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昏昏生惆怅
延陵枧抬头望望天,很自然地说道:“不过是给我那侍从纳个妾而已,这牢狱生活枯燥,无数个漫漫长夜,没有个女人相伴在侧,你让他怎么熬。”
这话一出口,人群里瞬间响起一阵哄笑,久久不散。那些个狱卒垂头紧紧的抿着嘴,在元文陵面前想笑又不敢笑。
元文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连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了,轻哼一声,半晌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冷冷地从口中飘出一句:“公子还真会替手下人着想。”
“那是。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就算是蹲大牢,那也得让他蹲得舒适。”延陵枧有些得意地偏了偏脑袋,在灼热的阳光下,他额上渗出了不少汗珠,说话时手上的折扇也在头上扇个不停。
元文陵负手而站,用冰冷的眼角余光瞥了延陵枧一眼,平淡的语气中是满满的讽刺:“他能得到公子如此厚待,怕是也无憾了。”
延陵枧“哗”得一声将折扇合起,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一挥袖,将扇子指向了拦着他去路的几个狱卒:“可是这些守大牢的就是不让我进啊,元文陵,你说说,有这样当差的吗?如今你来了,事情也就好办了,快令他们退下吧,别让轿子里的佳人等着急了。”
“牢房重地,岂能行**之事?不知公子眼中可还有纲常法纪?你将我这牢房当做什么了?”元文陵面无表情,向狱卒头头轻轻招了下手指向身后那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那人心领神会,马上派出几个狱卒向那闹哄哄的人群走了去,一阵呵斥驱赶,没一会儿便将这群窃窃私语的人给驱散了,元文陵的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是越少让人知道越好。幸亏这里的地处还算偏僻,发生了什么,主街的人根本不知道,不然,到时怕是更不好收场。
“可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大牢之中不能行男女之事,此乃人之常情,我如何就目无法纪了?这些日子在房中修养,我也并未闲着,可是将你们南涴国的国法隶律统统给研读了一番,并未见有此条禁令。”为了他那侍从能在牢里过得舒坦,延陵枧还真是费了一番苦心。
这花轿里的人可是延陵枧今日起了个大早,亲自去人口贩卖市场买来的,精挑细选,相貌不差,当然,延陵枧最看重的是这女子还是完璧之身,如若不然,他大可去青楼买个更貌美的回来送进牢里去。将人买回来了还没完,他又命人去雇了一顶花轿,将姑娘给梳妆打扮了一番,耗费了他不少时间,于是便折腾到了现在。
元文陵算是听出来了,这位皇子是故意在钻空子呢。不禁轻叹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律法之中是不曾有这条禁令,可大牢乃关罪犯之地,他们本就身犯罪责,这何需禁令来明确指出?如此做法与藐视国威有何区别?”
“你如此阻拦,好生没有道理。你要关他十五年,这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但这件事你再不顺我的意,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延陵枧从阔袖中掏出帕子,在额上擦了一把汗,嘴角勾得狡黠,一双探究的眼定定地望着元文陵。
“你们退下吧,让公子带着人进去。”元文陵沉默片刻,最终蹙了蹙眉,朝狱卒挥了下手。漠视延陵枧那张得意的脸,语气中不含一点温度,“公子,如此可满意了。”
延陵枧将眸子微眯了一下,嘴顺势弯出一个满意的弧度,点了点头:“嗯,多谢元城守了。”
“公子提醒得好。我待会回去便拟奏章一道,呈交圣上,在隶律中加上这条禁令。”元文陵目视前方,话音一落,掉头就走,翻身上马而去。
延陵枧看着骑在马上疾驰而去的身影,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后命奴仆将花轿里的红衣女子给搀了出来。得到了元文陵的允许,狱卒们也不好再拦着,一个个倒是都一脸兴趣盎然的看起了热闹,一张张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紧跟在延陵枧身后到了牢房深处。
越到深处,周围的光线便越昏暗,四处都散发着一股霉味,角落里中日燃烧着几支火把,一缕缕柔弱的阳光从窄小的木窗照进,卷着尘埃氤氲成一道道光柱,迷离沉闷。
元文陵按照延陵枧的要求,特意为这个侍从换了一间单人牢房,不过环境却是阴暗潮湿。延陵枧站在牢房外,透过一根根木柱空隙,看到潮湿的地面稻草杂乱,有窗的那面墙下摆着一张破烂的榻,榻上被褥破旧单薄,那侍从身穿囚服,坐在榻上背靠墙壁,闭目不动,束起的发有些凌乱。
延陵枧心头有些酸涩,扭头对身旁正在开牢门的狱卒埋怨道:“我不是让你们给他换一间好一点的牢房吗?这就是所谓的好?”
“公子,这已经是按照您的吩咐,准备的最好的一间房了。”狱卒心虚地冲着延陵枧笑笑,取下铁链上的铜锁,铁链应声而开,他随即将牢门吱得一声推开。
延陵枧嗔那狱卒一眼,未多说什么,对身后的女子勾勾手指,踏进了牢房,径直走向那个床榻前,女子紧随其后。
侍从察觉有人来,缓缓半睁开了眼睛,待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来人是谁后,迷蒙的眼睛瞬间猛地一睁,身子一个激灵躬身跪在了榻上:“不知公子前来,属下失礼了。”
“起来吧,他们怎么能让你住这种地方,受苦了。对不住,这样晚才来看你。”延陵枧弯腰将人扶起,掩在昏暗中的那双眸子闪着点点不忍的光。
侍从听延陵枧这样说,心中甚是感动,摇了摇头,语气中听不出一点怨言:“您是主子,怎能跟属下道歉呢。况且属下无碍,公子不必挂心。”
“我身边能有你这般忠心之人,实乃幸事!元文陵对你的处决,我想你也应该知晓了,这件事我也是无能为力,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做退让。”延陵枧在榻沿上坐下,眼含忧郁的望着前方,语气满是惋惜与无奈。
未等侍从开口,延陵枧再次饱含怅然地幽幽说道:“你这十五年的牢狱之苦,都得怨我啊,是我那日大意了,未曾想到江府的人会这样蛮横,会对宾客动起手来。早知如此,那日初次登江家的门,我便该叫上元文陵一起,如此也不至于误伤人名了。”
“此事怎能怨公子,属下误杀两条人命,那也是不诤的事实,理应受到刑法的处置。不知公子的伤如何了?”侍从诚恳地望着延陵枧那张暗淡的脸,言辞恳切。
延陵枧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两本薄纸装订的书来,塞进了侍从的手里,言语温和平实:“伤已无大碍。我知你素来喜欢钻研武功心法。这是我专命人去万简阁买来的两套绝世武功秘籍,你好好收着。十五年啊,太过漫长,我也只是希望它们能多少陪你消磨一些这寂寥的日子,不至于那么的寂寞空虚。”
“多谢公子,有这些足矣,十五年便不算什么了。”侍从紧紧握着手里的书,激动得有些无所适从。
延陵枧见侍从在收到秘籍后如此兴奋,不禁欣慰的勾了勾唇,眼睛里却怎么也笑不起来,满是惆怅。他抬头将四周大量了一遍,面露无奈,向呆立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招了招手,扭头对侍从无力地说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这个女子看着还不错,今后她便是你的妾了,会在这一直陪着你。”
女子胆怯地按照延陵枧的吩咐一步步走近,借着从小窗中射进的那微弱的光看清了她这个夫君的大致样貌。她这陌生的夫君虽在这暗无天日的脏乱之地住了十多日,但身上原有的那种气魄却不减,毕竟是练武之人,有跟在延陵枧身边多年,因此很注重自己的外在,就连身上的囚衣都是穿得整齐利落,面容干净温和,表层发丝微乱。这样看过之后,倒是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心下也就不自觉安定了不少,走近后很自觉的行了个屈膝礼:“夫君。”
“公子,这如何好?如此不是害了这位姑娘,她并未犯任何过错啊,无端遭受这十五年牢狱之苦,这实在不妥。”侍从早已看见了这个刚刚立在远处的女子,只是未曾仔细去注意。如今听女子叫他夫君,才正眼将女子打量了一番,样貌端正,略显柔弱。
延陵枧知道他这侍从会有所顾虑,起身闲适地跺了两步,解释道:“你无需多虑,她是我今早从人口市场买来的。她跟着你,对她来说并非是什么坏事。就算我不买她,其他人同样会随意将她倒卖,甚至是打骂**。这牢里虽然使她失去了自由,但也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免去了别人施加给她的痛苦折磨。这对她来说安定的生活与免受摧残**应该比什么都重要,这些是你能给她的,她应感激你才是。”
薄雾淅淅风吹面(二)
陆景行将手里的半块面饼随意交给了身后的手下,与凌潺互看一眼,凌潺会意,两人纷纷起身,向聚在一起的几人走了过去,远曲道长紧随凌潺几步之后。陆景行虽清冷,但江湖人应有的礼仪不能忘,况且他对各个门派的掌事人也算是一视同仁,并无对某个人有所偏见。
远曲道长自从与凌潺相遇,在将两件重要东西交给凌潺后,这两日来便一直跟随在凌潺左右,倒像是成了与陆府同来的人,而非玉柳山庄。
这些江湖纷争,远曲道长本是可以置身事外的,但为了凌潺的安危,他不得不随同这些人一起前去飞彻崖,以便随时保护凌潺的安全。顺便助陆府一臂之力,如此也好让他的这个公主殿下早点脱离如今的险境,早些回到陆府这个安全之地,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地去云游四方。
有远曲道长跟随在左右,在众多门派面前,一个气度不凡的白发老道却总是跟在一个毫无名气的姑娘身后转悠,这任谁看了都觉得怪异,凌潺这两日反倒有些不习惯。再加上凌潺以罗巾掩面,自然而然地成了几个门派的人有意无意关注的对象,无意之间便成了众人中最显眼的那个。就连白郁霜都不禁好奇起凌潺的身份来,昨日夜幕来临之前还主动与凌潺闲谈了几句,试图探出一些底细来,结果换来的只是心头那淡淡的失落感。
凌潺也深感无奈,劝说远曲道长多次,而道长却只是口头应下,然实际行动却依旧遵从着他自己的意愿,同陆景行他们一行人同行同往,往凌潺侧后方几步之外一站,在他们一行人之中比陆景行这个府主还显眼。在外人看来,倒是更像是凌潺的随从,有这样的随从可是了不得,这道人的实力一看便知不容小觑。
至于那块面巾的事,凌潺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早知蒙了面巾依旧被人给轻而易举给认了出来,那她当初还不如不做这多此一举之事,如今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这般吸人眼球,倒显得她有意要故弄玄虚。可是这戴都戴了,更不好中途再将它取下来。没办法,别人那探究式的目光,她也只能暂时先受着。索性时间不长,待救出陆伯,灭了孔伯炤的势头,他们便可回府,过自己的生活,这些目光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果不其然,陆景行几人向南启炔简单问候了几句后,南启炔便用探寻的目光在凌潺身上稍稍打量了几眼,之后掠过凌潺,直接将视线凝聚在了这个手持拂尘,慈眉善目的白发老道身上。风骨如此不凡,阅人无数的南启炔那双透着沉稳的眸子深邃了几分,这绝非等闲之辈,不禁近前两步,诚恳地拱手道:“在下南启炔,不知道长该如何称呼。”
“贫道名号远曲,幸会幸会。”远曲道长一挥拂尘,点头而应,脸上是和善的浅笑。
南启炔将眼睑一抬,里面闪过一丝诧异的光,面色亦是一变,开口道:“原来是远曲道长,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甚感荣幸。不知道长来此所谓何事啊?难道说飞彻崖连凌居观也不放在眼里?”
作为暗艳阁一阁之主,凌居观的观主,南启炔岂能不知,只是未曾见过而已。毕竟凌居观并非江湖势力,但底蕴却是深不可测,弟子门人终年身居观中,甚少在江湖上露面。不过江湖人也仅仅是只知凌居观中这个远曲道长的大名而已,真正的隐士是不需要留名的,比如延陵楚便是如此。
入道十五载,江湖人对延陵楚的认知依旧停留在中原国大皇子这个虚名上,当然便不会有人将远曲道长口中的师叔与他联系在一起。他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中原国的大皇子自小沉迷道法,从不过问朝政,倒是去凌居观做了个小道士,碌碌无为而已。
“这倒不是。贫道只是出来云游,以求增长见解修为。不曾想,途遇柳庄主与陆府主,听闻有贼人近日在江湖四处作恶,故随柳庄主他们一同而至。惩恶扬善乃是正义之事,贫道理应进一份力。”南启炔问得关切,而远曲道长回答的语气诚恳自然,并伸手指了指柳旪洛与陆景行两人,说话间,长须便是一番轻颤。昨日绝尘宫宫主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亦是如此回答,而柳旪洛只是点头附和,很自然地替他隐瞒了一些事。谁还没有个秘密,能替人保密也算是一种修养。
在怪异的氛围下,白暮山庄的人与绝尘宫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日多,最终还是绷不住了。几个手下的人再次发生口角之争,旧事重提,便在空地上动起手来。
午后的骄阳似火,十几人打得不可开交,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内力激荡,汗液飞洒,卷起地上石子无数,使观战的一群人看得是眼花缭乱。然而两门派的掌事人对此毫不阻止,只是默默的看着,让这些人放手去打。其他门派的人见他们自己的主子都不去管,那就更没有必要插手去阻止,纷纷事不关己,坐山观虎斗,不一会儿便自空地边缘而起围作了一个大圈。
“哥,你瞧,要是真正凭武力,绝尘宫的人也不过如此呢。”白郁霜闲适的抱着臂膀立于白郁霆身侧,目视着几人打斗的地方,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轻视的笑。
白郁霆闻言将目光投向了站于空地对面的绝尘宫宫主郑绝飞身上,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与仇怨,冷冷地开口道:“世上不只他一人会使用诡计,他不是喜欢背地里玩阴的吗?这次便让他们有去无回,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妹妹你放心,你所受到的羞辱,还有叔父的死,这次都将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可接到消息,人手可都安排妥当?”白郁霜侧头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白郁霆的侧脸,骄阳洒了她半张脸,帽子上的银片在风中清脆作响。
白郁霆目视着战况,略略摇头,说道:“还未,不过我想应该快了。结果已摆在眼前,耐心等待,绝尘宫已逍遥不了几日。”
“嗯。哥,叫他们停了吧,没必要将力气花在这种小打小闹上。先养足精锐,等到了绝尘宫的葬身之地,要怎样打杀都不在话下。”白郁霜语气平淡,冷冷地收回刚刚那扫了一眼混乱场面的目光,转身离开人圈向树荫下走去,在风中留下一串银饰碰撞的脆鸣。
白郁霆正要下令让自己的人止息打斗,话还未开口,一道缥缈的声音携带着呼呼风声自东边山林的上空已传了来:“大敌当前,怎么自己人动起干戈来,这又该如何共同御敌啊?”
