刘元稹望着叶花蕊,袖子底下的指尖陷入血肉都不自知。
刘元稹没待多久便离开了,倒有些像落荒而逃。谢武平看了故作平静的叶花蕊一眼,倒了杯酒跟卫束闲聊了起来:“这二驸马倒也是个有才之人,行事也稳重,去年在皇宴上被二公主一眼相中,但好似已了有心悦之人,二公主去求皇上指婚时皇上倒也没答应。”
许是怕他独自说得尴尬,卫束瞥了眼旁边的人,顺嘴问了一句:“那怎么又当上了二驸马?”
“说来也可笑得很,他母亲贪图与天家攀上关系,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的逼迫他,不得已,二驸马只能为孝娶了那位金枝玉叶。不过好在二公主也还算贤良,小两口上个月才添了位小郡主。”说完,有意无意的睹了眼叶花蕊。
叶花蕊安静的听着,就在泪水快溢出眼眶时,卫束抬手覆盖了上去。
泪水烫在他的掌心上,他浅笑道:“我娘说,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怪珍贵的,别哭了。”
这话酸的,一旁有些上了年纪的谢大人看不下去了,斜了两人一眼,起身回了房。
离开长安那日,叶花蕊还是去见了刘元稹一面,卫束等在不远处,最后见她红着眼一脸释然的走了过来。
有缘无分便是如此吧!有些事,保留最后一份体面,于谁都好。这个姑娘,拿得起放得下,千里迢迢来长安,其实不管刘元稹有没有负她,她都只是想来要一个结果罢了。
卫束莫名心疼了下,掩饰般问她:“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她仰头望了望天际,又看了看他,笑着从怀里摸出他给的那封休书:“咱们成亲也好些天了,带我回家给公公婆婆敬茶吧!”说着,直接撕了那休书。
卫束神色一怔,随即一脸惊恐的拔腿就跑。
……
一年后。
千里之外的某个小村庄里,离家五六年的卫小公子终于远游回来了。这不,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了个姑娘一起回来。而且那姑娘肚子鼓鼓的,一看就是有了六七个月的身孕。
一时间,村里众人私下议论,这卫家又要有喜事了。
此刻,卫家堂屋里。
卫夫人对着叶花蕊嘘寒问暖了好半天后,才想起自家儿子来,立即转头凶巴巴的盯着小儿子:“你还知道回来啊,老娘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这么多年书信也不写一封回来,现在还回来做什么!”
卫束跪在堂中央,双手揪着耳朵,硬是没敢吭一声。
好在他大哥大嫂得到消息回来的及时,此事总算揭过,一家人总算团圆了。
三个月后,叶花蕊生下一对龙凤娃娃,卫夫人高兴得不得了,一家人商量了一番,在村里连摆了三日酒席,喜得村里人红鸡蛋都给他们家快送满一屋子了。
孩子满周岁的时候,叶花蕊看出卫束依旧心在远游,便悄悄做下个决定。等到孩子周岁生辰一过,她便悄悄收拾好东西,半夜叫醒卫束,夫妻二人再次半夜潜逃了。
等到所有人发现时,两人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两个哇哇大哭的娃娃。
他心之所向,
她又怎能绊住他的步伐。余生的远游,无论归期,她都陪他!
完。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一)
大启晋帝二十二年,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境外金国联合塞外十二部,正式向大启宣战。
满是黄沙的大道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冒着风沙前行着。突然,她听到前方有厮杀声传来,左右扫视了一圈,急忙往不远处的巨石后藏去。
厮杀声从远到近,也不知打了多久才渐渐平息。巨石后面的卫云舒屏着呼吸,待确定已经没有人了,才小心翼翼的从巨石后探出个头来。
她目光流转,见只有一地死人时,正要松口气,哪知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黑沉沉的墨眸。与之一起的,还有架到她脖子上的大刀。
“鬼鬼祟祟的,你是何人?”拿刀的男人身着战甲,一身污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此刻一脸冷峻,眸子里好似写着:敢不老实,老子立马取你狗命的架势。
说镇定不怕那是假的,卫云舒牙根有些打颤,但一点也不妨碍她在心里快速的想着对策。正要开口时,突然瞥见远处一支利箭迎面射来,想好的对策脱口而出变成了。
“小心!”
几乎在她声音响起的同时,沈慕白面色一寒,伸手捞起她原地一滚,稳稳当当的再次滚到了巨石后面。
“呆在这儿别乱动…”听到这话,卫云舒心里莫名一暖,正要傻乎乎点头时,哪知他后面的话竟是“…免得成累赘拖累我。”只一瞬间,她的脸瞬间从红转黑,最后黑得不能再黑。
有点丢人,自作多情了。
李慕白此番是带一对人马阻击敌军偷袭的小队,不想他们消息有误,敌军人数是他小队的十倍之多。虽杀出重围了,但眼下他带来的人就剩他一个了。
刚才发现那女子时,他也差点挥刀就剁了,要不然那女人抬头,他瞧着她那眼睛生得听漂亮给迟疑了,这会卫云舒都小命不保了。
方才才大战过一场,此刻再迎上一场,李慕白自知没有多少胜算。正想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这些人引开时,巨石后面的姑娘突然跑了出来,站在风口处,对着他们迎面就撒了一把粉末过来。
姑娘撒得有些猝不及防,粉末跟着风而出,敌军想捂住口鼻已经来不及。
看着敌人一个个倒地,李慕白也没好多少,咬牙多撑了片刻后,也‘嘭’的一声也倒在了黄沙上。
卫云舒见人都倒下了,小心翼翼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醒着的,才急忙走到李慕白身边,将人拖着就跑。她知道战争残酷,自己身为大启人,这个关键时刻给这些敌军补上一刀才最好。
可她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更别提补刀了,她不敢,所以跑才是最实在的。一边跑还不忘一边感叹,从小就烦自己的力气大,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救人。
她爹知道了肯定会夸她。
也不知跑了多久,再次停下时,她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枯树,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也在此时,被拖了一路的李慕白终于醒了。
刚一醒,第一件事就是翻身将那姑娘一把压到身下,掐着人家细嫩的脖子,凶神恶煞的问:“说,你到底是何人,怎会恰巧出现在此处?”
卫云舒没料到这人一醒来就掐她,一脸惊恐的瞪着她,小脸煞白煞白的,随着他手里的力道,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双目圆瞪,紧接着便一点一点的……不动了。
死了?
见她‘死不瞑目’的模样,李慕白顿时一惊,急忙松了手去探她的呼吸,怎料竟真的没气了。
真死了!
纵然在战场上已经杀人无数,但还是第一次弄死一个无辜女子,李慕白有些慌,低声喃喃道:“怎么就死了,我也没用劲啊!”
想着这姑娘方才好像还救了自己一命,现在被自己捏死了。正想要不要挖个坑埋了时,地上的姑娘突然诈尸般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地在他小腹上就是一脚。
李慕白一时不备,直接被那一脚踹飞了老远,等他爬起来时,那姑娘已经跑得只剩下个小黑影了。
不过见她没死,李慕白心底还是松了口气的。
他的原则一直都是不杀老弱妇孺,除非是敌军细作,或该杀之人。他觉得若今日这救了他一命的姑娘真死在了他手里,他这辈子应该都忘不了她了。
李慕白有些累的躺在黄沙上,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他面色一紧,急忙躲到一颗枯树后去,待看到领头的人时,才放下一身戒备走了出来。
领头的方远之见到他,急忙从马背上跳下,小跑过来,拉着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没缺胳膊少腿才松了口气:“轩哥,你怎么会跑到这边来?”
