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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夕幼     沧泱尘txt下载     沧泱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6 情若久长,岂在朝暮(5)

    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渐渐地黯淡,冬雪进来问晚饭吃些什么,秋思起身点了几盏灯,劝道:“二小姐还是先吃饭吧。”

    秋思见我仍是不言不动,只猛地跪下求道:“二小姐,求二小姐用点饭吧,若让陛下看到二小姐这副模样,怕是要怪罪奴婢们没有伺候好二小姐。”

    冬雪看情形不对,便俯身退了出去。

    我艰难的支起身子,“秋思,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我真的没有胃口,你不要逼我了好么?”

    不过半刻,我浑身已开始冒起了虚汗,用力的手臂正在不住的颤抖。

    晚饭尚未说定,建宁却来了,冬雪进来道:“公主来找二小姐。”

    我一阵眩晕,只想躲着,忙往被子里缩了缩,低声道:“就说我睡下了。”

    冬雪弓着身子退下,建宁抢门而入,面上存着焦急,“没想到,我竟也有被淼淼你拒于门外的一天。”

    我看了看建宁,觉得像是有事发生,强撑起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向秋思摆了摆手,她便朝着建宁行礼后,也跟着退了下去。

    建宁奔到我床边,忙执起我的手道:“淼淼,宁亲王妃被三哥困在紫宸宫,现下那里火光四起,恐怕凶多吉少,你跟我去看看吧!”

    我问:“宁亲王妃为何现在还在宫中?”

    建宁道:“听说宁亲王妃今儿特意入宫见了什么人才会如此。”

    我又问:“为何?宁亲王妃不能进宫吗?”

    建宁点了点头,“三哥登基后,宁亲王府之人无谕不得私自入宫,不知怎的,今儿宁亲王妃竟自个儿入了宫来,三哥得知气红了眼就下了道旨。”

    我忍着哭意,浑身颤抖着下了床来,对建宁道:“在哪里?带我去!”

    建宁牵起我的手,惊讶问:“淼淼,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快带我去紫宸宫!”

    我跟着建宁一起小跑着,眼泪控制不了的纷纷夺眶而落,老天为何要如此残忍,罗熙以为这么做是在帮我出气,以为这么做是在对我好,殊不知,他给予爱的方式我实在承受不起,此番感觉就像是有人在用刀子一下一下的剜刻着我的心。

    人还未奔到紫宸宫,就看到远处上空映着半边的红光,我的身子猛地一颤,“多久了?”

    建宁一时呆住了,失了魂似的,“什么?”

    我吼道:“我大姐在那里面多久了?”

    建宁被吓住了,“好……好像有一个时辰了。”

    建宁瞪着眼睛立在原地,而我却不管不顾的冲了过去。

    紫宸宫里乱成一团,黑压压的立满了皇宫各处有头有脸的公公、宫女、侍卫,全都面无人色,有的瘫倒在地,有的抱团痛苦,有的只是看着,没有人理会到我。

    前头那火光处,我看到一个身影被两个公公钳制着架住,挣扎着喊道:“茯苓!茯苓!”

    伴着熊熊大火,绝望而尖厉的声嘶力竭,不仅响彻整个紫宸宫的上空,更是久久的回荡在我的脑中。

    冷风呼啸盘旋,一次又一次的袭着眼前这座将倾未倾的华丽宫殿,火光欢欣的吞吐着,炫目至极,晃得人眼痛。

    涅槃在红焰当中那房梁之下的身影已被湮没在一片火海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随着一声巨响,整个紫宸宫终是架不住的坍塌了下来,里头的身影便也一道被彻底的融入了这艳丽的火光中,到头来,只剩下奢侈后的哀叹,繁华后的掩埋,而天地间唯一的茯苓就这样长眠在了这无边绚丽的焰色下。

    我缓缓地走到前头,“宁亲王,请节哀。”

    罗全整个人如冰雕般的怔怔立着,不哭不动,在强烈的火光下,他的脸分明被烤成了焦色,棕色的眸子里藏着一股摄人的红。

    他一步一步朝着火中走去,原本钳制着他的两个公公都被他此刻的神情震住了,不敢上前,他身上的披风被猎猎冷风吹起的星星之火灼出了一个又一个烟色大洞,无情的燃烧着扩散,直到线缝边缘。

    我一下想起大姐交代与我的话,只猛地上前死死的拖拽住罗全,他挣扎了两下回身看着我,讽刺的一笑后,扬起肩上残破的披风甩开我的手,我向后退了两步,又赌着命的冲了上去,摔跌在地上,并将他的左脚生生的抱在怀中,乌厚的浓烟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伤着的膝盖被拖擦在烧得滚烫的石面上,痛的钻心。

    周围的人反应过来后,都迅速的上来护着我和罗全,惊叫着把我们扯拽了出来。

    罗全深吸了两口气,转头盯着我,眼中的寒意使我胆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罗熙他已经登上了大位,还不够吗?茯苓她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她?她不过就是进宫来找你们说了几句话,你们竟要了她的命!”

    我从地上爬起来,身子直抖,“对不起。”

    罗全红着眼,朝我吼道:“罗熙陷害我也就罢了,现在连茯苓都不放过,你居然还会跟他在一起,你真是愚蠢!”

    我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全仰面大笑,“他屡屡陷我于不义,朝上朝下几次拿出行刺一事说话,专断的贬辱掣肘于我,这样心思阴沉的人,你竟还会呆在他的身边!你和宫外的那个和尚竟还会相信他!”

    我惊惧的问:“那晚你在哪里?”

    罗全愣住的目光扫过了我,停留在了面前的火上,身形顿了顿,没有回答。

    火光渐小,罗全面无表情的蹒跚着往外走去,我目送着他消失在远处后,对着身旁的公公吩咐道:“麻烦公公小心些,虽已成青灰,但毕竟还是宁亲王妃。”

    公公回:“二小姐放心。”

    我刚行出来,秋思、冬雪就已在外头候着了,看到我这副模样,秋思忙上来搀着我,“二小姐,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左右踉跄了几步,摇了摇头,沉声说:“带我去梅园。”

    秋思犹豫道:“二小姐果真要去吗?二小姐这副样子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我依旧道:“去梅园!”

    秋思说:“二小姐你先随冬雪回去,奴婢替你去请了来。”

    我点点头,冬雪从一旁上来换下秋思搀扶着我,没走几步,我便觉膝盖针刺般的疼痛,冷风打着更是难以忍受,我弯下身子用手捂着膝盖,低低的沉吟了两声,冬雪担忧的问:“二小姐,可还能走吗?”

    我支撑着直起身子,点了点头,被冬雪扶着一步一步,朝前挪着,很慢很慢。

    进了房中,见秋思已领着人在里头静立着了,冬雪扶我坐下,那宫女向我行了一礼,我挥了挥手,让她起来,问:“说说那晚你在梅园都见到了什么人?”

    宫女声音颤抖着问:“不知,不知二小姐指的是哪晚?”

    我道:“我指的是哪晚,你不清楚吗?秋思没提点过你吗?还是你想刻意隐瞒?”

    宫女惧怕的跪在我脚边,道:“二小姐说得那晚,奴婢……奴婢的确在梅园见过宁亲王。”

    我静坐不动,一时间脑子里纷纷乱乱,只点头道:“好了,你起来吧!”

    秋思见我不再问了,便领着那宫女出了门去。

    肯定是了,什么都对上了,罗全根本就什么都没做,还落得如此下场,罗熙啊罗熙,你太可怕了,你的心思瞒过了所有的人,你骗了所有的人!

    从一开始我们便都是你手中的玩物,包括先帝!

    只是没想到,你竟心狠到如此地步!

    秋思送走了那宫女后,进来帮着我洗漱,又替我仔细的上了药,不停的问:“二小姐,还痛吗?这里痛吗?”

    我说:“身上的伤再痛,也敌不过心里的寒。”

    冬雪吹熄了灯,秋思帮我掖好了被子,我翻过身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睡还是不睡……

047 情若久长,岂在朝暮(6)

    经了眼下的两件事,如今,我对于罗熙的心思半点把握都没有,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昨儿大姐只是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唠叨了一会子,竟就要了她的命,罗熙本可将大姐悄悄处置,可他却偏偏要大张旗鼓的弄出晚上的那场大火来,罗熙究竟是什么意图?他想做给谁看?

    我?

    罗全?

    还是仍被禁在寺中的大和尚?

    “二小姐,想什么呢?坐在这里都快一早上的功夫了,动都不动的!”

    我努力的扯出一抹微笑,对着秋思摇了摇头。

    秋思转身将窗子打开,说:“今儿外头天气甚好,二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些事情确实让我想的头疼,我也欲抽开身来,故道:“好,那就出去走走吧。”

    秋思甜甜一笑,帮我拿了那件鹅黄色的披风,“正好二小姐转回来,冬雪就把饭食准备好了。”

    我一边从床上下来穿好鞋袜,一边说:“近来我胃口不太好,随便准备点清粥小菜就行了。”

    秋思上前服侍我系好披风,“二小姐别操心了,想来冬雪有数。”

    秋思扶着我散步了半晌,三月中旬的午风,三分暖意七分寒,吹在身上一点没有想象中的舒展惬意,反而使我心中越发的不安,恐惧从心底里油然升起,促着我越走越快,秋思跟在身旁,蹙眉道:“二小姐,你走慢些,膝盖还没好全呢!”

    我道:“没关系。”

    秋思不再说话,只随我走到了御书房门前,里面的交谈之声听起来很是激烈,在门外都能一清二楚的灌入耳中。

    罗熙道:“宁亲王抗旨不遵?”

    容大人回:“陛下,这话可是说的严重了些?毕竟宁亲王妃也是宁亲王当时明媒正娶的妻,可否再给他些时间?”

    罗熙道:“还要多久?”

    停了半晌,罗熙继续说:“朕就再给他半日的时间,傍晚时你再去宁亲王府看看他是否已经遵旨!”

    容大人道:“陛下!”

    罗熙却再也没多说一句。

    我静静的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容大人低着头出了来,拖着步子,连连的叹着气朝前走着,我对秋思道:“你先回去看看冬雪可否帮我准备了我想吃的,我与容大人说两句话就回去。”

    秋思垂睫踌躇了下,但还是点点头走开了。

    “容大人!”

    容大人听到声音,回头见是我,忙转过身来回走了几步,“二小姐,近来可好?”

    我笑了笑,“容大人这莫不是在挖苦我吗?”

    容大人看着我,依旧温和说:“岂敢!”

    我低了低头,问:“陛下方才提到的旨意是什么?”

    容大人沉声答:“命宁亲王休妻!”

    我惊道:“这怎么可以?”

    沉默了会儿,又说:“我大姐已经死了,陛下这是做什么?”

    容大人说:“陛下下手太狠了。”

    我说:“陛下是想让我大姐死后无处安寝吗?”

    容大人摇了摇头道:“陛下现在处事太过凌厉。”

    我问:“宁亲王又是什么意思?”

    容大人答:“今儿一早的旨意,朝堂之上没给宁亲王留一点面子,我去时,还未遵旨,现下,”顿了顿,“尚不清楚。”

    我想了想,低声问:“若宁亲王依旧抗旨不遵,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做?”

    容大人回道:“如此,宁亲王恐怕凶多吉少。”

    我说:“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依我昨晚看来,宁亲王心意已决,不会听你劝的,容大人,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你带我去见见宁亲王,我有把握。”

    容大人皱着眉头,“你?你怎能出宫?”

    我道:“兵行险招,容大人眼下还有其它更好的法子吗?我答应过大姐要保住宁亲王的性命,容大人经常行走在御前,每日的出宫进宫,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容大人忖了会儿,目光炯炯的看着我点了点头,说:“好!就陪你疯一次!”

    我跟着容大人来到宫门口,他招来一个近身,附耳交代了几句,半晌,那人就驶来一辆马车,我和容大人一同上了马车,我急言说:“可不可以更快些?”

    容大人笑道:“放心吧,来得及的。”

    我说:“待在皇宫的这些日子,没有一日不过的提心吊胆。”

    容大人道:“你在皇宫里不好过,他在宫外也不好过。”

    我问:“谁?”