这声音听在凌潺耳里只觉得既遥远又虚幻,却带着一种不可忽略的气势,还令她隐隐感到熟悉,倒像是自己所熟悉的人,却也未猜出来人是谁。能够隔空传音,想必内力一定了得,况且这还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飞沙走石中,那几个打得热火朝天的人手上动作皆是一滞,随即收住招式,同其他围观的人一般纷纷扭头向东边望去。
在众人良久的引颈而望中,山林上空终于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声,不过眨眼功夫,就见四位黄衣女子手抬薄纱轿辇轻飞而来。风拂阵阵,轻纱舞动,里面斜倚的女子在纱幔掩映中若隐若现,仿若自天而至,柔弱的朦胧之美尽显。数百个门人紧随其后,纷至飞来。
轿辇连同四名曼妙女子如同风吹落叶一般轻轻落地,持剑门人有男有女,陆续轻盈着地,在轿辇后井然而立。
这场打斗最终以这样的方式不了了之,动手的人默默地回了自己的队伍。众人纷纷向轿辇这边聚集而来,在看到这些人落地之时,各个门派便已知晓这次到来人是何身份。
轿辇里的人利落的起身,挑帘而出,眉间那颗朱砂痣略带妖艳,眸光里是一种说不出的威势,衣袂飘飘,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然而身上那种内在的不俗气质却足矣吸引众人目光。这一切落在凌潺眼里,她心头淡淡的疑惑瞬间消失,来人竟是上次救了她的易月宫宫主桃枝。
凌潺在易月宫住的那段时间,也算与桃枝相熟了,在她看来,桃枝身上虽自带威严的气质,但待人是相当的友善随和。至于桃枝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她倒并未见识到,仅仅从刚刚的传音之中去猜测,那怕是只是凤毛麟角而已,想来江湖之中定是少有敌手。
易月宫乃是众门派中的翘楚,桃枝如若没有足够的威信,又怎么能统领偌大一个易月宫呢。而除了威信,高超的武功便是另一个令众人服从的因素。
这两样东西,桃枝都不缺。凌潺也偶尔听桃枝提起过,自她记事以来,继任宫主之前,每日十二个时辰中有七个时辰都是在练功房内度过的,还要花上两个时辰用来习文断字。这也是身为继任者的无奈,就如凌潺以前那样的生活一般。
薄雾淅淅风吹面(三)
虽隔得远,但凌潺却不难看出,桃枝那张脸上难掩憔悴与忧虑。心爱人被抓,桃枝心中定是比谁都着急。况且,许其华还患有心病,身体本就不同于常人,此番遭受这样的劫难,只怕情况不容乐观。也难怪刚刚人还未到,阻止两门派争斗的声音便先传了来,只因她实在看不惯了,大敌当前,同盟之间竟有人还有心思内斗,怎能不令人气愤。
如今除了万简阁因不参与而未到达外,大门派之中就剩千旻山庄没到了,小门派倒是也相继来了不少。众人想想也是,万简阁地处在姑苏城内,那里可是南涴国的皇城,就算多借孔伯炤几个胆子,恐怕他也不敢在天子头上放肆吧。借助朝廷力量的保护,众人认为万简阁算是侥幸逃过了一劫。所以事不关己,便不去理会这些事。
然而,他们殊不知,飞彻崖的人正忌惮着万简阁那个阁主呢,那轻轻一掌算是将孔伯炤他们打怕了,平日里躲着万一齐还来不及呢,谁还敢去招惹这尊大佛啊。如若不然,万简阁的势力遍布全东洲,就算飞彻崖的人不去动处在姑苏城的主阁,那也一定有办法去动其他的地方。
其实在无形之中,万一齐已经帮了这些门派的大忙,那一掌可是足足削弱了孔伯炤积攒了十年的功力。否则,这一次将更难对付,不是所谓人多势众就能解决的事。
千旻山庄是离此地最近的一个门派,然而最远的门派都到了,却迟迟不见他们的任何踪迹,这令在此等候的众多门派心生不满。这可是生死攸关之事,亲人或家眷还都等着他们去救,实在拖不得。
直到又过了一夜,第二日晚阳紧挨山顶时,众人才见到千旻山庄的一队人马穿过树林往空地这来了,然而却都是手下人与两个领头的,并未见到他们的庄主。
见千旻山庄的门人在空地的一处停下,有几位掌事人实在耐不住性子了,决议上前询问一番。
然而,他们才刚迈出几步,隐隐约约似乎从远处传来了一声豹鸣,众人随即寻声望去,竟是一位身骑花豹的白衣女子正从山林的另一面奔驰而来。
女子头绾半散单刀半翻髻,雪色纱巾掩面,风拂巾动,若隐若现下的面庞玉洁朦胧,轮廓精致玲珑。粉黛雾眉,眉上水钻花钿流线蜿蜒,晶莹闪耀,低眉抬眼间,尽是灵动优雅。身姿曼妙窈窕,腰间绿藤相绕系女萝三两片,手捏薜荔枝。
千旻山庄的门人见人来,纷纷屈膝半跪在地,齐呼:“恭迎庄主!”
花豹疾驰而至,在跪地的众门人面前迅速收爪而停。女子轻盈落地,抬起一只雪白如玉的纤手在花豹颈不轻抚了几下,幽幽开口:“起来吧。”
优雅出尘,玉骨冰清,用来形容这个女子的美似乎再合适不过。在场的男子在她出来的那一瞬有不少都已看直了眼,久久回不了神。
“早就听闻这个孟兮萝喜欢扮鬼,原来是真的。听闻郑绝飞仰慕她多年,看,此刻当真是魂都被勾了去。”
“我看是人家拥有倾国之容,你心生妒忌了吧?”
“谁会嫉妒她那种心胸狭隘的女人啊,我看是你吧?”
……
玉柳山庄的两个持剑女子开始在人群里小声议论,互相取笑打趣。声音虽小,但还是没能逃过她们庄主的耳朵。柳旪洛回身,眸中闪过两道凌厉,盯了两人几眼,语气严肃:“小心祸从口出!都给我闭上嘴!”
并非是柳旪洛为人谦逊和善,而是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武艺不精,而且自从他父亲被杀后,玉柳山庄便大不如以前,过去的辉煌正在一点点弱化,以他的能力根本斗不过其他大门派。因此便学会了谨慎低调做人,尽量不主动给自己的庄子找麻烦,只求祖上留下的基业不至于毁在他手里。如若不是此次飞彻崖的人抓走了他妹妹,他便不会趟入这滩浑水里来。
被自己的庄主当众训斥,两人互看一眼,立即讪讪地闭了嘴,不敢再多发一语。
玉柳山庄的人与陆府的人站得极近,两个女子离凌潺只不过几步之远,刚刚所说的那些话自然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在听到“扮鬼”二字后,不经意便笑了。
陆景行扭头,正好对上凌潺那弯弯的眉眼,不禁勾唇温和地问道:“何事发笑。”
“无事。”凌潺将面巾下的唇一抿,摇了摇头。
陆景行脸上划过一丝了然,略显清冷的视线柔和地打在凌潺脸上,话音清润:“小潺是因为刚刚那姑娘的话想到了‘山鬼’吧,这千旻山庄的庄主正是自称为‘山鬼仙子’。”
凌潺听后不语,还真是心里想什么都能被他猜中,不免有些郁闷,还有些尴尬。不过至于这个庄主有几个称呼,凌潺倒是不在意,因为压根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出于江湖礼仪,虽有很多人对孟兮萝来晚了感到不满,但也已有人陆陆续续走上前去行礼。当然,首当其冲地便是绝尘宫这个年过三十的宫主郑绝飞,他面容癯瘦,高颧骨,一双炯目未曾从孟兮萝身上移开半分,径直走至孟兮萝身前,端然一礼:“孟姑娘,别来无恙?”
“多谢郑宫主挂心,无恙。”孟兮萝大方回礼,语气不咸不淡,透着疏离与轻视。
站在远处的白郁霜看到两人这样一问一答的一幕,嘴角不自觉便扬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来,冷哼一声:“有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拿把镜子照照。况且,孟兮萝又怎会看上他这种已有妻室的人。”
“这女子虽美,但亦是狠辣善妒。接下来的几日,妹妹还是少与她扯上关系为妙。”白郁霆眯眼向孟兮萝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要向自己这个随性和善的妹妹多提醒一句。
白郁霜收住嘴角那抹讽刺的笑,认真地点头道:“这我知道。”
人虽已到齐,但今日天色已晚,众人共同决议今晚再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开始赶往那处天坑。
灿烂的霞光洒落,铺了正片山林。出了人群的桃枝此刻正独自漫步在那片无人的空地上,斜阳将她那投在地上的倩影拉得很长,整个人仿佛都透着无边的落寞。凌潺远远地便注意到了她那抹孤寂的身影,深知她心中的焦急与苦闷。
“我过去看看桃宫主。”凌潺扭头向陆景行打了个招呼,随后从树冠里跃了下来。桃枝对凌潺有救命之恩,看见恩人为不能尽快救出自己心爱之人而烦心,理应去宽慰一番。
如今正值盛夏,虽已是日落之时,斜阳却依旧有些强烈,因此空地上并无多少人,都在林边的阴凉处乘凉,或是直接做在了树上,刚刚陆景行与凌潺便是如此。
从树上跃下后的凌潺垂目向前走着,一抹白影却突然从她眼前闪过,抬头看去,身前已多了那个不久前骑花豹而来的绝色女子。
凌潺并未表现出多大反应,一副淡定自若地将来人瞧了两眼,客气道:“孟庄主。”随后欲绕过孟兮萝继续走自己的路。
凌潺看孟兮萝这凌厉的眼神就已有一种来者不善的预感在心里生出,却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素不相识之人,她可没多大兴趣与这女子纠缠。
然而,凌潺右脚才刚踏出去半步,孟兮萝便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目光含冰,语气不阴不阳,带着淡淡的威胁:“姑娘脸上这面巾,我看着甚是刺眼,还是摘了好。否则,我可要亲自动手了。”
“哦?这是为何?”凌潺轻视地笑笑,不以为意,明知故问。
孟兮萝冷冷地扫了凌潺一眼,如寒冰一般的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傲慢:“我这人呢,不喜欢与人做相同之事,姑娘这明目张胆地效仿于我,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吧?以你的身份,也不看看自己是否有这资格?”
“我没资格,那孟庄主倒是有资格啰?”凌潺神情冷漠,淡漠的眸子中透着一种很久都不曾出现过的威压之势来,话说得讽刺。她可没那心思在此地多生事端,更不屑于理会这种跋扈之人,话音落下,掉头便想绕道而行。
孟兮萝那秋眸一闪,面露诧异之色,不过是是一个毫无名头的女子罢了,竟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无礼,看来不给点颜色瞧瞧,还真是不知她的厉害。想到这,她那瞳孔被猛地一手,迸发出两道狠厉,须臾之间已向凌潺出手,意在取下凌潺脸上的面巾。
凌潺毫无紧张之感,面上淡定从容,眼看那只玉爪已向她脸庞袭来,她快速将身子一旋,裙摆翩飞,宛如一朵在风中倒开的莲,卷起柔风阵阵,轻而易举便躲过了这一招攻击。
“看来是我小看了你,看招!”见凌潺如此不给面子,孟兮萝心头越发窝火,使出重招来直朝躲闪到几步之外的凌潺而去,招招狠辣无比,每一招都是对准了凌潺的脸进行攻击。而凌潺则是不慌不乱,只是在从容地进行防御,未曾使出真正的招式与孟兮萝正面交手。
。
注:屈原有辞,名曰《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
牢房昏昏生惆怅(二)
“姑娘,你说是吧?”延陵枧前面的话说完,悠地转身,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了那怯怯的女子。
女子猛地一颤,不过延陵枧刚刚的话说得确实没错,她要的不过是安定的生活,至于生活在哪,她没那么多祈盼,只要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便好。她很快定住心神,冲那侍从坚定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公子说得对。小女子只求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平静安稳度日。还望夫君成全。”
延陵枧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元文陵向我承诺过,定亏待不了你们的吃穿用度。”
“既然如此,那多谢公子的好意。姑娘,那你就暂且留下吧,什么时候想离开了,随时都可以。”侍从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温和的看了眼这个立在榻前的柔弱女子。自家主子都将话说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拒之不受,若如这女子哪天想走了,他也不会强留。
延陵枧满意地弯了弯眉眼,畅快地摇了两下折扇,将身前两人各自看上一眼,开口道:“如此甚好。就不打扰你们独处了,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这牢房太差,我再去找元文陵说说,给你们换一间好点的。”
被延陵枧这样一搅,硬生生塞了个女人进来。不用他去与元文陵说,元文陵怕是不想给侍从换牢房都不行了,而且还得换上一件能保证**的牢房。
看着延陵枧出去的背影,侍从起身屈膝半跪在了满是杂乱稻草的地板上:“属下恭送公子。”
礼仪一样不少,看在那女子眼里,倒是对这侍从生出了不少好感。同时也有些讶然,这个杀人犯竟不是那般五大三粗之人,心下一阵轻松。
从大牢出来后,延陵枧见时辰尚早,但日头却强烈,就直接坐上轿子命几个轿夫将他抬去了江氏钱庄,去见他心目中的绝色佳人去了。如今他改变了主意,先不急着提亲,应先与佳人培养培养感情才是,待佳人对他有了好感,渐渐对他产生爱慕之情,到那时,还怕求亲不成吗?怕是佳人要迫不及待地对他投怀送抱呢,这样一想,他心中不禁心生畅快。
况且,聘礼被抢,至今还没有着落,延陵枧不禁要埋怨元文陵的人办事效率太低。这没有聘礼,亲还能如何去求啊,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向元文陵借几箱财物来,那可并非是小数目,元文陵就算是有,也不一定会借给他。因此,就算他不改变主意,这亲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求不成,还是得暂且搁下。
延陵枧满心欢喜地到了钱庄,却没想到扑了一个空,他所期待的佳人此时并不在钱庄,心中不禁生出一阵失落。
今日一大早江听雪便被江秦派去挨个挨个查看其它店铺的情况了,到午时之前,差不多查完了十几家。延陵枧到钱庄时差不多已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江听雪从一家店铺出来,就近进了一家二层酒楼,此刻正坐在二楼靠近雕栏的雅座上,一面用膳,一面看底下大堂的戏台上那个变戏法的。
戏台子下聚集满了看客,当然,这些看客都是些花不起银子坐雅间的,但是他们的热情却不减,一阵盖过一阵的惊叹声交织在掌声中充斥了整个大堂,就连江听雪也不禁看得入了迷。
只见那个身材矮小精瘦的男子本来一只手上不过是提着一幅双雀戏梅图的画作,一手捏着一把折扇,为了向众人澄清他手里除了这两件东西而再无其他,他还专门伸长胳膊提着它们在戏台边缘走了一圈。
待做完这些准备事宜,他这才施施然地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面向众人,脸上满是狡黠的嬉笑,将众人扫视了一圈,收回视线终于凝神在了自己的画上,折扇就这么轻轻一扇,而后从画面上自上而下慢慢划过,令人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出现了,刹那间那双雀竟衔着梅枝从画中飞了出来,脆鸣两声,一阵盘旋,落在了那人肩头。再回头在画上瞧瞧,哪还有两只雀儿的影子,剩下的不过是在飘雪中傲然而绽的红梅,一朵朵红得耀眼夺目。
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傻了眼,张着一张张在吃风的嘴回不过来神,视线都凝聚在了那个摇晃着脑袋而一脸得意的男子身上。四周沉寂半晌,最终一阵惊呼响起,远远地传入江听雪耳中的是那激烈的掌声,将她的神魂给拽了回来。
表演并未结束,江听雪不过是喝了两口鲜鱼汤的功夫,下一个戏法又开始了。她手里握着汤勺又凝神看了会,见那人竟好端端的将手里的一袋刀币给变没了,再拿出来时,竟是在自己身后的腰带上别着。可他刚刚在开始之前明明将身子给转了两圈的,那时腰带上还什么都没有呢,直叫这些看客不敢相信。
江听雪自然是知道这只不过是些糊弄人的小把戏而已,然而却不得不由心的佩服那人精妙的手法,要骗过这么多双眼睛,实属不易。到这,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教训那个登徒子的点子从心中油然而生,唇齿旁不经意便绽放出了一片狡黠的浅笑。
放下手里的碗勺,江听雪招招手,叫来了正给隔壁雕栏送茶水的伙计,掏出两个刀币随意丢进了伙计那放茶盏的漆盘中,用视线指了指远处戏台上正在忙碌的人:“去,将那个变戏法的给我叫来,我有好事儿找他。”
伙计在听完江听雪的吩咐时蹙眉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不明所以。随后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应道:“江姑娘稍等片刻,待小的去为隔壁雅座的客官送完茶水就去。”抓过漆盘里的刀币转身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江听雪远远的便看到那收了她小费的伙计上了戏台,打断了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对着那人一阵耳语。
江听雪不过是收回视线抿了一口温茶,在向下看去时,那些意犹未尽的看客已纷纷四散而去,伙计带着那男子踏上了木梯。
“江姑娘,你要的人已经带到。”伙计将人带到离案几两步之外的位置后便匆匆离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男子微微弯下了腰,小心翼翼地平视着江听雪,询问道:“不知姑娘找小的来有何事?”
“你这戏法变得不错。想不想来点好玩的?”江听雪闲适地押下一小口茶,蛮有兴致地看了看那男子瘦骨嶙峋的脸。
男子有些疑惑,微锁了眉头将身前这个灵动女子的话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好玩的?”
