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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皇子无情妃全文阅读

作者:页瑟     多情皇子无情妃txt下载     多情皇子无情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剑芒利利定胜负

    “如今我已管不了这些了,父亲有难我岂能不去救。我相信以你的应变能力,府中大小之事虽然不熟,但照样可以处理妥帖。你可是我们将来的府主夫人,这些事迟早是要操持的,现在提前面对,也没什么不好的。”陆辞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连话语都透着淡淡的倦意。

    雀儿在不久前煮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凌潺不紧不慢地斟了两盏,一盏推向对面的陆景行,一盏端起递给了愣愣伫立在一旁的陆辞,说道:“可我毕竟还是在府里待的时间不长,那些从东洲各地赶回来的门人对我难免不能够完全信服。我怕到时会越管越乱,这样的事我以前不是没见过。如若因此生出内讧,岂不是更不利。而你则不同,从小生长在陆府,那些门人自然是会信服你更多一些。”

    “小潺此话不无道理,到时怕真会落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步。府里人虽都无二心,但有时意见不和也是在所难免的,如此倒是极易生出矛盾,这矛盾一大,再缺少一个有威信的人压着,产生内乱也是有可能的。是该防范于未然。”陆景行微微动了动眼睑,低垂的视线落在盏中的碧绿清茶上,点了点头,将茶水抿了一口,“嗯,这雀儿煮茶的手艺倒是提高了不少。”

    “府主,可是我父亲他……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去救的,不然枉为人子,他若出什么事,我将自责一辈子。”陆辞那只握着杯盏的手在不住的轻颤,指节在收紧,微凉清绿的水迹洒在上面,掩盖了泛白的肌理。

    陆辞那焦急的面容是满满的倦怠,眸光涣散,看在凌潺眼中,也不由得心生担忧,认真的劝道:“陆辞,我明白你着急想要救出陆伯的心情。可是以你现在的这种焦虑倦乏的状态,精神萎靡,难以集中心力,实在不适合这充满凶险的长途跋涉。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养好精神,别将自己的身体再拖垮了。至于救陆伯的事,你只需放心便好。你就算不相信我,那你还不相信景行吗?”

    “我的身体没事。说起路途凶险,那你就更应该留在府里了,我的武艺不管怎么说也比你高,遇到敌人,应对起来自然是容易得多。再说,你身上还有伤呢。”陆辞摆摆手,对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不以为意。他已经有几日都没有认真休息了,由于过度担心,饭也无心思去吃了。刚刚走进来时,就算凌潺没有回头去看,同样也听出了他那虚浮的脚步声。

    凌潺听了陆辞的话,不禁将眉梢轻轻一挑,问道:“你怎知你如今的武艺还比我高?而且我的伤势已经痊愈。”

    “那我们来比比,谁输了谁就留在府里,主持府中事物,如何?”陆辞将茶仰头一饮而尽,垂目瞧了眼对坐的两人,放下茶盏后作势就要转身向门外走去。

    凌潺摇头,果断拒绝道:“不比。”

    “不敢?”陆辞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指间在上面轻轻摩挲。

    凌潺斜眼向陆辞那里瞥了瞥:“随你怎么说。”

    “小潺,你就与他比比也无妨,否则我这个中间人着实作得为难。”陆景行脸上溢出一丝淡淡的苦笑,有些无奈。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还会将命给搭进去,竟还有人自愿争着去。不过,凌潺肯为了他甘愿冒险,他心中更多的是欣喜。

    凌潺犹豫片刻,终是勉为其难的点了头:“那好吧,我们只比剑。谁先击落对方的剑,谁就赢。”

    “好。”陆辞先凌潺几步出去了,而凌潺则是起身去珠帘内拿了悬于床头的夕降剑。

    待凌潺走出屋子时,陆辞已经拔出长剑,站在院中等她,褪去橘红的晨阳覆盖了他一身,习习清风中,袖管在鼓荡。透过阳光迷离的光晕,见凌潺的剑已出鞘,便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侠女,开始吧。”

    屋外很快便传来了一阵阵兵器相碰的“哐啷”声,明快干脆。陆景行自顾自地斟上了一盏冷茶,不紧不慢的起身,提步来到檐下,兴味盎然的观起战来。

    两剑相碰,击起零星的火星在蓝天做的背景下迸射,瞬间隐没在了阳光中。凌潺手臂微麻,一个旋身向梨树下跃去,轻松避开了陆辞那即将再次向她剑身袭来的一剑。粗壮的树干近在眼前,剑在梨枝间被她快速绕出了一个剑花。与此同时,她那双脚往树干上轻轻一蹬,身子回旋,长发在空中轻扫而舞,不过须臾,树荫下已没了半分身影,无数的梨叶纷纷而下,风拂过,在灿烂的光晕中满院纷飞。

    “咣!”从树下飞出的凌潺与正向她袭来的陆辞迎面相对,她手腕一转,向那道璀璨的光影砍去,逼得陆辞向后一翻,连退数步,剑尖瞬间破土而入,银白的身子在陆辞与地面之间弯出了一道刺眼的剑芒,一片绿叶横飘而过,迅速被一分为二,跌落在地。陆辞随着剑身一个回弹,再次迎着凌潺的剑而去。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搅得空气中花香浓郁,击下的落叶随风而舞,而屋檐下观战的人正闲适的品着手里的清茶。

    “哎呀,这好端端的,怎么自己人还打起来了。”雀儿不过是去了一趟膳房,将用完膳的碗碟给愉娘送了过去,不曾想,这刚进院门口,就看见两抹身影在院中是打得不可开交,剑身碰撞声不绝于耳,院角的几丛栀子花枝被砍落了不少,连同那洁白的花朵散落了一地,看着她怪心疼的。心疼花草是小,最令她担心的还是她家二小姐的安危。

    跟随雀儿而来的还有紫笛,她是为了来给凌潺腰间的伤口换药。后雀儿一步进了院子,同样也是一惊,随即蹙起了眉:“这是发生了何事,姐姐腰上的伤口还没全好呢,这如果再次撕裂了,可怎么好。”

    “表少爷也不阻止一下,怎么还有心思站在那饮茶。”雀儿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上前去,打眼看着屋檐下的陆景行还有心思喝茶,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怨气来。

    院门口的两人瞪眼干着急,打斗的两人已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上百招,都已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未分出胜负,他们的实力算是旗鼓相当。虽然陆辞是在精力匮乏的状态与凌潺比较,但凌潺毕竟才学武不到一年,剑术能达到这种地步,已是实属不易。这样的成就也是对她掌心那一个个因握剑而所结的茧的最大回报。

    两剑剑身互绕数圈,夕降剑锋从陆辞手背擦过,陆辞亦是用力向凌潺的剑上一拍,“咣当”,两剑几乎同时应声而落。

    看着落地的两把剑,两人都有些呆愣,这算是打了个平手?那要不要再打一场?周围不过是片刻的沉默,院门口的两抹身影便迅速闯进了两人之间,雀儿就如护食一般张开双臂将凌潺护在了身后,狠狠地瞪了陆辞一眼:“我家二小姐是怎么得罪你了?没见她半月前才受了伤?”

    “师兄,我知道陆伯被抓,你心里不好受。要找人切磋武艺,府里有得是人。姐姐身上这伤还未完全愈合呢!”紫笛扯着陆辞的袖子将他向后拉了几步,说得有些语重心长。

    两人都在这两道相继想起的话音中回过了神,倒是陆辞先开了口:“见谅,是我太心急了,竟忘了你有伤在身。”

    “无碍。你们两个别怨陆辞了,我们只是比试比试而已,又没动真格。”凌潺喘了一口气,拿出袖里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

    陆景行信步走了过来,将手里的空茶盏随手交给了雀儿,弯腰捡起地上的两把剑,一把递给了陆辞,夕降剑则是由他亲自装进了剑鞘,给了雀儿,示意她拿进屋收好。

    陆辞目视着雀儿提剑进了屋子,面露难色,讪讪的说开口道:“府主,这打成了平手,该如何是好?”

    陆辞本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这场赌约他赢定了,却不曾想到,凌潺的武艺会精进得如此之快,打了这样久竟是难分伯仲。他也算是见识到了,这《寒绝剑》法的威力确实就如同江湖上传言的那般,奇绝。也难怪当初那个水阁主能为了它背信弃义,就连一个从前没有任何武学基础的人都能做到如此境地,那如果是一个用剑老手将这套剑法得了去,那岂不是更了不得。

    “谁说你们打成平手了,你看看你的手。”陆景行一个眼神指向了陆辞刚刚那只握剑的手。

    陆辞闻言,忙不迭送地将手抬起,低头看去,一条浅短的伤口正在麦色的手背上渗着鲜红的血液,异常醒目。那是刚刚剑锋擦过时所留下的,他关注着这场比试的结果,因此并未在意自己手上的伤。他再次抬头时,脸上挂出了一个淡淡的苦涩笑容:“剑是同时落地,然而你却能够击重我,看来这场比试是我输了。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对不住,我并非有意要伤你,实属意外。”对于伤了陆辞的手,凌潺有些愧疚。刚刚的比试中,陆辞虽然没有故意让她,但却是招招击在了她的剑上,意在只是击落她的剑,而她却不小心伤了人家。

暮霭沉沉惊落子

    离遇刺已经过去了十多日,凌潺腰上的伤势已渐渐痊愈。

    暗淡天光自厚厚的云层撒进轩窗,将雀儿那蹲在案几前的身影照得微亮,她动作轻缓的盖上了刚刚添完檀木屑的镂空香炉,罗帐内是凌潺那午睡初醒的迷蒙容颜。

    清凉的风从窗口灌入,淳淳的檀木香混合着窗外飘进的栀子花香一路袅袅弥散,帐角在淡淡的烟雾中轻柔而起。凌潺顺势勾了勾手指,挑过那一角微微翩飞的帐幕,双脚落地,穿鞋起了身。

    细碎的脚步声从雀儿身后缓缓传来,她忙起身,踩着匆匆的碎步搀住了那刚刚还在几步之外的人:“二小姐,是不是女婢刚刚的动作吵醒了你?或是腰上的伤口又疼了?”

    凌潺盯着雀儿那紧张的神情露出一个浅笑,摇头道:“不必这样紧张,我的伤已没事了。”

    “那便是奴婢吵到二小姐了。”雀儿轻轻的将眉头一蹙,神情中是淡淡的自责。

    凌潺将视线落在了贴于自己臂上的那只手上,抬手在上面拍了拍:“没有,只是睡久了,有些闷,想下地多走走。”

    凌潺这次受的剑伤虽无性命之忧,但大夫还是提醒说需要静养,于是这十多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榻上以书为伴度过的,当然陆景行一得空便会过来陪陪她。

    两人步子闲适,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门口。凌潺顿足,往门框上轻轻一靠,平静地望向前方。院角的一簇簇栀子绿意葱茏,洁白如雪的花朵错落生姿,不远的梨树下又悬了一个崭新的秋千。这一次的秋千乃是陆景行亲手悬挂上去的,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他还特意选了其中最粗的一根枝干。

    雀儿看着身旁人一动不动的倚在那失神良久,忍不住在凌潺耳旁提醒道:“二小姐,这样站着累,我还是扶你进去坐吧。”

    “陪我出去走走吧。是你们太紧张了,不过是受了点轻伤而已,何须你这般搀扶着。天气阴沉,憋在房里倒让人觉得烦闷了些。”凌潺扭头用略带忧郁的目光笑看了眼雀儿。真正令她感到忧郁烦闷的不是这天气,而是如今所要面对的紧张局势,越发不容乐观。

    就在他们遇刺的几天后,又有多个江湖地位举足轻重的门派毫无征兆的遭到了飞彻崖的攻击。只不过这几次他们倒是并没有肆意屠杀,而是抓走了门派中对他们来说有用的人物,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就连一直做着杀人生意的暗艳阁都未幸免于难,阁主母亲及弟弟被抓的事已经传遍了各大门派。

    虽然这些日子,陆景行一直有意瞒着凌潺这些江湖所发生的大事,但陆辞那张嘴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封得住的,在交谈中往往不经意间便说漏了嘴。

    如今府中人人惶惶难安,雀儿自是明白凌潺那忧愁的心绪,她亦知她家二小姐是在为表少爷而忧,府里这么大的重担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雀儿默默点头,随凌潺信步走出了院子,唯剩一屋迷离轻烟在寂静袅娜。

    行过几道曲折回廊,两人沿着草木葱茏的小道不知不觉走向了陆府后面的山溪,愉娘正与几个妇人在此处浣衣。

    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石子滚动的响声,愉娘搓衣服的动作没停,脑袋却是不经意转向了身后,眼睛刚好对上那两双锦缎刺绣鞋,再向上看去,便是雀儿那浅浅一笑的脸。愉娘回以微笑,满脸的温和慈蔼:“雀儿是来帮我洗衣服的吧?”