主帅查到敌军的偷袭小队是障眼法之后,他带着人快马加鞭的赶来。在与敌军大战之处,只看到一地尸体而没找到他时,他都快被吓死了。
“被个小丫头救了。”李慕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过小兵牵来的战马,道:“回去再说,小宝,咱们也快些回营,想来父帅他们该担心了。”
站在原地的方远之一怔,面上顿时涨得通红:“李慕白,都说了多少遍了,当着人多的面别再叫我小宝,我叫方远之。”
他早就不叫方小宝了。
然而已经翻身上马的李慕白不以为意的瞥了他一眼,马鞭扬起,只留下一句:“方小宝,我看你是皮痒了。”
士兵们看了眼一脸铁青的方少将,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看向别处。早就听说方少将有个软糯糯的小名,就是没人敢叫,今日可算是听见了。
……
另一边,卫云舒拖着累得不行的身子,还在艰难的与黄沙抗争着。
“完了,迷路了。”她抿了抿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低头扯下腰间的储水袋,拿在手里晃了半天,硬是一滴水都没倒出来。
所以说人倒霉起来,想喝口水都没有!
眼看暮色将近,她努力回想她娘告诉她在困境中的艰难求生之道。可想了半天,发现她娘也没有给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在黄沙中迷失方向了怎么办啊!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二)
就在卫云舒觉得自己可能会渴死,或者饿死在这黄沙之地时,远处传来了驱赶野兽的铃铛声。她咬牙撑着跑到对面的沙丘上,终于看到一队商人的队伍走了过来。
果然,好人有好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刚刚做了好事,救了人,老天爷是舍不得亡她。
……
翌日,在那商队帮助下,卫云舒总算全须全尾的,到达了那座在她娘口中听到过无数次的黄沙城。
这是她梦到过无数次,幻想过无数次的地方,娘说这里的风沙,见证着历史的变迁,也见证过无数战死将士的英魂,更埋葬过无数英魂的傲骨。这里不单单是一座风沙城,还是他们大启最重要的一道国门。
没有它的阻挡,和大启千千万万的将士拼死守护,异国的铁骑怕是早就横跨了大启。
虽然卫云舒满怀敬意而来,可看到经过风吹日晒,看着格外萧条的城门,和已经快看不清字样的城匾,她还是不由感叹出声:“这里好荒凉啊!”
路过的行人听到,都拿眼尾瞥了眼她那破破烂烂的衣裳,似乎在说:你更荒凉!
卫云舒揉了揉鼻子,正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时,眼角瞥到了一旁沙墙上贴的告示,告示上写着:凡年满十六者,若有意参军,即可到城中官寮处填写乡籍,报名入伍……
“参军?”她若有所思的盯着那告示,随即嘴角咧出一个大大的笑意。
当了兵,是不是就可以看看军营长什么样子,也可以看看她出生的地方了?
心动不如行动,说当就当,走起!
官寮处,卫云舒望着长长的报名队伍,有些傻眼。她还以为那告示风吹日晒的还扒拉在哪儿,来报名的肯定没几个,没想到还挺多的。
还好是排作两排进行登记着,应该一会儿就能到自己了吧。
就排队的这会儿功夫,她观察了一圈周围的人,竟发现其中有几个衣料名贵,长得也唇红齿白的,不难看出是被娇生惯养大的少爷公子们。还真看不出来,这些人体验人间疾苦都跑战场军营来体验了。
“下一个!”随着等级士兵的喊声,卫云舒急忙上前“到!”
“姓名?”
“卫……卫阿大”
登记士兵抬头看了她一眼,执笔继续:“年龄,家乡籍贯。”
“年满十七,为齐州桃花镇卫家村人。”
听到‘桃花镇’三个字,一个抱着个小娃娃胡子拉碴的大汉路过时,顿停下了脚步,粗声粗气的问:“那小子,你可认识齐州桃花镇护国将军卫家啊?”
看到周围士兵无意间露出的恭敬,卫云舒心底一惊,已经猜测到着胡子拉碴的大叔身份应该不简单。没敢直视他,弯腰一脸恭敬道:“认得,小人就是从小听着卫将军的英勇事迹长大的,所以才不远千里前来投军。”完了还不忘巴结点关系道:“若算起来,卫将军也算小人的同族表叔呢!”
听到他齐州桃花镇人的身份,黎大壮刚开始还对这小子印象不错,但这会一听她在巴结关系,顿时横了她一眼,抱着小娃娃懒得再理睬了。
黎将军最厌恶的,可不就是那些不想脚踏实地就想靠关系一步登天的人。
在场的人见了,都嘲笑起她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
卫云舒却是不在意的揉了揉鼻子,待登记士兵填好了户籍,她领了现发被褥军服,安静的候在一旁等待。
她娘说了,他们一家都是朝廷钦犯,可不能让人发现,不然他们一家就危险了。虽然她不怎么明白他爹曾经一个大将军,最后怎么会成朝廷钦犯的,但不能透露身份准没错了。
至于卫阿大,那可是正儿八经存在的户籍,不过人却是桃花镇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时她祖母就带她回去过。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与她一批的人员才登记好。
户籍登基完毕后,由一个叫胡效的百人将他们领走。他们跟着那胡效连夜来到军营,到达军营时,刚好错过了饭点,最后一人领了两个白面馒头,啃着去了集体营帐。
营帐很大,一个帐中能装得下好几十个人,其中跟她在一排炕的人,就是那几个细皮嫩肉的小伙。
“欸,我叫吴有悔,你叫什么?”
正在铺被子的卫云舒抬头看了眼他,细皮嫩肉的不说,长得还唇红齿白的,没忍住,她小声的问他:“你真满十六了吗?”
看上去跟她弟弟差不多大,也不像十六啊!
吴有悔一愣,随即急忙看了看周围的人,然后贼兮兮的趴到她耳边,细声说:“没呢,还差两月,我谎报了。你呢?看着也不大。”
“我可没谎报。”她继续铺被子:“我开春那会儿就满十七了。”
她就是生辰那日偷跑出来的,现在都小半年了,也不知道爹娘想她了没。
正想着,旁边另一个少年笑意连连的凑了过来,开口就是:“我比你们年长些呦,我叫孟长安,上月刚满十八。”
“长安,可是皇城的那个长安?”
孟长安微怔,倒是没想到她会这般问,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也可以那么理解,算是一样的吧!”
“我小叔叔给我的书籍里有提到,都道长安归故里,你以后找个媳妇肯定会叫故里。”卫云舒刚说完,帐外立马传来一声爆吼:“都嚷嚷什么,赶紧睡,明日卯时谁起不来,鞭子伺候!”
顿时,整个帐中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第一次在男人堆里睡觉,卫云舒还以为自己会失眠,没想到睡得比谁都香。就是睡她左右的吴有悔和孟长安倒霉了点,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不小心就被她一脚踢醒了。
卫云舒的睡相,着实不敢让人恭维。最后两人一脸无奈把她推靠墙,二人挤了一个位置的炕,剩下两个位置都给了她,随便她踢吧。
军中纪律严明,这话果真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卯时还不到,胡效便带人拿着铜锣到帐中一阵敲响,吓得还在睡梦中的众人连滚带爬的翻下炕。人仰马翻的穿鞋洗漱,最后到校地集合。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三)
卫云舒也不例外,慌忙中也不知道穿错了谁的大鞋,这会儿一拖一拖的跟着众人跑到场地,看着滑稽不已。
此刻,天才麻麻亮,但场地上已经排满了人,对面半腰高的木台上也站了好几个将领。
其中有一个率先开口道:“今日,你们既然站在了此处,那么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一名军人。不管你们以前是谁家公子,或是路旁乞丐,从你们踏进军营那一刻起,你们就是守护大启疆土的一份子,已经是守卫大启国门的樘木……”
听着那慷慨激昂的声音,卫云舒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有些耳熟。她抬头望去,透过乍亮微光,清楚的看清了木台上那人的模样后,使劲咽了口口水,急忙将头埋得低低的。
而木台上的人训完话,将他们交给部下训练后,才肃着个脸离开。
他一走,卫云舒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下来。
身后的孟长安见她这样,小声的问:“怎么了?”