    容大人说:“那住持和尚。”

    我说:“你怎么知道?”

    容大人笑道:“自见你们第一面起我就知道,不过没有挑破罢了,更何况公主近来总找我想法子帮她出宫,说是要帮你们两个送话。”

    我摇了摇头,笑说:“怪不得,不过我相信容大人的为人,”咬了咬嘴唇,又问,“他……怎么样了?”

    容大人叹说:“不怎么好啊,人瘦得都快脱相了。”

    我愁道:“这么不好吗?”

    我还想再说时,马车却已到宁亲王府,容大人扶我下车,一旁早有小厮上前敲门道:“我家大人求见。”

    守门的家仆向我们行了礼,道:“大人回来就吩咐过了,谁来都不见。”

    我未理这话,抬脚挡开家仆就往府门内走去,家仆跪拦,容大人随着我也进了来,对着家仆道:“混账东西,本大人奉旨前来,是你能拦的吗?”

    家仆听到这话,便不敢再阻,他们只跪在原地尖声叫道:“容大人求见!”

    容大人带着我到了罗全卧房的门口,我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熏人的酒气立时就扑面而来,房中只有一盏昏黄的烛灯点着,什么都看不清,躺在床上的罗全朝门口砸来一个酒瓶,伴着酒瓶在门框上碎裂的声音,容大人吼道:“宁亲王!”

    罗全喝道:“给我滚出去!”

    柔和的月光透过纱窗照在他的脸上,床上,酒瓶上,一种厌世之感浮现在他往日嬉弄不知愁的脸上,他缓缓地转过脸来,那看着我的目光中带着决绝的冷光,似乎在传达着自己的生无可恋,颓废萧条。

    他就着酒意,轻笑道:“小爷我抗旨不遵,陛下想好了要如何责罚于我了吗?可帮我也想好了死法?”

    容大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一步一步朝房中摸索着走去,走到床边坐下,问:“你很想死吗?”

    罗全笑了两声,又喝了一口酒,“求之不得。”

    我抢过酒瓶,闷着尝了一口,烈酒滑过喉间,辣得我呛咳了两下,而后才说:“那日,大姐来找我,你可想知道大姐对我说的什么?”

    罗全紧视着我,“她……说了什么?可有何交代?”

    我叹道:“大姐来求我,她求我护你一世周全,”低头笑了笑,“大姐果真了解你啊,知道你是什么性子。”

    罗全说:“茯苓,我从没好好珍惜过她,死后,还要我……我做不到……”

    我说:“这是大姐最后的夙愿,她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你难道要辜负她吗?”

    罗全沉痛道:“我若休了她,她就连可以安寝的地方都没有了。”

    我颤抖着说:“人都没了,葬在哪里不是一样?”

    罗全闭上了眼,两颗豆大的泪珠从颧骨上滑下,我想,若是大姐看到这两颗眼泪,应是知足的!

    我道:“好好活着,不管有多苦都得活着,活到寿终正寝,这是你能为大姐做的最后一件事。”

    罗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我缓缓地站起退了几步,“按照大姐的意思去做吧。”

    他脸上酒汁杂着泪水,踉踉跄跄的走到案前,闭目长长的叹了一声,提笔书就后,无言的抬手掀翻了桌案,却看不出神色的变化,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又回到了床上拿起酒瓶抱在怀中。

    我看了看罗全,再而从地上抽出那张休书,打了几眼后,折好交给了容大人。

    出了房来,我道:“容大人交差去吧。”

    容大人说:“幸而有你。”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出府前又对着宁亲王府的家仆交代道:“好生照顾你家王爷。”

    家仆跪在地上答:“是。”

048 情若久长,岂在朝暮(7)

    马车缓缓停下,容大人扶我下了车。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到了我房外的小院中,容大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你房外没有宫女替你守夜吗?”

    我皱了皱眉,“不,以前冬雪会在外面守着,今儿……有些奇怪。”

    容大人看了看我,“我和你一同进去,若无事,我再出来。”

    我点了点头,“好。”

    容大人上前一脚将门大力踢开,我被容大人护在身后,看到秋思和冬雪畏怕的跪在门边,眼中含着泪,脸颊看上去都红红的,定是因为我不见了而被责罚的,正对着门的桌上摆着一盏不知晾了多久的茶水,罗熙一人正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缓缓抬头,盯着我沉声道:“回来了。”

    容大人向罗熙请安,罗熙淡淡道:“可能告诉朕,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容大人应道:“臣去宁亲王府拿了休书来。”

    容大人见我依旧愣在那里,斜着眼睛紧盯了我一眼,我这才回过神来,行礼道:“陛下吉祥。”

    罗熙“嗯”了一声,又对着容大人道:“宁亲王遵旨了?”

    容大人道:“是。”

    罗熙扫了我一眼,道:“你呢?”

    我疑惑道:“什么?”

    罗熙揭开茶盏的盖子,“朕问你去哪儿了?”

    我回:“宁亲王府。”

    罗熙顿了一下,“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道:“去帮陛下要休书。”

    罗熙笑了笑,“哦?这么说?你走这一趟是为了朕?”

    我回:“是。”

    罗熙没有理会我,只对容大人道:“朕已派人传旨:着革去宁亲王罗全袭世爵,贬出建康,任文山州城将,无诏不得擅回。”

    容大人身形一颤,目光偷偷的看向我,转而又恳切的看着罗熙,道:“陛下,这……是不是重了些?”

    可罗熙还是不作理会,“夜深了,你去吧。”

    容大人无奈退出后,我依旧站在那里,心中乱成一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罗熙怎么会这么巧就刚好来我房中?罗熙还要做什么?他还想做什么?

    我大姐已经死了,罗全休书也写了,什么都如他的愿了,为何他还不肯放过?再怎样,罗全在血统上,毕竟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

    我低头苦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下,“你对我的意思,我明白。”

    罗熙回:“你既明白,那为何还要与朕作对?”

    我摇了摇头,“我是在帮你。”

    罗熙拉下脸色,对着我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今日去,是想救他一命。”

    我盯了他许久,方说:“你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做会令我开心,其实一点都没有,你以为自己在帮我出气,其实也没有。”

    我侧头笑了笑,又说:“陛下,罗熙,我不想待在宫里,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你知道我的心意,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君王,我不想你因为关于我的一念之差而误入了歧途,你已经伤害了太多人,我觉得越来越认不清你了。”

    罗熙压着嗓子道:“别说了。”

    我提着胆子,接着说:“或许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印象就是片面的,或许你根本从来不是我想的那样,你的野心让我觉得害怕,你的权术让我毛骨悚然,我还记得那天赏梅时你说过的话,我不想无时无刻都在深宫常有的惊惧里度过。”

    罗熙突然把杯盏丢在地上,一声怒喝:“闭嘴!”

    眼神死死的扣着我,手却指着跪在地上的秋思、冬雪,道:“你们给朕滚出去!”

    秋思和冬雪连忙的应声退了下去。

    门被带上后,罗熙倏然起身,向我步步逼近,我被他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他一把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门框上,他额上的青筋暴起跳动着,眼神就像一把刀子,似乎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才甘心,“朕,不许你再说了。”

    我努力的发出声音,“放……放……了……我……”

    罗熙加重手中的力气,渐渐地把我从地上悬空提起,我双手拼命的抠着罗熙掐着我的那只手,却毫无用处,熟悉的窒息之感让我想到了之前那次,可是大和尚再也不会来救我了。

    忽的,门外响起一个公公的声音,“陛下,一尘大师求见。”

    我没听错吧?

    大和尚?大和尚不是还在禁足吗?

    罗熙控制着手里的力量,说:“他?”

    笑了笑,“早上才把他放出来,晚上就不安生了?”

    公公道:“大师说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罗熙打量着我,“以后,朕不想再听到你说那样的话,”又轻轻的贴近我耳边,语气颇重,“朕需要你一日,你就得在一日!”

    我疯狂的挣扎着,罗熙瞪着我,“你要是再不消停些,下一个就是他!”

    我听到话后,全身的力量瞬间就被激发,死命的捶打着罗熙的胳膊,憋出两个字,“你敢。”

    罗熙又不自觉的加大了力气,威胁道:“全天下都是朕的,你看朕敢不敢!”

    我眼前冒着金星,强说:“即便……即便全天下都是你的,但我……从来不是你的,你若杀了他,我就陪他一起死,大不了黄泉路上再相见。”

    罗熙怒哼一声,把我摔在了地上,然后扑上来按着我,我动弹不得,只是觉得后背阵阵抽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裂开了一样,剧烈的疼痛使我全身冒汗,最后我实在忍不住了,“痛……”

    罗熙不管不顾的凑近,“休想骗朕!”

    我一面躲着罗熙的吻,一面无力的诉说道:“我的背,好痛。”

    罗熙这才停下自己的动作,将我的身子侧过来看了一眼后,一把将我抱起,对外吼道:“快去请御医过来!”

    我趴在床上沉重的呼吸着,迷迷糊糊中听到御医在跟罗熙说话。

    御医说:“二小姐背上嵌入了许多瓷碎,需要剔除出来才能好。”

    罗熙说:“那碎片是方才朕砸碎的茶盏,可会留下后遗症侯?”

    御医回:“这臣就不敢说了,要看二小姐恢复的程度,还有碎片是否伤到了二小姐的筋骨。”

    罗熙说:“都是朕的错,朕一时竟忘了地上的东西。”

    御医说:“如此,就先请陛下移步,让臣帮二小姐赶紧剔除。”

    ……

    之后,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意识又沉入了无边的深渊……

049 身伤牵累囹圄中(1)

    一望无际的迎春花海,如水洗过的天空下翻滚着一波又一波亮眼的黄,随着风,不知从何处飞来了许多白色的蝴蝶,在阳光下,在花海间,上下振翅舞蹈着,我欢笑着在其中美好的旋转。

    不知不觉,我竟也像蝴蝶一般的飞了起来,轻盈的徜徉在这空旷天地间,我莞笑着与这些白色蝴蝶愉快的嬉戏,它们好似能通灵,一会儿落在我的指尖,一会儿憩在我的发梢……回应着我心中所想。

    在此刻,时间好像永远停在了这里,不再往前迈进,吹来的风始终夹着泥土味的花香,洒遍全身的阳光总带着正正好好的暖,白色的蝴蝶永远都伴在我的身旁,而我,也一直不会觉得疲惫……

    表情忽然凝固在脸上,陪着我在阳光下嬉戏的白色蝴蝶一只接着一只的,全部都化做了白色的粉末飘裹在风中,无声无息的散失在了花丛间,我惊恐悲伤的目睹着它们彻底的毁灭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周围的风也渐渐冷了下来,刺在我的脸上,迎春花海枯萎在阳光下,天地间的斑斓就这样离我而去。

    我大叫着去追赶,可它们只滑过我的掌间,我承托不了它们的残骸,而阳光最后也被乌云遮挡,我害怕的蹲下抱着头,双腿瑟瑟发抖,最后我崩溃的猛吼一声,整个人从半空摔落下来……

    “有反应了!”

    感觉手被人紧握着,刚才一激动,牵扯到我的手臂,背后传来一阵眦痛,正在我背上熏着药的人阻劝道:“陛下,小心呐。”

    背上的疼痛于我来说越来越清晰,眼前的人影也越来越分明。我用余光凝视着罗熙,刚刚那一场,也不知到底是我走进了蝴蝶的梦中,还是蝴蝶飞进了我的梦中。

    与你再见时,我竟是满目荒唐,心绪凄迷,两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彼此眼中都是无边的黑暗悲哀愁苦。

    御医放了药包在我的枕侧,罗熙欲轻声对我说话时,御医拦道:“陛下,还是让二小姐先休息,臣有话想出去与陛下说。”

    罗熙摆了摆手,御医先行退下,我望着罗熙,已是困倦至极,在好闻的药香弥绕下,我忍不住又合上了双眼,落入了紫色的梦境中。

    梦梦醒醒,醒醒梦梦,可是却没有再记清过后来的任何一个梦境,待意识完全转醒过来时,我全身一收,霎然的睁开眼睛,喊:“痛!”

    身旁立即有人应道:“二小姐,哪里不好?”