    “好呀!”雀儿回答得轻快干脆,放开凌潺的臂膀,作势便去挽自己的袖子。在没去江府之前,她不过是一个粗等丫鬟,这种洗衣服的活没少干,时间长了,做起来也就得心应手。只是自从做了凌潺的贴身丫鬟,她就没有再做过粗活,相反日子过得轻松自在。但她骨子里的那份勤奋并没有随之消失,愉娘叫她洗衣服,她自然是不在话下,非常乐意。

    愉娘的笑意更深,朝雀儿摆了一下湿漉漉的手,说道:“我说笑的,这点衣服,我自己来就好。”

    愉娘顿了顿,问起了凌潺的伤势:“潺潺,伤可好些了。身上有伤,就该好好在房里休息的。”

    一旁的几个妇人也随之应道:“姑娘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

    “一点小伤,已经痊愈了。在房里待久了,反倒全身有些乏了。”凌潺昨日还在笑话陆景行大题小做,说他们都太过紧张了,只要不危及性命,对凌潺来说,她自己是不甚在意的。不过她不在意,关心她的人却在意,特别是紫笛,对于这个恩人,每日换药的事紫笛都全包了,除此之外,还抽空亲自为凌潺熬药膳。这些人对凌潺的关心,凌潺都牢记在心,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感慨,此生能有缘来到陆府,那是一件幸事!二十五年未曾得到的东西,如今算是悉数得到了。

    挽好袖口的雀儿掏出怀里的帕子,弯下腰在身旁的石头上仔细擦了擦。请凌潺坐下后,她则向溪边走去了,动作麻利地脱下鞋子,一点一点步入清凉的水中。不平的石子硌得脚心有些疼,她小心翼翼地拿过一件浸透的衣服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熟练的洗了起来。

    愉娘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雀儿却付出了行动,愉娘不禁抿嘴溢出一抹弧度:“小心打湿了自己的裙角。”

    旁边有人不禁点头,赞道:“这丫头挺勤快呢!”

    “这没什么的。反正现在我闲着无事,能做点事,心里反倒开心呢。”莫名被人夸赞了一回,雀儿感觉自己的一张小脸竟隐隐在发烫,不禁抬起沾满水珠的手背往那张泛红的脸颊上拂了一下。

    凌潺静静地坐在几人身后,于叮叮呤呤的溪流中听她们有说有笑的闲谈,偶尔也会应上一两句,感觉心中的沉郁倒是如薄雪一般融化不少,渐渐的竟忘了时间,在这里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还不自知。

    陆景行来这找到她时,浣衣的妇人都已相继离去,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蜿蜒的水迹。愉娘正在捣衣砧旁整理用具,微微抬头就看见即将靠近凌潺的陆景行一袭淡蓝深衣在河风中缓缓翩飞,略显清寒。

    “寻了你这样久,原来你跑这来了。”陆景行话音温和,在凌潺身旁顿下了脚步,同她一般目视着潺潺流淌的溪水。

    凌潺闻声偏过脑袋,看他那一身自内散发的清冷之意,说道:“我见你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便没有去书房找你。况且我们昨日傍晚不是还见了的,你寻我做什么?”

    “表少爷对二小姐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帮愉娘收拾东西的雀儿很自然地抢在前面将凌潺的话接了过去,迫使陆景行将半张的嘴又闭上了,最后尴尬地勾了勾唇。

    凌潺嗔雀儿半眼,结果只换来了雀儿的一个毫不在乎的撇嘴,翻翻白眼。

    待都不说话了,陆景行的声音才夹杂在蝉声中响起:“今日感觉如何?”

    “很好。”凌潺点头简单应道。

    洗衣用过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帖,愉娘提起那一篮沉甸甸的衣物从陆景行身旁经过,说道:“府主,我先走了。”

    “愉娘,等等我,我与你一起。”雀儿在愉娘身后招手,胡乱地将一双鞋子往还在滴水的脚上一套,追了过去,一只手顺势搭在了竹篮上,帮愉娘分担了一部分重量。

    愉娘她们走后,两人在这静静地待了片刻,最后陆景行主动执起凌潺的手:“我们走吧。”

    “嗯。”凌潺起身,与陆景行并肩而行,一路走得很慢,却相对无言。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便都是如此,有时只有三言两语,然而却能待上几个时辰,有彼此在身旁,那便是一种安心,他们无需过多的语言便可知晓彼此的心意。

    凌潺跟随陆景行回了她的院子,雀儿这个时候还在帮着愉娘晾衣,屋内空无一人,镂空香炉中檀烟已断。陆景行在凌潺焚香的空档里搬出了棋盘,准备与这个棋艺不高的徒弟对弈一局。

    两人的棋还未下至一半,屋外响起一阵局促凌乱的脚步声,两人神色一凝,纷纷向门口望去,陆辞那急匆匆的身影已进了屋,人还未走近,焦急的话音便从逆光处传入了陆景行两人的耳里:“府主,不好了,城外的琴坊遭袭,我父亲连同其中几个技艺高超的斫琴师都被抓了,怎么办?”

    “什么?何时的事?”陆景行面色一变,指尖的那颗棋子瞬间跌落在棋盘边缘,几经弹跳,最终伴随着清晰的脆响滚出去好远。

    陆辞额上是细密的汗液,双眼急得泛红,最后几步距离干脆飞奔了过去:“就刚刚得知的消息,报信的人伤势过重已昏迷了过去。也不知那帮贼寇会将父亲他们带到何处去,府主,要不要派人去追。”

    “陆辞,你先别急,既然他们只是抓人,就说明这是另有目的,陆伯他们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凌潺心中亦是震惊万分,但此时此刻必须要保持清晰的理智,自乱阵脚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那座琴坊便是凌潺去年学骑马的地方,有一大片木樨林,秋日里便会用新采摘的玉桂酿酒。陆伯每个月都要去几次,这昨日才刚出城,今日便遭遇袭击,完全是始料未及的事。

远行遥遥路不知

    对于凌潺的道歉,陆辞只能无奈的耸耸肩,心中既惭愧,又苦涩,最后尴尬的扬了扬嘴角。手背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液,被风轻轻一吹,灼热之中又透着丝丝的凉意。紫笛展开绢帕神情专注的为他轻轻擦拭了一下,放心地说道:“没事的,师兄这只不过是划破了一层皮,待会儿进屋,我帮他上点药就好了。”

    提到药,紫笛立刻想到了什么,面露欣喜之色,看向了一脸平静的陆景行:“府主,昨夜回来晚了,便没告诉您,昨日傍晚我师父他从东洹国回来了。”

    “什么?紫笛,你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师父回来了,那我还和凌潺比什么剑呀,唉。”陆辞听到紫笛这话,瞬间瞪大了一双眸子盯着紫笛看了好半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几日未见的笑容来。

    凌潺不解,眯了眯眼,疑惑的问道:“此话怎讲?”

    “段先生回来了,府里的事便可以暂时交由他打理,如此一来,你与陆辞就可一同随我去救陆伯他们了。”陆景行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望了眼陆辞,之后看向了凌潺。他心中轻松了不少,这段先生回来的正是时候,将府里的事交给段先生,他再放心不过,这是他父亲生前的至交,而且在众人心中也是相当有威信的,足矣使留守在府中的门人信服于这人。

    陆辞那有些憔悴的脸上是兴奋的神情,语气中都难掩他此刻的欣喜:“师父这次游历归来,应该又有不少的收获心得吧。紫笛,待会我俩得去他的住处看看他才是。”

    陆辞也只能算是段先生的半个徒弟,只因陆辞将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学武上面,学医只是另一种兴趣而已,他并未打算靠医术行走天下。而段先生是看着陆辞长大的,闲来无事便将最基本的医术传授给了他。

    在紫笛之前,段先生便只有一个关门弟子,在几年前就已出师。不过挂名弟子倒是有十几个,陆府的医馆内便有两个。

    这些日子段先生远游在外,住处便全交给了紫笛在照看,隔三差五的去收拾打扫一下。昨日傍晚,正当紫笛打扫完积落的灰尘,出了屋子,就见远处的羊肠小道上走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时大喜过望。这一走两个月,紫笛正愁自己的医术没人指点,停滞不前呢。

    阳光在刚刚两人过招的过程中又变烈了几分,额头汗迹未干的凌潺伸手半掩在自己的秀眉下,抬头望了一眼天,说道:“别都在这里站着了,进屋吧。”

    “小潺,今日你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出发。现在我要与陆辞去一趟段先生住处。”陆景行向凌潺面前走了半步,自然敛起自己的罗袖,细细地为凌潺拭去了额上的汗水,落在她脸上的眸光柔和清凉。

    凌潺轻轻点头,陆景行从她眼前而过,陆辞也不在意手上那一点伤口,手里握着剑紧随陆景行身后。她扭头望向院门口,看着两人出门去了,眨了眨清眸,叹道:“可惜这一院子的花草了。”

    “花草坏了不要紧,还会再长起来的。姐姐还是快进屋吧,我帮你换药。”紫笛可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正事,帮凌潺换了药,她还要去医馆。最近医馆的病人特别多,她连练剑的时间都快没了。

    凌潺迈开步子时不经意垂目将这一地的残花落叶扫了几眼,雀儿刚好放好剑出来,对着满地的杂乱景象,不禁在心中默默地将陆辞数落了几句。无需人吩咐,便去拿了角落里的扫帚。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破晓,陆府众人已经用起了早膳。

    早膳之后,凌潺回房简单准备了一下,挎上雀儿昨日就为她收拾好的行囊,对着雀儿叮嘱了几句,天边已泛起了浅浅的红霞。待她来到陆府门口时,所有人都已到齐,放眼看去,少说也有四五十人,队列整齐。凌潺在陆府待了这样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过这还只是带了一少部分人,其他的都留守在了府内,以防飞彻崖使用调虎离山之计趁机来攻。在众多的江湖门派中,陆府的门人算是最少的,然而实力却是众势力中的佼佼者。

    凌潺的马正牵在陆景行手里,她径直向他走了过去。他向他看去,突然双眼一睁,面露疑惑:“为何今日用了这面巾掩面?不过看起来不错。”

    “雪姐姐在信上告诉我,那些人还在四处找寻我的下落,不得不防,还是谨慎些为好。”凌潺未施粉黛,以光滑的藕色罗巾掩面,露在外面的便只有那双清眸以及清眸之上白皙光洁的额,整个人透着一种清新干净之感。

    陆景行颔首,将缰绳交给了凌潺。随后向身后重重地一挥手,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翻身上马。

    一阵阵嘶鸣混合在清脆的鞭声中响彻了整个府前,马蹄奔踏,激起地面尘土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晨风中踏上了未知生死的路途。最终,激荡的马蹄声消失在了天边,那绚丽的云霞更红了,太阳在山尖露出了一道火色的边晕。

    那个被凌潺故意躲避的人在钱塘城周围的大小镇子上停留了数十日,依旧没有一点结果,最后只好无功而返,带着那一队向元文陵借来的官兵回了城守府。其实并非是凌潺厌恶延陵栈,况且在凌潺心里,延陵栈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这有何来的厌恶一说呢。只是凌潺对他这样的皇室子弟有些偏见而已,她不想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况且,如今凌潺有了陆景行,那场赐婚对她来说就更是荒诞。切确的说,她逃避的不是延陵栈这个人,而是那一纸婚约。只要朝廷的人找不到她,那么她与延陵栈的婚约便永远不会奏效。君都她是要回的,不过那也是在她与陆景行成了亲之后。回去查清楚钟离湲的身世,弄明白封白悦那夜当着众人所说的话。待为钟离湲报了仇,也算是报了钟离湲对她的再造之恩。

    延陵栈在与元文陵的交谈中得知了他四哥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幸遭遇,对元文陵处置那侍从的方式多少有些不满。但是木已成舟,在这南涴国,他也没有这个权利命元文陵放人。

    从厅堂出来后,延陵栈去了延陵枧的住处。一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想必他这四哥定是心有郁结,虽然事情的源头还得怨他四哥自己,但身为弟弟,理应去宽慰一下。

    在榻上静卧了五六日,延陵枧的伤势已好了很多,脸上的淤青只剩下了浅浅淡淡的一层,就如只是用墨笔轻涂了一下而已。

    延陵栈敲门进去时,衣襟散乱的延陵枧正斜倚在榻上浅寐,膛前一片如玉的肌理半掩半露,屋内青烟袅袅,一婢女半跪在榻前为他捶腿,榻头的案几上香茗还在冒着热气。这日子过得着实潇洒,就连紧随延陵栈进来的肖叶都不禁心生出了丝丝羡慕,不过却不敢苟同,这与废人也无多大区别了。

    延陵栈若无其事的轻步上去,在离榻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不经意瞧了眼盏中清亮的茶水,闻声问道:“四哥,伤势可好些了?”

    延陵枧刚刚并未在意敲门进来的人是谁,此刻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才缓缓睁开了眼,抬手挥退了为他捶腿的人,逆光看向延陵栈:“好多了。可曾找到湲儿的踪迹?”