卫云舒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敢说自己得罪过刚才台上那将军。这是哪辈子修来的孽缘啊,这都能给她碰到!
好在那人没看到她,看来接下来的日子,自己得小心点了。
随着训练他们的胡效出场,众人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军营非儿戏。
经过一上午还算温柔的魔鬼式训练后,起先还斗志昂扬的少年们都苦着个脸,有些都在默默流泪了。卫云舒本以为,就吴有悔和孟长安两个细皮嫩肉的肯定坚持不下来,不想一场训练下来,她都够呛的了,这俩人倒跟个没事人一样。
吴有悔给她递过去一碗水,笑着说:“我爹从小就给我说我姑姑很厉害,要我以后要像她一样,所以从我会走路起,我爹就让家里的护院训练我了。这些,对我来说都不过是小菜一碟。”
一旁的孟长安也点头:“我兄长是禁卫军统领,我从小就跟他练武强身了。”
“……”
合着她暗自嘲笑了半天,最弱不禁风的一个还是她自己了!
卫云舒望了望慢慢升起的烈阳,又望了望身旁两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最后小声的问:“如果当逃兵,下场会怎样?”
听到她这半玩笑半认真的话,二人皆是一怔。
孟长安与吴有悔对视了一眼,语气颇为认真道:“按我大启律法,战场私逃兵将,被抓回者,不问缘由,皆处以车裂之刑。”
“车…车裂?”卫云舒瞪大了眼睛,感觉四肢都冰冷冰冷的,僵笑道:“这么严重啊,我就……我就问问,呵呵!问问。”
完了,这岂不是要一直留在这里了?
能逃掉还好说,这要逃不掉被抓回来,跟五马分尸没啥区别了,看来是真得马革裹尸还了。
卫云舒有些悲伤了,哪知才悲伤了一会儿,端着午饭还没来得及扒拉上两口,远处的集合号角立马响起。她悲愤的放下碗筷,跟着众人狂奔了过去。
骑在战马上的胡效冷着脸,扫了大伙一眼,拿着马鞭,指了指营外远处的一条溪流,大声道:“都看到远处那条溪流了么?我要你们在两刻钟之内,每人从那溪流中取回一块石头来。迟到或没能带回石头的,罚围着营帐跑十圈。”
如今大战在即,军中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让这群新兵慢慢训练了,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训练他们的体能和拼杀技巧,日后上了战场,也不至于让他们像老瓜一样被人削。
随着号令一响,卫云舒还来不及作反应,众人已经发疯似的跑远了。
她低头看了眼两只大鞋子,硬着头皮踉踉跄跄的跟在后头,期间还被撞到了好几次。还在她从小被养得皮实,回来时倒是跟上了大伙的速度。
人回来齐后,胡效目光一个不落的扫过他们拿回来的石头,然而目光落在卫云舒的手上时,停住了。
“你!”他指着她,凶巴巴大吼道:“去围着营地跑十圈?”
“为什么啊?”卫云舒傻眼了,自己这不是也在规定时辰内回来的么,怎么还要被罚?
“我说过,你们两刻钟内必须从对面溪中带回一块石头,你没服从命令做到,就得接受惩罚!”
一听这话,卫云舒急了,指着自己的大石头辩驳道:“我哪儿没做到了?我不都按着时辰回来了,石头也搬回来了呀,怎么还罚?”
胡效一愣,这才发现她脚边放着块脑袋大的石头。其它人都是小块小块的拿在手里,倒也没见过这么实诚的,搬这么大块回来。
胡效面上有些挂不住,但觉得在这些新兵面前,自己必须维持住威严,绝对不允许那新兵落了自己面子。于是清了清嗓子,呵斥道:“以下犯上,胆敢顶撞上司,马上去跑,跑不满十圈,晚饭就不用吃了。”
卫云舒不服,还想再反驳两句,却被身后的孟长安拉住了。
“欺负人他!”卫云舒小脸铁青,第一次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人,感觉委屈得很。明明是他自己眼神不好使,还不愿意承认,还拿罚她当杀鸡儆猴。
孟长安当然也看出来了,小声道:“别嚷嚷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再顶撞他,小心他以后整死你。”
卫云舒想了想,最终阴沉着小脸闭了嘴。
北境营地很大,风一刮来,黄沙扑到脸上,打得脸直疼。跑到第四圈时,卫云舒累得不行,最后直接找了个沙丘,仰面朝天的躺着。躺着躺着,一不小心给睡过去了。
夜,像一条无比宽大的毯子,随着残阳被一点点铺开,满天的星辰,在黄沙笼罩的北境上空,像是缀在那毯子上的一颗颗晶莹而闪光的宝石,点点发光,璀璨着。
“欸,醒醒!醒醒小兄弟!”
卫云舒是被人拍醒的,拍她的人也不说力道轻些,打得她脸疼。感觉那人还要在拍,迷迷糊糊的,她捏紧拳头,都没看对方是谁,一拳就揍了出去。
听到‘嗷’的一声惨叫,卫云舒急忙睁开眼。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四)
透着皎洁月光,与营地高燃的篝火,当她看清拍醒她的人就是清晨在木台上训话的少将,也是她上回在黄沙地一脚踹飞的男人时,惊愕了片刻。
待回过神来,想也不想,趁他捂着鼻子还没缓过来,大鞋子都不穿了,赤着脚提着就跑。
李慕白缓过那阵酸疼时,只见到一个娇小的背影已经麻溜的窜入了军营中。
那背影,瞧着还怪眼熟的。
他眯眼想了想,随即嘴角露出个让人背脊发凉的冷笑。
已经跑得老远的卫云舒莫名感觉后背发凉,一副有鬼追她一般溜回了新兵营。
回到新兵待的地方时,再次错过了饭点,好在胡效还有点良心,倒没追问她跑完十圈没有,也默许了孟长安和吴有悔给她留了两菜包子,和一碗能照人的清汤。
“你刚刚不是罚跑去了么,怎么弄得一脸是灰,摔了啊。”
“灰?”卫云舒一愣,往汤碗里瞅了眼。果真灰头土脸的,应该是袖口沾了黄泥她没注意拿擦汗了。难怪那男人好心的把她叫醒,合着是她刚刚灰头土脸的,天又昏暗,还换了身行头,他压根没认出她来。
不知为啥,她突然想仰天大笑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卫云舒都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就怕那少将突然过来查她。好在是她自己吓自己,小半个月过去了,她倒是再没碰到过那人。
这小半月来,虽训练在一日日加重,好在众人慢慢都有了适应,就是依旧一日下来,一个个都累得像条狗。就连平时及爱干净的孟长安和吴有悔,现在一回集体大帐里,臭汗淋淋的倒头就睡。
军营果然是个磨练男儿气概的好地方啊,相信假以时日,这俩看着唇红齿白的少年,必能跟那训话少将一样吧!