    我看了看秋思,松了一口气,“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这话。”

    秋思转笑道:“老天保佑,二小姐醒了。”

    我瞧着秋思脸上红肿的掌痕,说道:“都怪我,你们才会被责罚,是我的错。”

    秋思摇了摇头,掉着眼泪,忙用袖子擦去,道:“不怪二小姐,二小姐此刻需要好好静养才是,奴婢们这都不算什么。”

    我蹙了蹙眉,问道:“昨儿,陛下?”

    秋思回道:“昨儿晚上陛下在二小姐床边陪到了丑时。”

    我问:“然后呢?”

    秋思说:“然后陛下出来与御医说了几句话后,就好像是回御书房处理公事去了。”

    我点点头,秋思又道:“冬雪现在外头煎药呢,奴婢去看看好了没。”

    秋思出去后,我一个人望着帐顶出了会子神,没多少功夫,秋思就端着药碗进来了,把我小心的扶起,拿了个极软的垫枕叫我靠着,半跪在我床边服侍着用药。

    刚喝没两口,建宁大步而进,冬雪跟在后头面上露出难色,“二小姐,公主一定要进来,奴婢拦不住。”

    我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公主不是外人,无事的。”

    秋思忙请安,建宁根本不予理会,秋思、冬雪只是盯着我,我挥了挥手,两人便都低头退下了。

    我朝着建宁微微一笑,建宁走到床边打量着我,“不过几日未见,如何就成这副模样了?”

    我看建宁站着,就轻轻的拍了拍床边,“坐吧。”

    建宁点点头,坐下握着我的手道:“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低了低头,“我跟陛下说,我想出宫,让他放过我,然后陛下一时气急就把我摔在了地上。”

    建宁若有所思的说:“难怪。”

    我问:“什么?”

    建宁看着我道:“其实以你现在的状况我不该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一定很想知道,若不告诉你,日后,你定会怪我。”

    我着急的问:“到底是什么?”

    建宁叹了一口气,说:“昨天夜里,和尚进宫递交折子,两人在御书房起了争执,然后三哥就把和尚下了狱。”

    我惊叫一声道:“什么!”

    建宁说:“我本来还奇怪是怎么回事呢,现在看到你就明白了。”

    我苦笑了笑,“又是因为我。”

    建宁道:“定是你昨晚的话惹怒了三哥,三哥才会如此,淼淼,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能这么鲁莽的说出话来,我三哥向来是吃软不吃硬。”

    我摇了摇头,“公主,你并不了解陛下,现在,我真的看不清他了,”想了想,“不,应该是看不清这皇宫里的人,想在这里活下去,太难了。”

    建宁皱着眉问:“也包括我吗?”

    我笑回道:“除了公主以外。”

    建宁一脸的得意,“这还差不多,不过,宫里是这样的。”

    又对我疑惑道:“你不担心和尚吗?”

    我叹道:“担心,但有什么用呢?让我在陛下面前表露无疑的去替大和尚求情?”

    而后,摇了摇头,“这只会叫大和尚死的更快些。”

    建宁急道:“那该如何是好?难道我们只能看着和尚上断头台?”

    我轻拍了拍建宁正握着我的手,无奈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建宁反拍了拍我的手,“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

    我又问:“容大人还好吗?”

    建宁说:“他都跟我交代了,他还好,但总免不了被三哥一顿训斥的。”

    我愧疚的看着建宁道:“都怪我,替我跟容大人说句对不起。”

    建宁向我微微笑道:“你也是救人心切,如何能怪你。”

    我说:“到底此事因我而起,总是我连累了他们。”

    建宁劝道:“你不要留这么多心思了,好好养伤才是正经。”

    我只好点头道:“是。”

050 身伤牵累囹圄中(2)

    日初升。

    秋思和冬雪一人托着一个瓷盘进来,见我坐在床上精神尚好,两人满脸都是喜色,请安后说道:“二小姐看起来这一觉是睡得好了,脸上终于出了点血色了。”

    我看着她们笑了笑,问:“昨儿晚上真是辛苦你们了,竟又陪到了大半夜。”

    秋思和冬雪相互望了望,道:“昨儿晚上奴婢看二小姐睡得甚沉,便没有再进来打扰。”

    我奇怪说:“那我晚上睡得糊涂时要水喝是谁服侍的?”

    秋思想了想,忙说:“奴婢知道了,是陛下。”

    我道:“陛下?”

    秋思点头道:“奴婢今儿一早起来打水烧水,好似是看到陛下从二小姐房里出来的,之前,奴婢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呢!”

    我埋下头问:“陛下,还在生气吗?”

    秋思回:“奴婢不知道。”

    我道:“我身边就你们两个贴心的人,自小虽说有个大姐,但那时都不懂事,处的并不很好,等到明白过来时,也已经晚了,所以,我心里是一直把你们当妹妹看的,难道连你们也不跟我交心说实话吗?”

    秋思、冬雪红着眼圈道:“二小姐,奴婢……”

    我笑道:“以后,咱们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万般小心的揣度着过日子,你们不累,我猜着还累呢!”

    秋思点点头,“二小姐,你反反复复病着的时候,陛下总趁着夜深人静,二小姐休息的时候来看,常常一看就是许久,奴婢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这么做,二小姐刚伤着的那个晚上陛下处置了住持,就是一尘大师,除此之外的其他人都只是呵斥了几句而已,没有什么大事,想来,陛下的气也应是消了大半。”

    我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又指了指她们端着的瓷盘上的东西,“这是什么?”

    冬雪忙半跪在床边,“这是奴婢专门为二小姐调制的药膳。”

    我道:“药膳?”

    秋思道:“是啊,御医说二小姐需要多多进补才能长气血呢。”

    冬雪伺候着我进膳,油金的汤底,一颗颗红色的枸杞圆润的漂浮在上头,中间还开出了几多透明的花来,闻着很香,一勺入口非但不觉油腻,反而无比清爽鲜美,我开了胃,就多吃了几口。

    秋思、冬雪见我吃得香,便都欣喜的展出了笑颜,其乐融融。

    正于此时,罗熙悄步迈了进来,秋思、冬雪忙敛色请安,罗熙微微点了点头,就向床边走来,秋思、冬雪两人彼此交意一眼,躬身静静退下。

    我向他扯了扯嘴角,很想努力的露出一丝笑意来,他怯怯的看着我,询声问道:“朕……能坐下吗?”

    我垂着眼睫,道:“陛下当然可以,天下都是你的,你有什么不能的?”

    罗熙拉过我的手,“你别这么说话,好吗?”

    我缩回手来,目光扫过他的脸上,“我知道陛下这两日为了我的伤受累了,我心中很感激。”

    罗熙问:“只是感激?”

    我答:“是。”

    罗熙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失望,很快,又转为一抹谦笑,“没事的,此事朕也有错。”

    我凝视着他,大夫人的惨状,那场叫大姐葬身的大火,罗全绝望悲戚的模样还有许许多多的画面都突然在我脑海中不断的闪现着,我一时觉得胸中噎了一口气,只低头大口的喘息着,罗熙扶住我,问:“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没事,不过是心口有点发闷,过会儿就好了。”

    门外,公公传话道:“御医来给二小姐请脉了。”

    我掖了掖被子,罗熙说:“让御医进来吧,正好今儿朕也听听淼淼的病况。”

    我小声道:“天天跟被供着似的,哪还会有什么事。”

    罗熙低声回:“看看总是放心的,凡事定要遵着医嘱。”

    公公领着御医进来,御医向罗熙行了礼,才半跪在床榻下,聚精会神的替我切着脉,食指换中指,中指换食指,又紧盯着我的眼睛看,还让我伸出舌头来瞧了半晌,刚想说话,我只先道:“不要顾忌什么,实话实说就好,我应该知道自己的状况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御医转头看了看罗熙,我的目光也跟了过去,罗熙沉声道:“实话实说。”

    御医点点头,息吟了下道:“二小姐的伤势如今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所谓来势汹汹,积重难返,就是如此。”

    罗熙忙问:“何解?”

    御医道:“常年忧思难解,恐惧聚于神上,五脏不养,又处于苦窘之境,疏于调理,这次的新伤并着以往积累下的旧疾一道发作,寒热相撞,缠绵于内。”

    我道:“你说的确实没错,我自来生活的不太如意,但寒热相撞是什么意思?”

    御医道:“二小姐以往的日子里,餐不果腹,被不保暖,夏热冬寒,看你的手,大概是冬日浸泡在冰水中洗衣打水的缘故,而到了夏日,二小姐必是不能得当保养,炎热或就用冷水压下,殊不知,如此做最是伤脏腑,因为那些冷水是要用五脏去暖的,这样一来,一冷一热,几年下来,就肯定会落下寒热病根。”

    我笑道:“可是我之前并无什么大不适,哪有这么夸张。”

    御医道:“这些毛病只是藏在你的根底里,偶然来个灾病的就会一并触发,”叹了叹,“二小姐的葵水是否常年不准?”

    我见罗熙还坐在旁边,只羞着低了低头道:“这个,我身上向来没有什么规律,总是让人措手不及的。”

    御医又问:“可会痛?”

    罗熙紧盯着我,我蹙了蹙眉,微微颔首。

    御医说:“若是能早些医治怕就好了。”

    我淡淡一笑,以我那时在家中的情况,恐怕就是卧床不起,奄奄一息,也不会有人来看看我的,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罗熙忙问:“现在该如何医治?”

    御医道:“二小姐这背上的伤,日后阴天下雨或许仍会有些隐痛,那是二小姐内里的病症所联动出的,但如果二小姐能按照臣开得方子好生调养几年,会有起色的。”

    罗熙点点头,对我笑道:“御医医术高明,淼淼放心。”

    我看了看罗熙,向御医问:“如果我不想吃药呢?”

    御医摇了摇头,“再好的方子,若二小姐不遵医嘱,也是无用的,届时便是年岁不保。”

    我又问:“如果我一切皆遵嘱咐,可能全好?”

    御医垂头彷徨回道:“究竟如何,那还要看二小姐的体质和恢复,现下臣不可妄下结论。”

    我笑笑,那也就是说,左也不行,右也不成。

    罗熙脸色森森,默然无话,公公和御医面色煞白,大气都不敢出,我对罗熙用力的笑了笑,他拉过我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闭眼道:“下去吧。”两人屏气而退。

    我看着他,半晌,罗熙脸色缓和了许多,可眸中的自责和痛苦却更多,只低低对我道:“都是朕的错。”

    我心里想,罗熙,你真的知道你错在哪里吗?你把我摔在瓷碎上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可我不得不逢场作戏,为了保住当下的两条人命,我在意的两条人命。

    我摇了摇头,“陛下,不是你的错,你不该把所有的问题都揽在自己的肩上,一切会好的。”

    罗熙对我微笑道:“扰了你半天,你应该也累了,歇息吧,过会儿朕再来看你。”

    我道:“我不想睡,只想像现在这样一直看着你。”

    罗熙松开我的手道:“朕也想这样,但不行啊,公务总是要去处理的。淼淼,你好好休息,御医也嘱咐了,朕忙完了就来看你。”

    我把手放回被子里,轻笑道:“你去吧,我竟都忘了,你还有江山要管。”

    罗熙微微点头后,便一步三回头的跨出了房间。

051 身伤牵累囹圄中(3)

    打了个盹,未时三刻我才轻轻从床上坐起,秋思听到一点点“窸窣”声响,便回头望了一眼,笑着提醒道:“二小姐,该用晚饭了。”

    我摇了摇头,“倒还不饿。”

    秋思低声劝:“二小姐,再不饿也要多少吃一点,这样恢复得才快。”

    我只好点点头,冬雪进来见我醒了撑坐在床上,就忙拿过软垫叫我靠着,我静静的看着她们布菜,房门忽被轻叩三声,宁亲王走进来,秋思、冬雪依着规矩请安,我愣愣的看着他,待秋思、冬雪都退出去后,我才反应过来,欲下床请安,宁亲王紧走几步拦住我道:“你有伤在身,不必了。”

    我疑惑道:“宁亲王如何会来这里?”

    罗全道:“陛下恩准的。”

    我问:“宁亲王有何要事吗?”