    延陵栈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摇头道:“不曾。我疑心是否被那女子所误导了,如今平静下来仔细想想,她那日的说辞是存在问题的。口口声声说那锦袋是她所买,可是她所表现出的在意程度却并非如此,更像是重要之人所赠之物。试问,不过是区区几刀币的物件,就算再喜爱,怕是也比不上金子重要吧,为何翩翩要强行拿回去?她只需再花上几刀币便可再去买个相同的回来,这对于她来说是轻而易举便可办到的事。”

    “你是说,我们被她给骗了?而她知道湲儿真正的下落?”延陵枧眨了下眼,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延陵栈适时地弯腰扶了他一把。

    见延陵枧身子坐正,延陵栈收回手,直起身子转身走了几步,目视虚空,陷入了沉思当中,摇头道:“不好说,如今也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况且,她故意隐瞒湲儿踪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她若真与湲儿相熟,她助我们与湲儿相见,那么她所受到的感激岂是我一人所给。我想以她这样聪慧的女子,已然猜出了我们身份的不凡。利益摆在眼前,她更没必要隐瞒我们。如此一想,又觉得矛盾。”

    “那该如何是好?”延陵枧睁眼瞧着他那六弟的背影,抬手整顿了一番自己的衣襟,彻底将自己那白皙的胸膛掩了起来,如此看起来才像了个样子。

    延陵栈没有回头,信步走着,思虑了一瞬,脚下轻轻一顿,话音平淡:“听元城守说,此女子乃是城中望族江家的小姐。我准备亲自登门,这次非问个清楚。”

    “你要亲自去?”延陵枧有些讶然。

    延陵栈转身,将淡淡的目光投向了他这个四哥身上,将延陵枧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打量了两眼,说道:“我知道钱塘城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庄庄事,都是四哥因那女子而引起的。我现在说要登门,你定是会感到惊讶。”

远行遥遥路不知(二)

    “那你准备何时前去?我与你同往。我说过,我看上的女人便一定要得到手,这江听雪自然也不例外!”即使是因这件事而使自己遭了那么多的罪,延陵枧却依旧未曾对江听雪死心,真不知这人是有多无赖。无赖之中倒是还透着顽强不屈呢,只是他似乎将这种精神用错了地方,如果用在处置贪官污吏的事情上面,那也许还不错。

    延陵栈眸光微变,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这个四哥看了好一会儿,语气中含着劝阻的意味:“不过是一个女子,四哥又何必如此执着,如今在钱塘城已是闹得沸沸扬扬,四哥难道就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脸面?这等荒谬之事如若传回君都,丢的可是父皇的脸,想必到时怕是难逃责罚。”

    “知我们身份的人也就元文陵与这府里的奴仆,他们不说,谁会知道。我们一起前去便是,这次多注意一些言行便是,定不会再出差错。”延陵枧淡淡的斜了眼不远处的人,表现得毫不在意。

    静站在珠帘旁的肖叶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眼角,这人完全是不记教训啊,自己不仅弄了一身伤,还将自己的侍从推进了大牢,如今竟还不知收敛。肖叶不禁庆幸自己算是跟对了主子,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白白蹲十五年的大牢,实在是冤。

    延陵栈有些无言以对,干脆别过头去,沉默片刻,说道:“宜早不宜迟,待会儿便去。”

    此时正值中午,延陵枧伸长脖子往虚掩的窗外看了眼,可谓是骄阳如火,园中的草木在灼热的空气中微微波动仿佛都扭曲了形态,阳光刺眼夺目。他光是看看,身上好似就已冒出了一层汗,不自觉拿起摇了摇头,拿起案几上的扇子轻摇起来,说道:“待天凉一些再去也无妨吧?再说我身上这伤,下榻都成问题,恐怕还需个五六日。”

    “四哥还是先静静养伤要紧,我自己去便是。哎,毕竟是因我的事,你才会被父皇派出君都与我一同寻找湲儿,你这次受伤,我多少是需承担责任的,我如今只希望你的伤能快些好起来。”延陵栈叹息一声,有些怅然的眸光随意游荡于屋内各处的陈设上,不经意便注意到了那些供延陵枧消遣的物件,挑了挑左眼角,“四哥这莫不是将这城守府当做自己的府邸了吧?”

    延陵枧笑笑,折扇在手里摇晃得惬意:“这叫宾至如归。”

    “四哥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延陵栈是彻底无言以对了,敛眉淡淡的嘱咐了一句,默默地出门去了。

    延陵栈本是要去江府的,但听闻江家这个小姐白日里都在钱庄里打理生意,于是就直接命人带路去了钱庄。人是见到了,不过到头来只是多费了一番口舌而已,不管他怎么逼问,都未能从江听雪的口风中探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无奈之下,延陵栈也只能先回了城守府,去见了见钟离洹,一阵交谈,独自回房后便一直没有再出来过。直到傍晚,肖叶抱着一只白鸽,终是敲响了沉寂了半日的房门。

    得到里面的允许后,肖叶单手推门而入,转身便轻轻关上了房门。他径直走向正驻足于窗前观日落的延陵栈,禀报道:“公子,左丘丞相的飞鸽。”

    落日已经在山顶上沉没了大半个身子,天边云霞璀璨,绚丽的红由深及浅一层层晕染而散。一束斜阳自山顶凹陷处投出,仿佛是历经了千山万水,最终撒在了延陵栈那张失神的脸上,点亮那他那双深如湖水的眼。

    听到耳边响起的恭敬声音,延陵栈缓缓收回了视线,转身之际才意识到视物已是一片模糊眩晕。他闭眼片刻,待眼前恢复了清明,方从肖叶手里拿过已经从信鸽身上取下的信。信条在他指尖慢慢展开,他不过是略略将纸上的内容自上而下扫了一眼,面色却已凝重了几分,眸光一滞。

    肖叶自是看出了端倪,问道:“公子,发生了何事?”

    “平准令被二哥的人弹劾入狱。”延陵栈指腹在纸条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目视前方,语气淡淡,陷入浅思之中。

    肖叶眼神微微游离着,心中一阵犹豫,张了张嘴角,却未发出声音来。又是一番思忖,最终垂目拱手道:“公子,如今君都的局势越发危急,找寻离忧公主的下落固然重要,但切不可因此而误了君都的大事,使有心人趁虚而入。还望公子三思,事有轻重缓急,应尽快回去才是。至于寻找离忧公主的事,也不差公子一人啊。”

    斜阳在延陵栈背上镀了一层金辉,他眼无焦距,眉宇间是淡淡的纠结与惆怅。定定的驻足在那沉默了半晌,脑海中不停重复着肖叶刚刚所说的话。时间过了良久,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应道:“嗯,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动身回君都。”

    “只希望湲儿你不要怨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你我的将来,也只能如此了,你能理解栈哥哥的吧?”延陵栈一番低声自语之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神情中夹杂着丝丝落寞。在心爱之人与自身利益面前,这一次他终是选择了后者。这也难怪凌潺一早便看破了皇室之人所谓的感情,对那场赐婚不屑于顾。只因她从前学了那么多年的史,每日亦是在各种利益面前穿梭,对这些早就厌恶了,而延陵栈在她看来不过是众多逐利人中的一个。

    肖叶望着自家主子那张轮廓分明的侧颜,眉角微微一挑,问道:“那四公子该如何?他的伤怕是还无法动身。”

    延陵栈半睁开眼瞥了肖叶一下,唇角微微一扬:“四哥一时半会儿估计还舍不得离开这钱塘城,晚上我去与他道别。待他在这钱塘城逍遥够了,自然会回去的。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了解他?”

    “是。那属下先告退了。”肖叶躬身行了个礼,搂着信鸽出去了。

    果真就如延陵栈所料的那般,延陵枧并不愿现在就回君都,这与他身上的伤无关,而是在没有将佳人拥入怀中之前,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况且,回到君都之后,他多少失去了一些自由,在他父皇的眼皮底下,行为该收敛的还需收敛。可是这里就不同了,没了皇子身份的枷锁,让他感到浑身轻松自在。

    延陵栈走后没两天,钟离洹带着姒无念也回了姑苏。整个城守府就只剩下了延陵枧这一个贵客。只要他不生事端,他想在这里住多久,元文陵都是无异议的。但元文陵害怕的就是,这人伤一好,又要任意妄为。

    不过,元文陵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人刚能下地四处走动而不用人搀扶了,就嚷着让奴仆准备轿子,说要去牢里看看自己那含冤蹲大牢的侍从。负责照顾延陵枧的奴仆将延陵枧的要求告诉了管家,管家思量再三,还是将这事禀报给自己的主子,毕竟这大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去探的。

    将那侍从关起来,这个四皇子就已经很不满,如今要是再不让他探望,怕是真要将他逼急了。元文陵没有多想就答应了,直接叫管家去安排就是,他可没空跟着延陵枧身边转。

    元文陵挥退管家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来了一个狱卒说有重要的事禀报。元文陵眸光一凝,将人给招了进来,放下手中的竹简问道:“有何事?脸色这样难看。”

    “大人,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这,这,小的们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狱卒挤出了一脸为难的褶子,话说得吞吞吐吐,支吾半天也没将事情说明白。

    元文陵幽幽瞧了那狱卒几眼,剑眉微蹙,未说什么,只是招手令侍从备马。他倒要去一看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将这狱卒为难成这个样子。不过,他知道,这事怕是与延陵枧脱不了干系,不知这人又在搞什么鬼。

    此刻正值辰时,街上行人如织,元文陵骑着慢马穿过两条繁荣的主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冷清的宽巷子,大牢便在这条巷子的另一头。

    元文陵还没走到大牢门口,远远的便看见了那里正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人群中间竟停放着一辆花轿。延陵枧就站在花轿旁,正在与拦着他去路的两个狱卒理论。元文陵眉头深锁,果真又被他猜中了,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宁,这花轿又是弄得什么名堂?

    想到这,元文陵两腿向马肚夹去,马在瞬间加快了速度,将狱卒远远甩在了身后。

    门口的几个狱卒看到元文陵的身影就如看到救星一般,如负释重,主动穿过人群迎了上去:“大人,你可来了。”

    元文陵翻身利落地下了马,将缰绳交给狱卒后不紧不慢地挤进了人群,摊开手掌指向花轿,犀利的目光却是对准了延陵枧那张淤青刚好的脸:“公子,你这是意欲何为?”

    注解:平准令,秦朝掌管咸阳及诸郡物价的官员,上司为九卿中的治粟内史。

    我感觉好像一般不管是架空的电视剧还是小说,都是用的三省六部制。平准令这个官职名称对很多人都比较陌生,所以我在这里就解释了一下。后面还会用到很多陌生的官职名称,到时我都会解释的。

    其实对于三省六部制,我也没有仔细了解过,我想整整一个朝廷,中央应该也不止那么十几个官员吧,有很多小官职怕是也比较陌生的。

暮霭沉沉惊落子(二)

    陆景行五指缓缓收紧,目视前方的眼渐渐失去了焦距,眉宇间是满满的忧虑。他沉思片刻,沉静地说道:“这一来一去,追定然是已来不及。速派一队人马出城去查,这一路上他们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先弄清楚他们要将人带去哪再说。相信他们定不会将人关进自己的巢穴中去。陆辞,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陆伯出事的。”

    陆景行心中愧疚,这是他的一时疏忽,虽然这些日子在琴坊也加派了不少人手,但他始终认为飞彻崖对琴坊下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陆府府邸,毕竟这里才是陆府的核心命脉,而城外的琴坊不过是陆府众多作坊中的一个,里面除了斫琴师,便是些工人,对飞彻崖来说没什么利益可寻。

    陆景行也确实思虑对了,飞彻崖的人对小小琴坊是没多大兴趣。然而他们的兴趣却是在陆伯身上,抓走几个斫琴师不过是顺便而为的事。

    陆府深处徽州城内,府中又防范严密,根本没有他们下手的机会。就算是夜深人静之时行动,击败了陆府的防卫,却会惊动城内官兵。在城门紧闭的情况下,他们同样逃脱不了官兵的追捕,到时只会落得一个瓮中捉鳖的下场。

    柯天序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安排了端午祭祀时的刺杀行动。只要除掉陆景行,陆府将群龙无首,如此便不攻自破了。然而结果却是几十人全军覆没。

    这些门派中,能收服的,他们会尽量收服,那么不能收服的,也只能除掉了。这陆府显然不在他们收服的名列之中,只因他们清楚陆府中人的行事作风。

    刺杀不成,他们便将目标放在了陆府其他人身上。他们暗中调查陆府内部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从江湖上第一起灭门惨案开始,他们便派出了人手暗中观察各大门派的一举一动,想要来个知己知彼。

    陆伯虽然只是府里的一个管家,但地位却是举足轻重的,对陆景行来说就如自己的亲人一般,飞彻崖的人便是盯紧了陆景行的这根软肋,摸清了陆伯每日的行踪,好伺机下手。而琴坊又处在城外,陆伯一月之中总会去查看几次,这次去虽也带了几个武功不错的侍卫,但与早有预谋的人比起来,终究是寡不敌众,落入了敌手。

    “好,我这就去。”陆辞此时心急如焚,急急地应了句,转身便奔向了外面。

    这盘棋是没有心情再往下进行了,凌潺伸出自己冰凉的手覆在了陆景行手背上,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却未语。她知陆景行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焦急,就算说再多劝慰的话,也是无用的。

    陆景行对凌潺强行弯了弯唇角,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反握住了她那只掌心因练剑而结茧的手:“我没事,放心。”

    “嗯。此次陆伯的遭遇与其他各门派中人的遭遇如出一辙,看来他们不仅经过了精心筹谋,而且这股势力也必定是无比庞大的,能在短短数十日里抓这么多人,绝非简单的事,况且各门派间还如此分散。”凌潺细思极恐,先不说这孔伯炤的武功有多深厚,就说他那众多的手下人,同样是不容小觑,这场争斗怕是在所难免了。她恐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从前想都未曾想过的这种庞大的势力,同时更为陆府如今的处境感到担忧。

    陆景行叹道:“看来如今只能加快化被动为主动的步伐了,相信现在各大门派也在寻找关押陆伯他们的地点。端午前夕散发出去的消息已相继收到了部分门派的回应,都赞同各个势力联手,共同前往飞彻崖。只是我们的动作终究没有孔伯炤快,联合未成,反倒接二连三突生变故。”

    “他们这是早就算计好的,而我们从那死士口中得到真相也不过二十几日的时间,就算要联手,也需做诸多的准备,召集人手,这些都需要时间。如此一来,动作没他们快,也是情理之中。”透过缕缕薄薄的檀烟,凌潺柔和地看着陆景行,话里的宽慰只是想让他少一些忧心与自责。

    陆伯被抓的事相信府里已是人尽皆知,此刻还有很多事等着陆景行去处理,他不再多耽误,松开凌潺的手匆匆起身,急促的脚步向门口迈去,口中是对凌潺认真的叮嘱:“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我先走了,这几日的事情将会更多,我不来看你,可别忘了吃药。”

    凌潺望着陆景行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是哭笑不得,他这话说的,好像她是小孩子似的,不禁埋头自语道:“我可比你年长好吗?”