长得再俊,也像个一言不合就想拔刀的大老粗。
卫云舒虽说是个不拘小格,没多少穷讲究的姑娘,但她也是爱干净臭美的姑娘。半月下来没洗过一次澡,她感觉皮痒痒的,浑身都不自在。这不,等大家都睡着了,做贼似的抱起小木盆就溜出军营往小溪边去了。
因怕被寻岗的人发现,她一路都猫着步子,等到了小溪边,才敢直起身来。
夜间的小溪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远远望去,就像是从天上倾斜而下的银河,美得如同梦境一般。
以后娘亲说过,北境的黄沙中,也有能让人一生难忘的美景。以前的她想象不出来,如今亲眼见着了,才真的相信,这贫瘠的万里黄沙之地,也能美得如梦如幻。
“嘶!太凉了。”
本来想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洗澡的,哪知才撸起裤腿腿碰到溪水,顿时冰得她打了个冷摆子。
现在已经入秋,虽然白昼烈日炎炎,这晚上还是凉飕飕的。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忍住洗一个时,大半夜的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吓得她差点没一头扎溪里去。好在关键时候她稳住了,左右找了找,最后藏到边上那膝盖高的枯草里。
这地方要是白日里根本藏不住人,好在现在是晚上,就算是月光皎洁,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藏了个人。
卫云舒本以为那骑马的人是要回营的,哪知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她才反应过来,这人怕是跟她一样,是个想大半夜出来洗个澡的。
随着一声低吼,马被人勒停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解衣声。卫云舒微微抬了抬头,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光溜溜下水的背影。只一眼,她月光下的小脸立马涨得通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望!
溪水中,李慕白洗着洗着,突然发觉草丛里有动静,顿时面色一寒,疾速上岸,拿刀的瞬间一并在腰间系上一件衣服,转身就往草丛里劈去。
眼看刀锋就要劈到人脑门上,猛地一张惊恐的小脸落在他眼中。他呼吸一滞,身形一闪,刀锋险险的从卫云舒耳畔擦肩而过。
“怎么又是你?”这次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就算换了身衣服,他也一眼就将她认了出来。
卫云舒感觉自己又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了一趟,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傻呆呆的望着他。就在李慕白以为她又想趁机逃跑时,哪知她小嘴一扁,闭着眼睛哇哇大哭了起来。
“???”李慕白有些懵。
这还没开打呢,怎么就先哭上了?
“你哭什么,我也没砍到你啊!”大半夜的偷看他洗澡,她还有脸哭上了她。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卫云舒哭得更大声了。闭着眼睛一边哭,一边指自己耳朵,一抽一抽的说:“你…你把我毁容了。”
李慕白随着她手指望去,果然,刚刚刀锋收得偏差了些,断了她一缕发丝不说,耳朵上还被划伤了一个口子,这会儿鲜血顺着淌到了她圆润的耳垂上,醒目得很。
怜香惜玉那玩意,李慕白遵从的是留给自个儿以后媳妇的。
可现在,哪怕对眼前这个女人没怜香惜玉之心,但看到她鬼哭狼嚎的,也不知怎的,心里竟见鬼的有些过意不去。
他一把将她从草丛里提了出来,冷睨了她血糊糊的耳朵一眼,垂眸在自己衣物中翻找了会儿。好半响,才找出一个小黑瓶,看都没看是内服还是外敷,一股脑的全给她撒耳朵上了。
撒完了他才瞟见瓶子外写着‘内服’二字。
药末撒在伤口处,一阵刺痛传来,疼得卫云舒没控制住,一巴掌就煽到了李慕白脸上。
李慕白千防万防,硬是没防住她会在这当头出手。本就站在溪边,一时不备,脚下一崴,直接猛扑到了溪水里。水光四溅,看得的卫云舒一个愣神,反应过来一阵风似的再次溜了。
“臭丫头,被本将逮到你就死定了。”
李慕白站在冰冷的溪水中,看着空无一人的岸边,牙根咬的咯吱作响。眼角无意间扫到一块木牌,他三两步走近捡起一看,木牌上‘卫阿大’三个字落入眸底。
“卫阿大…”
哼,看本将如何把你揪出来。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五)
翌日一早,胡效集合好了队伍,奇怪的是并没有马上训练,而是让人拿来一本花名册,大声道:“经过半月训练,你们已经掌握了自保的能力。现在我开始点名,听到名字的收拾好你们的东西,到分配的麾下报到。” 若是以前的新兵,因没有作战经验,会直接让他们组建成一支新队伍,到时再提拔一名百人将带着。但眼下北境与金持续几场大战,伤亡有些大,得先将那些队伍空缺的人数补充。 再者,有老兵带着,这些新兵也能尽快进入作战状态。 木台上的胡效扫了一眼他们,继续高声念道:“王大福、朱天赐、葛林乡……归属左翼军庞少将麾下。” “许家瑞、白添男、王小洪……归属司辰军麾下。” 随着一个个离开,吴有悔激动的拉了拉卫云舒的袖子,低声道:“我也想去司辰军,我爹说了,那是当年我姑父的队伍。” “司辰军?”卫云舒微怔,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啊? 旁边的孟长安听了,也兴奋道:“我倒是想去庚子军,听我母亲说,那也是我表舅舅曾经的队伍。” 合着你俩这是来继承你们家亲戚的衣钵来了! “阿大,你呢,你想去哪个队的麾下?”吴有悔问。 “我……”哪个队伍都不想去。然,还不等她开口,木台上的胡效眼神怪怪的扫了她一眼,语气还算和善的对着她开口道:“卫阿大,收拾好东西去李少将帐中报到。” 李少将会亲自来要人,要的还是‘卫阿大’这小子,说实话,胡效还是挺意外的。那李少将不同于别的少将,人家可是老镇北王的亲孙子,如今北境最高指挥将军的儿子。去他帐中做事,算是前途无量了。 卫云舒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转头问孟长安他们:“李少将是哪个?” 孟长安两人一道摇了摇头。 北境不像南境,因守卫面积广阔,军中设有十二少将之职。而能坐上十二少将位置的人,都是能力出众的佼佼者。所以,这少将太多了,他们拢共还没见全几个,也不知道那李少将是哪支队伍的主将。 “别管那么多,快去收拾东西,别人都是去麾下报到,就你是去帐中,不用说肯定是个好去处。”孟长安分析着道。 一旁的吴有悔认同的点着头。 不知为何,卫云舒心里还是毛毛的,总感觉那就不是个好去处。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去了,铁定要万劫不复一样。 新兵大帐里。 卫云舒提着自己的小包袱,磨磨蹭蹭的,直到其他人全都收拾东西走完了,她还蹲着角落里磨蹭,最后直接被胡效提着鞭子赶了出去。 进到那李少将的帐中时,她最先入目的,是一把擦得程亮程亮的青锋大刀。此刻那大刀跟供奉牌位一般,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帐中央。 看着那青锋大刀,卫云舒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由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不巧得很,这刀她认识,毕竟好几次她都差点成为它的刀下亡魂了。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一不小心,她自问出声。 “怕是来不及了。”她才一吭声,一道低沉浑厚的男声从她背后响起。那声音,像雨滴初落大地,带着让人心颤的回音。 听到这还算熟悉的声音,卫云舒感觉头顶‘轰隆隆’地一声,炸了五雷轰顶下来,全身僵硬的愣在了原地。 他奶奶个腿的,冤家路窄都没能这么窄的。 “本将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又踹又揍还给耳刮子,你胆子倒是不小,现在还敢女扮男装入军营,怎么,是嫌自己活得命够长了?”