    他回道:“大后日我便要启程去文山州,这一去恐怕再难相见,毕竟相识一场,来和你告个别。”

    我抬头苦笑一番,本想说几句安慰人的话,但还是把话生生咽下去了,因为有些伤痛是不能随便安慰的,我毕竟不是他,说出口的言语对他来说或许都太轻易了,又或许无异于在原本的伤口上撒盐。

    罗全一直静静的看着我,我回避着他的目光,许久,他问:“你现在过得可好?”

    我笑笑,“你认为呢?”

    他道:“想来,陛下是会册封你的,可我却知道,你心,另有所属。”

    我诧异的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面上浮出一丝未曾见过的笑意,那里头藏着的是无奈,是讽刺,回道:“你要知道,在宫中成长起来的孩子,都没有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我皱了皱眉,沉声问:“你还知道什么?”

    他回:“他知道多少,我便知道多少。”

    我想了想,“他?”

    罗全点点头,“他。”

    我小声试探说:“你指的是陛下?”

    他笑笑,“你以为他为何这么急于除掉我,仅仅只是因为你吗?”又摇了摇头,说:“他知道,我对你毫无心意。”

    我问:“所以,你之前的那些荒唐举动都是有意为之?”

    他道:“必然如此。我若不这么做,恐怕早就被人弄死千百次了,你以为在宫中的孩子能平安长大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么,陛下知道你是装的吗?”

    他看着我,“他若不知道,又为何要这么急于的除掉我呢?又为何处处针对于我呢?又为何要嫁祸于我呢?”

    我大胆的问:“你曾经就没有想过与他争一争吗?”

    他叹道:“无人支持,终是没用,我的母妃乃是废妃,而他的母妃是太后的表侄女,要尊贵有尊贵,要体面有体面,而我有什么,更何况我也明白自己的内心里本就无意于储君,即便登上了大位,也是傀儡,一直以来,我不过只是想在父皇身边聊表孝心罢了。”

    我望着眼前的罗全,怎么也不能把他与之前一次次见到的那个纨绔的二皇子一道联想起来,我始终没猜到,那是他帮自己打造的一副保护自己的铠甲。

    皇族当中,外人看似波澜不惊的水面下,实则早已暗潮汹涌。

    我道:“这下好了,你可以安心离去了,虽是苦寒,但好歹那里有自由,有安稳。”

    罗全点头说:“是啊,终于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斗来斗去,防来防去的了,十多年来我也累了,”又发自真心的一笑,“这都要感谢你,否则现在我恐怕已在断头台上了。”

    我摆摆手,“不用感谢我什么,是我答应大姐的,当然不能看着你往坑里跳,拉你一把是应该的。”

    罗全道:“我准备把你大姐的骨灰也一并偷偷带走,找一个好山好水的地方让她安息。”

    我问:“是谁给你的?”

    罗全身形一晃,显得有些紧张,“当日紫宸宫中的一位公公。”

    又局促的看着我,问:“怎么?你不同意?”

    我低头笑道:“当然不是了,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想大姐也会开心的。”

    罗全笑了笑,只抿着嘴沉默了半晌,才慎慎的问:“你想出宫吗?”

    我道:“从来就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不止是我,这被困在宫里的人谁能因着自己想不想就能去做或是不做的呢?”

    罗全弯下腰来,凑在我的耳边问:“我只问,你想不想?”

    我侧头蹙眉盯着他,许久,应道:“想又不想。”

    他直起身子,笑了两声,“你是在担心他?”

    我心中酸痛难耐,一下就湿了眼眶,含泪看着罗全,“若是大和尚有事,我恐怕不能独活。”

    罗全垂了垂眼睫,沉声道:“或许,有一人可以帮你。”

    我惊诧的问:“谁?”

    罗全只是沉静一笑,高深道:“金菱池边金铃挂,琉璃瓦下琉璃盏。”

    我寻思了半晌,欲再问时,罗全已转身而出。

    自己边想,嘴里边反复的喃喃念:“金菱池边金铃挂,琉璃瓦下琉璃盏。”

    里头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秋思进来,忽在我耳边轻声说:“二小姐,用饭吧。”

    我竟不知秋思何时走过来的,不禁被这声扰的浑身一颤,背部跟着一扯,还是有些痛,但这痛也让我多了几分清醒,或许罗全是想叫我不要轻易放弃才编的谎话呢?或许真有这个人,可皇宫之大,我想找到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三年还是五载?

    我叹了口气,觉得心中憋闷,就叫秋思把窗打开,湿寒的空气很快就在房中蔓延开来,我轻咳了两声,秋思忙道:“二小姐,你身子弱,不然还是把窗户掩上吧,若再染上了风寒可怎么好!”

    我笑道:“哪里就这么弱了,倒不用关窗,笼盆炭火来摆在脚边就好了。”

    秋思听后,忙就去了。

    接近四月了,再过两个月大地的春天就要来了,可我的春天又在哪里呢?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只一个人告诉过我,罗熙总有一日会封我为妃。

    而大和尚现下正一个人被关在狱中,又能撑多久?

    从许多人的口中我能大致知道他的状况一直很不好,我想去看看他,给他送点东西,叫他不要放弃,可是我不敢,我怕一见就会是我与大和尚的最后一面。

052 身伤牵累囹圄中(4)

    三月二十九日,先帝驾崩二十三天。罗全奉诏入宫,人一早便等在殿外,使人传话问:“送灵柩,贺往生,迎列仙班孰先?”

    罗熙淡淡下旨道:“送灵柩应为首。”

    罗全前脚刚到寿康殿预备着拜送灵柩,罗熙后脚便到。一众大臣早已有序的跪了满地,鸦雀无声。

    可罗全却只是直直的站着,遥遥的目视着罗熙,孑然一身,而罗熙面色如常,背手回看着罗全,不言不语。

    大臣们的身子都紧紧的俯贴着冰冷的砖地,生怕自己被摘出错处当了替死鬼。

    金色的朝阳下,两兄弟挺挺立着的魁长身影被映在木质纱门上,随着阳光的前移而无限拉长。

    罗全一直未对罗熙行君臣之礼,只在先帝灵柩前连着磕了三哥响头,整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卑不亢,无欲无求的吸引力,而后,自转身扬长而去。

    殿前的侍卫抬手阻挡,罗全侧过半个身子回脸盯了罗熙一眼,罗熙私下里微微转脸看了看悄悄躲在旁门帘后的我,不过叹着摆了摆手。侍卫放行,罗全悠悠离去,孤独萧索的背影一步一步的掩在了九十九级灰色的石阶下。

    罗熙静立在寿康殿的阶台上,眯眼望着,一动不动,在透入的一束薄薄阳光中,脚前生生的被拖出一道长长曲曲的墨色剪影。

    罗熙面色清寒的沉思了半晌,掸了掸衣尘,自己便也回身朝着先帝灵柩磕了三个响头,缓缓起身,再以一种阴郁的语气下诏,革去了罗全宁亲王的皇爵族位,只保留封号,才摆驾回御书房。

    我刚跟着到御书房门口,公公便急着向我愁问道:“陛下不准人进去,二小姐,这该如何是好?”

    我笑了笑,“没事的,陛下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

    公公低头道:“求二小姐好歹进去劝劝。”

    我道:“陛下既不准人进去,此时我若强进去岂不讨嫌?”

    公公回道:“别人尚还可说,二小姐是千万不能如此说得,陛下迁怒于谁也是不会迁怒于二小姐的。”

    我想了想,勉强道:“那我试试?”

    公公忙点头,已然过了午饭时间,我又问:“陛下还未传饭吗?”

    公公回:“尚未。”

    我道:“我进去时,你们把准备好的饭食一并进来置好吧。”

    公公道:“是。”

    罗熙摒退旁人后,端起碗来,一筷子夹起茄响又放下,放下又夹起,我看着,起筷压下问:“陛下有心事,不妨说出来。”

    罗熙瞧了我一眼,我松开筷子,他叹道:“你昨儿见过罗全了?”

    我低了低眼神,“见过了。”

    罗熙搁下碗筷,默看着我许久,“你们都说什么了?”

    我回:“不过就是些送别之语,聊聊大姐,聊聊往后的日子。”

    罗熙道:“你看出来了吗?”

    我不解问:“你指的是什么?”

    他道:“罗全的不同之处。”

    我回:“这个啊,看出来了,他也承认了。”

    罗熙颔首道:“他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对吗?”

    我点点头,他又问:“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朕更适合管理天下?”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他不适合。”

    罗熙眼中闪过一瞬的星光,“果真?”

    我看着罗熙问:“陛下,你为何会突然这么问?”

    罗熙道:“最近朕在审视自己,处事是不是太过凌厉,亦是听到了些闲言碎语,”他冷冷的笑了笑,“其实先帝属意的皇子并非是朕,朕若没有太后的支持也是登不上大位的。”

    我道:“陛下是如何处置那些闲言碎语的?”

    罗熙淡淡的说:“杖毙。”

    我心一抽,出了口气,稳了稳意识,才道:“陛下还记得那次我无意中闯入先帝贵妃寝宫的事吗?”

    罗熙对我道:“当然记得。”

    我微微笑道:“那陛下就应该清楚,先帝即便不曾属意于陛下,也更不会属意于宁亲王,先帝属意的从来都是已故的四皇子,至于处事凌厉,陛下是一国之君,必定是心怀仁慈的,但这种仁慈并非小仁,而是大慈,处起事来自然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我接着又道:“陛下心里气闷,今日才会胡思乱想,想开了就好好的治理天下,当一个万民敬仰的好陛下。”

    罗熙看着我问:“你能理解吗?”

    我答:“我只是一介女子,朝堂上的事都不大懂,陛下不该这么问我。”

    罗熙无奈一笑道:“是啊,你一定也觉得朕心狠手辣,深不可测。”

    我看着他道,“陛下,你不要太妄自菲薄了。”

    罗熙沉了沉脸色,“也不知,父皇会不会怪朕,朕……”

    我听着罗熙的语气有些哽咽,便道:“不会的,先帝见到贵妃和四皇子,又看到江山有靠,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陛下呢?”

    他走到我身旁,握住我的手道:“朕幸而身边有你。”

    我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大和尚,鼻头已然一酸,我强憋住泪意,笑道:“陛下在这场博弈中已经是最大的赢家,很多事情不必太过计较。”

    罗熙抚着我的后脑,“是,有你,有天下,足矣。”

    我刻意的向后离了离,“陛下,宁亲王明日便要启程了?”

    罗熙盯着我,笑道:“是,文山州山高水远,你想替他求情?”

    我摇了摇头,“没有,这是他应得的,旧日大姐求我留宁亲王一条命,我算是做到了,她不能奢求更多。”

    罗熙温柔的对我道:“淼淼善良,若换成旁人如何还会应承此事,你大姐一命换一命,这本买卖对她来说,不亏。”

    我欲言又止,罗熙道:“淼淼想说什么?”

    我蹙眉道:“陛下杀大姐和大夫人可是为了帮我出气?”

    罗熙笑道:“你大姐跟你说得,你就信了?”

    我问:“难道不是吗?”

    罗熙回道:“一半是,另一半是她们咎由自取。”

    我疑惑道:“此话何意?”

    罗熙说:“李杨氏的娘家欲谋和云南王,趁朝中易主未稳之际行篡逆之事,废朕扶持罗全,太后得知便提醒朕铲除害群之马。”

    我又问:“那大姐呢?”

    罗熙笑了笑,说:“宁亲王妃见过你之后并未出宫,来求见朕,说愿以自己一命换宁亲王一命,朕早已知道她偷偷无谕进宫,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不仅不赶紧离去还错上加错,朕只好处置了她,却不曾想,你竟已先应了她。”

    他顿了顿,“当时叫你去看戏,也是以为你能出口心中多年的夙气,但看来,朕好像是做错了,如果是偷偷的解决掉,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我说:“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还不如一开始就告诉我的好。”

    罗熙皱眉看着我,“是怕你承受不来这些。”

    我回:“那就求陛下开恩,以后能对与我有过纠葛的人好一些,”停了一会儿,我才试探着问,“可以吗?”