    就在陆伯他们被抓的两日后,易月宫也传来了消息,傍晚遇袭,桃枝的表哥许其华被抓。这些人放佛是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许其华不过是在酒楼赴了几个知交好友的宴会,中途去如了个厕,结果便再也没有从里面出来,几个保护他的侍卫以为他的心病又发作了,便去茅房寻找,然而空无一人。后来联想到近日各大门派所遭受的劫难,才想到此事定是与飞彻崖脱不了干系。

    如今的形式已容不得陆景行他们再耽误,各大门派纷纷发声,表示应集结人马,联手主动出击,去孔伯炤的老巢决一生死,否则孔伯炤不除,江湖将永无宁日。当然,在这些门派中,相互间的恩怨过节也是在所难免的,但现在不是该谈论这些恩怨情仇的时候,大敌当前,他们自然是知轻重,过节自然而然就被放在了一旁。没过几日,便纷纷传信,统一约定好了一个会面的地点,到时众人在指定的地点会合,然后再一同前往飞彻崖。

    这几日,陆府也在紧罗密布的准备着出行的诸多事宜,这一走还不知需多久方归,因此府里该打点的打点,出门的行囊该收拾的还需收拾,还有手下人所需的马匹、武器,一件都不能少。

    府里准备着出行的事。而府外,陆辞这几日从未停止过寻找绑走陆伯这行人的踪迹,经过不懈努力,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当然,这些线索是柯天序故意命人留下的,目的便是吸引他们众门派一同前去。

    就在准备出发的前一日早晨,凌潺收到了江听雪的一封书信。信上除了一些体己话之外,江听雪还将有人寻找凌潺的事详细叙述了一番,意在提醒凌潺注意自己的行踪,出门时应谨慎。当然,在信上,江听雪也提到了那个上门提亲的登徒子,将他的那些糗事悉数告知了凌潺,还说要好好想想该用怎样的方式将那个登徒子教训一番。凌潺将信读到这,就已猜出那个登徒子一定便是延陵枧,除了延陵枧,谁会如此风流滥情。

    凌潺将信上内容读完,坐在秋千上想了片刻,回到房内后取出了纸笔,伏案写下了一封回信,信上让江听雪勿挂念她,对于有人找她的事,她心中有数,定是不会让这些人发现她的任何行踪。之后便是问候了一下她那义父的情况。信的结尾倒是还提到了延陵枧,说此人****,教训可以,但切不可伤了性命,否则恐会惹下大祸,就算是南涴国皇室,怕是都无法袒护。

    待凌潺刚将晾干的信装好,门口走进了陆景行那抹清冷的身影。跟在陆景行身后的是陆辞,短短几日,陆辞便消瘦了很多,面色有些苍白,这是连日未吃好睡好的结果。

    “这是给听雪写的信?”陆景行指了指凌潺指间的信封,虽然知道这信是写给江听雪的,但还是不自觉问了一句,问出口了才知这是一句废话。

    凌潺点头:“嗯。怎么?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差不多了。陆辞想替你。这一路将是危机重重,陆辞又救父心切。”陆景行在凌潺对面坐下,话音很缓,却透着认真,更多的还是在征求凌潺的意见。

    两人本就相互许诺了的,不管这次前方有多危险,两人都一起面对,陆景行走到哪,凌潺便去哪。越是危险,两人便越是要生死与共,共临困境不分离。如今凭凌潺的武功,显然已不再是陆景行的累赘,相反还能帮到陆景行。

    那套令江湖人趋之若鹜的《寒绝剑》,凌潺虽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使用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加上剑法的威力本就不容小觑,如此一来,一般使剑的人很难再是凌潺的对手。况且,就算没有《寒绝剑》,那还有冲破了第四层的《寒魄心经》。两者加在一起,凌潺如今也算是一个中等高手了。

    听陆景行这样说,凌潺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绪来,指腹在信封上轻轻摩挲着,她一脸平静,偏头看了眼陆辞:“你走了,那府里的事该怎么办?平日里都是陆伯与你在打理,如今你们都不在,这府里可就没有主事的人了。我留在府里就只能做一个闲人,帮不上这里的任何忙。”

牢房昏昏生惆怅

    延陵枧抬头望望天,很自然地说道:“不过是给我那侍从纳个妾而已,这牢狱生活枯燥,无数个漫漫长夜,没有个女人相伴在侧,你让他怎么熬。”

    这话一出口,人群里瞬间响起一阵哄笑,久久不散。那些个狱卒垂头紧紧的抿着嘴,在元文陵面前想笑又不敢笑。

    元文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连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了,轻哼一声,半晌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冷冷地从口中飘出一句:“公子还真会替手下人着想。”

    “那是。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就算是蹲大牢,那也得让他蹲得舒适。”延陵枧有些得意地偏了偏脑袋,在灼热的阳光下,他额上渗出了不少汗珠,说话时手上的折扇也在头上扇个不停。

    元文陵负手而站,用冰冷的眼角余光瞥了延陵枧一眼,平淡的语气中是满满的讽刺:“他能得到公子如此厚待,怕是也无憾了。”

    延陵枧“哗”得一声将折扇合起,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一挥袖,将扇子指向了拦着他去路的几个狱卒:“可是这些守大牢的就是不让我进啊,元文陵,你说说,有这样当差的吗?如今你来了,事情也就好办了,快令他们退下吧,别让轿子里的佳人等着急了。”

    “牢房重地,岂能行**之事?不知公子眼中可还有纲常法纪?你将我这牢房当做什么了?”元文陵面无表情,向狱卒头头轻轻招了下手指向身后那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那人心领神会,马上派出几个狱卒向那闹哄哄的人群走了去,一阵呵斥驱赶,没一会儿便将这群窃窃私语的人给驱散了,元文陵的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实在是不成体统,还是越少让人知道越好。幸亏这里的地处还算偏僻,发生了什么,主街的人根本不知道,不然,到时怕是更不好收场。

    “可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大牢之中不能行男女之事,此乃人之常情,我如何就目无法纪了?这些日子在房中修养,我也并未闲着,可是将你们南涴国的国法隶律统统给研读了一番,并未见有此条禁令。”为了他那侍从能在牢里过得舒坦,延陵枧还真是费了一番苦心。

    这花轿里的人可是延陵枧今日起了个大早,亲自去人口贩卖市场买来的,精挑细选,相貌不差,当然,延陵枧最看重的是这女子还是完璧之身,如若不然,他大可去青楼买个更貌美的回来送进牢里去。将人买回来了还没完,他又命人去雇了一顶花轿,将姑娘给梳妆打扮了一番,耗费了他不少时间,于是便折腾到了现在。

    元文陵算是听出来了,这位皇子是故意在钻空子呢。不禁轻叹一声,义正言辞地说道:“律法之中是不曾有这条禁令,可大牢乃关罪犯之地,他们本就身犯罪责,这何需禁令来明确指出?如此做法与藐视国威有何区别?”

    “你如此阻拦,好生没有道理。你要关他十五年,这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但这件事你再不顺我的意,怕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吧?”延陵枧从阔袖中掏出帕子,在额上擦了一把汗,嘴角勾得狡黠,一双探究的眼定定地望着元文陵。

    “你们退下吧,让公子带着人进去。”元文陵沉默片刻,最终蹙了蹙眉,朝狱卒挥了下手。漠视延陵枧那张得意的脸,语气中不含一点温度,“公子,如此可满意了。”

    延陵枧将眸子微眯了一下,嘴顺势弯出一个满意的弧度,点了点头:“嗯,多谢元城守了。”

    “公子提醒得好。我待会回去便拟奏章一道,呈交圣上,在隶律中加上这条禁令。”元文陵目视前方,话音一落,掉头就走,翻身上马而去。

    延陵枧看着骑在马上疾驰而去的身影,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后命奴仆将花轿里的红衣女子给搀了出来。得到了元文陵的允许,狱卒们也不好再拦着,一个个倒是都一脸兴趣盎然的看起了热闹,一张张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紧跟在延陵枧身后到了牢房深处。

    越到深处,周围的光线便越昏暗,四处都散发着一股霉味,角落里中日燃烧着几支火把,一缕缕柔弱的阳光从窄小的木窗照进,卷着尘埃氤氲成一道道光柱,迷离沉闷。

    元文陵按照延陵枧的要求,特意为这个侍从换了一间单人牢房,不过环境却是阴暗潮湿。延陵枧站在牢房外,透过一根根木柱空隙,看到潮湿的地面稻草杂乱,有窗的那面墙下摆着一张破烂的榻,榻上被褥破旧单薄,那侍从身穿囚服,坐在榻上背靠墙壁,闭目不动,束起的发有些凌乱。

    延陵枧心头有些酸涩,扭头对身旁正在开牢门的狱卒埋怨道:“我不是让你们给他换一间好一点的牢房吗?这就是所谓的好?”

    “公子,这已经是按照您的吩咐,准备的最好的一间房了。”狱卒心虚地冲着延陵枧笑笑,取下铁链上的铜锁,铁链应声而开,他随即将牢门吱得一声推开。

    延陵枧嗔那狱卒一眼,未多说什么,对身后的女子勾勾手指,踏进了牢房,径直走向那个床榻前,女子紧随其后。

    侍从察觉有人来,缓缓半睁开了眼睛,待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来人是谁后,迷蒙的眼睛瞬间猛地一睁,身子一个激灵躬身跪在了榻上:“不知公子前来,属下失礼了。”

    “起来吧,他们怎么能让你住这种地方,受苦了。对不住,这样晚才来看你。”延陵枧弯腰将人扶起,掩在昏暗中的那双眸子闪着点点不忍的光。

    侍从听延陵枧这样说,心中甚是感动,摇了摇头,语气中听不出一点怨言:“您是主子,怎能跟属下道歉呢。况且属下无碍,公子不必挂心。”

    “我身边能有你这般忠心之人,实乃幸事!元文陵对你的处决,我想你也应该知晓了,这件事我也是无能为力,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做退让。”延陵枧在榻沿上坐下,眼含忧郁的望着前方,语气满是惋惜与无奈。

    未等侍从开口,延陵枧再次饱含怅然地幽幽说道:“你这十五年的牢狱之苦,都得怨我啊,是我那日大意了,未曾想到江府的人会这样蛮横,会对宾客动起手来。早知如此,那日初次登江家的门,我便该叫上元文陵一起,如此也不至于误伤人名了。”

    “此事怎能怨公子,属下误杀两条人命,那也是不诤的事实,理应受到刑法的处置。不知公子的伤如何了?”侍从诚恳地望着延陵枧那张暗淡的脸,言辞恳切。

    延陵枧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两本薄纸装订的书来,塞进了侍从的手里,言语温和平实:“伤已无大碍。我知你素来喜欢钻研武功心法。这是我专命人去万简阁买来的两套绝世武功秘籍,你好好收着。十五年啊,太过漫长,我也只是希望它们能多少陪你消磨一些这寂寥的日子,不至于那么的寂寞空虚。”

    “多谢公子,有这些足矣,十五年便不算什么了。”侍从紧紧握着手里的书,激动得有些无所适从。

    延陵枧见侍从在收到秘籍后如此兴奋,不禁欣慰的勾了勾唇,眼睛里却怎么也笑不起来,满是惆怅。他抬头将四周大量了一遍,面露无奈,向呆立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招了招手,扭头对侍从无力地说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这个女子看着还不错,今后她便是你的妾了,会在这一直陪着你。”

    女子胆怯地按照延陵枧的吩咐一步步走近,借着从小窗中射进的那微弱的光看清了她这个夫君的大致样貌。她这陌生的夫君虽在这暗无天日的脏乱之地住了十多日,但身上原有的那种气魄却不减,毕竟是练武之人,有跟在延陵枧身边多年,因此很注重自己的外在,就连身上的囚衣都是穿得整齐利落,面容干净温和,表层发丝微乱。这样看过之后,倒是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心下也就不自觉安定了不少,走近后很自觉的行了个屈膝礼:“夫君。”

    “公子,这如何好?如此不是害了这位姑娘,她并未犯任何过错啊,无端遭受这十五年牢狱之苦,这实在不妥。”侍从早已看见了这个刚刚立在远处的女子,只是未曾仔细去注意。如今听女子叫他夫君,才正眼将女子打量了一番,样貌端正,略显柔弱。

    延陵枧知道他这侍从会有所顾虑,起身闲适地跺了两步,解释道:“你无需多虑,她是我今早从人口市场买来的。她跟着你,对她来说并非是什么坏事。就算我不买她,其他人同样会随意将她倒卖,甚至是打骂**。这牢里虽然使她失去了自由,但也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免去了别人施加给她的痛苦折磨。这对她来说安定的生活与免受摧残**应该比什么都重要,这些是你能给她的,她应感激你才是。”

牢房昏昏生惆怅(二)

    “姑娘,你说是吧?”延陵枧前面的话说完,悠地转身,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了那怯怯的女子。

    女子猛地一颤,不过延陵枧刚刚的话说得确实没错,她要的不过是安定的生活,至于生活在哪,她没那么多祈盼,只要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便好。她很快定住心神,冲那侍从坚定地点了点头,柔声道:“公子说得对。小女子只求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平静安稳度日。还望夫君成全。”

    延陵枧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元文陵向我承诺过,定亏待不了你们的吃穿用度。”

    “既然如此,那多谢公子的好意。姑娘,那你就暂且留下吧,什么时候想离开了,随时都可以。”侍从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温和的看了眼这个立在榻前的柔弱女子。自家主子都将话说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拒之不受,若如这女子哪天想走了,他也不会强留。

    延陵枧满意地弯了弯眉眼,畅快地摇了两下折扇,将身前两人各自看上一眼,开口道:“如此甚好。就不打扰你们独处了,我先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这牢房太差,我再去找元文陵说说,给你们换一间好点的。”

    被延陵枧这样一搅,硬生生塞了个女人进来。不用他去与元文陵说,元文陵怕是不想给侍从换牢房都不行了,而且还得换上一件能保证**的牢房。

    看着延陵枧出去的背影,侍从起身屈膝半跪在了满是杂乱稻草的地板上:“属下恭送公子。”