江听雪肯定地点点头:“对,好玩儿的。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小忙,对你来说很容易。”
“不知姑娘需要小的帮什么忙?”那男子既疑惑又好奇,忍不住眨了眨不解的眼。
江听雪放下杯盏,埋头从钱袋中掏出一锭碎银递了出去,淡淡地说道:“明日清晨你在此处等着就是,到时自有奴仆过来与你细说,待事成之后,银子少不了你的。不要用怀疑的目光瞧着我,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干杀人放火、偷鸡摸狗之事。”
“姑娘这样说,小的便放心了。如若没有其他事,小的便先告退了。”男子小心地接过银子,得到江听雪那肯定的眼神后,才转身离去。
用过午膳,江听雪刚回到钱庄,便听里面的伙计禀报了有人来找她的事,而且还说那人便是十多日前去江家求过亲的男子。江听雪一听,不禁勾唇狡猾一笑,这正愁要如何将人给引出城守府呢,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得来全部费功夫。
江听雪站在柜台前杵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抬手招来了一个刚好闲着的伙计,吩咐道:“你去城守府给那男子带句话,说明日巳时一刻我在隔岸楼上次见面的雅间等他。”
“是,小的这就去。估摸着,那男子要倒霉了。小姐,先透露透露呗。”那伙计一脸的贼笑。与江听雪相处了两三年,他还不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见她这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就知请那男子见面是假,要捉弄才是真。关进大牢的那个就是最好的例子,这还不是他们小姐的杰作。
江听雪心情不出,故作神秘的将眸子一转,说道:“明日不就知道了,现在告诉了你,岂不就没意思了。快去吧。”
延陵枧做梦都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江听雪的邀约,自从接到了那伙计传来的口信,兴奋了一整日,还在元文陵面前炫耀了一番,说自己才貌双全,乃是众女子钦慕之人。这江家小姐十几日前还对他充满恶意呢,如今却主动相邀,足以见得他的魅力有多大。还提醒元文陵要快些将丢失的财物找回来,以免误了他求亲的黄道吉日。元文陵对此毫不在意,简单地敷衍了几句便离开了厅堂。
延陵枧一夜都未曾休息好,臆想着江听雪会如何对他情意绵绵,一直到早上带着激动的心情起了个大早。
薄雾淅淅风吹面(四)
不过才过了几招,各门派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从阴凉的树荫里穿了出来,事不关己一般静静瞧着这两个动起手来的蒙面女子。在这里公然动手的也不止这次的她们两个,因此这些人早已是见怪不怪,只当热闹看。至于到底事因何而起,有的人并不关心,而有的人大致也猜出了七八分,无非就是女人间的那点事,然也有人心生好奇。
凌潺从容躲避,然而孟兮萝却紧追不舍,见凌潺不曾真正还手,有力的利爪再次向凌潺的脸部而去。凌潺轻吸一口气,急忙抬起双手护在脸上,向前一推将孟兮萝那一爪给弹了回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孟兮萝玉爪收回的同时,另一只手持着薜荔枝再次狠狠地向凌潺的眼睛扫了过去,迫使凌潺条件反射地将眼一闭,抬脚上踢正中孟兮萝的手肘。
被这样一击,孟兮萝瞬间整条手臂都陷入了麻木,不得不一咬银牙,快速把即将向凌潺眼睛扫来的薜荔枝连同玉臂一同收回。趁孟兮萝因吃痛而松懈的空当,凌潺迅速将身子横移数十步之遥,对着侧前方那抹镀上斜阳金辉的窈窕身影冷冷一瞥,语气寡淡无味:“还请孟庄主适可而止。”
“哼!不过是无名小辈罢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竟也敢与我争锋相对!今日便用你来做我花豹的点心。看招!”孟兮萝那光洁的额头青筋微凸,若隐若现的面容紧绷,手臂处的痛意令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她眼中闪着狠戾的光,定定地盯着凌潺,那咬牙蹦出的话语一落,伸出玉掌在虚空中缓缓而转,仿佛要将全身的内力全凝结在那掌心,蓄势待发。
刹那间,孟兮萝嘴角勾出一抹阴狠的冷笑,脚尖在地面上猛地一蹬,激起石子无数,雪白的身影已逆着灿烂的斜阳向凌潺飞去,衣袂翩飞,青丝迎风而舞。她起初只是想让凌潺摘下面巾而已,哪知凌潺却如此不识抬举,不仅不顺从她的意思,竟然还敢与她动手,伤她。这口气她如论如何也咽不下,她要让凌潺知道与她作对的下场。
杀招已出,凌厉的掌风带着涌动的内力波向凌潺击来,看着那只充满杀气的玉掌逐渐在眼前放大,凌潺面色虽镇定平静,然而在这一瞬心中却是一紧,有些犹豫不决,如若出手接下这一掌,她所修炼的《寒魄心经》势必会暴露,到时怕是引起轩然大波,不仅她的处境堪忧,也许还会连累陆府。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将它暴露在外的。可如果不接,那么很有可能身受重伤。权衡之下,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难以抉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色身影闪来,须臾间挡在了凌潺身前,右手拂尘卷着适当的内力向凌潺一扫,将凌潺整个人推向了几步之外,与此同时左手迎着那道玉掌击了出去。
两掌相击,“嘭”的一声,激发出的巨大内力卷着气流波向四周迅速横扫出去,烈风阵阵,气流带着狂风快速向空地四周波及过去,碰得那一张张观战人的脸几近扭曲,有的身子甚至已经被抛出,那些苍翠茂盛的树冠因波流对树干的冲击而一阵猛颤,“扑棱棱”惊起飞鸟无数。
远去道长接过这一掌后,迅速将身子向凌潺闪去,将其安全的护在了身后,语气关切而温和:“殿下,可有受伤?”
就在孟兮萝出掌的那一刻,陆景行也快速飞了过去,然而却不及远曲道长的速度。当他赶到凌潺身旁时,两掌已经向碰,在内力波横扫而来之际,他展袖一挥,将凌潺拉进了怀里。余波悉数落在了他身上,如墨发丝飘扬而起,他面色一凝,眨眼便又恢复如常。
远曲道长与陆景行的动作皆发生在转瞬之间,使观战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气息还未缓过,便波及到了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在剧烈波流的冲撞下有的人甚至已经口吐鲜血了。
孟兮萝的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掌力击得甩出数米远,重重地摔落在地,体内气血翻涌,经脉剧痛难耐。她强行撑着身子一只腿半跪在了地上,面部狰狞扭曲,额上已渗出了颗颗汗珠,雪白的纱衣染上了褐黄的尘土,在霞光中让人看不太分明。最终,她一个没忍住,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雪白的面纱上,染红了大片,仿佛雪中绽放的红色罂#粟花,明艳妖娆。
能成为一庄之主,武功自是了得。孟兮萝单手撑地,那双眸子寒如冰锥,仿佛要将前方三人给刺穿。她此刻神色复杂,难以置信中混杂着愤怒,而愤怒之中又夹杂着惊诧,还有不甘与仇怨。想她向来纯洁无暇,优雅出尘,又何曾这般狼狈过。她自认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如今却搞得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况且这还是在当庭广众之下,这让她的脸往哪搁。
“妹妹,可瞧见了,那不过是一个发了疯的妒妇而已,枉孟老庄主一世英名,算是全毁在了这个女儿手里。”白郁霆眯了眯被斜阳照得有些模糊的眼,脸上是讽刺的冷笑,说到最后竟隐隐含着惋惜。
白郁霜冷眼看着前方,略略点头,语气里是满满的蔑视:“我今日才算是大开了眼界,自己的小妹还危在旦夕呢,竟还有心思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波流袭向远处,凌潺从陆景行怀里退了出来,面露感激之情,向刚刚舍身护她周全的两人遥遥头:“我没事。”
听到这话,两人相继松了一口气。对于远曲道长来说,护凌潺周全,这乃是他的职责,如若凌潺有事,他无法向延陵楚交代,更愧对国君。而陆景行的心思便更是单纯,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受到伤害。
待内力波彻底消失,千旻山庄那些在余波冲击后缓过神的门人立马向孟兮萝所在的方向赶了过去。而绝尘宫宫主郑绝飞更是神色紧张,着急万分,不待那些门人赶到,他已用轻功飞到了孟兮萝身前。好意去扶孟兮萝,结果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淡淡的眼神,孟兮萝随意将玉臂交到了两个女弟子手里。
众人将这场热闹看得是惊心动魄,在场很多人都没有想到最后出手救下那女子的竟会是一个风骨不凡的老道。因为他们想像远曲道长这样的人物,按常理不仅会置身事外,而且怕是不屑于对一个晚辈下如此重的手。
不仅围观的人意外,孟兮萝心头更是愤懑不已,在被手下人扶起来后,她才刚勉强站稳了身姿,便抬起玉手直指远曲道长,攒足了浑身的余力咬牙怒斥道:“臭老道,多管闲事!此事与你有何干系?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我的事也敢管!今日之后,只要有我千旻山庄在一日,江湖便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见道长一派正气,又怎么能做出这种偷袭的龌龊之事来呢,况且还是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这实在有损道长的英名啊,传出去也不怕遭天下人耻笑。”郑绝飞上前闲适地跺了两步,嘴上虽挂着笑意,话语中却透着奚落与讽刺,眼神寒凉。
远处围观的众人听到郑绝飞这话后,很多人情不自禁便掩嘴笑了。当然,笑话的不是远曲道长,而是这个郑绝飞,笑他睁着眼说瞎话。尤其是白暮山庄那些仇视他的门人,毫不忌讳的在底下议论起来。
“弱不禁风?我看他是被色迷了心窍吧?”
“哈哈,弱不禁风的女子也能使出如此狠的杀招?”
“在心爱人面前,不出出风头,你让他情何以堪啊?”
……
远曲道长依旧是一副得道老者风范,站在那庄重而飘逸,刚刚击出的那一掌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而且还只是用了五成内力,便将对方打成了重伤。他淡然地目视前方,微微一笑,随后又严肃了几分,平静地说道:“是否有我的立足之地无关紧要,是否有损英名也不重要。重要的便是,你无端伤我门人,此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原来这蒙面女子竟是出自凌居观,也难怪以前从未见过,只因凌居观向来低调,弟子门人多半隐世不出,不参与江湖纷争,只专注于清修,江湖人对它内部的了解甚少。凌居观可是与中原国皇族有密切关系的,一般江湖门派没事谁会莫名去招惹,自找麻烦。
只是此次这些人又有了些疑惑,他们有些人只是从远曲道长口中得知他是下山云游的,而那女子竟然是凌居观的,可又为什么与陆府走这么近,并且他们早已看出她与陆府的府主那种亲密的关系不一般。当然,疑惑归疑惑,但他们也并未深究,这个世上有太多令人不解的事了,这是探究不完的。
孟兮萝此刻身体难受至极,细密的汗水正一颗颗在苍白的脸上汇聚。她缓了两口气,将森寒的目光直直地投在了凌潺那张平静的脸上,几乎是咬着牙才将这句话给说流畅了:“是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过只是想给点教训而已!”
薄雾淅淅风吹面(五)
“给点教训?孟庄主这给的教训是否有些过了?如此狠绝的招式,别说是凌姑娘才初学武功,怕就算是我中了这一掌也会伤得不轻吧?”桃枝此时也走了过来,眸中寒光从孟兮萝脸上扫过,话语无波,却透着淡淡的冷傲。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看的是一清二楚,凌潺一再退让,而这个孟兮萝却是步步紧逼,更过分的是最后竟还使出了如此阴狠的杀招。其实就算远曲道长与陆景行不出手,她也会出手的,凌潺也算是她的朋友,朋友有难,她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孟兮萝那愤恨的目光始终不离凌潺那张被面巾遮掩的脸,蔑视地冷哼一声,说得及其傲慢:“区区一道姑,也敢来江湖上插一脚?还是先学好武功再说吧!武艺不精,这也能怨我?”
“孟庄主岂能如此巧言令色?不过三言两语,倒是将自己的过错推得干干净净!”陆景行将凌潺护在身侧,从容地上前两步,声音清冷,口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筋脉处的剧痛再次猛得传入孟兮萝的神经,她闭眼深皱了一下眉头,良久才勉强压制住了痛意,缓过神后嘴角扬起一个傲慢的冷笑,在那被血液染得殷红的纱巾下若隐若现,语气带着寒意:“我的过错?我又有何错?这道姑对我不敬在前,受点教训乃理所当然之事!不过我看,这道姑倒是凡心未死!既然陆府主甘愿做道姑的护花使者,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与这种女人纠缠在一起,辱没了你的声誉,不值啊!”
“身为一庄之主,孟庄主岂能如此满口胡言,对贫道门人不敬!不管孰是孰非,贫道都绝不允许你伤她半分!”远曲道长面色严肃,先陆景行开了口,目光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通过这几日众人所瞧见了,他们早就看出了远曲道长虽然年长,但是对他身旁的蒙面女子存在着敬意,从这几日他始终半步不离的跟随在那女子左右上看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因此他们大都心中已有些了然,这女子在凌居观的地位不低,可是能让一观之主如此敬重之人,又会是何等的身份,这实在让他们难以猜测。
在这件事情上,其他几个大门派不会插手。玉柳山庄的庄主柳旪洛向来奉行的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到扫干净自己门前的雪便好,虽有些软弱,但能够认清事实,也不失为一种在纷争中生存的一大明智之举。而对于白暮山庄的人来说,白郁霆对这个孟兮萝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招惹上这种女人,因此就更不会让自己庄上的人去插手。至于暗艳阁,在南启炔眼里,这些都是小辈之间的事,他去插手总归不妥,况且他对远曲道长一直是心生敬重的,有远曲道长在,他就更不必去了。
而那些小门派,见了这架势,唯恐殃及自身,只是缩着脑袋看热闹。
在听完孟兮萝那些不当的言语后,桃枝心头生出了些许讶异,有点难以置信,这样无耻的言论是一个庄主该说出口的吗?实在有辱江湖人的脸面。
桃枝眸光深邃了几分,面容平静,望着前方正一手捂着胸口的孟兮萝开口道:“孟庄主还是先注意自己的言论是否得当为妥!至于这件事孰是孰非,又因何而起,我们众人自是会弄清楚来龙去脉,公证解决此事,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好人,以免伤了日后的和气。”
以桃枝对凌潺的了解,心性如此淡然沉稳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主动去招惹是非呢。而相反,这个孟兮萝就不同了,她的行事作风在江湖早已传开,是个什么心性,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是啊,还是先将事情讲清楚,弄明白其中的误会,也好还孟姑娘一个公道,这伤也不能白受啊。”郑绝飞扭头将周围扫视了一圈,拔高了说话的音量。
话传得很远,在场的人基本都能听到,有部分人在底下认同地纷纷点头,相互议论着,夕阳已逝的空地上逐渐多了嘈杂声。
“小潺,此事到底因何而起?”自动忽略掉郑绝飞,桃枝的话倒是提醒了陆景行,刚刚他将心思全放在凌潺的安危上了,倒是忽视了引起这场矛盾的原因。
陆景行并不知凌潺与这个孟兮萝之间发生了何事。他坐在高高的树冠中,起初只是听见地面有打斗的声音,却并未在意。后来直到听到凌潺的那句“适可而止”,才心头一紧,穿过枝叶看去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孟兮萝的玉掌已蓄势待发。见状,他赶紧穿过树冠飞了过去,替凌潺挡下了内力的冲击。之后几人便陷入了这样的局面,而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
凌潺淡淡地将眼帘一抬,将对面受伤的人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随即利落地收回目光,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丝丝轻傲:“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就是我这面巾让孟庄主眼里生出了沙子,她这是在治眼呢,可惜她寻来的泉水不佳,这沙子自是无法洗净的。”
在场都是明白人,凌潺如此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一目了然了。听到这话,观热闹众人中,有些人脸上瞬间便露出了淡淡的失望,也有的略显惊讶。还以为是什么事值得大动干戈,却不曾想只是为了区区一块面巾。当然,也有的人并不以为意,因为他们心中早已大致猜到了。
赶来陆景行身旁的陆辞不禁翻了个白眼,还未见过这般蛮不讲理之人。不待其他人开口,陆辞便嘴角噙笑戏问道:“孟庄主这好生没有道理。面巾戴在别人脸上,怎就妨碍到你了?”
陆辞这副散漫的姿态落在孟兮萝眼里,令她本就愤懑的心越加不舒服起来,将愤怒包裹在视线中狠狠地剜了陆辞一眼。随即眸子里又溢出两道轻视的光,盯向凌潺,不屑地说道:“不过一个道姑,竟也敢效仿于我?这便是对我的不敬!难道我不应该教训教训?”
“不知天下何人规定了,这面巾只能你用,别人就用不得了?你们以前素未谋面,又何来效仿一说?”陆辞又是漫不经心地嘻嘻一笑,故意眨了眨眼,满脸嘲弄的意味,目的就是想气气这个不可一世的庄主。千旻山庄又如何,他是对事不对人,就是看不惯她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这未免欺人太甚,当真以为他们陆府无人了。
被陆辞这样直戳要点地将她的话驳回,孟兮萝气得牙根仿佛都在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双方陷入了短暂的静默,桃枝双眸淡淡向前一瞟,适时地开了口:“身为凌居观隐士弟子,在外以掩面示人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孟庄主这又怎么能迁怒凌姑娘。我想孟庄主不是不明白是非曲直之人,还请就此善罢甘休,万不要伤了同盟间的和气。如若不然,这事我易月宫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们仗着人多又如何?我千旻山庄也不是吃素的,岂会怕了你们不成?”孟兮萝的眸光里闪过两道强硬的光,话语中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面色虽苍白而又略显痛苦,却透着绝不服软的坚毅。想她平日里都是一副圣洁优雅的样子,纯净得不染纤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今日却有人在她身上撒了一抔土,将她拉下了凡尘,这样的耻辱她又怎能忍受。
陆景行闻言脸色一沉,冷冷地问道:“这么说,孟庄主是不准备罢手了?”