    罗熙凝视着我,半晌,回道:“朕尽量。”

053 一往情深深几许(1)

    罗熙离去没多久,我刚在案上练了几张字。

    松含风里声,花对池中影。

    极好的一句,读来看来都颇为赏心悦目。

    还未及搁下笔,就听到门外公公低声道:“二小姐,陛下要见你。”

    我忙收了收,站起舒了舒腰开门随他而去。一路上,公公都不曾说话,只是笑看着我,我暗自心中纳闷,却也没多问。

    到了御书房,宫中各处都已上了灯,罗熙坐于案前查阅着书卷,公公退了下去,我又不好上前打扰,正巧看到木椅上摊着一本翻到一半的书,便随手抽了来,靠坐在木椅上走马观花似的看着。

    漆黑滑亮的熏炉里不时的飘出几缕轻烟,浮浮沉沉,沁人的香气中我不禁有些恍惚的觉得安稳而幸福,嘴角也轻扯着笑起来。

    我意识过来,蹙了蹙眉,忙用书打了两下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的动静太大,罗熙撑了撑眼睛,对着我笑问道:“做什么要打自己,也不怕把自己打笨了?”

    我侧头看向他,“无事,若果真能变笨一些,那也好。”

    罗熙朝我招了招手,示意让我过去,“为何?”

    我轻轻起身走到他身侧,“因为那样就不会有烦恼,活得多开心?”

    我瞥了一眼他展在案上的书卷,“就这个,你看了这么久?”

    罗熙朝我笑笑,“没办法,若不细看,如何能知道那些大臣是怎样蒙骗朕的银子的呢?”

    我翻了下道:“这些大臣就喜欢跟别人玩文字游戏。”

    罗熙惊道:“你能看明白上面?”

    我笑道:“陛下能过目成诵,难不成我就不能一目十行吗?”

    罗熙点点头,“这就好办了,以后朕若有什么看不过来的便有人帮忙了。”

    我道:“容大人呢?陛下还是交给他比较好!”

    罗熙摇了摇头,“你以为朕会叫他闲着吗?”

    我笑着,忽想起道:“差点忘了,陛下找我来是为何事?”

    罗熙拉过我的手,语气变得深沉,“朕想册封你,找你来是要与你商量个封号。”

    我头皮一麻,忙抽出了手,退了几步,“陛下,求陛下收回成命。”

    罗熙看着我说:“朕说出的话,岂能收回?”

    我脱口而出道:“陛下,我不想被册封,更不要什么封号!”

    罗熙从座位上弹起,脸色瞬间煞白,把我拖进怀里,我用力推着他,却无用,只道:“陛下放了我吧,恩准我出宫修行。”

    罗熙强揽着我道:“淼淼,出宫修行,你想都不要想,这是绝不可能的,朕要你留在宫中,始终陪在朕的身边,只能陪在朕的身边。”

    我的脸被他叩在肩上,我压了压心气,而后,低低的问:“陛下可以有后宫三千,这又是何必呢?”

    罗熙道:“可朕只愿取这一瓢饮。”

    我听着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绝,一如争夺大位时的骇人,我想起大和尚,心中顿觉前所未有的凄伤疼痛,泪水顺着脸颊湿透了他银色的长衫,“如果救我的人是你,如果先遇到的人是你,这样我们是不是就不会陷入如此的困境泥淖当中来了?”

    罗熙扶起我,深深的看着我,抬手帮我拭了拭颌下的眼泪,“又是他,他究竟有什么好?”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他救了我,或许是我觉得他懂我。”

    罗熙柔声道:“朕就不懂你吗?”

    我看了看他,不敢做声,也不知该如何说。

    罗熙慢慢的将脸靠近,贴在我的耳边轻声说:“朕要你永远陪在朕的身边,否则,沧泱的命恐怕就留不住了。”

    他说完站在我面前,脸色平静,我震惊的瞪看着他,许久才缓缓道:“你威胁我。”

    我转身就走,罗熙一把拽住我,“你若敢走,朕立马就下令杀了他,他的生死,现在其实是掌握在你的手中,”顿了半晌,他又道,“朕倒想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我下狠劲甩了一下,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只回过去盯着他,“放手。”

    罗熙冷笑了笑,反手将我死死叩在身前,紧紧的贴着他,寂静的房中,我能清楚的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还有我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他那已被气得渐渐急促的呼吸声。

    我问:“你要干什么?”

    罗熙道:“朕说过,朕要你,陪着朕。”

    重音奇怪的落下,我明白过来,一时失措,全身僵硬,我猛的一扭身,挣了出来道:“除了这个。”

    罗熙紧蹙着眉头盯了我半晌,忽而上前推着我道:“朕就要这个!你若不愿意朕就杀了他!”

    在他狂乱的情绪下,我紧紧的抓着自己的领口,近似哀求的哭道:“陛下,我求你了,除了这个其它的我都应你。”

    罗熙丝毫没有被我的话打动,更没有因为我的哭闹而停下自己的动作,只是带着愤怒的,带着不甘心的提扯着我,告诫我,“没有人可以跟朕抢什么。”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少,罗熙的神色已然恢复,此刻,他正静静的,如月光般温柔的看着我,就好像刚才的一切争吵,怨怼,愤然,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波澜的湖面又重归平静,掀起的片片涟漪,一圈一圈,最后还是消失无踪。

    他的眼中亮着星光,对我道:“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我红着眼圈,颤抖道:“放我走。”

    罗熙沉声道:“除了这个。”

    我冷冷的笑了笑,又闷声道:“让我做你唯一的皇后。”

    罗熙搂住我,轻声道:“你这是在故意刁难朕吗?”

    我叹了口气,嘲讽着说:“那你能给我什么?”

    罗熙沉默了半晌,缓缓地说:“诚实的说,朕既要你,也要天下,朕既爱你,也爱着天下,所以,朕有许多的牵绊,又有许多的不可为,对于你,后宫不可能只你一人,皇后更不是朕能随心所欲决定的,如果可以,朕多么希望那个人是你,朕唯一能承诺你的,只有朕的感情和这颗心,无论如何,朕都不会叫任何人欺负于你,不管发生什么,朕都会护着你。”

    我道:“我不要,我不要成为后宫里的人。”

    罗熙小声说:“好,都听你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闭上眼睛,想着,日后我该怎么办?害怕、恐惧、担忧,一遍又一遍的萦绕在心头,浑身上下发着寒气。

    罗熙握住我的手,问:“你很冷吗?”

    我只不做声的点点头,罗熙紧了紧拥着我的双臂,又支起身子,掀开帘帐,对着门外喊道:“给朕灌几个水捂子送进来。”

    守在门外的公公应道:“是。”

054 一往情深深几许(2)

    缓缓睁眼,天色微明,却是独自在御书房的榻上,罗熙已不见了踪影。风乍起,贴着墙的木架上,一瓮青瓷瓶中插的两株玉兰开得正好,枝节青绿浅浅,花色冷淡如白霜,香气若有似无的轻,隐约而迷蒙。

    我笑了笑,这笑不是开心,不是难过,而是无奈。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半晌,我才差不多整理好心思,起身对着门口扬声问:“可有人在外面守着?”

    无人应答,我就又靠回到枕上,不久,秋思和冬雪捧着我常用的盥洗用具跟干净衣物静然贯入,见到她们,熟悉的感觉让我心里一暖,眼中热热的,不由的唤道:“秋思、冬雪,”再问,“你们怎么来得?”

    御书房不比自己的房中,秋思紧守着规矩,行了礼,才道:“二小姐,陛下吩咐公公叫奴婢们来服侍的,昨儿二小姐一夜未归,奴婢们担心得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对她们摇了摇头,笑说:“无事发生,就是困了才在这里歇了一晚。”

    秋思和冬雪扶我下床,由着她们替我梳洗罢了,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妆漫染,鬓云叠盖了部分额黄,惶然想起那句“鸾镜与花枝,此情谁得知”的话来,不禁有些嘲怜之意。

    走到这一步,事事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真切的想法掩藏在心底最是安全,无意中被人攻到了软肋,便是长久的掣肘牵动,无论如何,只要赎他一命,就心满意足。

    我轻声问秋思道:“你们来时可有见到陛下?”

    秋思含笑回道:“陛下寅时便去早朝了,奴婢来时见二小姐睡得沉,陛下也吩咐不准惊动,看着陛下神色尚好。”

    我歇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秋思问:“二小姐说什么?”

    我看着她笑笑,“我说,这样挺好。”

    暗自琢磨着,我只要把罗熙安抚好了,大和尚也算是暂时的安全,不叫罗熙时时迁怒于大和尚,已是我现下最大的心愿。

    “淼淼!淼淼!”

    建宁这个鬼丫头,人还未见,声音就已然入了来。

    我笑了笑,缓缓走到门口,迎着道:“公主,你来了。”

    秋思、冬雪朝着建宁请了安,默默的退出了门去。

    我拉着建宁坐在椅子上,建宁哀愁的看着我,吞吞吐吐的说:“淼淼,你……听说你……听说三哥昨儿跟你提起了封妃的事,然后一急之下就威胁着要了你。”

    我垂了垂眼睫,却再笑不出来,问:“是陛下让你来劝我的?”

    建宁忙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道:“不是的,你我相交一场,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一个人闷着这些,心里的事越积越多,会生病的。”

    我低着头,含着泪,“公主,我没有办法,陛下拿大和尚的命来威胁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叫他去死。”

    建宁柔声道:“我明白,我懂。”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建宁说:“公主,你不明白在这种艰难的抉择下,我所受的煎熬。”

    建宁咬着嘴唇道:“淼淼,我带你去见祖母,你可敢?”

    我问:“祖母?”

    建宁说:“就是太后。”

    我蹙了蹙眉道:“为何要带我去见太后?”

    建宁回道:“祖母从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祖母向来是最讲道理的,我们去求求她,说不定她能帮你。”

    我想了想,庄文太后是建宁的祖母,又那么宠爱建宁,建宁当然会这么觉得,但庄文太后对我,必定是没有那样的感情,而罗熙再怎么说也是庄文太后的亲孙子,我没有把握在这件事上,她会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我道:“公主,太后是你和陛下的祖母,不是我的。”

    建宁急说道:“再怎样,你不想试试吗?不试试就直接放弃吗?你不想和尚吗?不想与他永远在一起吗?”

    我听着,浑身颤抖,哽咽道:“现在的我,只想叫他活着。”

    建宁叹道:“你若能得祖母一句话,和尚可以安稳一生,即便是三哥也不能怎么样。”

    我心中似有一束火苗,“真的吗?”

    建宁说:“那当然,我何时骗过你?”

    我担心道:“可陛下他……”

    建宁笑道:“你已是三哥的人了,理应去拜见太后的,到时就说是我带你去的,三哥不会说什么的。”

    我叹了叹,是啊,罗熙嘴上不会说什么,怕就怕他心里疑着些什么。

    我反复问道:“宫中果真有这样的规矩吗?”

    建宁扬眉道:“这是自然,被宠幸的后宫人,择日封号,拜见中宫,拜见太后,这都是老祖宗留下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我强声道:“我不要封号,不要当后宫里的人。”

    建宁愁眉问:“为什么?你不要封号?你疯了吗?”

    而后,又道:“你若没有封号,你便是无名无分的跟着三哥,日后你会吃亏的!”

    我轻笑一声,“吃亏?你是说日后选秀,与那些后宫中的女人争风吃醋,斗心玩计吗?”

    我摇了摇头,接着说:“我不屑于这些。”

    建宁道:“淼淼,你不要装清高,说白了,不过是你对三哥……不是心甘情愿,所以你不屑于为他做这些事,对吗?”

    我看着建宁,抿了抿嘴,道:“是,那又如何?”

    建宁说:“可你至少要活着啊,想要在宫中活下来,你必须接受宫中的生存法则,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你难道说要因为昨儿的事就不想再好好的生活下去了吗?就要放弃吗?就这样凄冷残生吗?”

    我压着嗓子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我以前也总这么安慰自己,可是你不会明白,遇到了真正的伤痛后,那种感觉怎么能是这仅仅的一句话所能带过的。”

    建宁走到我身旁,蹲下轻轻的拍了拍我正紧攥着的双手,“没事的,有我在一日,你便好过一日,但有一天我不在了,那时你该怎么办呢?”