他慢慢渡步到她面前,嘴角虽带着一丝弧度,眼底却是没有丝毫温度。 熟悉李慕白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动手前的招牌表情。 卫云舒没敢对上他那冷冰冰的眸子,紧咬着下唇迫使自己镇定,脑袋瓜也没闲着的急忙想对策。 见她还一副嘴硬的模样,李慕白敛起嘴角的弧度,抬手就要去拿自己的青锋大刀。 虽说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特殊时期特殊时刻,他也是宁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这是他的叔叔伯伯们教给他的东西。 眼看他就要拿大刀了,卫云舒看得心肝一颤,急忙扑倒在地,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磕磕巴巴的求道:“将…将军息怒!我…小人是有苦衷的。” 从小到大,除了自己的两个娘以外,李慕白还真没跟女人这么‘亲密’接触过,在她触碰到自己的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想甩开她,奈何她跟个猴子似的,抱得紧紧的,让他无从甩起。 “你且放手,有什么苦衷你说来,本将听着便是。” 卫云舒摇头:“不要,放开你又要拿刀砍我了。” “……不会的。”李慕白铁青着个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保证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且放手,本将保证不会再拿刀。” 只会剁了你。 见他挺诚恳的,卫云舒也不怎么喜欢抱人家大腿,犹豫了片刻,才慢慢的松开了手。然而,她才松开没有瞬息的功夫,那把青锋大刀便稳稳当当的又架在了她脖子上。 “……”看着大刀,卫云舒默了。 这他娘的还将军呢,一点武德都不讲! “说,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几次三番出现在本将面前,到底有何目的?” 如果可以,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 卫云舒吸了吸鼻子,轻叹道:“既然将军已经将话都说得如此直白了,那小女也不隐瞒了。当年匆匆见过将军一面后,思之若狂,便不远千里追随将军而来,近日三番两次的与将军偶遇,不过是想引起将军的注目罢了。” 痴情女,苦情戏,这是她最近看的戏折子桥段。 李慕白眉头一皱,关注点却是:“你在哪儿见的本将?” 呃,在哪儿? 她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些武将能去的地方不多。看他年纪也不大,大启官话说得又字正腔圆的,连丝乡音也没有,肯定是皇城周边的没错了。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六)
想了想,卫云舒轻轻抬眸,泪眼汪汪望着他,柔柔地说:“长安外的小树林。” 小叔叔说了,长安外的小树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除了地地道道的当地百姓,路过的大都统称叫小树林。 李慕白没有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眼神也随着她的表情变得怪怪的起来:“是三年前本将回长安那日吗?” 这话一听就是在试探,她才不上这个当嘞!卫云舒暗掐了自己一把,眼底氤氲出一层水雾后,泪眼婆娑的仰眸凝望他。 那表情,虽无一言,却是顶上千言了。 若是碰到孟长安那类的,没准就能骗过关了,偏偏眼前的这人是个不解风情的。 只见他慢慢收起了大刀,冷扫了她一眼,冷哼道:“还以为你这水珠子来得有多容易,原来靠的是那手爪子。既然哭不出来,就别学人家梨花落泪,你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本将也不吃那一套。” 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怼自己,卫云舒眼角使劲抽搐了几下。摸了摸刚刚掐的地方,其实还怪疼的。 “将军……不问了吗?”她小心翼翼的拿眼瞥他。 李慕白拿起一块布,宝贝的擦着那把大刀,不答也没再拷问。 卫云舒是个识时务的姑娘,见状,赶紧闭了嘴。 “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将的贴身近卫了。军中不比当别处,你既是以男儿身入的伍,就别妄想在本将这里受到女子的待遇。” 自余扇姑姑战死后,北境军中已经没有女将了。 话题跳得太快,卫云舒有些跟不上节奏的问:“那近卫是做什么的?” 李慕白嘴角再次勾起一抹弧度,阴恻恻的开口道:“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了。” 当近卫的第一天。 李慕白起床时,张口双臂喊:“过来给本将更衣。” “……”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还是个少将,忍了。 处理军务时,卫云舒必须在一旁研磨伺候。大爷李少将要是渴了,张口就喊:“去给本将沏盏茶来。” “……”能屈能伸才是真女子,继续忍了。 少将大人要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了,她就得扛着那把好几十斤重的青锋大刀屁颠屁颠的跟着,充当一个刀架子,完了还不忘怼她一句:“你那饭量倒是挺对得起你这力量的,在姑娘家里,也能算个万里挑一了。” “……”他娘的有些忍无可忍了,算了,当是想夸她吧! 说归说,这近卫还是有好处,这唯一的好处,便是用膳吃的东西是少将们的伙食。 味道嘛,自然是比啃大馒头好了。 夜晚,少将大人还在挑灯处理军务,抬头见研磨的的人在打瞌睡,眉头一皱,闷不吭声的凑到人家耳边,呵斥道:“本就都还没休息,你倒是偷起懒来了。去,给本将将床暖一下。” 卫云舒被吓得一个激灵,瞌睡全跑光了。恼火的瞪了他一眼,敢怒不敢言的扭头就走,刚走了两步,后知后觉的感觉不对劲的又走了回来:“不对呀李慕白,这近卫干的活怎么跟个丫鬟的一样,怎么还有暖床这一条?” 李慕白懒懒地抬头睨她:“你有意见?” “没、没有……吧!”不怪她怂,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厮心狠手辣多了,看人时都能感觉后背凉飕飕的。她敢赌两个铜板,她刚刚要敢说有,他大刀立马又要架她脖子上了。 这武夫,靠武力能解决的事,就绝对不会和她讲道理。 李慕白处理完军务过来时,卫云舒再次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嫌弃的瞥了眼,本想将丢下去的,想了想,只将她往里推了推,便倒头睡在了她身侧。 这女子身份可疑,又想方设法的混进了大启军营,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近身守着比较好。 半夜,卫云舒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跟自己抢被子,顿时小脾气一上来,直接忘记了身处何地,一脚就踹了过来,心安理得的抢过被子再次熟睡起来。 月光透过帐布,昏昏暗暗的照射进来。照在李慕白身上,他依旧保持着被踹下床的姿势,铁青着脸死瞪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姑娘。 睡相如此之差,这死女人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了? 帐外,满月皎洁,晨星相伴。 翌日一早,卫云舒本想舒服的伸个大懒腰,哪知一动才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有些小青胡渣的下巴。 看着那下巴,她愣住了。 李慕白是被她一眨一眨的睫毛戳在下巴上痒醒的,正想说:醒了。哪知他话还没出口,怀里的女人又不按套路的一巴掌呼到了他脸上。 李慕白的脸再次黑得不能再黑了。 刀呢,他的青锋大刀呢? 卫云舒身体反应的打完就后悔了,特别是看到他突然阴沉下来的脸,吓得她直接将脸埋进了他半敞的怀里。 她能狡辩两句刚刚不是故意的吗? 闻着怀中女子身上属于女儿家独有的体香,李慕白浑身一僵,感觉心尖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麻麻的。 就在两人僵持得一动不动时,帐帘突然被人猛地掀开,接着一个挺温润的声音传来:“轩哥,你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晚,主将让你过去时……时……” 方远之话还没说完,突然看到床上抱得紧紧的还来不及分开的两人。大清早的瞧见这么香艳的一幕,惊得他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话都接不上了。 “闭眼,转身,滚出去!” “噢噢”方远之回神,连连点头,提上自己的下巴,赶紧捂眼跑了出去。 待人走了,李慕白才将一直按住不许动的卫云舒丢到床下,面色难看的开始穿衣服。 卫云舒知道自己犯了错,也没敢吭声,想去帮他整理衣服,却被他抬手拍开。 劲还挺大,小手都给她拍红了。 看来是气得不轻了。 卫云舒是个心大的姑娘,他气他的,转头就忘记了。今日李慕白没让她跟着去别处,一闲下来她又开始皮痒了。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七)