    礼仪一样不少,看在那女子眼里,倒是对这侍从生出了不少好感。同时也有些讶然,这个杀人犯竟不是那般五大三粗之人,心下一阵轻松。

    从大牢出来后,延陵枧见时辰尚早,但日头却强烈,就直接坐上轿子命几个轿夫将他抬去了江氏钱庄,去见他心目中的绝色佳人去了。如今他改变了主意,先不急着提亲,应先与佳人培养培养感情才是,待佳人对他有了好感,渐渐对他产生爱慕之情,到那时,还怕求亲不成吗?怕是佳人要迫不及待地对他投怀送抱呢,这样一想,他心中不禁心生畅快。

    况且,聘礼被抢,至今还没有着落,延陵枧不禁要埋怨元文陵的人办事效率太低。这没有聘礼,亲还能如何去求啊,他也不好意思再去向元文陵借几箱财物来,那可并非是小数目,元文陵就算是有,也不一定会借给他。因此,就算他不改变主意,这亲一时半会儿怕是也求不成,还是得暂且搁下。

    延陵枧满心欢喜地到了钱庄,却没想到扑了一个空,他所期待的佳人此时并不在钱庄,心中不禁生出一阵失落。

    今日一大早江听雪便被江秦派去挨个挨个查看其它店铺的情况了,到午时之前,差不多查完了十几家。延陵枧到钱庄时差不多已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江听雪从一家店铺出来,就近进了一家二层酒楼,此刻正坐在二楼靠近雕栏的雅座上,一面用膳,一面看底下大堂的戏台上那个变戏法的。

    戏台子下聚集满了看客,当然,这些看客都是些花不起银子坐雅间的,但是他们的热情却不减,一阵盖过一阵的惊叹声交织在掌声中充斥了整个大堂,就连江听雪也不禁看得入了迷。

    只见那个身材矮小精瘦的男子本来一只手上不过是提着一幅双雀戏梅图的画作,一手捏着一把折扇,为了向众人澄清他手里除了这两件东西而再无其他,他还专门伸长胳膊提着它们在戏台边缘走了一圈。

    待做完这些准备事宜,他这才施施然地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好,面向众人,脸上满是狡黠的嬉笑,将众人扫视了一圈,收回视线终于凝神在了自己的画上,折扇就这么轻轻一扇,而后从画面上自上而下慢慢划过,令人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出现了,刹那间那双雀竟衔着梅枝从画中飞了出来,脆鸣两声,一阵盘旋,落在了那人肩头。再回头在画上瞧瞧,哪还有两只雀儿的影子,剩下的不过是在飘雪中傲然而绽的红梅,一朵朵红得耀眼夺目。

    一个个都伸长脖子看傻了眼,张着一张张在吃风的嘴回不过来神,视线都凝聚在了那个摇晃着脑袋而一脸得意的男子身上。四周沉寂半晌,最终一阵惊呼响起,远远地传入江听雪耳中的是那激烈的掌声,将她的神魂给拽了回来。

    表演并未结束,江听雪不过是喝了两口鲜鱼汤的功夫,下一个戏法又开始了。她手里握着汤勺又凝神看了会,见那人竟好端端的将手里的一袋刀币给变没了,再拿出来时,竟是在自己身后的腰带上别着。可他刚刚在开始之前明明将身子给转了两圈的,那时腰带上还什么都没有呢,直叫这些看客不敢相信。

    江听雪自然是知道这只不过是些糊弄人的小把戏而已,然而却不得不由心的佩服那人精妙的手法,要骗过这么多双眼睛,实属不易。到这,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教训那个登徒子的点子从心中油然而生,唇齿旁不经意便绽放出了一片狡黠的浅笑。

    放下手里的碗勺,江听雪招招手,叫来了正给隔壁雕栏送茶水的伙计,掏出两个刀币随意丢进了伙计那放茶盏的漆盘中,用视线指了指远处戏台上正在忙碌的人:“去,将那个变戏法的给我叫来,我有好事儿找他。”

    伙计在听完江听雪的吩咐时蹙眉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不明所以。随后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应道:“江姑娘稍等片刻,待小的去为隔壁雅座的客官送完茶水就去。”抓过漆盘里的刀币转身而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江听雪远远的便看到那收了她小费的伙计上了戏台,打断了那人接下来的动作,对着那人一阵耳语。

    江听雪不过是收回视线抿了一口温茶,在向下看去时,那些意犹未尽的看客已纷纷四散而去,伙计带着那男子踏上了木梯。

    “江姑娘,你要的人已经带到。”伙计将人带到离案几两步之外的位置后便匆匆离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男子微微弯下了腰,小心翼翼地平视着江听雪,询问道:“不知姑娘找小的来有何事?”

    “你这戏法变得不错。想不想来点好玩的?”江听雪闲适地押下一小口茶,蛮有兴致地看了看那男子瘦骨嶙峋的脸。

    男子有些疑惑,微锁了眉头将身前这个灵动女子的话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好玩的?”

    江听雪肯定地点点头:“对,好玩儿的。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小忙,对你来说很容易。”

    “不知姑娘需要小的帮什么忙?”那男子既疑惑又好奇,忍不住眨了眨不解的眼。

    江听雪放下杯盏,埋头从钱袋中掏出一锭碎银递了出去,淡淡地说道:“明日清晨你在此处等着就是,到时自有奴仆过来与你细说,待事成之后,银子少不了你的。不要用怀疑的目光瞧着我,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干杀人放火、偷鸡摸狗之事。”

    “姑娘这样说,小的便放心了。如若没有其他事,小的便先告退了。”男子小心地接过银子,得到江听雪那肯定的眼神后,才转身离去。

    用过午膳,江听雪刚回到钱庄,便听里面的伙计禀报了有人来找她的事,而且还说那人便是十多日前去江家求过亲的男子。江听雪一听,不禁勾唇狡猾一笑,这正愁要如何将人给引出城守府呢,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得来全部费功夫。

    江听雪站在柜台前杵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抬手招来了一个刚好闲着的伙计,吩咐道:“你去城守府给那男子带句话,说明日巳时一刻我在隔岸楼上次见面的雅间等他。”

    “是,小的这就去。估摸着,那男子要倒霉了。小姐,先透露透露呗。”那伙计一脸的贼笑。与江听雪相处了两三年,他还不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见她这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就知请那男子见面是假,要捉弄才是真。关进大牢的那个就是最好的例子,这还不是他们小姐的杰作。

    江听雪心情不出,故作神秘的将眸子一转,说道:“明日不就知道了,现在告诉了你,岂不就没意思了。快去吧。”

    延陵枧做梦都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得到了江听雪的邀约,自从接到了那伙计传来的口信,兴奋了一整日,还在元文陵面前炫耀了一番,说自己才貌双全,乃是众女子钦慕之人。这江家小姐十几日前还对他充满恶意呢,如今却主动相邀,足以见得他的魅力有多大。还提醒元文陵要快些将丢失的财物找回来,以免误了他求亲的黄道吉日。元文陵对此毫不在意,简单地敷衍了几句便离开了厅堂。

    延陵枧一夜都未曾休息好,臆想着江听雪会如何对他情意绵绵,一直到早上带着激动的心情起了个大早。

剑芒利利定胜负

    “如今我已管不了这些了,父亲有难我岂能不去救。我相信以你的应变能力,府中大小之事虽然不熟,但照样可以处理妥帖。你可是我们将来的府主夫人,这些事迟早是要操持的,现在提前面对,也没什么不好的。”陆辞眼中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连话语都透着淡淡的倦意。

    雀儿在不久前煮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凌潺不紧不慢地斟了两盏,一盏推向对面的陆景行,一盏端起递给了愣愣伫立在一旁的陆辞,说道:“可我毕竟还是在府里待的时间不长,那些从东洲各地赶回来的门人对我难免不能够完全信服。我怕到时会越管越乱,这样的事我以前不是没见过。如若因此生出内讧,岂不是更不利。而你则不同,从小生长在陆府,那些门人自然是会信服你更多一些。”

    “小潺此话不无道理,到时怕真会落得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地步。府里人虽都无二心,但有时意见不和也是在所难免的,如此倒是极易生出矛盾,这矛盾一大,再缺少一个有威信的人压着,产生内乱也是有可能的。是该防范于未然。”陆景行微微动了动眼睑,低垂的视线落在盏中的碧绿清茶上,点了点头,将茶水抿了一口,“嗯,这雀儿煮茶的手艺倒是提高了不少。”

    “府主,可是我父亲他……不管怎样,我是一定要去救的,不然枉为人子,他若出什么事,我将自责一辈子。”陆辞那只握着杯盏的手在不住的轻颤,指节在收紧,微凉清绿的水迹洒在上面,掩盖了泛白的肌理。

    陆辞那焦急的面容是满满的倦怠,眸光涣散,看在凌潺眼中,也不由得心生担忧,认真的劝道:“陆辞,我明白你着急想要救出陆伯的心情。可是以你现在的这种焦虑倦乏的状态,精神萎靡,难以集中心力,实在不适合这充满凶险的长途跋涉。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养好精神,别将自己的身体再拖垮了。至于救陆伯的事,你只需放心便好。你就算不相信我,那你还不相信景行吗?”

    “我的身体没事。说起路途凶险,那你就更应该留在府里了,我的武艺不管怎么说也比你高,遇到敌人,应对起来自然是容易得多。再说,你身上还有伤呢。”陆辞摆摆手,对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不以为意。他已经有几日都没有认真休息了,由于过度担心,饭也无心思去吃了。刚刚走进来时,就算凌潺没有回头去看,同样也听出了他那虚浮的脚步声。

    凌潺听了陆辞的话,不禁将眉梢轻轻一挑,问道:“你怎知你如今的武艺还比我高?而且我的伤势已经痊愈。”

    “那我们来比比,谁输了谁就留在府里,主持府中事物,如何?”陆辞将茶仰头一饮而尽,垂目瞧了眼对坐的两人,放下茶盏后作势就要转身向门外走去。

    凌潺摇头,果断拒绝道:“不比。”

    “不敢?”陆辞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指间在上面轻轻摩挲。

    凌潺斜眼向陆辞那里瞥了瞥:“随你怎么说。”

    “小潺,你就与他比比也无妨,否则我这个中间人着实作得为难。”陆景行脸上溢出一丝淡淡的苦笑,有些无奈。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还会将命给搭进去,竟还有人自愿争着去。不过,凌潺肯为了他甘愿冒险,他心中更多的是欣喜。

    凌潺犹豫片刻,终是勉为其难的点了头:“那好吧,我们只比剑。谁先击落对方的剑,谁就赢。”

    “好。”陆辞先凌潺几步出去了,而凌潺则是起身去珠帘内拿了悬于床头的夕降剑。

    待凌潺走出屋子时,陆辞已经拔出长剑,站在院中等她,褪去橘红的晨阳覆盖了他一身,习习清风中,袖管在鼓荡。透过阳光迷离的光晕,见凌潺的剑已出鞘,便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侠女,开始吧。”

    屋外很快便传来了一阵阵兵器相碰的“哐啷”声,明快干脆。陆景行自顾自地斟上了一盏冷茶,不紧不慢的起身,提步来到檐下,兴味盎然的观起战来。

    两剑相碰,击起零星的火星在蓝天做的背景下迸射,瞬间隐没在了阳光中。凌潺手臂微麻,一个旋身向梨树下跃去,轻松避开了陆辞那即将再次向她剑身袭来的一剑。粗壮的树干近在眼前,剑在梨枝间被她快速绕出了一个剑花。与此同时,她那双脚往树干上轻轻一蹬,身子回旋,长发在空中轻扫而舞,不过须臾,树荫下已没了半分身影,无数的梨叶纷纷而下,风拂过,在灿烂的光晕中满院纷飞。

    “咣!”从树下飞出的凌潺与正向她袭来的陆辞迎面相对,她手腕一转,向那道璀璨的光影砍去,逼得陆辞向后一翻,连退数步,剑尖瞬间破土而入,银白的身子在陆辞与地面之间弯出了一道刺眼的剑芒,一片绿叶横飘而过,迅速被一分为二,跌落在地。陆辞随着剑身一个回弹,再次迎着凌潺的剑而去。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搅得空气中花香浓郁,击下的落叶随风而舞,而屋檐下观战的人正闲适的品着手里的清茶。

    “哎呀,这好端端的,怎么自己人还打起来了。”雀儿不过是去了一趟膳房,将用完膳的碗碟给愉娘送了过去,不曾想,这刚进院门口,就看见两抹身影在院中是打得不可开交,剑身碰撞声不绝于耳,院角的几丛栀子花枝被砍落了不少,连同那洁白的花朵散落了一地,看着她怪心疼的。心疼花草是小,最令她担心的还是她家二小姐的安危。

    跟随雀儿而来的还有紫笛,她是为了来给凌潺腰间的伤口换药。后雀儿一步进了院子,同样也是一惊,随即蹙起了眉:“这是发生了何事,姐姐腰上的伤口还没全好呢,这如果再次撕裂了,可怎么好。”

    “表少爷也不阻止一下,怎么还有心思站在那饮茶。”雀儿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上前去,打眼看着屋檐下的陆景行还有心思喝茶,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怨气来。

    院门口的两人瞪眼干着急,打斗的两人已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上百招,都已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未分出胜负,他们的实力算是旗鼓相当。虽然陆辞是在精力匮乏的状态与凌潺比较,但凌潺毕竟才学武不到一年,剑术能达到这种地步,已是实属不易。这样的成就也是对她掌心那一个个因握剑而所结的茧的最大回报。

    两剑剑身互绕数圈,夕降剑锋从陆辞手背擦过,陆辞亦是用力向凌潺的剑上一拍,“咣当”,两剑几乎同时应声而落。

    看着落地的两把剑,两人都有些呆愣,这算是打了个平手?那要不要再打一场?周围不过是片刻的沉默,院门口的两抹身影便迅速闯进了两人之间,雀儿就如护食一般张开双臂将凌潺护在了身后,狠狠地瞪了陆辞一眼:“我家二小姐是怎么得罪你了?没见她半月前才受了伤?”