    我低声道:“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在宫中,可大和尚他又……”

    建宁回:“跟我去见祖母,明儿我们就去。”

    我颤颤的点头,“公主,我想回去了,你陪我好不好?”

    建宁温言道:“好,我送你回自己房中去。”

    我和公主互相搀扶着出了门来,早上的潮气与泥土的浊气胶合在一起,闻起来不大舒服,公公上前问:“二小姐和公主怎得出来了?奴才已照陛下的吩咐备好了早点,二小姐、公主,不用些再去吗?”

    建宁笑道:“我突然念着淼淼那儿秋思做得片儿糕了,就不在这里用了。”

    公公应后,我们便头也不回的离了去,静静的走着,遥望见,远处的一角琉璃瓦檐在晨旭下熠熠生耀,反射出如宝石般夺目的光泽。

    昨儿的一切突然在脑海中变得异常的清晰,由不得我逃避,因为它真真切切的发生过,是抹不去的。

    我多么希望那是在做梦,一场噩梦,醒来便消失在床头那道带着暖意的晨霞中。

055 一往情深深几许(3)

    一路想的出神,冷不防有人在身后叫道:“公主!二小姐!”

    声音却是耳熟的很,回头看去,容大人正站在这两日才刚抽出嫩黄色新芽的柳树下,迎着阳光,垂着的丝绦奇巧的在他脸上割裂出几道淡淡的灰墨色痕影,又着一身青白色的竹锦袍子,本就时时透出的书卷气质于这当口更被衬得愈发浓厚。

    建宁见是容大人,满脸掩不住的笑意,拉着我走近道:“容若,你怎么在这儿?”

    我看着两人,好奇问:“容若?你们何时当面都叫得这么亲昵了?”

    容大人低下头,轻咳一声,“这事,说来话长,”浅浅一笑,“你们今儿好兴致,居然破天荒的在这里逛园子。”

    建宁叹了叹,微微的看向我,我努力的笑了笑,说道:“哪里有那么好的兴致逛园子,我是刚从御书房出来,想让公主陪我回房去。”

    容大人瞅着建宁,敛起笑意,问道:“是不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建宁使劲的盯着容大人,摇了摇头道:“你还嫌淼淼心里不够苦吗?”

    容大人不解道:“究竟是怎样?说出来我也好帮着求求情啊!”

    我低头默默凝视着地上的石子,建宁急道:“这根本不是求不求情的问题。”

    容大人问:“是那和尚出事了?”

    建宁忙摇头。

    容大人又问:“宁亲王?”

    建宁一时焦躁的跺脚,“容若,你别问了行不行?你有疑惑,就去问三哥!”

    我依旧低头不语,容大人来到我身边,蹙眉问:“发生了什么样的事,竟不能说?”

    半晌,我缓缓地抬起头来,无味道:“容大人,有些事即便说了也是无用,就好比陛下命宁亲王休妻一事,你尽力求情了,最后可有用?又好比陛下将大和尚禁足、下狱,你也求情了,最后怎样?”

    容大人沉默着顿了顿,往我身侧靠了靠,小声问:“陛下,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我猛地颤了颤身子,后退两步,才说:“事已至此,错已铸成,悔之已是无用,此身终陷淖泥,可笑的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容大人神色变得紧张起来,盯着我道:“你还记得当初在太仆府时,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淡淡的笑了笑,对着容大人问道:“说得太多了,你指的哪一句?”

    容大人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去,落在了一侧看似是肆意生长的紫色野花上,“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我跟着看过去,心中甚是惊诧,我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些小小的,不起眼的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盛开的,大地还未完全从冬日的凌寒中苏醒过来,这些看着杂乱,实则却自有一套章法的琼苞竟已零零束束的开满了一路,以这样的方式彰显着独特的生命力。

    我道:“那时我把这话说得太过轻巧,是我的错。”

    容大人道:“你不能这么想。”

    我轻笑着转移话题道:“看起来春天要来了,我都没有注意到,这些花都开了。”

    建宁站在一旁拉着我道:“淼淼,这些花早就开了。”

    容大人对我道:“这些野花多么脆弱,连它们都在努力的活着,为世间添出了一抹紫色,而你,却想放弃,能看出来,自打进宫以后,你整个人就失了生气,今日此番光景尤盛。”

    我看了看容大人,“容大人多虑了,我没有想过要去死。”

    容大人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方面,你不是想放弃生命,你是想放弃希望,放弃未来,放弃所有的可能,就这样认命,了此余生,对不对?”

    我皱了皱眉,“我还能怎么样?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再像以前那样去追逐什么,去抗争什么。”

    容大人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个还在狱中的和尚呢?你也不要了?”

    一想到大和尚,我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痛起来,只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手紧紧握拳捂着胸口,沉声哽咽道:“我想要,可我,已经要不起他了,”停了半晌,才又道,“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建宁哭着抱住我,“淼淼,对不起,我替哥哥跟你说对不起,你一定要好起来,你如果一直这样,我会难过死的。”

    我流泪道:“我现在完全能理解大姐当时来求我的心境,她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进宫来找我说那些话的,为了所要守护的人,我们只能牺牲自己来成全,只能这么做,一点余力都没有,再怎么做其它的挣扎都没用。”

    容大人安抚说:“你们别哭了,也不要自怨自艾了,日子还长着呢,怕什么,”他拉过建宁揽在怀中,却对我道,“我作为一个男人,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他深爱着你,他就不会介意。”

    建宁痴痴的看着容大人,我暗暗摇了摇头,“问题不仅仅在于他,还在于我,”又忆说,“以前他也这么跟我说过:‘日子还长着呢。’可是总敌不过天意。”

    建宁抹了抹泪,从容大人的怀里脱出来,走过来,还是挽着我,说:“淼淼,你不要多想了,答应我,好么?”

    我的目光滑过面前的建宁,再而落在了容大人的身上,这一双人立在我眼前,甚是般配,说到头来,他们能在一起我也出了一份力,为他们高兴之余,心中忍不住的一扯,好痛!

    我轻轻的点头,双指之间使劲的揉搓着衣角,“我累了。”

    建宁道:“我陪你。”

    我看着建宁笑笑,“好。”

    容大人神色显着些担忧,忙道:“你们这样去,我不放心,我且送你们。”

    我不作声,建宁悄悄的朝着容大人点了点头,就这样,三人缓缓步行,谁都没有说话。

    风渐大,玉波色的长摆裙裾无声的掀起,夹袄衣裳倒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我举起宽大的袖子掩了掩,反有一种道不明的安全感。

    皇宫各处绵延辽阔,我只觉得今天走得这条路那样长,不知要走多久才能走完?

    刚进院子,房门口便守着秋思和冬雪,必定是我走得太慢了,刚才离开时她们还在御书房,可她们却比我先回来。秋思和冬雪恭谨的向建宁、容大人请了安。

    容大人不再上前,只停住道:“你们到了,我就先走了,”转身,又小声嘱咐建宁道,“好好照顾她。”

    我不理,建宁摆摆手道:“知道了,快去吧,你自己也小心。”

    我被扶到房中,秋思、冬雪见我不大好,便哄说:“听公公说二小姐、公主还没用早饭,奴婢们准备了些,主子们尝尝。”

    建宁陪着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下忙和道:“好好好,多拿些切片糕来,我爱吃。”

    秋思、冬雪就退出去准备了。

    我看着建宁,叹了口气道:“公主,我真羡慕你。”

    建宁笑笑,“我有什么好的,淼淼,我也有我的苦恼。”

    我问:“什么?说来听听!”

    建宁摇了摇头,“但那些现在跟你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我看穿,微笑道:“你一定是在忧虑怎么才能跟容大人相守吧?”

    建宁低了低头,“容若和我毕竟身份悬殊,这事可不容易。”

    我说:“太后那么宠爱你,你为何不去说与太后呢?”

    建宁摇头,“祖母为人最守三从四德,自小叫我读《列女传》,就是教我女子理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告诉我作为公主就要承得起这份荣耀,放得下一些羁绊,就像她当年一样。”

    我蹙眉道:“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了,”而后,想到了自己,又悲切道,“那恐怕太后对我芥蒂更会颇深,也不知她会如何看我。”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像是凝固住了似的,悄然无声,只是默默,直到秋思和冬雪一人端着两盘小点进来,柔声道:“公主用些早点吧。”

    建宁起身过去,笑道:“真香,你们手艺真好,我宫里就没有你们这样的好手艺。”

    秋思道:“今儿的早点都是冬雪做的。”

    冬雪道:“只是一般的粗点罢了,是公主饿了。”

    秋思趁着冬雪跟建宁说话的空,走到我身边蹲下道:“二小姐也饿了吧,去用点吧。”

    我叹了叹,朝着建宁看了看,说:“公主吃吧,我吃不下。”

    建宁道:“眼见着你瘦了,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秋思帮言道:“就是说呢!”

    最后,我还是被逼着吃了两口,到底气不顺的放下碗筷,一面坐到床上大哭了起来,没有理由,没有触发,就是一味的大哭了起来。

    我心中的委屈与愤恨如掉入猎人枷锁里的野兽一般的左冲右撞,几乎要在心上剌出一个口子撕裂开来,又化作水底缠韧蜿蜒的水草,牢牢的缠着我的双手,越挣越紧,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似乎是谁的手紧紧掐住了我的脖子,那样用力,仿佛是想杀了我一般,掐得我喘不过气来,胸口似乎被铁锤一下一下大力敲击着,生生地像要碎开一般疼痛。

056 一误起,误终生(1)

    建宁走后,我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安静的睡了半日。心里的痛楚也稍稍有了些许的缓和。

    夕色淡淡的从窗纸里透进来,薄薄的似一层橘黄纱,软而轻柔,锦帘绸缎,半卷半垂,上头交杂织嵌的鸾尾翎毛正幽幽的闪着朱砂娑娑般的光泽。

    点缀却不夺目。

    忽听到门外一道清浅的脚步,是他。

    我忙翻了个身,朝里佯装睡着,罗熙噤声进来,小心的坐在床边,半晌,他轻笑了笑,我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越来越近,我猛的睁眼,坐起看着他,“陛下,你……”

    罗熙凝望着我,“你别怕,朕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口中焦渴得发苦,心沉沉的跳动着,衣衫尽被汗水湿透,黏腻的附在身上,我往后缩了缩,“陛下的事,都忙完了?”

    罗熙笑道:“紧赶慢赶,就想来看看你。”

    我强作镇定道:“我很好,公主陪我回来的。”

    罗熙点点头,“朕知道,”顿了顿,又道,“择日让建宁陪着你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商榷封妃事宜。”

    我蹙眉道:“我不要封妃。”

    他扶住我的肩,道:“乖,听话,你现在已经是朕的人了,若不赶紧封妃,日后新人来时,你要受罪的。”

    我怦然心惊,“新人?”反应过来后,一叹道:“是啊,还会有新人,一批又一批,这么多人争争抢抢的都只是一个你。”

    罗熙一把抱住我,“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乃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可废,但在朕的心里从没有别人过。”

    我凄然叹息道:“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封妃。”

    罗熙紧盯着我,“你究竟明不明白朕的意思?你如此任性,怎能在宫中立足?”

    我哽咽道:“那陛下就放了我,让我出宫吧。”

    罗熙放开我,冷冷道:“只叫你一人出宫,你恐怕不会愿意吧。”

    我回道:“陛下既知道,何苦说破。”

    罗熙愠说:“不是朕说破,而是你逼着朕不得不说破。”

    我的唇齿微微颤着,努力说:“陛下,我愿意在宫中陪你一生,你能不能放了大和尚?”

    罗熙冷漠的迫视着我,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温度,半晌,他对我沉怒道:“你竟想用自己来换取他的自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是朕的人了,没有脸再跟他在一起了,才有了这个想法,对不对?”

    我直直的瞪着,心脏的跳动渐渐急促,胸口像是有什么要迸发开来,罗熙拽着我的领口,语气严厉,一字一句逼问道:“朕说得,对不对?”