桃枝负手随意而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端庄自内而生。她面色一凝,语气缓和许多,劝道:“孟庄主还是三思而行为好,如今我们共临大敌,要对付的是孔伯炤,救出深陷危难中的亲眷才是,而非在这里内斗,自损其势。”
“要我放过这道姑,简直是痴人说梦!”孟兮萝眸子中寒光一现,脸上划过阴狠之色,冲不远处俯卧在地的花豹抬手一挥,轻呵一声,“青穹,上!”
“嗷……”花豹应声腾跃而起,吼声直冲苍穹,其速快如一道暗影,向凌潺袭来,踏起地面飞石四溅,狂风不止。
空地上的所有人皆是一惊,纷纷色变,有的人甚至已忘了呼吸。
吼声未退,那道暗影却已快到眼前。站在凌潺周围的几人瞬间从巨吼中回过神,但花豹速度太快,快到他们已来不及思考,只凭借着本能反应蓄势出手。
然而,就在花豹奔至凌潺几步之外的距离时,却将身子猛地向后一退,快速收爪。四只利爪从地面上不受控制地急速向前划去,火星四起。最终,一阵疾风自凌潺身前扑来,卷起如瀑青丝漫舞,它在凌潺咫尺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四周俱静,地面上赫赫地印着四条摩擦出的长长爪印,几个人即将向花豹击去的招式顿在了空中,神色皆是惊诧万分,大睁着眼。
还未反应过来,更意外的事情在他们眼前发生了。那花豹竟突然前腿跪地,俯卧着匍匐在了凌潺脚前,刚刚奔来时身上所带的威压与野性尽散,取而代之的竟是是温顺与胆怯。
几人久久回过神来,缓缓收回了凝结在空中的招式,几张脸上掩不住的是疑惑与茫然。不过总归是虚惊一场,让他们松了一口气。不然,面对这样一只野性十足的花豹,就算他们武功再高,怕都不易对付,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
烈日炎炎事不休
江听雪畅快地用过早膳,唤来一个奴仆交代了几句,随后给了他半袋碎银子,命他去昨日那酒楼找变戏法的男子,并且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男子。奴仆出府不久,她也闲情逸致地出了府,只是并没有直接去钱庄,而是进了一家城守府去隔岸楼所必经之路的茶楼,选了一间二楼临街的雅间,静等鱼儿上钩,看好戏。
而那个会佳人心切的延陵枧今日可是将自己给隆重打扮了一番,忙坏了那一个伺候他的奴仆。最终他一身砖红刺绣深衣加身,头束波纹白玉冠,面容整洁,手持一把绘墨山水折扇,连鞋子都换上了一双新的登云履,随意往那一站,气派十足。
怀着迫切的心情,日晷的影在一点点转动,好不容易挨到了临近巳时之时,延陵枧刚挑起隔间的珠帘,还未出屋,却迎面装上了负手而行的元文陵。
元文陵放在身后的手里正握着一卷竹简,上面的内容自然是为延陵枧借他财物所拟好的字据。如今只需延陵枧在上面属个名,那么这份字据也就生效了。
元文陵若无其事地在延陵枧面前站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抬眼问道:“公子这是要出去?”
“是,昨日不是与你说了吗?江家小姐盛情相邀,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延陵枧满脸得意,笑得一双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元文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点头道:“哦,我倒忘了,看我这是事物太过繁忙了。如若早点想起,也就换个时间再来了。”
“是有什么事吗?”延陵枧心中有些焦躁,蹙了蹙眉头直奔主题。想来元文陵这个时辰来找他,定是有正事的。
元文陵缓缓放下负在身后的双手,将竹简递到延陵枧面前,平静的话语说得不紧不慢:“前些日子遭劫一事,至今没有任何眉目,丢失的那几箱财物恐怕是难以追回。公子可不能白白使我损失那么多钱财不是?因此,这是你借财物的字据,公子看一下,如若没有问题,在上面属上名即可。”
“什么?借你财物的字据?区区那些东西,还需要字据?我堂堂一个皇子,难道还会赖账不成?”延陵枧咋一听元文陵的话,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一双惊讶的眼将身前那个沉着的人看了半晌,之后又不禁笑了笑,一阵奚落,“元文陵,真没看出来,你这人还真是吝啬,就这些东西,以你们元家在姑苏的家业,恐怕还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儿吧?几百年的商贾世家,还在意这点财物,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公子勿恼,我这也是按一贯的规矩行事。况且那几箱财物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如若没个字据,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以后天下若人人都效仿起来,而他们又没有公子这般豪爽,真欠债不还,那天下岂不是就因此而乱了。”元文陵不在意延陵枧的奚落,露出一个笑脸来,将话说得冠冕堂皇。这些东西对他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是却也够穷苦人家过一生衣食无忧的生活了。况且,这可是他那表妹的意思,身为疼她的表哥,当然得将这件事尽心尽力给办好了。
延陵枧恹恹的接过竹简,还没打开,只是将它拿在手里玩味地打量了两眼,对着元文陵便又是一番嘲讽:“我说,不就是一个字据嘛,竟还用上了竹简,至于吗?一张纸就解决了的事。”
对于延陵枧的奚落,元文陵回以沉默,只是淡定地瞧着身前人将竹简给摊开来,毫无耐心的大致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估计还没看清几个字呢,便唤奴仆拿来了蘸好浓墨的紫毫,匆匆在上面书下了三个隽永篆字。还没等上面的墨迹变干,他就已胡乱地塞进了元文陵手里,朝着身边的奴仆将阔袖一扬,从元文陵旁边擦身而过,扬长出门去了,急着去见他的佳人,那奴仆紧随其后。
元文陵未曾去理会出去的身影,将视线落在延陵枧刚刚写下的那三个篆字上良久,最后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狡黠。这份字据可是与他元文陵一点关系都没有呢,债主的位置上赫赫地写着姒无念三字,内容也是按照姒无念的要求写的,一颗心早已飞向隔岸楼的延陵枧竟急得连这都忽略了,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能这样顺利地让延陵枧踩进套里去,完全是元文陵瞅准了这个时机,知道延陵枧此刻定会为了江家小姐的事乱了心神,一颗心都扑在了其他事情上,又怎么回去注意眼前的事呢。元文陵正愁找不到机会让延陵枧乖乖地将这份不合理地字据给签了,结果这江家小姐倒是给他创造了这样一个绝好的时刻。
想到这,元文陵又不禁疑惑起江听雪主动邀约延陵枧的用意来,到底是不怀好意呢,还是那江听雪已经知道了延陵枧的真实身份,当真想要做皇子妾室,从而将来还有机会成为一宫之妃,拥有显赫的地位。两种可能如今都还不好说,不过这些好像与他并无多大关系,只是掩不住心中的一时好奇而已。
元文陵略略思索了片刻,将竹简卷好,跨出房门时对站在门口的奴仆吩咐了一句:“你去带几个护卫,远远的跟着,看看这江家小姐究竟要耍个什么花样。好意就不必回来禀报了,如若是坏意,别将人弄得缺胳膊少腿就好,到时不好与中原国皇室交代。”
奴仆有些诧异,不禁望着元文陵那双平静的眸子问道:“大人是担心江家想蓄意报复。”
“那日他登门求亲指明要让人家姑娘做妾,像江家这样的望族,受了这样的侮辱,想必就算江秦可以大度地既往不咎,可江秦那金贵的女儿怕是也咽不下这口气。”元文陵踱着沉稳的步子,拐进花木深笼的石子小径,只给奴仆留下了一个发丝在细风中翩飞的背影。
延陵枧出府后坐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轿子,由四个人抬着朝主街方向去了,元文陵派的几个护卫则是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此刻轿子里的人可并不担忧自己的安危,正愉悦的闭目养神,身前的折扇在手里慢摇。随着外面越来越嘈杂,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轿子竟然停了下来。待延陵枧慢慢地睁开眼,就见被挑起的轿帘处露出了一个脑袋来,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奴仆装扮。
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挡了去路,延陵枧心中生出一丝不快,紧了紧眉头,还来不及开口,那奴仆倒先恭敬地说明了来意:“公子,我家小姐说了,你若诚心赴约,就应自己走着去。如此坐着轿子前去,她看不到你的诚意,又如何知道你是真心想与她做夫妻呢?”
延陵枧不悦的面容在知道那奴仆是江听雪派来的后便舒展开来了,一听这话,还觉得很有道理,爽快的冲奴仆点了下头,随即命外面的人落了轿,挑帘而出。此时他所在之处乃是这条主街的中央位置,行人如织,异常热闹。他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抬轿子的人原路回去,而他则是跟随着那个江家的奴仆没入了人群中,直朝着隔岸楼而去。
此时满面春风的延陵枧走起路来虽然步子加快了,但却格外闲适,摇着扇子左看看右看看,烈日打在他身上都觉得是柔的。那奴仆趁他不注意疾步冲去了前面,眨眼间闪进了一个货摊后,与货摊后的短衣男子耳语了几句。
那男子认真地点了下头,随意地掂了掂手里的半袋碎银子,随即出了货摊,绕过一个个路人迎面向延陵枧走去,就在两人擦身之际,他突然一把拽住了延陵枧的衣襟,大嚷道:“抓贼啊,抓贼!”
被短衣男子这样一嚷,周遭的路人陆陆续续聚拢了过来。一看中间站着的人竟又是那半个月前搅得满城混乱的男子,不禁纷纷露出了嬉笑玩味的神情来,交头接耳地都等着看他今天又要闹出个什么动静来。
斜对面的茶楼内,静坐在案几旁的江听雪听街上路人的嘈杂声变大,知道这场好戏已经开始了,随即起身俯身窗前,将窗页推开了一道巴掌大的缝来,兴味盎然的看起了热闹。
延陵枧被那人突如其来的巨大动作弄得一惊,呆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愤愤的拨掉那短衣男子揪住他衣襟的手,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来,顾不得自己凌乱的深衣,怒斥道:“你休要含血喷人!本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会去做这等下流之事来!”
“大家看呀,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做了贼被当场抓住竟还不承认!”短衣男子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面色满是愤懑。
延陵枧有些头大,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自己给急的,竟不知不觉冒出了一身的汗。他对着自己的脸狅扇了几下,有些气急败坏,话说得底气满满:“你说本公子是贼,有何证据?如若没有,我便要状告你诽谤!牢房便是你下半生的好去处!”
“我的钱袋,我刚刚可是亲眼所见。还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钱袋就在他的袖子里,我亲眼见他塞进去的。”男子向众人无奈地摊摊手,随即将灼灼的目光投向了延陵枧握扇子的那只袖子处。如若昨日有人去那家酒楼看过戏法,那么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个短衣男子就是昨日在戏台上变戏法的人。
延陵枧听男子这样说,这倒轻松了,为了自证清白,竟主动伸出了那只手,阔袖在风中微微摇曳,他傲慢地一偏脑袋说道:“好,你说在我袖中,本公子允许你搜,如若没有,你这牢饭是吃定了。”他这是行得端坐得直,丝毫没有防备。
出乎延陵枧意料的事那男子并没有立刻就去袖子里翻弄,而是转过身背对着他,向着闹哄哄的众人高声说道:“为了公平起见,我这个受害人不好亲自动手,不然待会这个贼子又要为自己推脱,说我大庭广众之下污蔑于他。不知哪位仁兄愿意仗义相助,帮在下检查检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议论声,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走出了一位着黑色深衣的青年男子,看这穿着打扮,并非是一般的小民,一派正气。他果断的说道:“我来。小兄弟,放心,大伙都看着呢,如若他真是盗贼,我们定会为你做主。”
薄雾淅淅风吹面(六)
还未从花豹发起攻击中回过神的围观者看到这一幕再次为之一震,一个个张大了嘴,目光凝结,瞳孔中只剩下了倒映进去的黯淡天光在荧荧微闪。
不仅是其他人,此刻孟兮萝那得意的冷笑已全然僵在了脸上,震惊万分,大睁的眸子中交融着满满的难以置信与惊惧,面色苍白如纸,汗水还在一颗颗渗出,不自觉便是一个趔趄退了两步,幸亏被两人扶着。
孟兮萝那五味杂陈的内心就如一片正在被大风席卷的湖水一般,在翻腾激涌,一路冲进脑中,在那乱做了一团,思绪如麻,更是无比气愤。眼前这一幕她根本无法接受,这可是一头人人闻风丧胆的凶豹,凶残与野性十足。当年是她铤而走险趁母豹出去觅食而从豹窝里夺来的,当时不足两月,这些年来为了喂养驯服于它,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在里面。
孟兮萝想,普天之下,除了她,怕是还没有谁能让青穹底下它那高傲的头颅。可如今她看到的却是,她的青穹正如一个被收服了的奴隶一般匍匐在了敌手的脚前,乖顺无比。这无异于有一只无形的手又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令她难堪又充满讽刺。
四周静得仿佛只剩下了风声,孟兮萝眼中突然迸射出两道狠戾的光,使尽全身力气再次冲着花豹呵斥道:“青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上!吞了这道姑!”
“嗷……”青穹扭头看向身后那负伤的主人,仰天长啸一声,声音却仿佛略带悲凉哀愁,拖着长长的颤音,随后摇了摇尾巴,转过脑袋匍匐了下去。
陆景行他们看到这便已有所察觉,这花豹似乎是在惧怕着凌潺,却又不知这是为何。此刻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事实在太过蹊跷,令他们一时间难以消化,心中的震惊亦是不小。不过毕竟都是经历过世事的人,很快便都恢复如常,面色平静镇定。
“好歹也身为一庄之主,怎能如此蛮不讲理,出手这般狠辣?!”陆辞一脸的愤怒,再也没有了刚开始那散漫的姿态,直接遥指孟兮萝的脸,义正言辞。
陆景行面色铁青却不言语,只因陆辞刚刚已经将他要说的话给说了,便没有必要再多费口舌。
像孟兮萝这样敏锐的人,自是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却猜不出那女子身上究竟有何恐怖的东西,竟然能让她的青穹害怕成这样。如今重要的一张底牌都失效了,她心中除了无奈与不甘,更多的还是愤恨。
如今就算是派出在场的所有门人,怕是都毫无胜算。因为孟兮萝明白,如若那样做,将面对的那便是陆府与易月宫这两股势力,寡终究难以敌众,最终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这笔账今日势必是无法算清了,但这一奇耻大辱已被孟兮萝牢牢铭刻在心中,有朝一日,她定要加倍奉还,也让这道姑体验一下颜面扫地的滋味,不除掉此人,她心头怒火难消。
站在孟兮萝身侧的郑绝飞从刚刚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将两边的人都看了几眼,故作轻松地仰头笑了两声,话音和善地打起了圆场:“有惊无险方是幸事,双方算是扯平,不如就此息事宁人。再说,孟姑娘也只是想吓吓这位姑娘以解心头之怨而已,如若动真格,姑娘怕是早就成为青穹口中之物了,它又岂会在此停下。”
“此事与你绝尘宫又有何干系,竟敢这般歪曲事实,巧言令色。此乃我凌居观之事,有贫道在,旁人休要插手。”远曲道长将拂尘一扫,目光如炬,口气是从未有过的强势。
郑绝飞正要开口反驳,远曲道长再次冷冷地开口,语气中含着威胁的意味:“你这般痛下杀手,今日我门人无事便好,如若有事,你便是自行招去了灭门之祸!”