    “师兄,我知道陆伯被抓,你心里不好受。要找人切磋武艺,府里有得是人。姐姐身上这伤还未完全愈合呢!”紫笛扯着陆辞的袖子将他向后拉了几步,说得有些语重心长。

    两人都在这两道相继想起的话音中回过了神,倒是陆辞先开了口:“见谅,是我太心急了,竟忘了你有伤在身。”

    “无碍。你们两个别怨陆辞了,我们只是比试比试而已,又没动真格。”凌潺喘了一口气,拿出袖里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

    陆景行信步走了过来,将手里的空茶盏随手交给了雀儿,弯腰捡起地上的两把剑,一把递给了陆辞,夕降剑则是由他亲自装进了剑鞘,给了雀儿,示意她拿进屋收好。

    陆辞目视着雀儿提剑进了屋子,面露难色,讪讪的说开口道:“府主,这打成了平手,该如何是好?”

    陆辞本以为自己是胜券在握,这场赌约他赢定了,却不曾想到,凌潺的武艺会精进得如此之快,打了这样久竟是难分伯仲。他也算是见识到了,这《寒绝剑》法的威力确实就如同江湖上传言的那般,奇绝。也难怪当初那个水阁主能为了它背信弃义,就连一个从前没有任何武学基础的人都能做到如此境地,那如果是一个用剑老手将这套剑法得了去,那岂不是更了不得。

    “谁说你们打成平手了,你看看你的手。”陆景行一个眼神指向了陆辞刚刚那只握剑的手。

    陆辞闻言,忙不迭送地将手抬起,低头看去,一条浅短的伤口正在麦色的手背上渗着鲜红的血液,异常醒目。那是刚刚剑锋擦过时所留下的,他关注着这场比试的结果,因此并未在意自己手上的伤。他再次抬头时,脸上挂出了一个淡淡的苦涩笑容:“剑是同时落地,然而你却能够击重我,看来这场比试是我输了。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对不住,我并非有意要伤你,实属意外。”对于伤了陆辞的手,凌潺有些愧疚。刚刚的比试中,陆辞虽然没有故意让她,但却是招招击在了她的剑上,意在只是击落她的剑,而她却不小心伤了人家。

烈日炎炎事不休

    江听雪畅快地用过早膳,唤来一个奴仆交代了几句,随后给了他半袋碎银子,命他去昨日那酒楼找变戏法的男子,并且将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男子。奴仆出府不久,她也闲情逸致地出了府,只是并没有直接去钱庄,而是进了一家城守府去隔岸楼所必经之路的茶楼,选了一间二楼临街的雅间,静等鱼儿上钩,看好戏。

    而那个会佳人心切的延陵枧今日可是将自己给隆重打扮了一番,忙坏了那一个伺候他的奴仆。最终他一身砖红刺绣深衣加身,头束波纹白玉冠,面容整洁,手持一把绘墨山水折扇,连鞋子都换上了一双新的登云履,随意往那一站,气派十足。

    怀着迫切的心情,日晷的影在一点点转动,好不容易挨到了临近巳时之时,延陵枧刚挑起隔间的珠帘,还未出屋,却迎面装上了负手而行的元文陵。

    元文陵放在身后的手里正握着一卷竹简,上面的内容自然是为延陵枧借他财物所拟好的字据。如今只需延陵枧在上面属个名,那么这份字据也就生效了。

    元文陵若无其事地在延陵枧面前站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抬眼问道:“公子这是要出去?”

    “是,昨日不是与你说了吗?江家小姐盛情相邀,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延陵枧满脸得意,笑得一双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元文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点头道:“哦,我倒忘了,看我这是事物太过繁忙了。如若早点想起,也就换个时间再来了。”

    “是有什么事吗?”延陵枧心中有些焦躁,蹙了蹙眉头直奔主题。想来元文陵这个时辰来找他,定是有正事的。

    元文陵缓缓放下负在身后的双手,将竹简递到延陵枧面前,平静的话语说得不紧不慢:“前些日子遭劫一事,至今没有任何眉目,丢失的那几箱财物恐怕是难以追回。公子可不能白白使我损失那么多钱财不是?因此,这是你借财物的字据,公子看一下,如若没有问题,在上面属上名即可。”

    “什么?借你财物的字据?区区那些东西,还需要字据?我堂堂一个皇子,难道还会赖账不成?”延陵枧咋一听元文陵的话,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一双惊讶的眼将身前那个沉着的人看了半晌,之后又不禁笑了笑,一阵奚落,“元文陵,真没看出来,你这人还真是吝啬,就这些东西,以你们元家在姑苏的家业,恐怕还比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丝儿吧?几百年的商贾世家,还在意这点财物,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公子勿恼,我这也是按一贯的规矩行事。况且那几箱财物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如若没个字据,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以后天下若人人都效仿起来,而他们又没有公子这般豪爽,真欠债不还,那天下岂不是就因此而乱了。”元文陵不在意延陵枧的奚落,露出一个笑脸来,将话说得冠冕堂皇。这些东西对他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但是却也够穷苦人家过一生衣食无忧的生活了。况且,这可是他那表妹的意思,身为疼她的表哥,当然得将这件事尽心尽力给办好了。

    延陵枧恹恹的接过竹简,还没打开,只是将它拿在手里玩味地打量了两眼,对着元文陵便又是一番嘲讽:“我说,不就是一个字据嘛,竟还用上了竹简,至于吗?一张纸就解决了的事。”

    对于延陵枧的奚落,元文陵回以沉默,只是淡定地瞧着身前人将竹简给摊开来,毫无耐心的大致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估计还没看清几个字呢,便唤奴仆拿来了蘸好浓墨的紫毫,匆匆在上面书下了三个隽永篆字。还没等上面的墨迹变干,他就已胡乱地塞进了元文陵手里,朝着身边的奴仆将阔袖一扬,从元文陵旁边擦身而过,扬长出门去了,急着去见他的佳人,那奴仆紧随其后。

    元文陵未曾去理会出去的身影,将视线落在延陵枧刚刚写下的那三个篆字上良久,最后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狡黠。这份字据可是与他元文陵一点关系都没有呢,债主的位置上赫赫地写着姒无念三字,内容也是按照姒无念的要求写的,一颗心早已飞向隔岸楼的延陵枧竟急得连这都忽略了,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能这样顺利地让延陵枧踩进套里去,完全是元文陵瞅准了这个时机,知道延陵枧此刻定会为了江家小姐的事乱了心神,一颗心都扑在了其他事情上,又怎么回去注意眼前的事呢。元文陵正愁找不到机会让延陵枧乖乖地将这份不合理地字据给签了,结果这江家小姐倒是给他创造了这样一个绝好的时刻。

    想到这,元文陵又不禁疑惑起江听雪主动邀约延陵枧的用意来,到底是不怀好意呢,还是那江听雪已经知道了延陵枧的真实身份,当真想要做皇子妾室,从而将来还有机会成为一宫之妃,拥有显赫的地位。两种可能如今都还不好说,不过这些好像与他并无多大关系,只是掩不住心中的一时好奇而已。

    元文陵略略思索了片刻,将竹简卷好,跨出房门时对站在门口的奴仆吩咐了一句:“你去带几个护卫,远远的跟着,看看这江家小姐究竟要耍个什么花样。好意就不必回来禀报了,如若是坏意,别将人弄得缺胳膊少腿就好,到时不好与中原国皇室交代。”

    奴仆有些诧异,不禁望着元文陵那双平静的眸子问道:“大人是担心江家想蓄意报复。”

    “那日他登门求亲指明要让人家姑娘做妾,像江家这样的望族,受了这样的侮辱,想必就算江秦可以大度地既往不咎,可江秦那金贵的女儿怕是也咽不下这口气。”元文陵踱着沉稳的步子,拐进花木深笼的石子小径,只给奴仆留下了一个发丝在细风中翩飞的背影。

    延陵枧出府后坐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轿子,由四个人抬着朝主街方向去了,元文陵派的几个护卫则是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此刻轿子里的人可并不担忧自己的安危,正愉悦的闭目养神,身前的折扇在手里慢摇。随着外面越来越嘈杂,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轿子竟然停了下来。待延陵枧慢慢地睁开眼,就见被挑起的轿帘处露出了一个脑袋来,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奴仆装扮。

    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挡了去路,延陵枧心中生出一丝不快,紧了紧眉头,还来不及开口,那奴仆倒先恭敬地说明了来意:“公子,我家小姐说了,你若诚心赴约,就应自己走着去。如此坐着轿子前去,她看不到你的诚意,又如何知道你是真心想与她做夫妻呢?”

    延陵枧不悦的面容在知道那奴仆是江听雪派来的后便舒展开来了,一听这话,还觉得很有道理,爽快的冲奴仆点了下头,随即命外面的人落了轿,挑帘而出。此时他所在之处乃是这条主街的中央位置,行人如织,异常热闹。他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抬轿子的人原路回去,而他则是跟随着那个江家的奴仆没入了人群中,直朝着隔岸楼而去。

    此时满面春风的延陵枧走起路来虽然步子加快了,但却格外闲适,摇着扇子左看看右看看,烈日打在他身上都觉得是柔的。那奴仆趁他不注意疾步冲去了前面,眨眼间闪进了一个货摊后,与货摊后的短衣男子耳语了几句。

    那男子认真地点了下头,随意地掂了掂手里的半袋碎银子,随即出了货摊,绕过一个个路人迎面向延陵枧走去,就在两人擦身之际,他突然一把拽住了延陵枧的衣襟,大嚷道:“抓贼啊,抓贼!”

    被短衣男子这样一嚷,周遭的路人陆陆续续聚拢了过来。一看中间站着的人竟又是那半个月前搅得满城混乱的男子,不禁纷纷露出了嬉笑玩味的神情来,交头接耳地都等着看他今天又要闹出个什么动静来。

    斜对面的茶楼内,静坐在案几旁的江听雪听街上路人的嘈杂声变大,知道这场好戏已经开始了,随即起身俯身窗前,将窗页推开了一道巴掌大的缝来,兴味盎然的看起了热闹。

    延陵枧被那人突如其来的巨大动作弄得一惊,呆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愤愤的拨掉那短衣男子揪住他衣襟的手,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来,顾不得自己凌乱的深衣,怒斥道:“你休要含血喷人!本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会去做这等下流之事来!”

    “大家看呀,怎会有如此无耻之人,做了贼被当场抓住竟还不承认!”短衣男子展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面色满是愤懑。

    延陵枧有些头大,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自己给急的,竟不知不觉冒出了一身的汗。他对着自己的脸狅扇了几下,有些气急败坏,话说得底气满满:“你说本公子是贼,有何证据?如若没有,我便要状告你诽谤!牢房便是你下半生的好去处!”

    “我的钱袋,我刚刚可是亲眼所见。还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钱袋就在他的袖子里,我亲眼见他塞进去的。”男子向众人无奈地摊摊手,随即将灼灼的目光投向了延陵枧握扇子的那只袖子处。如若昨日有人去那家酒楼看过戏法,那么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个短衣男子就是昨日在戏台上变戏法的人。

    延陵枧听男子这样说,这倒轻松了,为了自证清白,竟主动伸出了那只手,阔袖在风中微微摇曳,他傲慢地一偏脑袋说道:“好,你说在我袖中,本公子允许你搜,如若没有,你这牢饭是吃定了。”他这是行得端坐得直,丝毫没有防备。

    出乎延陵枧意料的事那男子并没有立刻就去袖子里翻弄,而是转过身背对着他,向着闹哄哄的众人高声说道:“为了公平起见,我这个受害人不好亲自动手,不然待会这个贼子又要为自己推脱,说我大庭广众之下污蔑于他。不知哪位仁兄愿意仗义相助,帮在下检查检查。”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议论声,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走出了一位着黑色深衣的青年男子,看这穿着打扮,并非是一般的小民,一派正气。他果断的说道:“我来。小兄弟,放心,大伙都看着呢,如若他真是盗贼,我们定会为你做主。”

烈日炎炎事不休(二)

    黑衣男子背过众人,在延陵枧面前站定,意味不明地抬头瞟了眼延陵枧那张有恃无恐的脸,在几十道灼灼的目光中将手探进了延陵枧那只伸展开的衣袖中。一番探寻,男子那原本平静的脸在瞬间变了颜色,凝重与意外在他眼里交织,他其实不太愿意相信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子竟是盗贼。他凝视着身前这张依旧略带傲骄神情的面容,拎着两只钱袋的手缓缓从延陵枧阔袖中退了出来。

    “怎么样,搜也搜了,可以证明……”延陵枧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淡笑不经意的一个垂眸,当目光落在黑衣男子手上的瞬间,他那即将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给噎在了喉咙里,额上青筋一点点凸起,瞪着那两个钱袋子久久不能眨眼。

    延陵枧心中除了惊讶,更多的还是疑惑,这好端端的,自己袖中怎么就多了那么一个陌生的钱袋,男子手中的另一个钱袋则是他自己的,而那个陌生的粗布袋子难道是自己长脚跑进他袖子里的不成,打死他也是不信的。可是如果是有人蓄意放进去的,可他刚刚明明亲眼所见,未有人靠近他的那只袖口。他也不相信刚刚揪住他衣襟的男子有机会故意将钱袋子放进他的袖中,他的眼睛又怎么会骗他呢。

    排除这些可能,延陵枧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了,神情呆滞了半晌,最终还是耳边响起的一阵嘈杂的哄闹声将他的神魂给拉回了现实,随即眸光恍惚地望向了短衣男子那一张一合的嘴,短衣男子的话语中气焰十足:“那只褐色的钱袋便是我的。人赃俱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在酒楼里俯视着看戏的江听雪瞧着延陵枧那种因一时意外而惊愣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两声。被这么多人盯着笑话,看他还怎么得意,想要她做妾,实在是笑话。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呢,那日受的侮辱,她得讨回来,顺便替那两个死去的奴仆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登徒子。

    从大街两头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天气本就炎热,再这样一拥堵,人圈内透不进来一丝风。延陵枧毕竟是身为皇子的人,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早就有了一种临危不惧的能力。这场意外虽然来得令他措手不及,万分震惊,但是呆愣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他拿出帕子擦了一把汗,镇定自若的摇了几下扇子,偏头斜望了眼天空一角,语气干脆利落:“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它如何会出现在我袖中。既然如今钱袋也找到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延陵枧抓过黑衣男子手中那只织锦钱袋,抬脚便走,结果刚走了两步,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扭头看去,正是那短衣男子,嘴里大声嚷着:“做了贼被当场抓获,还想就这样轻易地走?没门。大家看啊,这还有何天理可言。”

    “兄台,见你气度不凡,却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低劣的事来,实在有辱斯文。如今被当场识破,连个礼都不赔,就这般欲一走了之,这就更是你的不对了。”黑衣男子将拉扯的两人给小心翼翼的分开了一点距离,对于延陵枧的这种行为感到颇为痛心,随后又是一番怅叹。

    “是啊,做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如此境地。”

    “这人作风低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半个月前不是还闹出人命了嘛。”

    ……

    众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观望,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延陵枧原本急着会佳人的好心情如今已在众人那对他指指点点的声浪中消失殆尽,兴致全无。他将衣袖一拂,不悦得蹙眉道:“此事并非我所为,又何来的礼可赔?”