    我被激得双手寒冷,深深的握着尚有余温的床单,再也无法克制,仰面含泪朝他吼道:“是!是!是!”

    他的手伴着怒气一挥,触到了身边立着的矮架上,一张黄色洇着泪的纸笺被罗熙宽大的袖子飘然带落,罗熙微微一怔后,一目扫到笺上,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

    我当然明白上面写的是什么,零碎而清晰地话语,所有的情真意切,睹月思人都寄托在这一张纸笺上,只因一念之差,才留下的这一张纸笺没被我同那些一样的投入烛灯化作一缕青灰。

    念悲去,怀忆久前时梦萦音容,愿明月有情,逆风解意,此心此情随之寄去良人。

    苦思难遣,且剩一把辛酸之言:

    谁念,西风独自凉?

    孤枕无处话凄凄,

    萧萧黄叶,不思量,难忘。

    对轩窗,梳桃妆,

    幽梦泪千行。

    料得断肠处,

    当时月,人长久,共婵娟。

    却只道,是寻常。

    罗熙俯身捡起,细看后,双手大力一送,纸笺“唰唰切切”的落到反着亮的黑色砖地上,举目销凉,我欲下床拾起,罗熙一把拦住我,两两望着,我此刻内心宁和平静的似一潭秋水,他颓然的目光一动不动,半分不落的落在我的脸上,眼中渐渐现出的猩猩绯色交缠织结,勾刺着我,像是要溢出血来,我心微动,唤道:“陛下。”

    罗熙抓着我胳膊的手断断续续的抖动着,隐忍着问:“有一天,你可会为朕写这样的词句?”

    我不知该如何作答,罗熙满怀期待的看着我,面上终是只剩一抹落寞。

    我慎了慎,转话道:“公主今日也劝我,叫我去见太后,我本想好了是要去的,这是规矩,我既已是陛下的人就要遵守,但是我真的不想封妃,陛下可能成全我的心愿?”

    罗熙无奈叹了叹,“罢了,不封就暂时不封,若你哪一日想要了,朕再给你也不迟,”蹙了蹙眉,看着我,伸手抚了抚我的面颊,“这样也好,朕可时时来见你,不必受礼仪拘束。”

    我说:“陛下,那我明日就随公主去拜见太后?”

    罗熙点点头,扯出一抹淡笑来,轻柔道:“好,乖。”

    即便难以开口,我却还是低了低头,作软声说:“那……大和尚,陛下可能放了他?”

    罗熙看着我,不言不语,良久,方道一句:“朕,既不会放了他,也不会杀了他,这样,你可能安心?”

    我悲哀的笑了笑,心底是苦涩的,这算什么呢?

    大和尚、罗熙还有我,三个人的纠葛纷纷,连动着我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巨大而无形的痛楚让我愈发的容易清醒,委顿的认出何为现实,何为梦境,我曾荒唐的想过,若是每一天把梦境当做现实来过,把现实当做梦境来过,也不失为一种让自己好过些的方法。

    可是后来,我发现,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总归逃不过三人的困顿,最后连我自己都分不清那种窘迫因何而起。

    我灼灼的看着罗熙,“陛下英明,一定知道这盘棋局该如何破才最是获益。”

    罗熙却道:“朕也是人,朕也有软肋。”

    说完,便是长久的看着我,直到传膳公公催促,才匆匆离去。

    俄而,夜色降临,带着潮湿的寒气,从门缝间贯入,原本稀微的火苗被惊得跳跃缩动,我起身默省片刻,拿起建宁遗在我这案上许久,尚未曾看完的那本词,边翻边道:“相思相望难相亲,天为何春?世上的事多是如此吗?这句,容大人倒是道出我心中所感。”不过,低头一声嗤笑。

057 一误起,误终生(2)

    清早起来梳妆,秋思帮我盘好发髻,又挑了两支晶贝步摇插在发间,隐隐生辉,细细作响,虽是好看,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今儿是去见庄文太后,谦卑素雅最好,实在无须太过出挑。”

    秋思只得轻轻抽下,换了枝青色的兰花吊别在髻上,道:“二小姐想得真是周到。”

    我对着镜子描了描眉,问:“可是用完早饭就要去了?”

    秋思笑着道:“是,二小姐记得切。”

    柳叶态的眉毛,颜色正好,我再三看,生怕在太后面前失了仪,“秋思,你帮我看看可还行吗?”

    秋思仔细瞧了瞧,“二小姐天生丽质,现略施粉黛,就已很好,眉色也浓染,无须更添萝黛了。”

    我笑笑,安了心。

    饭后,建宁来房中陪着我一起走到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一时嘱咐了我许多,关于,太后喜欢的,不喜欢的,在太后面前能说的,不能说的……林林总总,我都一一记下。

    庄文太后规行简朴之风,更是不喜焚香熏衣,每日便叫人摘了时兴瓜果摆在慈宁宫,夏日,着人湃在冰瓮当中,气味顺着冰气凉风透过竹帘,沁人一身苹味,香甜四溢。冬日,炭火散出的暖气拢着簇金台子,只搁在案几上,入了门来,就是一身酥软。

    年纪到了,性子沉稳下来,就也渐渐用不惯俗日里一般的脂粉黛铅,因而,在不同的季节里,慈宁宫里的宫女们隔日清晨便需起早去园子里摘取最为鲜嫩的花瓣,捣碎淘澄干净了,拧出汁子,再配着荷叶上盛着的露水一蒸,用时便拈着银细簪子挑上一点儿,加水揉开,拍在脸上,自然又养颜。

    此物虽好,但制作过程却实在繁琐,几日都得不到一钱,只能是庄文太后独用的雪胭膏子,而宫中人对之大多都是有闻无见,私下里偷偷叫它作“太后红髓”。

    浮光树影如潮,袅袅轻轻,淡薄而溜落的云彩,静谧幽若。

    慈宁宫琉璃砖瓦,鱼池边雕栏金砌,微风过处,檐下垂挂的金铃发出清悠的响动,放眼所至,鎏金遍布,在晨曦的映照下,辉煌无二。

    使人生出一种敬畏之感,只觉不敢逼视。

    建宁拐着我朝里而去,我本就紧张的心情现下更是无言可述,不由得把衣角攥在手中,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正式的拜见庄文太后,这么近距离的观望她。

    按规矩,被封赐的妃嫔应向太后问安行三拜九叩之礼,我虽未封妃,但众人皆知我是陛下的人,因而也就默认着按这个来,锦垫早已铺好,我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道:“太后凤体康寿,泽被万年。”

    太后端坐着受了礼,毕后,忙有宫女扶我起来。

    太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微笑道:“皇帝说很喜欢你,要让我瞧瞧,”又道,“抬起头来,叫我好好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我缓缓抬头,眸色恭柔。

    太后的目光微微一滞,一旁的建宁曲身抱着太后撒娇道:“祖母,你可不能为难淼淼。”

    太后侧了侧身子,看着建宁满面含笑,拍了拍建宁的臂膀道:“你呀,被宠得整日家的闹,都没了正行,哪还有一点当朝公主的样子啊?”

    建宁调皮说:“反正我有祖母宠着就好。”

    太后无可奈何的笑看着建宁,“终有一日祖母是要离开你的。”

    建宁收起笑意,看了看太后,恳切道:“不会的,才不会呢!”

    太后敛了敛色,忽又转过来朝我问:“你叫李淼淼?”

    我拜道:“是,李淼淼初次参见太后,喜不自禁。”

    太后沉吟着,神情自若,“你此等人才,何以入了后宫?”顿了顿,“这里可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地方,你可明白?”

    我低头,“我明白,且深谙此道理。”

    太后问:“你既明白,做什么趟这遭浑水?”

    我微微愕然,也没多想,便“扑通”一下,复弯膝跪在地上,一股脑道:“太后仁厚,李淼淼求太后一谕。”

    太后收了收下颌,正色问:“何谕?”

    我颤声道:“正如太后所说,我无心于后宫争斗,愿太后保一尘大师一命,亦可放我自由来去!”

    太后盯着我,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你是叫我帮你们双宿双飞?”

    我再行叩拜,整个身子伏在地上,“求太后成全。”

    四下里安静得叫人紧张,过了一会儿,太后出声说:“你这丫头胆子倒不小。”

    建宁见太后迟迟未应,从旁出声道:“祖母,你就帮帮她吧!”

    太后侧目,许久,“一而再,再而三,今日我帮了她,明日若还有人来,皇家威严将置于何地?”

    我忙道:“只要太后成全,此事我们定当绝口不提!”

    太后叹了叹,“皇帝那么喜欢你,他问起来,我该如何应对?”

    听太后语气,我一丝庆幸,自己此举似乎误打误撞地抓准了太后的好恶心思,“太后英明,定有办法。”

    太后点点头,和蔼微笑,“我帮你,有两个原因,”身子往后面的垫子上靠了靠,“一来是我曾答应过一人要许你一愿,二来是确实觉得你不适合待在宫中,你或会害了皇帝。”

    我心中喜悦,却又奇怪,“太后答应的是谁?”

    太后闷了半晌,说:“你不必知晓。”

    我回言道:“这个恩情,我定是要还那人的,望太后告知一二。”

    太后笑容愈盛,“知恩图报,还算是个不错的孩子。”始终未提及那人。

    我端跪在这里,太后一笑,我才看得几分清楚,存于她眼角上的皱纹密密扫开,自然地连成两边不大规律的线网,半灰半白的髻上珠翠环绕,锦绣富贵,却也难掩沧桑,畏人的气场下藏着的是一丝丝莫名的憔悴与倦怠。

    不过一个时辰,我便已从慈宁宫出来,双腿发软,只驻足在鱼池边,池水绮丽如同流光,草叶轻摇于周岸,修剪得极为和美,四处随风轻漾起粼粼波光,吸引着人的视线在其中徜徉徘徊。

    太后。

    剑戟森森,琢磨不可测。

    不愧是辅佐过两朝的帘后元首。

    我自觉,太后应是早拿定了主意不想让我待在后宫,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深究原因,但这个结果确算是正中了我的下怀。

    身后翩翩走过两个宫女,似是在笑谈着,我有心竖耳一听——

    “今年这金菱池眼看着要开花了。”

    “是啊,也不知到时能结出多少果子来。”

    “每年一夏一秋,最是好看。”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丝头绪来,回身拽住一个宫女,平声问道:“这个鱼池……叫什么?”

    两人朝我行了礼,回道:“此是金菱池。”

    我蹙眉无言。

    金菱、金铃、琉璃瓦、琉璃盏……

    金菱池边金铃挂,琉璃瓦下琉璃盏?

    难道是……

    罗全?

    这话原指的是慈宁宫?

    太后。

    一定是了。

    我一面拖着步伐,一面不可思议地忖度着,一面更是恨着自己太笨。

    若是能早一些参透其中的要领,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而今,大和尚即便被放出来,我也无法与他再回到以前那样,心中不禁又泛起一阵痛来。

    终归意难平。

058 一误起,误终生(3)

    夜色渐深,各处已是寂静无声,房中也如往常般熄灭了一半的灯烛,秋思铺好了床走过来对我说:“二小姐,都收拾好了,可是现在洗漱?”

    我虽疲累,却并无睡意,看着眼前朦胧的烛色,伸手从髻上取下一支细银簪子剔了剔摇曳着渐低下去的烛芯,轻轻的吹去挑在簪上连着火星的烛灰。

    摇头道:“再等一会儿。”

    月光晦暗不明,下弦细勒如勾,生生的戳拉着人的心。我在怅惘里,暗暗的叹息一声,凄楚得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一向不太准确的葵水这个月一直都没有来,身心都是说不出的酸胀难过。

    一股夜风袭来,后背一凉。

    我转身,猝然闪进一个娇俏的身影,面上红润似锦霞,我一笑,道:“公主这么晚了还不安寝?”

    建宁看了看秋思,秋思行礼退下。

    我蹙眉问:“公主神色怎么如此奇怪?”

    建宁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拉起,急说:“淼淼,走!”

    我顿住,“公主要带我去哪?”

    建宁拖拽着我,道:“去见你最想见的人。”

    我惧怕的退后说:“公主,你别闹了。陛下如果知道了这个心思可了不得!”