“道长休要在此大放厥词,江湖之事,人人可管。你们以众欺寡,见孟姑娘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我绝尘宫出于道义插手也是理所应当。”郑绝飞目视远曲道长,底气十足的话讲得是不急不缓,脸上挂着闲适且傲然的浅笑。
远处的人也相继回过神来,窸窸窣窣地暗地里议论起来。白郁霜对郑绝飞的那副姿态是嗤之以鼻,讥讽一叹:“这郑绝飞好生狂傲,说出的话倒是冠冕堂皇,然而却是恬不知耻。”
“不知南阁主如何看待这件事?”白郁霆略略颔首,随即扭头看向离他不远的南启炔。
南启炔静静沉思片刻,平和地开口道:“这样的事,我们这些无关之人本不应妄加评论,然而又不得不说这郑宫主的言论有些颠倒。不过更让我好奇的是,这女子是用何种方法制伏了这凶豹。”
“听说岭南之地有一种御兽之法,我猜这女子定是通晓一二。凌居观向来高深莫测,懂得此法也不足为奇。”白郁霜淡淡的说着,视线始终停在那只匍匐在地的花豹身上。
凌潺面容平静,沉默良久,最终张嘴轻叹一声,望着远曲道长平淡的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此事暂且放下。”
“什么?她这般对你,你就如此轻易地饶了她?”陆辞反应颇大,愣愣地盯着凌潺。
凌潺眸光冷淡,稍稍将孟兮萝那狼狈的模样瞟了眼,话语中毫无波澜:“我只是不想再在此处耽搁下去,误了大事。况且她已身受重伤,还能怎样处置,难道杀了她不成?我虽绝非心慈手软之人,但也不是弑杀的人。”
一旁的桃枝也随即说道:“凌姑娘此做法甚妥,当以大局为重,这些事日后再解决也不晚。”
“是,那便暂且不追究。”远曲道长冲凌潺微微点头,和蔼的语气中透着一种恭敬。
南启炔他们一直在关注着凌潺他们的一举一动,常年修习武功心法之人,听力自然也是异常敏锐,凌潺他们那边说的话当然也是被听得一清二楚。南启炔看到这一幕,眸子不由自主深邃了几分,浅吸一口气,说道:“这女子来头不小,凌居观中有什么人能让堂堂观主如此礼遇。”
“的确如此。”白郁霆跟着点了点头,“不过这女子却是一直身在陆府的,与陆府主的关系嘛,这几日大家也看出来了。如此说来,她倒不像真出自凌居观,只不过与这远曲道长关系不一般而已。我猜只因刚刚情势危急,他才称那女子乃是他的门人。”
“初出江湖,在紧急关头却能做到临危不惧,做出正确抉择,倒是不易。”男启炔以前未曾见过凌潺,观她年龄样貌,便只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江湖局面,不禁有赞叹之意。
凌潺此刻还不知道,外人对她的身份正在猜测纷纷。
天光越来越晦暗,凉风习习,一天的炎热气息终是褪却不少。凌潺抬头看了陆景行一眼,给了他一个柔和的眼神,他会意,同凌潺一同转身准备离去。其他几人也只是幽幽瞧了孟兮萝几眼,没有过多的言语,相继转身走在了凌潺两人身旁。
凌潺踩着轻盈的步子走了不远,却突然又扭过头来,目光冷冷地落在孟兮萝那碎发略微沾黏,纱巾未摘的脸上,唇齿旁绽开一抹讥诮的冷笑:“并不是着一袭白衣,你便玉洁出尘。”
凌潺是在讽刺于孟兮萝,告诉她清绝出尘、优雅高贵的风姿并不是借助一件纯洁白衣就能体现出来的。凌潺本对外在的这些东西看得很淡,然而今日被孟兮萝这般挑衅,以凌潺向来冷傲的性格,虽说放过了孟兮萝,但心中难免不快,便生出了嘲弄孟兮萝之意。
花豹在凌潺转身走后,慢吞吞地起身回到了孟兮萝身旁,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压抑了太久一般,这一刻才用尽全身力气将身子一阵抖动,后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孟兮萝差点被凌潺这话气得再吐出一口鲜血来,心头怒气澎湃,却是束手无策,这个时候根本奈何不了那个令她生厌的道姑,只能咬牙看着对方渐渐走远。
“孟姑娘,来,先去那边坐下,在下为姑娘运功疗伤。”郑绝飞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润,微微弓腰伸出了自己的一双大手。
孟兮萝将玉臂艰难一闪,非常利落地避开了那双欲扶她的手,语气平平,客套而疏离:“此次多谢郑宫主相帮。这等小伤不碍事,待会我自己运功便好。不过还是要谢谢郑宫主的好意。”
郑绝飞的手虽然扑了个空,但听见孟兮萝感激于他,心中不仅没有感到失落,心情反倒无比舒畅,眼前仿佛都多了一束华光。觉得今日所做之事,虽得罪了陆府,但只要赢得了钦慕之人的好感,那么这一切也值了。
孟兮萝虽然明明白白的拒绝了郑绝飞,但他却没有听话地离开,而是跟在千旻山庄那一群门人之中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孟兮萝拒绝他替她运功疗伤,他也欣然接受了。只不过夜间在孟兮萝疗伤时,他始终同千旻山庄的人在一起,并且站于离孟兮萝疗伤不太远的地方守护着,担心那个道人夜里偷袭。不得不说他自己心思就不够磊落,专想着偷袭这类下三滥的事。
烈日炎炎事不休(二)
黑衣男子背过众人,在延陵枧面前站定,意味不明地抬头瞟了眼延陵枧那张有恃无恐的脸,在几十道灼灼的目光中将手探进了延陵枧那只伸展开的衣袖中。一番探寻,男子那原本平静的脸在瞬间变了颜色,凝重与意外在他眼里交织,他其实不太愿意相信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子竟是盗贼。他凝视着身前这张依旧略带傲骄神情的面容,拎着两只钱袋的手缓缓从延陵枧阔袖中退了出来。
“怎么样,搜也搜了,可以证明……”延陵枧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淡笑不经意的一个垂眸,当目光落在黑衣男子手上的瞬间,他那即将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给噎在了喉咙里,额上青筋一点点凸起,瞪着那两个钱袋子久久不能眨眼。
延陵枧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疑惑,这好端端的,自己袖中怎么就多了那么一个陌生的钱袋,男子手中的另一个钱袋则是他自己的,而那个陌生的粗布袋子难道是自己长脚跑进他袖子里的不成,打死他也是不信的。可是如果是有人蓄意放进去的,可他刚刚明明亲眼所见,未有人靠近他的那只袖口。他也不相信刚刚揪住他衣襟的男子有机会故意将钱袋子放进他的袖中,他的眼睛又怎么会骗他呢。
排除这些可能,延陵枧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神情呆滞了半晌,最终还是耳边响起的一阵嘈杂的哄闹声将他的神魂给拉回了现实,随即眸光恍惚地望向了短衣男子那一张一合的嘴,短衣男子的话语中气焰十足:“那只褐色的钱袋便是我的。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在酒楼里俯视着看戏的江听雪瞧着延陵枧那种因一时意外而惊愣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被这么多人盯着笑话,看他还怎么得意,想要她做妾,实在是笑话。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呢,那日受的侮辱,她得讨回来,顺便替那两个死去的奴仆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登徒子。
从大街两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天气本就炎热,再这样一拥堵,人圈内透不进来一丝风。延陵枧毕竟是身为皇子的人,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早就有了一种临危不惧的能力。这场意外虽然来得令他措手不及,万分震惊,但是呆愣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他拿出帕子擦了一把汗,镇定自若的摇了几下扇子,偏头斜望了眼天空一角,语气干脆利落:“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它如何会出现在我袖中。既然如今钱袋也找到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延陵枧抓过黑衣男子手中那只织锦钱袋,抬脚便走,结果刚走了两步,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扭头看去,正是那短衣男子,嘴里大声嚷着:“做了贼被当场抓获,还想就这样轻易地走?没门。大家看啊,这还有何天理可言。”
“兄台,见你气度不凡,却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低劣的事来,实在有辱斯文。如今被当场识破,连个礼都不赔,就这般欲一走了之,这就更是你的不对了。”黑衣男子将拉扯的两人给小心翼翼的分开了一点距离,对于延陵枧的这种行为感到颇为痛心,随后又是一番怅叹。
“是啊,做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境地。”
“这人作风低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半个月前不是还闹出人命了嘛。”
……
众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观望,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延陵枧原本急着会佳人的好心情如今已在众人那对他指指点点的声浪中消失殆尽,兴致全无。他将衣袖一拂,不悦得蹙眉道:“此事并非我所为,又何来的礼可赔?”
“事实都摆在了眼前,众人是看着这位公子从你袖中拿出的,不是你不愿承认,就可糊弄过去的事。”短衣男子话语激动强硬,一双手做无奈状摊在了众人面前,只包着一层皮的额头起了褶子,视线在众人脸上灵活的转着。
延陵枧面对着这般纠缠不休之人,心中实在烦躁难耐,身边又没个随从跟随,想他在君都,何人敢这般对他。他心中虽及其不快,但面上依旧表现得镇定,只是紧了紧眉头,然后有条不紊地打开了自己的钱袋,将里面的财物取了一些出来,给了那短衣男子一个眼神,示意男子按照他的做法也将布袋了的东西给取出来一些。
见那人意已将布袋中的几颗碎银子以及刀币摊开在了手上,延陵枧同样将那只自己握着金银的手给缓缓了展开来,向男子的手边靠了靠,用折扇指着二者开口说道:“大家看清楚,这二者孰贵孰贱,怕是不用我多说了吧!我一个身有金银之人,又有何理由去偷他这点不起眼的小钱呢?如此,足矣证明我的清白!”
“有何证据证明那锦袋里的财物就是你的呢?莫不是也是偷来的吧?毕竟这都被抓了,那么以前还不知道偷过多少次呢!”短衣男子斜视着延陵枧,嘴角咧出了一个及其得意的讽刺笑意。在听完延陵枧的辩解后,他本是无话可说的,结果突然灵光一闪,新的说辞便来了。
这话令延陵枧就差喷出一口鲜血了,脸色一沉,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挥出扇子指着那男子的鼻子痛斥道:“你这是含血喷人!在故意歪曲事实。我与你无仇无怨,这般陷害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算是明白了,那钱袋会无端进入他的袖中,定是这人自己搞的鬼,想要来个贼喊捉贼,污蔑于他。
“你说我含血喷人,那好,你先等着。”短衣男子不紧不慢的将手里的银子装好,在众人的注视下往人群外面挤去,再进来时,手里竟是牵着一匹棕色的马,将马屁股对准了延陵枧,伸手闲适地在上面拍了两下,“你说你是清白的,光说说有何用,应用实际行动证明啊!只要你敢在这马臀上亲上一口,以此来力证自己的清白,我们大伙便信你了。”
这话一处,人群中再一次响起一阵嬉笑声来,有的人甚至还大声戏言道:“这可是一匹公马呀,也下得了嘴。”
“岂有此理!你竟敢这般羞辱于我!”延陵枧心中的怒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一把揪过那短衣男子的前襟给向他这边拽了过去,望着男子的那双眸子仿佛能喷出火来,烧得男子心里发虚,而延陵枧的那只手青筋正在一根根凸起。
短衣男子也只不过是想从那位姑娘那里得到些赏钱而已,如今她交代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半。目的便是先用马来羞辱这男子一番,之后想办法使男子引起公愤,好让围观的人群起而攻之。可如今看眼前人这架势,已然是被激怒了,他可不想将自己都给搭进去。试想,谁又能忍受这样的侮辱呢,如若不是那位姑娘让他这样干,估计他也做不出这种事的。如今他是骑虎难下了,如若将实情说出来,不仅面前的男子饶不了他,没准真让他吃上牢饭,而且那位姑娘也定不会放过他。可如果不说,这局面又不好收场,有可能还会无辜遭面前人的一顿打。
就在短衣男子为难之际,那个黑衣男子再次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负手在背,说道:“既然难以说清,便去官府不就妥当了。小兄弟,纵使这位兄台偷了你的银钱,你又何至于欠一匹马来这般羞辱于人呢?你这做法着实不妥。”
黑衣男子说完,自顾自先牵着那匹马出了人群。他担心这匹马会成为***,如若两人真在这动起手来,会造成混乱,怕是又要闹得钱塘城人尽皆知了,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啊,这贼子恼羞成怒了,竟动手打人!”然而黑衣男子的担心最终却成为了现实,他只在人群外听见那短衣男子尖锐的一嗓子,人群中便哄闹了起来,接着众人一拥便聚拢了过去,被攻击对象自然是延陵枧。
这并非是延陵枧要动手,而是那短衣男子在听见要去见官,急中生智,趁延陵枧在思考黑衣男子所说的话时,猛地将延陵枧那只抓住他前襟的手向上一拽。在外人看来,便成了他想要挣脱延陵枧的束缚,而延陵枧却恼羞成怒,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众人一见,顿时愤怒,在延陵枧一个愣神的功夫,已成了众矢之的,沦为了人们群攻的目标,宽阔的街道乱做了一团。
被元文陵派出来保护延陵枧安危的几个护卫躲在远处将戏看到这里,再也不敢耽误,如此下去,闹出人命那么一切就完了。他们很清楚延陵枧的身份,如若出什么事,中原国圣上怪罪下来,整个钱塘城怕是都要遭殃,更严重些,也许还会引发熄灭了几百年的战火。
那些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虽然是乱哄哄的以寡敌众,然而却是绰绰有余,片刻功夫便将人群给驱散,救出了衣衫不整的延陵枧来,索性这一次他只是受了些轻伤,毕竟敌人只是些路人,不像上次是飞彻崖上的死士。
站在窗前的江听雪将戏看到这,脸上闪过一丝淡笑,然而笑过之后,心情却又有些沉郁。这口恶气是出了,然而她这才发现,报复人却并未使她得到想象中的那种畅快感觉,反倒生出了一丝丝内疚。想来这登徒子也只不过是登门说了些令人气愤的话,而人也真的是误杀的。可她却是当街将这人给羞辱了一番,无故挨了众人一顿打,似乎是有些过了。
待透过窗户看到延陵枧被两个护卫搀扶着走远,江听雪无趣地撇了撇嘴,一人出了雅间。
在护卫驱散众人之时,那短衣男子见大事不妙,最后混在人群中逃了,护卫们并未抓住人。因此,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根本无从查起,最终只好不了了之,延陵枧的这顿打算是白受了。
而元文陵心中猜测是那江家小姐所为,但却在人前只字不提,只做到心中有数,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也好让这个皇子再捡一个教训,不亏。
林深茫茫似相识
绵绵阴雨天,风拂阵阵,陆景行他们在七八日的快马加鞭下终于来到了桂林郡边界的一个小镇子上。然而此处却并不是他们所要到达的目的地,真正要去的乃是小镇背后那片终日云雾袅绕,草木繁茂的山林之中,山林深处那片空地便是各大门派的会合之地。
时辰尚早,未过午时,一行人在一家客栈门口下了马,准备在此稍作停留。用过一顿午膳后,待凌潺沐了个浴,他们便向山林中去,在客栈的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他们之所以将聚集的地点选在如此隐秘偏僻之地,也是因为经过了一番考虑,各大门派共同决定的场所。此处与千旻山庄相隔最近,不过几百里之隔,位置当然也是他们发现的。如若将地点定在镇上,那么他们各个门派汇聚在一处最少也有上千人,势必会扰了镇上小民们的一贯平静的生活。而且有些门派之间素来不怎么和睦,万一有个口角
之争,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很有可能造成混乱,致使伤及了无辜。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而另一方面则是这片山林是去往飞彻崖最近一条路的必经之地。众门派从各个方向来此会合,然后再一同赶往飞彻崖,如此便节省了很大一部分时间,而且免走了很多冤枉路程。
据陆辞派出去搜寻线索的人禀报,他们沿着那群死士所遗留下的细微踪迹一路追查下去,结果这些蛛丝马迹最后竟消失在了一处巨型天坑附近。为此,他们在那逗留了好几日,却再无一点线索可寻,陆辞正为此事而忧心。
所以,这次各个门派除了去飞彻崖寻孔伯炤,另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去那天坑附近一探究竟,竭力将那些受困的人给救出来。索性飞彻崖离那处天坑不过几百里的距离。为了以防孔伯炤在被逼得无路可走时拿这些被绑的人开刀,因此,他们决定先去救人,让后再去找孔伯炤一雪前仇。
林中大树参天,环境暗沉苍茫,空气中雾气湿重,混合着强烈的禽类羽腥味。覆满厚重绿苔的巨大根系在地上蟠扎交错,其间蕨类丛生,在重重叠叠的枝叶遮掩下,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一行人走在这样的环境中,幸亏陆辞有段先生给的驱虫散,因此还不至于被蚊虫叮咬,只是还是得担心脚下那藏在密丛中的蛇。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们走到了山林深处。看着眼前之景,凌潺竟有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凝住了目光,这与她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是多么的相似。
她清楚地记得梦境中的她着了一身幽绿纱衣,一双雪白的脚赤#裸着站在幽绿而厚密的青苔之上,发丝披散,在一片原始森林中徘徊。白雾迷离的四周是未知的迷茫,参天古树下是无穷无尽的昏暗与压抑。她就如失去了雁群庇护的小雁,孤独绝望笼罩心头。
突然,前方仿佛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的那张脸带着魅惑。发丝翩飞中的她纯洁的超然物外,却又邪魅的无与伦比。
她望着镜子不住地摇头,极力的否认着:“不,这不是我,我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也没有那么一张复杂的脸。”
“这怎么就不是你了,你既是钟离湲,也是凌潺,你同样又是幻冥珠。”镜子的声音冰冷又柔媚,仿佛夏日里一股冰水从心间流过,舒适清凉,而那却是她的声音。
“幻冥珠?”她咬唇低语。
虚空中的柔音再次飘来,带着肯定:“对呀。幻冥珠……”
她茫然而问:“什么是幻冥珠?”