上回被他打扰了,都没洗成澡,现在满打满算的,她都快一个月没洗过澡了。 嗅了嗅,嗯,感觉都臭了。 “找块布挡着,应该可以洗吧!”她环视了圈李慕白的单人大帐,想起他今早说会晚些回来,而且少将的寝帐应该没人胆敢进来吧! 心动不如行动,卫云舒找来两个洗脸木盆,端了两盆水回来后,掀起床单挂在一角,以防有人偷瞧到,整好了便开始脱衣服。 帐外,不知情的李慕白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他本是要晚上才会回来的,但父亲临时给他安排了别的任务,任务一处理完他便回来了。 进到帐中不见那女人的身影,他眉头皱了皱,突然听到角落里传来水声。听到水声,又看到自己帐中突起这么一块,他眯了眯眼,没多想,一把将那块布扯了下来。 布被扯下的瞬间,卫云舒惊得有些措手不及,吓得急忙捂着胸前风光,双目死命瞪大,尖叫的声音呼到喉咙口,却被一只大手急忙捂住。 “别嚷嚷,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女人么。” 他此刻已经将脸别到一旁,脸颊疑似浮现着两抹红晕,耳根也红到了脖子,但嘴巴不饶人的讽刺道:“就你这三两肉还想对本将用美人计,本将还没到那么饥不择食的地步,赶紧穿好衣服滚出来!” 语罢,确定她不会嚷嚷了,才收回手,一脸正气的走了出去。只是那正气凛然的脸上,已经红得欲滴血。 第一次见这般香艳的画面,年轻人嘛,血气方刚的,难免火气重。 卫云舒穿好衣服出来时,脸色也没多好,又羞又恼的。 李慕白此刻面上的红晕已经褪下,拿着本古籍一本正经的坐在案桌前翻看。 至于看进去了多少,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她出来了,他眼尾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角落的木盆,已经看了然她刚才在干嘛了。突然间,他想起上次在溪边遇到她,想来就是想沐浴的吧! 毕竟年少,都第一次碰到如此尴尬的场面,都有些不自在,就那么僵持到晚上,李慕白才合上兵书起身走了过去。 “你想干嘛?”卫云舒警惕的望着他,就怕他是个禽兽。 “本将说过,没那么饥不择食。再者就你这样的,本将也瞧不上。”他语气冷得很,眼底还带着嫌弃:“你跟我来。” 瞧不上你大爷! 见他拿起了佩刀,卫云舒没敢不听话,一脸不乐意的跟着他出了营地。然而在绕到军营后方时,她惊讶的发现,营地后面竟然还有个小村子。 李慕白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将她带进村中一座木屋里。进了院,关了门,才指着左边的一间小屋说:“里面有换洗的东西。”说完,在一旁打水烧起了热水,烧好直接进了另一间屋子。 卫云舒看着他打水的那口井,再次惊诧不已。 这黄沙扑面之地,除了黄沙就是枯木垒沙墙,有条溪流活源已属稀罕,这会这小院中竟然还有口井。 稀罕,太稀罕了。 对面木屋里好似有人听到了这边动静,有个年轻的妇人站在自家门前,扯着嗓子问了一声:“是李少将吗?” 房里的李慕白听到,推开轩窗,语气挺温和的回道:“是我,小丫姐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走。” 对面的妇人像是习以为常般,应了声后便又回了屋。 卫云舒见状,小声地问他:“这里也是少将办公的地方吗?” 本以为他不会回答,怎料下一瞬,他语带惆怅的说:“这里曾经是我的家。” 曾经有一对善良的夫妻,在这里给过他一个完整的家。十多年了,虽黄沙村重建,木屋也按照他记忆中的模样归置了,可留给他的也只剩下那份回忆。 “那这里都住了些什么人?”她好奇的问。 李慕白眉头一皱,不答反问:“欸,臭丫头,你是大启人吗?” 卫云舒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问,也突然间,明白了他每回遇到她时,为何总会拔刀了。 如今两军交战,任何一个突然来到北境的人,都有成为嫌疑的可能。 卫云舒站在檐下,手里提着木桶,认真且肯定的说:“我是大启人,我的祖祖辈辈都是大启人,少将不必怀疑我是别国细作,我这辈子死也做不了叛国贼。” 若是她敢做,她的爹娘第一个大义灭亲,亲手剁了她。 透过撩人月色,李慕白看着她那张英气又认真的小脸,嘴角微勾,不屑道:“倒是本将高估了你,就你这样的细作,也着实拿不出手。” 卫云舒一听,小脸再次黑成个锅底,怒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拿不出手,你才拿不出手。” 李慕白轻笑:“行了,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赶紧洗吧!” 不知为何,见到她生气的小脸,李慕白觉得格外的心情舒畅。这小丫头,总给他一股熟悉的亲切感,让他与她待在一起时,总会觉得很轻松。 像极了儿时…… 经过这一晚,两人的距离似乎无形间拉近了不少,卫云舒也不再那么怵他了。有时惹他气得又拿刀,还敢壮着胆子给他抢了过去,而他也只是怒及反笑的由着她。 这一幕落在不经意看到的方远之眼里,竟是觉得自己的好大哥性取向有了问题。 有那么几个不经意的瞬间,卫云舒竟觉得,如果走不了了,就呆在这个人身边也挺好的。却不想一个玉铃铛,又将他们的关系拉入了冰点。 那日,她打扫帐中时,在案桌下的小盒子里发现了个玉铃铛,觉得漂亮就多瞧了几眼。却不想被回来的李慕白看到,沉着面色一把夺过,还怒声呵斥她:“谁允许你擅自动本将东西的?” “不就一个铃铛嘛,有什么稀罕的,看看怎么了。”说完作势就要去抢,哪知李慕白以为她真要抢,直接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力道太大,卫云舒没反应过来,脑门直接嗑在了案桌的尖角上,鲜血如注。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八)
那一瞬间,两人心口的位置,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了。 卫云舒慌了,失手的李慕白也慌了,面上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慌张,急忙将她抱了起来,喊来军营查看。 军营止血上药后,整理着药箱,叮嘱道:“近两日伤口莫要碰到水,口子有些深,这面上留道疤是少不了的,好在是个小伙子,有道疤还能彰显些男儿气概。” 说着,有些年迈的老军营又看了眼卫云舒清秀的小脸。暗道:这孩子太女气了,有道才好些,好些! 去他娘的男儿气概! 喜欢臭美的卫云舒有些接受不了,看着李慕白的眼神都冷了许多。 李慕白知道一个姑娘脸上留了疤痕与毁容无异,看着她,心底起了愧疚之心。想着等她身份查清,若不是可疑之人,以后她若因这疤耽误终身,他负责便是了。 如此想着,心底的愧疚倒也消失了些,没那么沉重了。 待军医离开后,李慕白才渡步上前,干巴巴说了声:“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谁稀罕你的对不起!”卫云舒听到他这句对不起,眼泪不争气的淌了出来,但见他还小心翼翼的将害她毁容的元凶玉铃铛系在腰间时,气得趁他不备一把扯下,使劲的砸在了案桌上。 玉本就易碎,做成铃铛的更是,只听“咔嚓”一声,圆溜溜的玉铃铛瞬间在他们眼下碎成了几片。 “你毁我容,我毁你铃铛,咱们扯平了。” “你……” 李慕白面色铁青的看着,最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帐中。 而那句他会负责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因着这事,李慕白整整三日没搭理她,直到第四日,他好似接到了什么重要任务,回帐中交代了她两句,便匆匆忙忙的带兵出了营。 傍晚时,卫云舒去伙房找吃的东西,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吴有悔。 多日不见,吴有悔见到她,拉着她兴奋的说着这些日子来的所见所闻。他说他和孟长安都在庚子军,还因各方面出众被一个姓黎的将军看中,收做了弟子,现在在军中可吃香了,不过过几日也要随军上战场了。 上了战场,便是刀剑不长眼的地方,能不能每次都活着回营都难说了。 “阿大,要不我去找黎将军,请他老人家把你要过来,以后咱们仨就可以一起出生入死当好兄弟了。” 出生入死?算了吧,她可还不想死啊! “有悔,其实在李少将帐里做事,也挺好的。”她的本意是不想跟着去战场出生入死,不想这话落在他身后的方远之耳里,就变了味了。 可不是很好么,表面是近卫,私底下勾引人的龌蹉谁知道呢!想到那日轩哥对这个小兵的纵容,还夜夜枕在一张炕上,方远之的心情就格外复杂。 他沉着脸走了过去,阴沉沉的看着卫云舒,语气不善道:“你,跟本将过来。” “阿大……”吴有悔听这人语气不怎么好,想将她拉到身后,却被卫云舒挡住了。 卫云舒不认识方远之,但看他的盔甲,貌似在军中等级也不低。现在不明这人想干嘛,贸然替她出头,恐会连累他。 “没事,你快回营帐,咱们回头再聊。”说完,她严谨的看了那人背影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吴有悔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眉头慢慢皱起。 另一边,卫云舒跟在方远之身后,直到跟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方远之突然停住了脚步。 在她想开口的瞬间,他突然转身,一脸阴狠的拔出一把匕首,死死的抵到卫云舒的咽喉处,警告道:“给我离李少将远点,胆敢再损坏他名声,我定将你挫骨扬灰。” “???”她什么时候损坏李慕白名声了? 卫云舒觉得,自己或许真跟这些人八字犯冲,要不然怎么谁都喜欢往她脖子上架把刀? 警告完,方远之面无表情的收回匕首,似乎只是在告诉她,他想取她小命,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明日我会让人将你从他帐中调离,你若胆敢私下再纠缠于他,我有一百种让你生不如死的办法。” 于方远之,李慕白不光是他从小的玩伴兄弟,还是一生要忠诚的将领。他容不得自己的兄弟误入歧途,更容不下让自己将领误入歧途的人。 是的,李慕白对这小兵的种种,他都理解为‘误入歧途’。 卫云舒此刻终于明白这人的意思了。 合着这人是觉得她勾引了李慕白了? 卫云舒后悔了,后悔以前嫌练功累,没好好跟她爹娘学功夫,导致现在让自己的小命随时处于不保中。她当初要跟弟弟一样把功夫学好了,没准这些脑壳有包的还不够她揍呢! 眼看方远之要走,卫云舒摸了摸又开始隐隐作痛的额头,突然想到了一个能安然离开的办法了。 她急忙出声喊道:“那谁,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果然,方远之停住了脚步,转身冷冰冰的盯着他。 卫云舒酝酿了片刻,垂眸无奈道:“我本是良家…男子,是少将军强迫于我的,他将我禁俘在左右,其实我也不想的,求大人看在李少将清誉上,放我离开。” 此言一出,方远之那温润的面上已满是戾气。 他实在想不通,轩哥也不是一个急色之人,怎么就突然好上这口了?还将人带进了军营。此事若是被李伯伯他们知道,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他紧盯着卫云舒,眼中已生杀意。 卫云舒也看出了他眼底的杀意,急忙道:“你若杀了我,李少将会恨你一辈子的,你不若放了我,天涯海角我躲得远远的行不行?” 也是,杀他脏了自己的手不说,轩哥怕是还会因此责怪他。若是放她走,让她自己逃开,倒不失为一个让轩哥‘回头是岸’的好办法。 短短瞬息,两人都各自在心底想了许多。 “好,我放你离开,若你胆敢再出现在李少将面前,我定不饶你。” “若能离开,谁…还会想回来!”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九)
说此话时,卫云舒语气不冷不淡的,却微顿了下。她扭头望着李慕白的营帐,眼底的光暗了片刻。 不见就不见吧,动不动就喜欢拿刀架她脖子上的人,她才不想见呢!虽如此想着,可卫云舒心底却划过一抹别样的情绪,像是……不舍。 走了,或者这辈子都见不着那人了吧! 罢了,相识一场,日后就当场回忆吧! 三日后,李慕白任务归来,帐中却早已没了那臭丫头的身影。 找来小兵询问,知道她逃跑了时,他怒气冲冲打马去追,却被方远之告之,她在他出任务当夜就逃了。 已经……追不到了。 那一刻,李慕白觉得自己心底刚萌生的那一株小草,瞬间被人掐断了。 还他娘的一些闷得慌! …… 金国边境,离开大启军营的卫云舒此刻正狼狈的蹲着一个角落里,跟她一起的,还有十几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与之相同的,是她们所有人手上,都被拴了一根铁链子。 至于她为什么会流落至此,全拜那混球方远之所赐! 她以为自己忽悠到了人家,能离开军营回家了,没想到人家也是个没安好心,差点没害死她。 方远之的确是将她送出了大启军营,可他根本就不想她活着。是也,故意将她引往大启与金开战的地方,企图借别人的手弄死她。虽她命大逃过一劫,但也倒霉的被人打晕带到了金国。 她此刻呆的地方,是金国边境某个可以光明正大搞人**易的地方,而她跟这些女子,此刻就像被人挑选的牲口,随时会被人以几两金的低价买走。 这几日,卫云舒想尽办法逃跑,可惜一次都没成功过,还因为逃跑被打得片体鳞伤。 此刻除了那张脸,她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 “你,抬起头来。” 突然,卫云舒感觉头顶的光线被人挡住了,她眯着眼抬头,一个少年逆着光正冷冰冰的望着她,语气也冷冰得很。 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身着华服,容貌俊朗,身后还跟着两个壮汉,一看便非寻常百姓。 见她抬头,少年半蹲了下去,与她目光平视,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细看了片刻,眸底幽深得看不出他想干嘛。 过了小半响,卫云舒感觉下巴都快被他捏碎了时,他突然放开了手,起身接过随从递过来的锦帕,擦着手冷冷的吐出两字:“带走!” 他身后的大汉听了,从怀里摸出一袋东西丢给那些人贩后,一把扯断了捆绑她的铁链,拉着她便大步跟上了前头的少年。 就这样,卫云舒被这个少年买走了。 买她的人她开始还不知道是谁,直到她被带到金**队的驻扎地,她才惊恐的知道,那少年竟然是金国此次大战的主将,金国唯一的小王子完颜渡。 那一刻,卫云舒感觉自己真的活不长了。 “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本王的贴身侍奴。” “!!!”又是贴身,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同啊! 然而还真的不同,当李慕白贴身侍卫,那是包揽丫鬟大大小小的活,连暖床她都得亲自上。当这小王子的贴身侍奴,她每日养精蓄锐的只用干一件事,那就是――吃! 对,吃东西! 起先她只是充当试毒的工具,但也不知这小王子癖好怎么那么奇特,见她吃得香,于是一日三餐就让人做了好多东西来,光看着她吃。几日下来,卫云舒照镜子时猛地发现,铜镜里的自己比在家时都圆润了不少。 照这么吃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觉得自己不能为了口吃的,再继续待在这看着阴晴不定的少年身边了。 连续几日,卫云舒都以各种借口到处溜达,可金军营地戒备森严,她去哪儿都有个女婢寸步不离的跟着,让她找不到一丝能离开的机会。 “这是什么?” “姑娘别碰……”女婢见伸手要去捉地上的蝎子,面色大惊,急忙出声阻止,但还是迟了一步。 卫云舒呆呆的看着在冒血的食指,有些傻眼。