    “事实都摆在了眼前,众人是看着这位公子从你袖中拿出的,不是你不愿承认,就可糊弄过去的事。”短衣男子话语激动强硬,一双手做无奈状摊在了众人面前,只包着一层皮的额头起了褶子,视线在众人脸上灵活的转着。

    延陵枧面对着这般纠缠不休之人,心中实在烦躁难耐,身边又没个随从跟随,想他在君都,何人敢这般对他。他心中虽及其不快,但面上依旧表现得镇定,只是紧了紧眉头,然后有条不紊地打开了自己的钱袋,将里面的财物取了一些出来,给了那短衣男子一个眼神,示意男子按照他的做法也将布袋了的东西给取出来一些。

    见那人意已将布袋中的几颗碎银子以及刀币摊开在了手上,延陵枧同样将那只自己握着金银的手给缓缓了展开来,向男子的手边靠了靠,用折扇指着二者开口说道:“大家看清楚,这二者孰贵孰贱,怕是不用我多说了吧!我一个身有金银之人,又有何理由去偷他这点不起眼的小钱呢?如此,足矣证明我的清白!”

    “有何证据证明那锦袋里的财物就是你的呢?莫不是也是偷来的吧?毕竟这都被抓了,那么以前还不知道偷过多少次呢!”短衣男子斜视着延陵枧,嘴角咧出了一个及其得意的讽刺笑意。在听完延陵枧的辩解后,他本是无话可说的,结果突然灵光一闪,新的说辞便来了。

    这话令延陵枧就差喷出一口鲜血了,脸色一沉,再也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挥出扇子指着那男子的鼻子痛斥道:“你这是含血喷人!在故意歪曲事实。我与你无仇无怨,这般陷害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算是明白了,那钱袋会无端进入他的袖中,定是这人自己搞的鬼,想要来个贼喊捉贼,污蔑于他。

    “你说我含血喷人,那好,你先等着。”短衣男子不紧不慢的将手里的银子装好,在众人的注视下往人群外面挤去,再进来时,手里竟是牵着一匹棕色的马,将马屁股对准了延陵枧,伸手闲适地在上面拍了两下,“你说你是清白的,光说说有何用,应用实际行动证明啊!只要你敢在这马臀上亲上一口,以此来力证自己的清白,我们大伙便信你了。”

    这话一处,人群中再一次响起一阵嬉笑声来,有的人甚至还大声戏言道:“这可是一匹公马呀,也下得了嘴。”

    “岂有此理!你竟敢这般羞辱于我!”延陵枧心中的怒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一把揪过那短衣男子的前襟给向他这边拽了过去,望着男子的那双眸子仿佛能喷出火来,烧得男子心里发虚,而延陵枧的那只手青筋正在一根根凸起。

    短衣男子也只不过是想从那位姑娘那里得到些赏钱而已,如今她交代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半。目的便是先用马来羞辱这男子一番,之后想办法使男子引起公愤,好让围观的人群起而攻之。可如今看眼前人这架势,已然是被激怒了,他可不想将自己都给搭进去。试想,谁又能忍受这样的侮辱呢,如若不是那位姑娘让他这样干,估计他也做不出这种事的。如今他是骑虎难下了,如若将实情说出来,不仅面前的男子饶不了他,没准真让他吃上牢饭,而且那位姑娘也定不会放过他。可如果不说,这局面又不好收场,有可能还会无辜遭面前人的一顿打。

    就在短衣男子为难之际,那个黑衣男子再次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负手在背,说道:“既然难以说清,便去官府不就妥当了。小兄弟,纵使这位兄台偷了你的银钱,你又何至于欠一匹马来这般羞辱于人呢?你这做法着实不妥。”

    黑衣男子说完,自顾自先牵着那匹马出了人群。他担心这匹马会成为***,如若两人真在这动起手来,会造成混乱,怕是又要闹得钱塘城人尽皆知了,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啊,这贼子恼羞成怒了,竟动手打人!”然而黑衣男子的担心最终却成为了现实,他只在人群外听见那短衣男子尖锐的一嗓子,人群中便哄闹了起来,接着众人一拥便聚拢了过去,被攻击对象自然是延陵枧。

    这并非是延陵枧要动手,而是那短衣男子在听见要去见官,急中生智,趁延陵枧在思考黑衣男子所说的话时,猛地将延陵枧那只抓住他前襟的手向上一拽。在外人看来,便成了他想要挣脱延陵枧的束缚,而延陵枧却恼羞成怒,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众人一见,顿时愤怒,在延陵枧一个愣神的功夫,已成了众矢之的,沦为了人们群攻的目标,宽阔的街道乱做了一团。

    被元文陵派出来保护延陵枧安危的几个护卫躲在远处将戏看到这里,再也不敢耽误,如此下去,闹出人命那么一切就完了。他们很清楚延陵枧的身份,如若出什么事,中原国圣上怪罪下来,整个钱塘城怕是都要遭殃,更严重些,也许还会引发熄灭了几百年的战火。

    那些护卫都是武功高强之人,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虽然是乱哄哄的以寡敌众,然而却是绰绰有余,片刻功夫便将人群给驱散,救出了衣衫不整的延陵枧来,索性这一次他只是受了些轻伤,毕竟敌人只是些路人,不像上次是飞彻崖上的死士。

    站在窗前的江听雪将戏看到这,脸上闪过一丝淡笑,然而笑过之后,心情却又有些沉郁。这口恶气是出了,然而她这才发现,报复人却并未使她得到想象中的那种畅快感觉,反倒生出了一丝丝内疚。想来这登徒子也只不过是登门说了些令人气愤的话,而人也真的是误杀的。可她却是当街将这人给羞辱了一番,无故挨了众人一顿打,似乎是有些过了。

    待透过窗户看到延陵枧被两个护卫搀扶着走远,江听雪无趣地撇了撇嘴,一人出了雅间。

    在护卫驱散众人之时,那短衣男子见大事不妙,最后混在人群中逃了,护卫们并未抓住人。因此,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根本无从查起,最终只好不了了之,延陵枧的这顿打算是白受了。

    而元文陵心中猜测是那江家小姐所为,但却在人前只字不提,只做到心中有数,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也好让这个皇子再捡一个教训,不亏。

远行遥遥路不知

    对于凌潺的道歉,陆辞只能无奈的耸耸肩,心中既惭愧,又苦涩,最后尴尬的扬了扬嘴角。手背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液,被风轻轻一吹,灼热之中又透着丝丝的凉意。紫笛展开绢帕神情专注的为他轻轻擦拭了一下,放心地说道:“没事的,师兄这只不过是划破了一层皮,待会儿进屋,我帮他上点药就好了。”

    提到药,紫笛立刻想到了什么,面露欣喜之色,看向了一脸平静的陆景行:“府主,昨夜回来晚了,便没告诉您,昨日傍晚我师父他从东洹国回来了。”

    “什么?紫笛,你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师父回来了,那我还和凌潺比什么剑呀,唉。”陆辞听到紫笛这话,瞬间瞪大了一双眸子盯着紫笛看了好半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几日未见的笑容来。

    凌潺不解,眯了眯眼,疑惑的问道:“此话怎讲?”

    “段先生回来了,府里的事便可以暂时交由他打理,如此一来,你与陆辞就可一同随我去救陆伯他们了。”陆景行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望了眼陆辞,之后看向了凌潺。他心中轻松了不少,这段先生回来的正是时候,将府里的事交给段先生,他再放心不过,这是他父亲生前的至交,而且在众人心中也是相当有威信的,足矣使留守在府中的门人信服于这人。

    陆辞那有些憔悴的脸上是兴奋的神情,语气中都难掩他此刻的欣喜:“师父这次游历归来,应该又有不少的收获心得吧。紫笛,待会我俩得去他的住处看看他才是。”

    陆辞也只能算是段先生的半个徒弟,只因陆辞将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学武上面,学医只是另一种兴趣而已,他并未打算靠医术行走天下。而段先生是看着陆辞长大的,闲来无事便将最基本的医术传授给了他。

    在紫笛之前,段先生便只有一个关门弟子,在几年前就已出师。不过挂名弟子倒是有十几个,陆府的医馆内便有两个。

    这些日子段先生远游在外,住处便全交给了紫笛在照看,隔三差五的去收拾打扫一下。昨日傍晚,正当紫笛打扫完积落的灰尘,出了屋子,就见远处的羊肠小道上走来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时大喜过望。这一走两个月,紫笛正愁自己的医术没人指点,停滞不前呢。

    阳光在刚刚两人过招的过程中又变烈了几分,额头汗迹未干的凌潺伸手半掩在自己的秀眉下,抬头望了一眼天,说道:“别都在这里站着了,进屋吧。”

    “小潺,今日你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早出发。现在我要与陆辞去一趟段先生住处。”陆景行向凌潺面前走了半步,自然敛起自己的罗袖,细细地为凌潺拭去了额上的汗水,落在她脸上的眸光柔和清凉。

    凌潺轻轻点头,陆景行从她眼前而过,陆辞也不在意手上那一点伤口,手里握着剑紧随陆景行身后。她扭头望向院门口,看着两人出门去了,眨了眨清眸,叹道:“可惜这一院子的花草了。”

    “花草坏了不要紧,还会再长起来的。姐姐还是快进屋吧,我帮你换药。”紫笛可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正事,帮凌潺换了药,她还要去医馆。最近医馆的病人特别多,她连练剑的时间都快没了。

    凌潺迈开步子时不经意垂目将这一地的残花落叶扫了几眼,雀儿刚好放好剑出来,对着满地的杂乱景象,不禁在心中默默地将陆辞数落了几句。无需人吩咐,便去拿了角落里的扫帚。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破晓,陆府众人已经用起了早膳。

    早膳之后,凌潺回房简单准备了一下,挎上雀儿昨日就为她收拾好的行囊,对着雀儿叮嘱了几句,天边已泛起了浅浅的红霞。待她来到陆府门口时,所有人都已到齐,放眼看去,少说也有四五十人,队列整齐。凌潺在陆府待了这样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过这还只是带了一少部分人,其他的都留守在了府内,以防飞彻崖使用调虎离山之计趁机来攻。在众多的江湖门派中,陆府的门人算是最少的,然而实力却是众势力中的佼佼者。

    凌潺的马正牵在陆景行手里,她径直向他走了过去。他向他看去,突然双眼一睁,面露疑惑:“为何今日用了这面巾掩面?不过看起来不错。”

    “雪姐姐在信上告诉我,那些人还在四处找寻我的下落,不得不防,还是谨慎些为好。”凌潺未施粉黛,以光滑的藕色罗巾掩面,露在外面的便只有那双清眸以及清眸之上白皙光洁的额,整个人透着一种清新干净之感。

    陆景行颔首,将缰绳交给了凌潺。随后向身后重重地一挥手,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翻身上马。

    一阵阵嘶鸣混合在清脆的鞭声中响彻了整个府前,马蹄奔踏,激起地面尘土飞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在晨风中踏上了未知生死的路途。最终,激荡的马蹄声消失在了天边,那绚丽的云霞更红了,太阳在山尖露出了一道火色的边晕。

    那个被凌潺故意躲避的人在钱塘城周围的大小镇子上停留了数十日,依旧没有一点结果,最后只好无功而返,带着那一队向元文陵借来的官兵回了城守府。其实并非是凌潺厌恶延陵栈,况且在凌潺心里,延陵栈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这有何来的厌恶一说呢。只是凌潺对他这样的皇室子弟有些偏见而已,她不想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况且,如今凌潺有了陆景行,那场赐婚对她来说就更是荒诞。切确的说,她逃避的不是延陵栈这个人,而是那一纸婚约。只要朝廷的人找不到她,那么她与延陵栈的婚约便永远不会奏效。君都她是要回的,不过那也是在她与陆景行成了亲之后。回去查清楚钟离湲的身世,弄明白封白悦那夜当着众人所说的话。待为钟离湲报了仇,也算是报了钟离湲对她的再造之恩。

    延陵栈在与元文陵的交谈中得知了他四哥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幸遭遇,对元文陵处置那侍从的方式多少有些不满。但是木已成舟,在这南涴国,他也没有这个权利命元文陵放人。

    从厅堂出来后,延陵栈去了延陵枧的住处。一连发生了这么多事,想必他这四哥定是心有郁结,虽然事情的源头还得怨他四哥自己,但身为弟弟,理应去宽慰一下。

    在榻上静卧了五六日,延陵枧的伤势已好了很多,脸上的淤青只剩下了浅浅淡淡的一层,就如只是用墨笔轻涂了一下而已。

    延陵栈敲门进去时,衣襟散乱的延陵枧正斜倚在榻上浅寐,膛前一片如玉的肌理半掩半露,屋内青烟袅袅,一婢女半跪在榻前为他捶腿,榻头的案几上香茗还在冒着热气。这日子过得着实潇洒,就连紧随延陵栈进来的肖叶都不禁心生出了丝丝羡慕,不过却不敢苟同,这与废人也无多大区别了。

    延陵栈若无其事的轻步上去,在离榻前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不经意瞧了眼盏中清亮的茶水,闻声问道:“四哥,伤势可好些了?”