回答她的是可怕的沉寂。
那么熟悉的画面,仿佛此刻所在之地本就是属于她的地方,竟有一种如同回到家一般的踏实安宁之感,可是她心里也是无比的清楚,那只是一个梦啊,那种不受控制的意识到底从何而来,她不得而知。
“小潺,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其他人已与凌潺擦身走在前面去了,陆景行本就是与她并肩而行的,见她顿住脚步,投在前方的目光呆滞无神,看了她良久,心中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
耳边响起的温和话音将凌潺拉回了现实,不曾想一个恍神的功夫,自己已经落在了队伍后面。不仅如此,还连累陆景行一同站在这淋露水,这是她有些过意不去。她冲陆景行淡淡一笑,摇头道:“我没事。只是看到此景,让我想起了那个记忆犹新的梦,就如真实存在过一般。”
踩在崎岖不平的湿滑绿苔上,两人继续一步一步前进,陆景行听凌潺这样说,忍不住好奇地随口问道:“什么梦?”
“就是除夕那晚,我生命垂危时所做的梦。那夜我梦到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回到了我儿时所住的地方。但说来奇怪,唯这个梦尤为清析。”凌潺伸手拨开遮挡在眼前的一从茂密枝叶,脸上面巾未摘,连同身上的薄衣在露水中浸透了大半,裹在身上有些黏扯难受,玲珑的身形曲线在半透的衣衫内若隐若现。不过好在环境暗沉,隔得稍远便注意不到,只是未能逃过陆景行那不经意的视线,但依旧表现得淡然,若无其事一般。他只觉得她是他不久之后的妻子,用平常心对待便好。
脚前又是横倒着一棵覆满绿苔的大树,陆景行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凌潺一下,说道:“待有空了,与我细细说来,如何?我对小潺的梦倒是起了几分兴趣。”
“嗯。”凌潺专注着前方的路,未去看陆景行,只是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经过一路艰难地跋涉,最终前方的环境明亮开朗了许多,越往前走,光芒越盛,那是下午柔和的天光,撒在一片乱石子遍地的稀疏绿草上,看得人眼前一新。
几步之外便是空地了,陆景行转身挡在了凌潺身前,熟练的脱下了自己的深衣,也不给凌潺反应的时间便直接将衣服轻柔地披在了她的肩上,还不忘拢一拢衣边,将凌潺那若隐若现的身形曲线紧紧地裹在了深衣内。在这方面,他可是相当小气的,绝不允许被别人看了去。
抬眼向草地的方向扫去,已经有门派到达了这里,此刻正散乱地靠坐在对面的树林边休息,陆景行一行人便径直向对面走去了。不到片刻时间,对面的人似乎同样也注意到了正向他们走去的人,纷纷起身向陆景行他们迎了过来。
两行人逐渐走近,凌潺才看清原来这是玉柳山庄的人,为首的正是现任庄主柳旪(xié)洛。他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笑着向陆景行拱起了手:“陆兄,上次君剑阁一别,别来无恙?”
“劳烦柳庄主挂心,一切都好!”陆景行同样会以江湖礼,却不似柳旪洛这般热情,语气中透露着客气与疏离。对于宁言的死,虽然是柳旪洛误杀,但陆景行心中却始终有个结,那是他的好友,而身前的人便是那个凶手,无论他心胸多么宽大,怕是都无法做到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况且,他向来待人便是如此,对没有过深交的人表现得比较冷清,而以前的柳旪洛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柳旪洛与陆景行打过招呼后,轻轻转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披着深衣的凌潺身上,略微的打量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友好的笑,再次拱手,并深深的弓身道:“凌姑娘,当日客栈内,在下勿将你认作与那妖女是一丘之貉,之后却一直寻不到一个赔礼的机会。那日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误会解开便好,柳庄主无需自责。”凌潺的表情遮掩在了面巾下,然而从语气还是可以听出她那淡淡的话说得真挚。她也听出来了,这个柳旪洛是真诚的在向她道歉,这样的人心胸也算坦荡。
陆景行一个不经意地移眼,却注意到了站在柳旪洛身旁的人,一个手握拂尘的长须道士,面容清瘦,白发苍苍,风骨倒有几分卓然,不禁略略抬手指了指,问道:“这位道长是?”他对江湖中的各路豪杰自然是不陌生,可却不曾见过这人,看这神貌具是不同于寻常人,想来绝非泛泛之辈。
凌潺闻声循着陆景行的视线望去,当看清道人的长相后,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柳旪落的声音:“这是凌居观的观主远曲道长。”
这远曲道长去年便与凌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延陵栈带着她去凌居观上香,迎候他们的便是这人。如今遇到这人,凌潺心中起初有些紧张担忧,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多虑,很快便放下了心来。两人见面都相隔一年有余了,况且如今她气质与以往决然不同,还掩着面,这人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只是凌潺心有疑惑,他怎么就无端出现在了这里。陆景行同样略显惊讶,凌居观位于君都之外,是名副其实的中原国皇家道观,在全东洲都极富盛名,身为一观之主,岂会轻易离开道观。想来,就算飞彻崖的人就算再大胆,怕是也不敢挑衅皇室的威严吧。
林深茫茫似相识(二)
两人心中正疑惑,便又见柳旪洛略略摊开手掌指了指立在他身旁的远曲道长,开口解释道:“我们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不小心着了贼子的道,在客栈内纷纷中毒,如若不是这位远曲道长仗义出手相救,恐怕我们已命丧黄泉了。”
说到这,柳旪洛不禁抬头感激地看了眼这个气度不凡的道人,接着说道:“后来一问才知,原来道长不远千里从君都来到南涴国,除了云游之外,还为寻一个人而来。当然,近日江湖所发生的动乱,道长也略有耳闻。我们一番畅谈,他在知晓我们是去飞彻崖除恶的之后,便义愤填膺,决议祝我们一臂之力。”
“原来是远曲道长,久仰久仰。”听完柳旪洛说的这些前因后果,陆景行心头的疑惑算是解了,于是就如见到平常豪杰那般,拱手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江湖礼。
柳旪洛顺势指向陆景行与凌潺,向远曲道长引荐道:“这位是陆府的府主,陆景行。这是凌姑娘,陆兄的红颜知己。”
远曲道长抬手抚了一把长须,眯眼慈蔼地向陆景行点点头,随后将目光投向了陆景行身旁的凌潺。他将手里拂尘一扬,展袖便躬身作了一个揖,语气恭敬:“凌姑娘,贫道已在此等候你多时。”
见远曲道长这样不凡的一位老者竟突然给一个小姑娘行这样大的礼,在场之人皆是一脸的诧异迷惑。倒是陆景行似乎是猜到这道长定是认出了凌潺的身份,面上表现得平淡,心中却也闪过了一丝忧虑,为凌潺而忧。
凌潺诧异地直接后退了两步,掩在面巾下的神色一变,望着道人的眸子充斥着一丝惶恐。不过须臾,她便又恢复如常,就如若无其事一般,弯了弯眉眼,摆手道:“想来定是道长认错了人,我们素未谋面,我又怎么可能是道长在等候的人呢。”初时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不曾想这远曲道长的洞察力竟这般厉害,即使她割了发,掩了面,却依旧被他给识破了。
“是呀,道长定是认错了人。她一直生活在在下府上,平日里都鲜少出门,与道长素不相识,又怎么可能是你要找的人呢?”陆景行向身后的人一挥衣袖,示意他们先去树林边坐着休息,后冲着远曲道长淡淡一笑,适时开口打了个圆场,想替凌潺将这个谎圆过去。况且这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凌潺的身份如若被暴露,那么对她的处境相当不利。
两行人相继去了林边,在场的也就他们五人,柳旪洛听了远曲道长的话,也是稍有疑惑,很自然地向凌潺做起证来:“这个在下清楚,凌姑娘便是一直与陆兄在一起的。去年妖女作乱,凌姑娘还不幸受到了连累,此事江湖皆知。莫不是道长真认错了人。”
陆辞近日来为他父亲的事担忧,倒是连话都变少了很多,如若是平日里遇到这样的事,他是定要插上几句嘴的。然而,此刻的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听了会儿觉得无趣,索性去了树林边,靠在一棵树上闭目养起神来。
“姑娘不必疑虑,频道乃是奉师叔之命前来,其他人并不知晓。”远曲道长一眼便看出了凌潺心中的顾虑,便以实相告。他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便是寻找凌潺,而不是将凌潺带到无人之地再说出这些,完全是因为若如他突然将凌潺待走,那么这些人心中的疑惑定然会更大,一时间只怕会在心中猜测纷纷,他们的行为便会显得更为怪异突兀。
而如今当着众人面说出了这些,不仅打消了这些人胡乱猜疑的心思,反倒显得他行事坦荡,有老者风范。至于他寻凌潺的目的,纯属私事,想来这些人也没兴趣管这些了,这个时候就算再将凌潺叫去一旁,其他人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奇怪了,毕竟都已知道他与凌潺相识,要单独交谈也实属正常之事。
凌潺微微蹙了蹙秀眉,望着远曲道长的那双眸子中依旧盛着丝丝不解,不经意轻声重复道:“师叔?”
在场的几人亦是疑惑,看这远曲道长已是风骨不凡,那他口中的师叔怕是也岂非寻常人了。江湖高手如云,偶有一两个深藏不露的隐世高人也很正常。
不过此刻柳旪落倒是信了远曲道长的话,要找的人便是凌潺不假。在他看来,这凌潺背后的靠山也绝非只是陆府,如此便更是不容小觑。他暗自庆幸,也幸亏上次结下的误会算是解了,不至于日后再给自己的庄子招来麻烦。
远曲道长知凌潺是真的忘了他口中的师叔是何人,于是多提醒了一句:“姑娘的大哥,楚公子。”
“陆兄,凌姑娘,道长,你们先慢慢聊,在下就不打扰了。”柳旪落向三人拱了拱手,识趣地转身向树林去了。他也并非一个多管闲事之人,与他无关的事,置身事外便是。不管这凌潺有怎样的来历背景,只要自己与她无仇无怨就好。
凌潺将远曲道长的话放在脑中回想了片刻,很快好似反应了过来,将眼帘猛地一抬看向了远曲道长那张两鬓斑白的脸,难以置信的声音脱口而出:“他?我与他不过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竟是延陵楚,凌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交集,他又为何要派人来寻她,还有他又是如何知晓她下落的。不过她确实是想起了,当日在凌居观,她是亲耳听到这个远曲道长声称延陵楚为师叔,当时是有些惊讶,但之后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时间一久自然也就忘了。
“师叔一直都知殿下你身在陆府,这次贫道外出云游,师叔特意命我带两件东西交于殿下。我本是要去陆府的,哪知中途遇到柳庄主,间接得知你们已离开了陆府,所以便跟随他来了此处。”见柳旪落已离开,此处再无外人,远曲道长语气更恭敬了几分,唤出了凌潺的尊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解释了出来。
凌潺抬手抚了抚被风拂乱的碎发,眉角微微一挑,淡淡地垂眼道:“原来是这样,不知大皇子是如何得知我行踪的。事情似乎很有趣呢,不久前我还得知延陵栈在四处寻找我的踪迹呢,身为同母大哥,大皇子竟未将我的行踪告知于他。”
“师叔要我带给殿下一句话,说‘路是你自己的,要如何来走,全在于你自己的意愿’。至于他久居深山又是如何得知殿下的下落,他自是有他的办法。”远曲道长抚了抚被风吹斜的长须,淡然而立,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这就是说,她与延陵栈之间的事,他不会插手去管啰,甚至连一个旁观者都极少做。凌潺不禁感慨,不愧是修道之人,所达到的认知境界到底与常人不同。那份淡然与坦荡别说是在皇室之中了,就算是普通士族之中怕是都难以见到。上次相见,她便隐隐看出了他的无欲无求,心境澄明,能达到如此高深的地步,皇权在他眼中怕是都变如尘埃一般无足轻重的东西了。
凌潺心中顿时轻松不少,愉悦地看了眼身旁一脸平静的陆景行,随后对远曲道长说道:“他的话,我记住了。”
远曲道长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略略点头。之后从灰色阔袖中取出两件东西来,交到了凌潺手里,竟是一面巴掌大小的独柄镜子,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那竟是用骨块磨砺而成,骨镜背面绘着凌潺看不懂的纹理,给人一种沉古韵味。而另一件东西则是一个雪色小瓷瓶,在柔和的天光中泛着荧荧地亮泽。
远曲道长先指了指那面骨镜,解释道:“此乃鲲骨镜,殿下请贴身收好,危急时刻可救殿下一命。师叔知如今江湖动荡不安,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特让贫道将此宝物交给殿下做防身之用。”
“鲲骨镜?”凌潺不由得望向了陆景行,想从他那寻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可还从未听说过鲲骨镜这种东西,更不知它有何等作用。
陆景行扭头大致在镜子上扫了一眼,望着凌潺淡定自若地开口解释道:“鲲骨镜,只在《三坟》之中有过简略的记载,算是传说中的至宝,说是鲲在化鹏之时被一天神斩杀,后取其神骨炼化而成,至于其他方面便无人知晓。倒是不曾想,竟真有其物。”
“《三坟》不早就失传了么?”凌潺垂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可从来不相信这些鬼神之事,此镜也许非彼镜呢?万事都不好说。她在镜柄上摩挲了几下,后抬头看着远曲道长:“那此物定是不凡了。他将如此贵重的宝物交给我,就不怕因此物再引发一场江湖动乱吗?这样的宝物,谁不眼红?”