她没见过蝎子,刚刚瞧着长得怪独特的,还以为是沙土里的黑虫,哪知道它还会蛰人。 这种蝎子大多毒素不轻,女婢见她手指被蝎子蛰伤,拉着她的食指吸出了毒蝎后,急忙让人去请军医来。 好在那蝎子是无毒的,除了手指有些红肿,倒是无大碍。 “姑娘下次可别再伸手去抓那些东西了,黄沙中的虫蚁大多都毒得很,这回幸好是无毒,若碰到有毒的,姑娘当场丧命也有可能的。” 瞧女婢面上还紧张着,卫云舒浅笑下,宽慰道:“别紧张,我这不是没事嘛!” 女婢见她还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还想再说点什么,但见到完颜渡突然进来,便立刻闭了嘴。 完颜渡只听小兵来禀,说她被蝎子蛰了,还以为中毒了。他过来不过是想看死了没有,但眼下见她还能说能笑的,应该是死不了了。 完颜渡冷眼扫了眼她被蛰的手指,却不经意间瞥到她手腕上的青紫时,面上微沉,眼中凝聚出了一抹寒霜。 “为何还没痊愈?”他的宠物,不应如此! 一旁女婢看到完颜渡突变的脸色,吓得急忙伏地跪下:“小王爷息怒,姑娘上回受的伤过重,军医说得慢慢养着方能痊愈。” 卫云舒从小就皮薄,寻常的磕磕碰碰,人家两三天就消了,她的没个十天半个月还真消不了。上回人贩打她的那些伤,现在虽看着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但也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已经不疼了的。 可这些青紫落在别人眼底就不一样了。 “慢慢养?”完颜渡眸底怒意聚散,看似动作轻柔,力道却一点也不轻的捏在卫云舒被蝎子蛰肿的手指上,见她疼得倒吸了口气,才冷声道:“本王的东西,动者,死!” 卫云舒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旁的部下却是一怔,随即立即去办。 不久后,有支经常流连各地贩卖女子的商队,突然间被人屠杀了干净,一个活口都未曾留。
儿女篇之将心为媒(十)
卫云舒在女婢口中听到这消息时,身上被打的伤痕已经好了大半,想到自己在此的待遇,不免奇怪的问女婢:“我是长得像你们小王子认识的某个故人吗?” 女婢摇头道:“姑娘独一无二,不像小王爷认识的任何一人。” “那他买我回来又不使唤我做事,还让你伺候着我是为哪样?”图她美色也不可能啊,毕竟那少年看着也不像好色之徒。 她是长得挺好看,可金国皇宫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有?一见钟情?那就更不可能了,卫云舒觉得自己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女婢微微抬眸望了她一眼,没再开口。 小王爷性情难测,谁也不知道他带这个女子回来做什么。以往他买回来的奴隶,当天就被丢去了死士营,不是死了,就是被训练成了死士,只有这个女子成例外。 许是心里压着事,卫云舒连续几日都没什么胃口,圆润起来的小脸也总算消减了些。 这几日完颜渡都不在营中,等他处理完军事回来时,竟发现自己圈养的‘猪’食欲不振了。这可不得了,只见他扫了一桌子的菜肴,问他的猪:“饭菜不香吗?” ‘猪’摇了摇头,戳着只烤羊腿不说话。 完颜渡当即脸色一沉,冷冷下令:“将做这道菜的人拖下去,杖毙!” ‘啪嗒’卫云舒手里的筷子直接脱手。也在这时,一名士兵小跑了过来,禀告道:“禀王爷,我军在驻地外几里抓住了大启一名细作,该如何处置?” “本王说过,凡抓到大启人,不必禀告,杀!”少年说这话时,满身的戾气让人看得心底发寒。 完颜渡说完,似乎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大启人,抬眼望向她,如同邻家少年般扬起一抹浅笑,道:“别怕,你虽是大启人,但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想要什么本王都能给你。” “为、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卫云舒心底惊恐,面上却不敢露出来。 是的,她不是不惧怕他,只是不敢表露出来。她虽才跟这个少年认识不久,可她知道,他厌恶别人恐惧他。所以谁越害怕他,他越喜欢折磨谁。 “本王曾经养过一只蓝眼猫,可惜它不听话,挠伤了本王。所以本王亲手将它的蓝眼挖了出来,折断了它的四肢,最后还把它的皮活剥了下来。那日见到你时,你给本王的感觉像极了它。” 如此血腥残忍之事,他说得面不改色,甚至嘴角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之意。 这个少年,与人间魔鬼何异! 看着他阴恻恻的双眸,卫云舒后背打了一个寒噤。 这趟北境之行,她怕是真要栽在此地了。 其实完颜渡没说,那日在市场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像的不是蓝眼猫,而是他的母亲。那个喜欢了一辈子男子的金国陛下唯一碰过的女人,也是被灌下七日淬毒,最后求着年幼儿子给她一个解脱的女人。 他的母亲,金国这代君主唯一的贵妃。 这晚,卫云舒陪着完颜渡用过晚膳回帐后,突然感觉脑袋晕晕沉沉的。 深处敌营,哪怕脑袋晕晕沉沉,她也没敢睡死。下半夜的时候,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床头有道凉飕飕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一睁眼,就见黑暗中有道黑影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着自己脖子划来。 危险来临,身体本能的往里侧滚去,险险躲过,‘咚’的一声闷响,那匕首直接刺在了她方才靠的枕头上。 见一刀没能成功,黑影微怔,迅速划来第二刀。 卫云舒心底一凛,一个扫堂腿过去,将人踢后退了两步后,急忙翻身下床,对着帐外大喊:“来人啊!有刺客!!抓刺客!!” 黑影没料到她有功夫,肩膀被踢中了一脚,重新拔起匕首,出手瞬间更狠厉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打斗了起来。几招下来,谁都没讨到便宜,但卫云舒在没有利刃下,明显不是黑影刺客的对手。 “你是谁,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她本想拖延一会儿,黑影故意压低着嗓子,狠狠道:“去问阎王爷吧!”说完,再次朝她挥刀刺去。 黑暗中,卫云舒躲得有些吃力,好在外面巡逻的金兵听到呼救声,通知了他们的小王爷之后,及时赶到。 黑影见状,恼怒的瞪了卫云舒一眼,正要逃跑,卫云舒却没给他逃跑的机会。随手摸到一方砚台,对着黑影就砸了过去。正在逃跑的黑影一时不备,直接被砸倒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左右都已经被架上了大刀。 “敢动本王的东西,胆子倒是不小。” 完颜渡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处,斜睨了卫云舒一眼,眸光冰冷的望着被压制着的刺客。 卫云舒看着被压跪在地上的刺客,走了过来,一把扯下了那刺客面上的黑布,一张与她朝夕相处了大半个月的小脸露了出来。 “怎么是你!”卫云舒惊讶出声。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半夜对她搞刺杀的人,会是悉心照顾了她大半月的女婢。 她为什么要杀她?以往那般多的机会可以轻易下手,为何现在才下手?卫云舒想不通,只愣愣的望着女婢。 女婢低着头,似乎不想见她。 而完颜渡在看到是这女婢时,眼一眯,在卫云舒想开口问女婢为何要杀她时,快速夺过身旁士兵腰间的弯刀,强塞到她手中,握着她的手用力一推,弯刀直接在卫云舒手里刺入了女婢的心脏。 兵器刺破肌肤的撕裂声在寂静的周围尤为刺耳,女婢捂着被刺穿的胸口,惊恐抬头。但在看到卫云舒的慌张的神情时,瞳孔中闪过一抹复杂。 她唇瓣微微无力的触动了几下,最后瞪着双目没了气息。 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淌下,慢慢沾染到卫云舒的掌心,她想大声尖叫,可看着女婢瞪得大大的双眼,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杀人了。 亲手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