    建宁盯着我,“我没闹!是真的!”

    我望着建宁面上焦急的神色,心下一动,“这事如何是能闹着玩儿的,到底怎么回事?”

    建宁无奈,手脚放慢下来,撇嘴叹了叹,对我解释说:“这是祖母的意思。”

    我茫然,“太后?”

    建宁点头说:“是啊,白日里祖母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我轻轻应了一声,只是没想到庄文太后的动作竟会这么快,快到我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切。

    我低头道:“那么,此事陛下可已知道?”

    建宁笑着摇头,“三哥当然不知道。”

    我想了想,担忧说:“这样不好。”

    建宁看着我,安抚道:“淼淼,你放心吧,我祖母做事最是周全,你不用担心,三哥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我不解问:“为何?”

    建宁回道:“因为现下三哥正被祖母拘在慈宁宫闲聊呢!”

    我呼出一口气,点点头,“太后不愧是太后,果真周到。”

    建宁说:“祖母特意叫我来,也是偷偷的,就是不想人尽皆知。”

    万事俱备,刹那间,我微微一颤,心中掠过一丝惊惶,默然沉思着,日日使我相思的那个人,我晚晚魂牵梦萦恨不得飞奔去见的那个人,现与他见面的机会就摆在我的眼前,我竟退却了。

    半晌,我静静缩回手道:“我还是不去了。”

    建宁面上颜色一紧,“什么!”

    我转身往里迈了几步,“我……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道,“见了面,要我怎么面对他?”

    建宁忙跑过来,重新抓起我的手,语气倔强说:“不行,你必须去。”

    我回头望着建宁,她满脸都是我当下没有的坚定与毅然。

    我用力蜷着手指,掌间分明能感受到建宁给予的力量,那灭了的心再度灼燃起来,像有声音在极力狂呼——

    去吧,去见他一面,去见见你一直想着,念着的那个人。

    渐渐地,心中清朗起来,我对着建宁深深且缓缓的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建宁欣慰的笑道:“不管怎么样,能见一面终归是好的,”又说,“牢中阴寒,你也好劝劝他不要再跟三哥拗着性子来了,否则吃苦的总是你们。”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要劝他什么。”

    建宁问:“为什么?”

    我说:“这些日子在宫中经历了这些事,我也看开了许多,明白了许多,”眼神扫过建宁,“大和尚不是刻意想与陛下作对,而是,心中那口气咽不下去。”

    建宁垂了垂眼睫,“这下更好了,若和尚知道三哥已要了你,还不得掀翻了天。”

    我沉声道:“所以,我根本就没想告诉他。”

    建宁说:“这事儿,瞒得住吗?”

    我回:“瞒不住也得瞒着,日子久了,无论是相守的甜蜜还是离别的痛苦,也就都淡忘了,人活一世,可能我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呢?有些事或许根本不必多言。”

    建宁面上严肃起来,暗暗问:“淼淼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有自己的打算?”

    我盯着建宁,诚实说:“以后,我想不出来该如何与大和尚再回到从前那样,左右都是两难,而我,更没有办法跟陛下在一起。”

    建宁猜测道:“所以,你想自己一个人?”

    我叹道:“可能吧,我还没有完全想好,我现在一提起这个脑子就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建宁说:“淼淼,你这个想法行不通的,要赶紧扼杀掉。”

    我问:“为什么?”

    建宁回:“你想想,若一夕之间三哥与和尚都找不到你了,他们会怎样?”

    我无言,建宁看着我,肯定道:“他们会发疯的,会天下大乱的!”

    我一惊后,才发现自己就像是被浮云遮住了眼,明明放在面前的结果,我反而看不到。

    建宁这么一说,我方如梦初醒,摇头笑了笑,“公主,这回你说对了,是我没考虑到。”

    门外,秋思轻敲了敲,说:“三更了,公主今儿还走吗?”

    建宁回说:“今儿太后安排点子事儿,你们先去吧,我带了人来在外头,会照顾好淼淼的。”

    秋思道:“是,公主,那奴婢们就先去歇了。”

    建宁看了看我,“淼淼,你身子弱,更深露重,外头寒得很,还是多添件衣裳吧,若这一去把你弄病了,三哥与那和尚定要怪的。”

    我浅笑说:“太后周详,再怎么怪也怪不着公主啊!”

    建宁掩面一笑,容光青春,姣好的桃花面颊实在叫人怜惜,我不禁想,是哪个有福气的折花人会折到公主这朵绽盛娇花?若我刚巧能认识,一定要嘱咐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建宁歪着头,出声问:“淼淼,你在看什么呢?”

    我笑了笑,转身从屏架上拿下一件紫色的攒云披风穿上,细细系好后,对着建宁说:“我们赶紧走吧!”

    建宁半疑着立在原地,看着我,煞有其事的问:“淼淼,快告诉我,你刚刚是看着我哪里不对吗?”

    我笑着摇摇头,建宁却不死心的走到镜子边,仔细打量着自己。

    我跟在后面,拉过建宁,笑说:“我的好公主,真的没什么,只是因为你沉鱼落雁,我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建宁羞道:“淼淼,你打趣我。”

    我无辜道:“我哪敢,句句是实话。”

    我和建宁又在房中闹了一会儿子,才赶着出了门来,上了太后预备好的轿撵。

059 一误起,误终生(4)

    因多聊了两句,出来得紧,但好在没误事。长夜漫漫,无人处,剪剪轻风月胧寒。

    到了这里,我心又起伏起来,沿着一条昏暗的走廊不知要通往何处,狱卒在前面领着,两边的几盏油封散发着幽幽的光,照亮一个又一个笼房木门反射出的暗影。

    越往里,味道越是古怪,空气中掺着腐霉味的水汽,阴森的虚无中泛着干涸的血腥。

    我有些想吐,却还是撑着。

    如此被人世遗忘、唾弃的角落,大和尚怎么熬得住?

    我的心酸痛悲切到无以复加,胃部不时轻微的绞痛着,受不住的缓缓弯下腰来喘着气,建宁于旁扶住我,问:“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前面的狱卒不再往里,停下后,回身对我们道:“就是这儿了。”

    我努力的直起身子,我当然知道,向前多走两步就能看到他了,我的牙齿忍不住的“咯咯”直颤,只能死死的咬着嘴唇,全然忘记了唇齿间被咬破的痛,心脏急速的跳动着,好像马上就要蹦出来一样。

    艰难的拖着步子,关着大和尚的牢房,空间还算宽阔,可里面什么都没有,只一个用许多干裂的木板搭起的床。

    间或有丝丝寒风从上方那小小的窗孔里吹进来,扬起落地的尘土,飘荡在半空当中,弥漫在我们眼前。

    狱卒打开了牢门,便退了下去。建宁盯了盯我,识趣道:“你们聊,我在前面等着。”

    我看着建宁,点点头说:“好。”

    我直愣愣的瞪着大和尚,他穿着肮脏破旧的囚服,发丝散着,凌乱间透着桀骜,但五官还是如以往一般的清刻,未被浊染半分。

    仅仅一墙之隔,外头色彩明媚,里头却是狰狞,讽刺鲜明,乌黑中充满了压抑。

    大和尚凝视着我的神色复杂而遥远,许久,谁都没有敢先开口。

    我别过头,强忍着泪水。

    片刻后,大和尚迟疑着对我说到:“好久不见。”

    只一句话,便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瞬间泪如泉涌,看着他模糊的面庞,哽咽回道:“你还好吗?”

    他当然不好。

    大和尚微笑着回:“还好。”

    我拭去泪水,抬脚走到他面前,认真的观察着,“你不好,你瘦了许多,还待在这样的地方。”

    我正伸过手去,还未触碰到就被挡住,他对我轻声道:“别,脏。”

    我笑着摇了摇头,捋了捋他黏在两颊的发丝,说:“我不怕。”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明灭不定,问:“你呢?还好吗?”

    我笑道:“还好,比你好些。”

    他无奈道:“你不用骗我,那天我就已看出来陛下是什么人,”我望着他,他继而出言问,“宁亲王没有派人去刺杀,对不对?”

    我点头承认道:“这一切其实都是陛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大和尚叹道:“我已是无用,你就跟着他吧。”

    我一怔,心口犹如被人狠狠的抓了一把,生生的挑起了我心中的伤痛和羞辱,疼得难受,半晌,强行按捺着道:“你就这么把我打发出去了。”泪水氤氲了视线。

    他死死的看着我,那眼中不知是柔情还是决绝,“这样对你是最好的。”

    我回看着他,凄然说:“即便我不能与你厮守,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他怆痛的一笑,“我是要死的人,你何必如此。”

    我肯定说:“你不会死的。”

    见大和尚满面的疑惑,我又低声道:“庄文太后会救你,她答应的。”

    大和尚忙扶住我的肩,问道:“此事不会这么简单,”上下打量着我,语气焦急万分,“你是不是应承了什么?或者是交换了什么?又或者……”

    我笑着摇头,安抚道:“没有,你放心。”

    他拽过我的手腕,我顺势靠到他的怀里,他的下巴顶着我的头顶,反复不放心的问:“真的没有?”

    我始终答:“没有。”

    心,从剧烈的疼痛到温暖的平和,黯然被照亮的片刻。既然说出真相也无力反抗,不如叫我一人承受。

    如此最好。

    他紧了紧臂膀,忽出声问:“他……没有欺负你吧?”

    我悄然回想。

    心底里的怨恨几乎无法克制,我把脸深深埋在他的怀中,微微蹙了蹙眉,默默含泪,却轻轻说:“没有。”

    他平静的说:“那就好。”

    我咬一咬嘴唇,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激怒陛下了,我不想你再受苦。”

    他小声问:“你是在劝我?”

    我叹道:“是,”又说,“本不想劝你,可见你此番光景,却是不得不劝。”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随便就能将此等恩怨泯于江湖,我尚没有这么宽广的心胸。”

    我摇头,仰面看他,“这劝,不是叫你恩怨泯于江湖,而是叫你珍惜自己,即便是为了我。”

    我说出这话时,心虚到极点,只全力掩饰着。

    他对着我淡淡笑了笑,应道:“好。为了你。”

    天色渐明,我心中知晓该是分开的时候了,不过有这短暂的相聚我已很满足,我缓缓地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退了出去,指尖相互抽滑而过的瞬间,不舍依依,建宁过来,在我身边道:“我们该走了。”

    狱卒重新上锁,咫尺之距,却是无法逾越的障碍,我们就这样婆娑的相互看着,直到另一方的身影最终彻底消失在一片森森中。

    出来,和煦的光辉透过淡薄的云层,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上变成了圆圆的轻轻摇曳着的光晕。

    大概是一夜未睡的缘故,整个人当下晕晕沉沉的,将要摔倒。上来一个宫女忙扶着我,建宁见状,赶紧与我一道上了轿撵。

    今儿的风很暖,柔和似絮,轻均如绢,我昏昏的坐在上面,颠颠簸簸间,胃部再次翻江倒海起来,伴着些许的抽痛,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很不舒服,紧蹙着眉头,试图用意念强撑着。

    额上的汗珠涔涔,掌心湿腻着坐垫,可越是狠撑着越是无力,我挡住强烈的光线,微微闭了闭眼,但当我再睁开,眼前顿时便天旋地转,我稳不住身子,快要滑下去时,扶着额大叫了一声。

    昏沉下,尚还剩一半简单而蒙昧的意识,嘈嘈杂杂的,建宁抽泣着呼喊我,许多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整个人像是浮在半空中,软绵绵的,远近都是一片白色光亮。

060 一误起,误终生(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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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泱尘介绍:
我受半世孤离,再承半世癫狂,幸你可慰我半世哀伤,愿融我半世冰霜,使这寸土恰似虚弥。你我再见时,尚记得佛的话语,却已忘记相问的初衷,只笑那浮华落尽,月色如洗,往事悄然而逝,飞花万盏。归来时,落花,流水,天高,地阔,满身都是洗也洗不尽的春色……————1.第一人称,反感勿进。2.本文架空!3.欢迎可爱的姐妹们来阅读啊,嘻嘻。沧泱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泱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泱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