远曲道长听完这话,不禁一笑,眯了眯眼,开口解释道:“此物虽有撼天动地之能,威力无穷,可是拿在寻常人手中也不过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罢了,这世间,会使用它的恐怕也就师叔了。况且,此物在人们眼中不过就是个传说,就算摆在他们面前,恐怕也无人会相信。殿下只管放心就是,你心中的疑虑,师叔早就想到了。至于它该如何使用,师叔说殿下你也无需知道,当危及生命时,它自会发挥效用。”
注:《三坟》,出现在《左传》当中的一个古书名,已失传,传说是记载黄帝他们功绩的一本书。
薄雾淅淅风吹面
凌潺如今也不想去深究这个传说中的宝物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奇,只是将它拿在手上毫不在意的看了几眼,略略点头,语气平淡地应道:“我明白了。”
“那这瓷瓶内的又是何物?”凌潺看过鲲骨镜后,转而注意到了另一只手上的白瓷瓶,她猜测里面应该是一种药物,却不知具体是做什么的药物。
远曲道长动了动手里的拂尘,将它换了一个方向,空出一只手伸出并拢的四指指向凌潺手中的瓷瓶,不急不缓地说道:“瓶中乃是三粒丹药,可解百毒,效果奇佳,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只要服用者尚有一丝气息,此药均能见效。师叔说了,此药绝无硝石、硫磺等成份,乃是上等草药炼制而成,殿下可放心使用。”
凌潺听了远曲道长这话,眼角很不自然地抽了抽,平淡的话语中满是感慨:“还真不是一般人,这都能被他猜出,心中也就那么一点疑虑。”
如若不是远曲道长提醒,这药就算有奇效,但在危机时刻凌潺怕是也不敢吃。在她的印象里,道士炼出来的丹药可不就是硫磺之类的混合物,美其名曰修仙炼丹以求长生,可到头来吃了这些东西反倒将自己送上了西天,就算不死,那也是终日萎靡不振。
不过她也相信延陵楚并非如那些迂腐的道士一般只求成仙,而忘了道的本质。只不过一面之缘,可延陵楚给人的感觉却是超然卓绝的,整个人看起来俊逸翩然,气度非凡,倒是一点也不像常年服用那些毒物之人,不得不说他修的是真道,参悟的是道的本质。
陆景行难得见到一向淡定沉静的凌潺也会有如此窘迫的时候,不禁将浅笑夹杂在了话语中:“难得还有人能这般了解小潺呢,我当真是望尘莫及啊,这令我情何以堪。”陆景行当真是叹服,他本以为他已经够了解凌潺的了,结果有人竟能这般准确的猜出自己心爱之人的所思所想。
“说来你或许不信,我与大皇子也只见过一面而已,就在我遭人暗算那日,当时道长也在的。”凌潺微微耸了耸肩,被人猜得这般透彻,她其实感到有些不大自在,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神情。
凌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视线在两只手上徘徊了几下,随即抬起头看向远曲道长,拧了拧眉头,说得委婉:“我与他说起来也并无交情,他竟如此帮我,这份恩怕是我无力以还。”
“殿下无需放在心上。师叔说了,他做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他说这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师叔这是在为自己的父亲尽一份孝,殿下是当今圣上最在意之人,这其中的道理应该不用贫道多说,殿下自是懂得。”远曲道长说得真挚诚恳,将延陵楚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了凌潺。当然后面那句话并不是延陵楚所说,而是道长自己心中最真挚的话语,隐隐含着挽劝的意味。
凌潺想要得到的便是延陵楚无端帮助她的原因,因此才委婉地说出了刚刚这番话。如今要的答案也出来了,她垂目沉思了一瞬,最终将两件东西贴身收了起来,对远曲道长淡淡一笑:“还劳烦道长到时回去之后替我向他道一声谢。至于道长的善意劝说,我领了。父皇那里,我自会回去看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时机到了,我自会回去。”
“既然殿下都如此说了,贫道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陆府主,殿下就劳烦你多关照了!”远曲道长洋溢着一脸的慈蔼微微颔首,再一次抬手将自己的胡须一抚到底。
陆景行侧头柔柔的看了眼凌潺,后向远曲道长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由于每个门派距离此处的路程不尽相同,再加上中途所遇到的突发意外,因此根本无法在同一时间感到。陆景行他们在林边露宿了一夜,快要到日落十分才又迎来了两个门派,白暮山庄与绝尘宫的人。
白暮山庄与绝尘宫在几个月前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如今两派之主见面,虽未动起干戈,但两派之间的的气氛却是及其诡异。
此次白暮山庄算是幸免于难的,并没有受到飞彻崖的侵扰,也未有人失踪,至于他们为何会加入这次的联盟之中,真正目的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这绝非只是因为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所促使他们来的。
初见这两个门派的领头人时,凌潺倒是对这个白暮山庄的庄主印象有些深刻,竟是一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年轻女子,虽相貌平平,不过却才双十年华,头戴银帽,上穿银衣,下套百褶裙,前后系着刺绣围腰,在日光的照耀下全身光辉璀璨,稍稍一动,叮当作响,别有一番韵味,这样的装扮与凌潺所见过的苗族服饰一般无二。
为了防止两派之间夜里起冲突,陆景行与柳旪落不约而同的地命自己的手下将晚上要休息的地方移到了空地上靠近中央的位置,如此便将白暮山庄与绝尘宫搁在了两边,让他们眼不见为净,不至于真的动起手来。
直到晚上各门派的人各自围着篝火远远而坐,凌潺才听陆辞说起这白暮山庄的一些事。这位庄主名叫白郁霜,而始终跟在她身边的那名青衣男子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白郁霆,白家也就他们两兄妹。
凌潺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历来都是长幼有序,而这白暮山庄在庄主继承这件事情上却并未按常规出牌。心中虽好奇,但她也并未多问,偌大的江湖,这些事也应该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想恐怕只是她还未见足世面而已。
随后陆辞又不咸不淡的提起了那次两门派间无端挑起的纷争。说那白郁霜本就不是什么异族女子,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进入了这类族群的聚集地,从此便对这类繁杂服饰爱得一发不可收拾,摒弃了自己原有的正常装束,这事便成了那场纷争的前因。
其实这也怪绝尘宫底下的人碎嘴,多管别人的闲事,一日又将白郁霜的这事拿出来议论嘲讽,说她身为一庄之主,行为作风却如此做作虚伪,是在东施效颦。这样的人这又如何能统领好自己偌大的一个山庄呢,只怕是整个白暮山庄都充满了歪风邪气吧。
此话不知怎么就传进了白郁霆的耳朵里,这不仅是对他妹妹的侮辱,更是在藐视整个白暮山庄。于是白郁霆心中愤懑,特意派人去将绝尘宫那几个乱嚼舌根的人给抓了过来,决议给点颜色瞧瞧。
而绝尘宫宫主郑绝飞又是一个及其护短之人,听说手下的小喽啰竟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明目张胆地抓走了,心中也起了怒火,便派手下去要人,结果白暮山庄的人压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威逼利诱都使了,就是不给。就这样,无事化小事,小事化大事,大事便最终引发了一场纷争,弄得两败俱伤,至今两派都未恢复元气,白郁霜的叔父便是死在了那场纷争当中。有了这样的仇怨,估计白暮山庄是不会就这样算了,日后两派之间会如何来了却这桩仇怨,还是未知。
又在林中过了一夜,凌潺昨夜与陆景行相依偎着如鸟儿一般栖息在了林边的一棵大树上。清晨中的微风裹着浓重的雾气在空气中凝结,沾湿了睡梦初醒人的衣襟,睁眼看去,所见皆是属于清晨的灰蒙,连吸入鼻中的空气都是清凉清晰的。
那些在地上随意躺了数个时辰人,都已经开始在空地上闲散地活动起筋骨。凌潺舒展了一下脖颈,扭头将陆景行看一眼,随后拉着他的手跃下了树去。两人向林中走去,不远之外便有一眼清凉的泉,这两日所有人便是靠着它来解渴或是洗漱。
去而复返的两人就地而坐,从陆辞手里接过的面饼还未吃完,空地对面的林中却突然响起一阵扑棱棱。众人纷纷扭头看去,薄雾弥漫的林子上空无数惊鸟四起,不过须臾,便陆续有人轻踏着柔弱枝丫自树林上空破雾而来,其后之人以鱼贯之势向空地涌入。最终数百人皆稳稳落地,队列井然有序。
为首的是一个着褐色深衣的中年男子,黑白参半的发丝被一根玉簪高高束起,上唇留着一字须,面容干净利落,五官端正略带严肃,气质不凡,透着沉稳,也算仪表堂堂。如若不是陆辞提醒,凌潺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人竟是暗艳阁的阁主南启炔,暗艳阁历来做的便是替人杀人的买卖,似乎与这个阁主的气质有些不符。
凌潺记得陆辞以前同她说过一些江湖局势,南启炔便是属于陆辞口中的邪魔歪道。不过在她看来怕是不尽然吧,那个君剑阁阁主可是江湖人口中的正派英雄呢,可结果,背地里不照样做了不少背信弃义之事。
当初在万一齐的别院里,万一齐给凌潺看过一卷密简,里面记录的全是君剑阁在十年前做下的卑鄙勾当,为了积攒势力,可以说烧杀抢掠样样做尽了,有一些罪责甚至推在了孔伯炤的头上。凌潺当时看过后也只是讽刺地笑了笑,并无多大反应。
对于这些江湖人都不知道的密事,凌潺一直是不动声色的,也未向人提起过,只是如今看到南启炔,脑中突然便想起了。她有些感慨,在这个复杂的江湖,又有什么正邪可分的,不过都是为自己而争权夺利罢了。相比之下,暗艳阁的做派倒是比君剑阁坦荡许多。
其他门派虽然暗地里看不起暗艳阁所做的那些杀人的勾当,但明面上却依旧如对待普通友人一般和气友善。见人来,纷纷迎了过去,相互拱手行礼,面子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薄雾淅淅风吹面(二)
陆景行将手里的半块面饼随意交给了身后的手下,与凌潺互看一眼,凌潺会意,两人纷纷起身,向聚在一起的几人走了过去,远曲道长紧随凌潺几步之后。陆景行虽清冷,但江湖人应有的礼仪不能忘,况且他对各个门派的掌事人也算是一视同仁,并无对某个人有所偏见。
远曲道长自从与凌潺相遇,在将两件重要东西交给凌潺后,这两日来便一直跟随在凌潺左右,倒像是成了与陆府同来的人,而非玉柳山庄。
这些江湖纷争,远曲道长本是可以置身事外的,但为了凌潺的安危,他不得不随同这些人一起前去飞彻崖,以便随时保护凌潺的安全。顺便助陆府一臂之力,如此也好让他的这个公主殿下早点脱离如今的险境,早些回到陆府这个安全之地,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地去云游四方。
有远曲道长跟随在左右,在众多门派面前,一个气度不凡的白发老道却总是跟在一个毫无名气的姑娘身后转悠,这任谁看了都觉得怪异,凌潺这两日反倒有些不习惯。再加上凌潺以罗巾掩面,自然而然地成了几个门派的人有意无意关注的对象,无意之间便成了众人中最显眼的那个。就连白郁霜都不禁好奇起凌潺的身份来,昨日夜幕来临之前还主动与凌潺闲谈了几句,试图探出一些底细来,结果换来的只是心头那淡淡的失落感。
凌潺也深感无奈,劝说远曲道长多次,而道长却只是口头应下,然实际行动却依旧遵从着他自己的意愿,同陆景行他们一行人同行同往,往凌潺侧后方几步之外一站,在他们一行人之中比陆景行这个府主还显眼。在外人看来,倒是更像是凌潺的随从,有这样的随从可是了不得,这道人的实力一看便知不容小觑。
至于那块面巾的事,凌潺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早知蒙了面巾依旧被人给轻而易举给认了出来,那她当初还不如不做这多此一举之事,如今也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这般吸人眼球,倒显得她有意要故弄玄虚。可是这戴都戴了,更不好中途再将它取下来。没办法,别人那探究式的目光,她也只能暂时先受着。索性时间不长,待救出陆伯,灭了孔伯炤的势头,他们便可回府,过自己的生活,这些目光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果不其然,陆景行几人向南启炔简单问候了几句后,南启炔便用探寻的目光在凌潺身上稍稍打量了几眼,之后掠过凌潺,直接将视线凝聚在了这个手持拂尘,慈眉善目的白发老道身上。风骨如此不凡,阅人无数的南启炔那双透着沉稳的眸子深邃了几分,这绝非等闲之辈,不禁近前两步,诚恳地拱手道:“在下南启炔,不知道长该如何称呼。”
“贫道名号远曲,幸会幸会。”远曲道长一挥拂尘,点头而应,脸上是和善的浅笑。
南启炔将眼睑一抬,里面闪过一丝诧异的光,面色亦是一变,开口道:“原来是远曲道长,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甚感荣幸。不知道长来此所谓何事啊?难道说飞彻崖连凌居观也不放在眼里?”
作为暗艳阁一阁之主,凌居观的观主,南启炔岂能不知,只是未曾见过而已。毕竟凌居观并非江湖势力,但底蕴却是深不可测,弟子门人终年身居观中,甚少在江湖上露面。不过江湖人也仅仅是只知凌居观中这个远曲道长的大名而已,真正的隐士是不需要留名的,比如延陵楚便是如此。
入道十五载,江湖人对延陵楚的认知依旧停留在中原国大皇子这个虚名上,当然便不会有人将远曲道长口中的师叔与他联系在一起。他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中原国的大皇子自小沉迷道法,从不过问朝政,倒是去凌居观做了个小道士,碌碌无为而已。
“这倒不是。贫道只是出来云游,以求增长见解修为。不曾想,途遇柳庄主与陆府主,听闻有贼人近日在江湖四处作恶,故随柳庄主他们一同而至。惩恶扬善乃是正义之事,贫道理应进一份力。”南启炔问得关切,而远曲道长回答的语气诚恳自然,并伸手指了指柳旪洛与陆景行两人,说话间,长须便是一番轻颤。昨日绝尘宫宫主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亦是如此回答,而柳旪洛只是点头附和,很自然地替他隐瞒了一些事。谁还没有个秘密,能替人保密也算是一种修养。
在怪异的氛围下,白暮山庄的人与绝尘宫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一日多,最终还是绷不住了。几个手下的人再次发生口角之争,旧事重提,便在空地上动起手来。
午后的骄阳似火,十几人打得不可开交,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内力激荡,汗液飞洒,卷起地上石子无数,使观战的一群人看得是眼花缭乱。然而两门派的掌事人对此毫不阻止,只是默默的看着,让这些人放手去打。其他门派的人见他们自己的主子都不去管,那就更没有必要插手去阻止,纷纷事不关己,坐山观虎斗,不一会儿便自空地边缘而起围作了一个大圈。
“哥,你瞧,要是真正凭武力,绝尘宫的人也不过如此呢。”白郁霜闲适的抱着臂膀立于白郁霆身侧,目视着几人打斗的地方,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轻视的笑。
白郁霆闻言将目光投向了站于空地对面的绝尘宫宫主郑绝飞身上,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与仇怨,冷冷地开口道:“世上不只他一人会使用诡计,他不是喜欢背地里玩阴的吗?这次便让他们有去无回,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妹妹你放心,你所受到的羞辱,还有叔父的死,这次都将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可接到消息,人手可都安排妥当?”白郁霜侧头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白郁霆的侧脸,骄阳洒了她半张脸,帽子上的银片在风中清脆作响。
白郁霆目视着战况,略略摇头,说道:“还未,不过我想应该快了。结果已摆在眼前,耐心等待,绝尘宫已逍遥不了几日。”
“嗯。哥,叫他们停了吧,没必要将力气花在这种小打小闹上。先养足精锐,等到了绝尘宫的葬身之地,要怎样打杀都不在话下。”白郁霜语气平淡,冷冷地收回刚刚那扫了一眼混乱场面的目光,转身离开人圈向树荫下走去,在风中留下一串银饰碰撞的脆鸣。
白郁霆正要下令让自己的人止息打斗,话还未开口,一道缥缈的声音携带着呼呼风声自东边山林的上空已传了来:“大敌当前,怎么自己人动起干戈来,这又该如何共同御敌啊?”
这声音听在凌潺耳里只觉得既遥远又虚幻,却带着一种不可忽略的气势,还令她隐隐感到熟悉,倒像是自己所熟悉的人,却也未猜出来人是谁。能够隔空传音,想必内力一定了得,况且这还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飞沙走石中,那几个打得热火朝天的人手上动作皆是一滞,随即收住招式,同其他围观的人一般纷纷扭头向东边望去。
在众人良久的引颈而望中,山林上空终于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声,不过眨眼功夫,就见四位黄衣女子手抬薄纱轿辇轻飞而来。风拂阵阵,轻纱舞动,里面斜倚的女子在纱幔掩映中若隐若现,仿若自天而至,柔弱的朦胧之美尽显。数百个门人紧随其后,纷至飞来。
轿辇连同四名曼妙女子如同风吹落叶一般轻轻落地,持剑门人有男有女,陆续轻盈着地,在轿辇后井然而立。
这场打斗最终以这样的方式不了了之,动手的人默默地回了自己的队伍。众人纷纷向轿辇这边聚集而来,在看到这些人落地之时,各个门派便已知晓这次到来人是何身份。
轿辇里的人利落的起身,挑帘而出,眉间那颗朱砂痣略带妖艳,眸光里是一种说不出的威势,衣袂飘飘,虽算不上倾国倾城,然而身上那种内在的不俗气质却足矣吸引众人目光。这一切落在凌潺眼里,她心头淡淡的疑惑瞬间消失,来人竟是上次救了她的易月宫宫主桃枝。
凌潺在易月宫住的那段时间,也算与桃枝相熟了,在她看来,桃枝身上虽自带威严的气质,但待人是相当的友善随和。至于桃枝的功力到底有多深厚,她倒并未见识到,仅仅从刚刚的传音之中去猜测,那怕是只是凤毛麟角而已,想来江湖之中定是少有敌手。
易月宫乃是众门派中的翘楚,桃枝如若没有足够的威信,又怎么能统领偌大一个易月宫呢。而除了威信,高超的武功便是另一个令众人服从的因素。
这两样东西,桃枝都不缺。凌潺也偶尔听桃枝提起过,自她记事以来,继任宫主之前,每日十二个时辰中有七个时辰都是在练功房内度过的,还要花上两个时辰用来习文断字。这也是身为继任者的无奈,就如凌潺以前那样的生活一般。
薄雾淅淅风吹面(三)
虽隔得远,但凌潺却不难看出,桃枝那张脸上难掩憔悴与忧虑。心爱人被抓,桃枝心中定是比谁都着急。况且,许其华还患有心病,身体本就不同于常人,此番遭受这样的劫难,只怕情况不容乐观。也难怪刚刚人还未到,阻止两门派争斗的声音便先传了来,只因她实在看不惯了,大敌当前,同盟之间竟有人还有心思内斗,怎能不令人气愤。
如今除了万简阁因不参与而未到达外,大门派之中就剩千旻山庄没到了,小门派倒是也相继来了不少。众人想想也是,万简阁地处在姑苏城内,那里可是南涴国的皇城,就算多借孔伯炤几个胆子,恐怕他也不敢在天子头上放肆吧。借助朝廷力量的保护,众人认为万简阁算是侥幸逃过了一劫。所以事不关己,便不去理会这些事。
然而,他们殊不知,飞彻崖的人正忌惮着万简阁那个阁主呢,那轻轻一掌算是将孔伯炤他们打怕了,平日里躲着万一齐还来不及呢,谁还敢去招惹这尊大佛啊。如若不然,万简阁的势力遍布全东洲,就算飞彻崖的人不去动处在姑苏城的主阁,那也一定有办法去动其他的地方。
其实在无形之中,万一齐已经帮了这些门派的大忙,那一掌可是足足削弱了孔伯炤积攒了十年的功力。否则,这一次将更难对付,不是所谓人多势众就能解决的事。
千旻山庄是离此地最近的一个门派,然而最远的门派都到了,却迟迟不见他们的任何踪迹,这令在此等候的众多门派心生不满。这可是生死攸关之事,亲人或家眷还都等着他们去救,实在拖不得。
直到又过了一夜,第二日晚阳紧挨山顶时,众人才见到千旻山庄的一队人马穿过树林往空地这来了,然而却都是手下人与两个领头的,并未见到他们的庄主。
见千旻山庄的门人在空地的一处停下,有几位掌事人实在耐不住性子了,决议上前询问一番。
然而,他们才刚迈出几步,隐隐约约似乎从远处传来了一声豹鸣,众人随即寻声望去,竟是一位身骑花豹的白衣女子正从山林的另一面奔驰而来。
女子头绾半散单刀半翻髻,雪色纱巾掩面,风拂巾动,若隐若现下的面庞玉洁朦胧,轮廓精致玲珑。粉黛雾眉,眉上水钻花钿流线蜿蜒,晶莹闪耀,低眉抬眼间,尽是灵动优雅。身姿曼妙窈窕,腰间绿藤相绕系女萝三两片,手捏薜荔枝。
千旻山庄的门人见人来,纷纷屈膝半跪在地,齐呼:“恭迎庄主!”
花豹疾驰而至,在跪地的众门人面前迅速收爪而停。女子轻盈落地,抬起一只雪白如玉的纤手在花豹颈不轻抚了几下,幽幽开口:“起来吧。”
优雅出尘,玉骨冰清,用来形容这个女子的美似乎再合适不过。在场的男子在她出来的那一瞬有不少都已看直了眼,久久回不了神。
“早就听闻这个孟兮萝喜欢扮鬼,原来是真的。听闻郑绝飞仰慕她多年,看,此刻当真是魂都被勾了去。”
“我看是人家拥有倾国之容,你心生妒忌了吧?”
“谁会嫉妒她那种心胸狭隘的女人啊,我看是你吧?”
……
玉柳山庄的两个持剑女子开始在人群里小声议论,互相取笑打趣。声音虽小,但还是没能逃过她们庄主的耳朵。柳旪洛回身,眸中闪过两道凌厉,盯了两人几眼,语气严肃:“小心祸从口出!都给我闭上嘴!”
并非是柳旪洛为人谦逊和善,而是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武艺不精,而且自从他父亲被杀后,玉柳山庄便大不如以前,过去的辉煌正在一点点弱化,以他的能力根本斗不过其他大门派。因此便学会了谨慎低调做人,尽量不主动给自己的庄子找麻烦,只求祖上留下的基业不至于毁在他手里。如若不是此次飞彻崖的人抓走了他妹妹,他便不会趟入这滩浑水里来。
被自己的庄主当众训斥,两人互看一眼,立即讪讪地闭了嘴,不敢再多发一语。
玉柳山庄的人与陆府的人站得极近,两个女子离凌潺只不过几步之远,刚刚所说的那些话自然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在听到“扮鬼”二字后,不经意便笑了。
陆景行扭头,正好对上凌潺那弯弯的眉眼,不禁勾唇温和地问道:“何事发笑。”
“无事。”凌潺将面巾下的唇一抿,摇了摇头。
陆景行脸上划过一丝了然,略显清冷的视线柔和地打在凌潺脸上,话音清润:“小潺是因为刚刚那姑娘的话想到了‘山鬼’吧,这千旻山庄的庄主正是自称为‘山鬼仙子’。”
凌潺听后不语,还真是心里想什么都能被他猜中,不免有些郁闷,还有些尴尬。不过至于这个庄主有几个称呼,凌潺倒是不在意,因为压根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出于江湖礼仪,虽有很多人对孟兮萝来晚了感到不满,但也已有人陆陆续续走上前去行礼。当然,首当其冲地便是绝尘宫这个年过三十的宫主郑绝飞,他面容癯瘦,高颧骨,一双炯目未曾从孟兮萝身上移开半分,径直走至孟兮萝身前,端然一礼:“孟姑娘,别来无恙?”
“多谢郑宫主挂心,无恙。”孟兮萝大方回礼,语气不咸不淡,透着疏离与轻视。
站在远处的白郁霜看到两人这样一问一答的一幕,嘴角不自觉便扬起了一抹讥讽的笑来,冷哼一声:“有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拿把镜子照照。况且,孟兮萝又怎会看上他这种已有妻室的人。”
“这女子虽美,但亦是狠辣善妒。接下来的几日,妹妹还是少与她扯上关系为妙。”白郁霆眯眼向孟兮萝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要向自己这个随性和善的妹妹多提醒一句。
白郁霜收住嘴角那抹讽刺的笑,认真地点头道:“这我知道。”
人虽已到齐,但今日天色已晚,众人共同决议今晚再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一早便开始赶往那处天坑。
灿烂的霞光洒落,铺了正片山林。出了人群的桃枝此刻正独自漫步在那片无人的空地上,斜阳将她那投在地上的倩影拉得很长,整个人仿佛都透着无边的落寞。凌潺远远地便注意到了她那抹孤寂的身影,深知她心中的焦急与苦闷。
“我过去看看桃宫主。”凌潺扭头向陆景行打了个招呼,随后从树冠里跃了下来。桃枝对凌潺有救命之恩,看见恩人为不能尽快救出自己心爱之人而烦心,理应去宽慰一番。
如今正值盛夏,虽已是日落之时,斜阳却依旧有些强烈,因此空地上并无多少人,都在林边的阴凉处乘凉,或是直接做在了树上,刚刚陆景行与凌潺便是如此。
从树上跃下后的凌潺垂目向前走着,一抹白影却突然从她眼前闪过,抬头看去,身前已多了那个不久前骑花豹而来的绝色女子。
凌潺并未表现出多大反应,一副淡定自若地将来人瞧了两眼,客气道:“孟庄主。”随后欲绕过孟兮萝继续走自己的路。
凌潺看孟兮萝这凌厉的眼神就已有一种来者不善的预感在心里生出,却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素不相识之人,她可没多大兴趣与这女子纠缠。
然而,凌潺右脚才刚踏出去半步,孟兮萝便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目光含冰,语气不阴不阳,带着淡淡的威胁:“姑娘脸上这面巾,我看着甚是刺眼,还是摘了好。否则,我可要亲自动手了。”
“哦?这是为何?”凌潺轻视地笑笑,不以为意,明知故问。
孟兮萝冷冷地扫了凌潺一眼,如寒冰一般的的语气中是满满的傲慢:“我这人呢,不喜欢与人做相同之事,姑娘这明目张胆地效仿于我,怕是有些说不过去吧?以你的身份,也不看看自己是否有这资格?”
“我没资格,那孟庄主倒是有资格啰?”凌潺神情冷漠,淡漠的眸子中透着一种很久都不曾出现过的威压之势来,话说得讽刺。她可没那心思在此地多生事端,更不屑于理会这种跋扈之人,话音落下,掉头便想绕道而行。
孟兮萝那秋眸一闪,面露诧异之色,不过是是一个毫无名头的女子罢了,竟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无礼,看来不给点颜色瞧瞧,还真是不知她的厉害。想到这,她那瞳孔被猛地一手,迸发出两道狠厉,须臾之间已向凌潺出手,意在取下凌潺脸上的面巾。
凌潺毫无紧张之感,面上淡定从容,眼看那只玉爪已向她脸庞袭来,她快速将身子一旋,裙摆翩飞,宛如一朵在风中倒开的莲,卷起柔风阵阵,轻而易举便躲过了这一招攻击。
“看来是我小看了你,看招!”见凌潺如此不给面子,孟兮萝心头越发窝火,使出重招来直朝躲闪到几步之外的凌潺而去,招招狠辣无比,每一招都是对准了凌潺的脸进行攻击。而凌潺则是不慌不乱,只是在从容地进行防御,未曾使出真正的招式与孟兮萝正面交手。
。
注:屈原有辞,名曰《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
薄雾淅淅风吹面(四)
不过才过了几招,各门派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从阴凉的树荫里穿了出来,事不关己一般静静瞧着这两个动起手来的蒙面女子。在这里公然动手的也不止这次的她们两个,因此这些人早已是见怪不怪,只当热闹看。至于到底事因何而起,有的人并不关心,而有的人大致也猜出了七八分,无非就是女人间的那点事,然也有人心生好奇。
凌潺从容躲避,然而孟兮萝却紧追不舍,见凌潺不曾真正还手,有力的利爪再次向凌潺的脸部而去。凌潺轻吸一口气,急忙抬起双手护在脸上,向前一推将孟兮萝那一爪给弹了回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孟兮萝玉爪收回的同时,另一只手持着薜荔枝再次狠狠地向凌潺的眼睛扫了过去,迫使凌潺条件反射地将眼一闭,抬脚上踢正中孟兮萝的手肘。
被这样一击,孟兮萝瞬间整条手臂都陷入了麻木,不得不一咬银牙,快速把即将向凌潺眼睛扫来的薜荔枝连同玉臂一同收回。趁孟兮萝因吃痛而松懈的空当,凌潺迅速将身子横移数十步之遥,对着侧前方那抹镀上斜阳金辉的窈窕身影冷冷一瞥,语气寡淡无味:“还请孟庄主适可而止。”
“哼!不过是无名小辈罢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竟也敢与我争锋相对!今日便用你来做我花豹的点心。看招!”孟兮萝那光洁的额头青筋微凸,若隐若现的面容紧绷,手臂处的痛意令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她眼中闪着狠戾的光,定定地盯着凌潺,那咬牙蹦出的话语一落,伸出玉掌在虚空中缓缓而转,仿佛要将全身的内力全凝结在那掌心,蓄势待发。
刹那间,孟兮萝嘴角勾出一抹阴狠的冷笑,脚尖在地面上猛地一蹬,激起石子无数,雪白的身影已逆着灿烂的斜阳向凌潺飞去,衣袂翩飞,青丝迎风而舞。她起初只是想让凌潺摘下面巾而已,哪知凌潺却如此不识抬举,不仅不顺从她的意思,竟然还敢与她动手,伤她。这口气她如论如何也咽不下,她要让凌潺知道与她作对的下场。
杀招已出,凌厉的掌风带着涌动的内力波向凌潺击来,看着那只充满杀气的玉掌逐渐在眼前放大,凌潺面色虽镇定平静,然而在这一瞬心中却是一紧,有些犹豫不决,如若出手接下这一掌,她所修炼的《寒魄心经》势必会暴露,到时怕是引起轩然大波,不仅她的处境堪忧,也许还会连累陆府。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将它暴露在外的。可如果不接,那么很有可能身受重伤。权衡之下,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难以抉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灰色身影闪来,须臾间挡在了凌潺身前,右手拂尘卷着适当的内力向凌潺一扫,将凌潺整个人推向了几步之外,与此同时左手迎着那道玉掌击了出去。
两掌相击,“嘭”的一声,激发出的巨大内力卷着气流波向四周迅速横扫出去,烈风阵阵,气流带着狂风快速向空地四周波及过去,碰得那一张张观战人的脸几近扭曲,有的身子甚至已经被抛出,那些苍翠茂盛的树冠因波流对树干的冲击而一阵猛颤,“扑棱棱”惊起飞鸟无数。
远去道长接过这一掌后,迅速将身子向凌潺闪去,将其安全的护在了身后,语气关切而温和:“殿下,可有受伤?”
就在孟兮萝出掌的那一刻,陆景行也快速飞了过去,然而却不及远曲道长的速度。当他赶到凌潺身旁时,两掌已经向碰,在内力波横扫而来之际,他展袖一挥,将凌潺拉进了怀里。余波悉数落在了他身上,如墨发丝飘扬而起,他面色一凝,眨眼便又恢复如常。
远曲道长与陆景行的动作皆发生在转瞬之间,使观战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然而气息还未缓过,便波及到了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在剧烈波流的冲撞下有的人甚至已经口吐鲜血了。
孟兮萝的身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掌力击得甩出数米远,重重地摔落在地,体内气血翻涌,经脉剧痛难耐。她强行撑着身子一只腿半跪在了地上,面部狰狞扭曲,额上已渗出了颗颗汗珠,雪白的纱衣染上了褐黄的尘土,在霞光中让人看不太分明。最终,她一个没忍住,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雪白的面纱上,染红了大片,仿佛雪中绽放的红色罂#粟花,明艳妖娆。
能成为一庄之主,武功自是了得。孟兮萝单手撑地,那双眸子寒如冰锥,仿佛要将前方三人给刺穿。她此刻神色复杂,难以置信中混杂着愤怒,而愤怒之中又夹杂着惊诧,还有不甘与仇怨。想她向来纯洁无暇,优雅出尘,又何曾这般狼狈过。她自认身份尊贵,高高在上,如今却搞得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况且这还是在当庭广众之下,这让她的脸往哪搁。
“妹妹,可瞧见了,那不过是一个发了疯的妒妇而已,枉孟老庄主一世英名,算是全毁在了这个女儿手里。”白郁霆眯了眯被斜阳照得有些模糊的眼,脸上是讽刺的冷笑,说到最后竟隐隐含着惋惜。
白郁霜冷眼看着前方,略略点头,语气里是满满的蔑视:“我今日才算是大开了眼界,自己的小妹还危在旦夕呢,竟还有心思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波流袭向远处,凌潺从陆景行怀里退了出来,面露感激之情,向刚刚舍身护她周全的两人遥遥头:“我没事。”
听到这话,两人相继松了一口气。对于远曲道长来说,护凌潺周全,这乃是他的职责,如若凌潺有事,他无法向延陵楚交代,更愧对国君。而陆景行的心思便更是单纯,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受到伤害。
待内力波彻底消失,千旻山庄那些在余波冲击后缓过神的门人立马向孟兮萝所在的方向赶了过去。而绝尘宫宫主郑绝飞更是神色紧张,着急万分,不待那些门人赶到,他已用轻功飞到了孟兮萝身前。好意去扶孟兮萝,结果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淡淡的眼神,孟兮萝随意将玉臂交到了两个女弟子手里。
众人将这场热闹看得是惊心动魄,在场很多人都没有想到最后出手救下那女子的竟会是一个风骨不凡的老道。因为他们想像远曲道长这样的人物,按常理不仅会置身事外,而且怕是不屑于对一个晚辈下如此重的手。
不仅围观的人意外,孟兮萝心头更是愤懑不已,在被手下人扶起来后,她才刚勉强站稳了身姿,便抬起玉手直指远曲道长,攒足了浑身的余力咬牙怒斥道:“臭老道,多管闲事!此事与你有何干系?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我的事也敢管!今日之后,只要有我千旻山庄在一日,江湖便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见道长一派正气,又怎么能做出这种偷袭的龌龊之事来呢,况且还是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这实在有损道长的英名啊,传出去也不怕遭天下人耻笑。”郑绝飞上前闲适地跺了两步,嘴上虽挂着笑意,话语中却透着奚落与讽刺,眼神寒凉。
远处围观的众人听到郑绝飞这话后,很多人情不自禁便掩嘴笑了。当然,笑话的不是远曲道长,而是这个郑绝飞,笑他睁着眼说瞎话。尤其是白暮山庄那些仇视他的门人,毫不忌讳的在底下议论起来。
“弱不禁风?我看他是被色迷了心窍吧?”
“哈哈,弱不禁风的女子也能使出如此狠的杀招?”
“在心爱人面前,不出出风头,你让他情何以堪啊?”
……
远曲道长依旧是一副得道老者风范,站在那庄重而飘逸,刚刚击出的那一掌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而且还只是用了五成内力,便将对方打成了重伤。他淡然地目视前方,微微一笑,随后又严肃了几分,平静地说道:“是否有我的立足之地无关紧要,是否有损英名也不重要。重要的便是,你无端伤我门人,此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原来这蒙面女子竟是出自凌居观,也难怪以前从未见过,只因凌居观向来低调,弟子门人多半隐世不出,不参与江湖纷争,只专注于清修,江湖人对它内部的了解甚少。凌居观可是与中原国皇族有密切关系的,一般江湖门派没事谁会莫名去招惹,自找麻烦。
只是此次这些人又有了些疑惑,他们有些人只是从远曲道长口中得知他是下山云游的,而那女子竟然是凌居观的,可又为什么与陆府走这么近,并且他们早已看出她与陆府的府主那种亲密的关系不一般。当然,疑惑归疑惑,但他们也并未深究,这个世上有太多令人不解的事了,这是探究不完的。
孟兮萝此刻身体难受至极,细密的汗水正一颗颗在苍白的脸上汇聚。她缓了两口气,将森寒的目光直直地投在了凌潺那张平静的脸上,几乎是咬着牙才将这句话给说流畅了:“是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过只是想给点教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