    延陵枧刚刚并未在意敲门进来的人是谁,此刻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才缓缓睁开了眼,抬手挥退了为他捶腿的人,逆光看向延陵栈:“好多了。可曾找到湲儿的踪迹?”

    延陵栈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摇头道:“不曾。我疑心是否被那女子所误导了,如今平静下来仔细想想,她那日的说辞是存在问题的。口口声声说那锦袋是她所买,可是她所表现出的在意程度却并非如此,更像是重要之人所赠之物。试问,不过是区区几刀币的物件,就算再喜爱,怕是也比不上金子重要吧,为何翩翩要强行拿回去?她只需再花上几刀币便可再去买个相同的回来,这对于她来说是轻而易举便可办到的事。”

    “你是说,我们被她给骗了?而她知道湲儿真正的下落?”延陵枧眨了下眼,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延陵栈适时地弯腰扶了他一把。

    见延陵枧身子坐正,延陵栈收回手,直起身子转身走了几步,目视虚空,陷入了沉思当中,摇头道:“不好说,如今也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况且,她故意隐瞒湲儿踪迹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她若真与湲儿相熟,她助我们与湲儿相见,那么她所受到的感激岂是我一人所给。我想以她这样聪慧的女子,已然猜出了我们身份的不凡。利益摆在眼前,她更没必要隐瞒我们。如此一想,又觉得矛盾。”

    “那该如何是好?”延陵枧睁眼瞧着他那六弟的背影,抬手整顿了一番自己的衣襟,彻底将自己那白皙的胸膛掩了起来,如此看起来才像了个样子。

    延陵栈没有回头,信步走着,思虑了一瞬,脚下轻轻一顿,话音平淡:“听元城守说,此女子乃是城中望族江家的小姐。我准备亲自登门,这次非问个清楚。”

    “你要亲自去?”延陵枧有些讶然。

    延陵栈转身,将淡淡的目光投向了他这个四哥身上,将延陵枧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打量了两眼,说道:“我知道钱塘城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庄庄事,都是四哥因那女子而引起的。我现在说要登门,你定是会感到惊讶。”

林深茫茫似相识

    绵绵阴雨天,风拂阵阵,陆景行他们在七八日的快马加鞭下终于来到了桂林郡边界的一个小镇子上。然而此处却并不是他们所要到达的目的地,真正要去的乃是小镇背后那片终日云雾袅绕,草木繁茂的山林之中,山林深处那片空地便是各大门派的会合之地。

    时辰尚早,未过午时,一行人在一家客栈门口下了马,准备在此稍作停留。用过一顿午膳后,待凌潺沐了个浴,他们便向山林中去,在客栈的时间不足一个时辰。

    他们之所以将聚集的地点选在如此隐秘偏僻之地,也是因为经过了一番考虑,各大门派共同决定的场所。此处与千旻山庄相隔最近,不过几百里之隔,位置当然也是他们发现的。如若将地点定在镇上,那么他们各个门派汇聚在一处最少也有上千人,势必会扰了镇上小民们的一贯平静的生活。而且有些门派之间素来不怎么和睦,万一有个口角

    之争,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很有可能造成混乱,致使伤及了无辜。

    这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而另一方面则是这片山林是去往飞彻崖最近一条路的必经之地。众门派从各个方向来此会合,然后再一同赶往飞彻崖,如此便节省了很大一部分时间,而且免走了很多冤枉路程。

    据陆辞派出去搜寻线索的人禀报,他们沿着那群死士所遗留下的细微踪迹一路追查下去,结果这些蛛丝马迹最后竟消失在了一处巨型天坑附近。为此,他们在那逗留了好几日,却再无一点线索可寻,陆辞正为此事而忧心。

    所以,这次各个门派除了去飞彻崖寻孔伯炤,另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去那天坑附近一探究竟,竭力将那些受困的人给救出来。索性飞彻崖离那处天坑不过几百里的距离。为了以防孔伯炤在被逼得无路可走时拿这些被绑的人开刀,因此,他们决定先去救人,让后再去找孔伯炤一雪前仇。

    林中大树参天,环境暗沉苍茫,空气中雾气湿重,混合着强烈的禽类羽腥味。覆满厚重绿苔的巨大根系在地上蟠扎交错,其间蕨类丛生,在重重叠叠的枝叶遮掩下,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一行人走在这样的环境中,幸亏陆辞有段先生给的驱虫散,因此还不至于被蚊虫叮咬,只是还是得担心脚下那藏在密丛中的蛇。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们走到了山林深处。看着眼前之景,凌潺竟有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凝住了目光,这与她在梦境中看到的景象是多么的相似。

    她清楚地记得梦境中的她着了一身幽绿纱衣,一双雪白的脚赤#裸着站在幽绿而厚密的青苔之上,发丝披散,在一片原始森林中徘徊。白雾迷离的四周是未知的迷茫,参天古树下是无穷无尽的昏暗与压抑。她就如失去了雁群庇护的小雁,孤独绝望笼罩心头。

    突然,前方仿佛出现了一面镜子,镜中的那张脸带着魅惑。发丝翩飞中的她纯洁的超然物外,却又邪魅的无与伦比。

    她望着镜子不住地摇头,极力的否认着:“不,这不是我,我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也没有那么一张复杂的脸。”

    “这怎么就不是你了,你既是钟离湲,也是凌潺,你同样又是幻冥珠。”镜子的声音冰冷又柔媚,仿佛夏日里一股冰水从心间流过,舒适清凉,而那却是她的声音。

    “幻冥珠?”她咬唇低语。

    虚空中的柔音再次飘来,带着肯定:“对呀。幻冥珠……”

    她茫然而问:“什么是幻冥珠?”

    回答她的是可怕的沉寂。

    那么熟悉的画面,仿佛此刻所在之地本就是属于她的地方,竟有一种如同回到家一般的踏实安宁之感,可是她心里也是无比的清楚,那只是一个梦啊,那种不受控制的意识到底从何而来,她不得而知。

    “小潺,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其他人已与凌潺擦身走在前面去了,陆景行本就是与她并肩而行的,见她顿住脚步,投在前方的目光呆滞无神,看了她良久,心中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

    耳边响起的温和话音将凌潺拉回了现实,不曾想一个恍神的功夫,自己已经落在了队伍后面。不仅如此,还连累陆景行一同站在这淋露水,这是她有些过意不去。她冲陆景行淡淡一笑,摇头道:“我没事。只是看到此景,让我想起了那个记忆犹新的梦,就如真实存在过一般。”

    踩在崎岖不平的湿滑绿苔上,两人继续一步一步前进,陆景行听凌潺这样说,忍不住好奇地随口问道:“什么梦?”

    “就是除夕那晚,我生命垂危时所做的梦。那夜我梦到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回到了我儿时所住的地方。但说来奇怪,唯这个梦尤为清析。”凌潺伸手拨开遮挡在眼前的一从茂密枝叶,脸上面巾未摘,连同身上的薄衣在露水中浸透了大半,裹在身上有些黏扯难受,玲珑的身形曲线在半透的衣衫内若隐若现。不过好在环境暗沉,隔得稍远便注意不到,只是未能逃过陆景行那不经意的视线,但依旧表现得淡然,若无其事一般。他只觉得她是他不久之后的妻子,用平常心对待便好。

    脚前又是横倒着一棵覆满绿苔的大树,陆景行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凌潺一下,说道:“待有空了,与我细细说来,如何?我对小潺的梦倒是起了几分兴趣。”

    “嗯。”凌潺专注着前方的路,未去看陆景行,只是点点头,继续向前走。

    经过一路艰难地跋涉,最终前方的环境明亮开朗了许多,越往前走,光芒越盛,那是下午柔和的天光,撒在一片乱石子遍地的稀疏绿草上,看得人眼前一新。

    几步之外便是空地了,陆景行转身挡在了凌潺身前,熟练的脱下了自己的深衣,也不给凌潺反应的时间便直接将衣服轻柔地披在了她的肩上,还不忘拢一拢衣边,将凌潺那若隐若现的身形曲线紧紧地裹在了深衣内。在这方面,他可是相当小气的,绝不允许被别人看了去。

    抬眼向草地的方向扫去,已经有门派到达了这里,此刻正散乱地靠坐在对面的树林边休息,陆景行一行人便径直向对面走去了。不到片刻时间,对面的人似乎同样也注意到了正向他们走去的人,纷纷起身向陆景行他们迎了过来。

    两行人逐渐走近,凌潺才看清原来这是玉柳山庄的人,为首的正是现任庄主柳旪(xié)洛。他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笑着向陆景行拱起了手:“陆兄,上次君剑阁一别,别来无恙?”

    “劳烦柳庄主挂心,一切都好!”陆景行同样会以江湖礼,却不似柳旪洛这般热情,语气中透露着客气与疏离。对于宁言的死,虽然是柳旪洛误杀,但陆景行心中却始终有个结,那是他的好友,而身前的人便是那个凶手,无论他心胸多么宽大,怕是都无法做到当什么事都未发生过。况且,他向来待人便是如此,对没有过深交的人表现得比较冷清,而以前的柳旪洛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

    柳旪洛与陆景行打过招呼后,轻轻转头,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披着深衣的凌潺身上,略微的打量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友好的笑,再次拱手,并深深的弓身道:“凌姑娘,当日客栈内,在下勿将你认作与那妖女是一丘之貉,之后却一直寻不到一个赔礼的机会。那日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误会解开便好,柳庄主无需自责。”凌潺的表情遮掩在了面巾下,然而从语气还是可以听出她那淡淡的话说得真挚。她也听出来了,这个柳旪洛是真诚的在向她道歉,这样的人心胸也算坦荡。

    陆景行一个不经意地移眼,却注意到了站在柳旪洛身旁的人,一个手握拂尘的长须道士,面容清瘦,白发苍苍,风骨倒有几分卓然,不禁略略抬手指了指,问道:“这位道长是?”他对江湖中的各路豪杰自然是不陌生,可却不曾见过这人,看这神貌具是不同于寻常人,想来绝非泛泛之辈。

    凌潺闻声循着陆景行的视线望去,当看清道人的长相后,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柳旪落的声音:“这是凌居观的观主远曲道长。”

    这远曲道长去年便与凌潺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延陵栈带着她去凌居观上香,迎候他们的便是这人。如今遇到这人,凌潺心中起初有些紧张担忧,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多虑,很快便放下了心来。两人见面都相隔一年有余了,况且如今她气质与以往决然不同,还掩着面,这人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来。

    只是凌潺心有疑惑,他怎么就无端出现在了这里。陆景行同样略显惊讶,凌居观位于君都之外,是名副其实的中原国皇家道观,在全东洲都极富盛名,身为一观之主,岂会轻易离开道观。想来,就算飞彻崖的人就算再大胆,怕是也不敢挑衅皇室的威严吧。

远行遥遥路不知(二)

    “那你准备何时前去?我与你同往。我说过,我看上的女人便一定要得到手,这江听雪自然也不例外!”即使是因这件事而使自己遭了那么多的罪,延陵枧却依旧未曾对江听雪死心,真不知这人是有多无赖。无赖之中倒是还透着顽强不屈呢,只是他似乎将这种精神用错了地方,如果用在处置贪官污吏的事情上面,那也许还不错。

    延陵栈眸光微变,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这个四哥看了好一会儿,语气中含着劝阻的意味:“不过是一个女子,四哥又何必如此执着,如今在钱塘城已是闹得沸沸扬扬,四哥难道就真的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脸面?这等荒谬之事如若传回君都,丢的可是父皇的脸,想必到时怕是难逃责罚。”

    “知我们身份的人也就元文陵与这府里的奴仆,他们不说,谁会知道。我们一起前去便是,这次多注意一些言行便是,定不会再出差错。”延陵枧淡淡的斜了眼不远处的人,表现得毫不在意。

    静站在珠帘旁的肖叶微不可察地抽了抽眼角,这人完全是不记教训啊,自己不仅弄了一身伤,还将自己的侍从推进了大牢,如今竟还不知收敛。肖叶不禁庆幸自己算是跟对了主子,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白白蹲十五年的大牢,实在是冤。

    延陵栈有些无言以对,干脆别过头去,沉默片刻,说道:“宜早不宜迟,待会儿便去。”

    此时正值中午,延陵枧伸长脖子往虚掩的窗外看了眼,可谓是骄阳如火,园中的草木在灼热的空气中微微波动仿佛都扭曲了形态,阳光刺眼夺目。他光是看看,身上好似就已冒出了一层汗,不自觉拿起摇了摇头,拿起案几上的扇子轻摇起来,说道:“待天凉一些再去也无妨吧?再说我身上这伤,下榻都成问题,恐怕还需个五六日。”

    “四哥还是先静静养伤要紧,我自己去便是。哎,毕竟是因我的事,你才会被父皇派出君都与我一同寻找湲儿,你这次受伤,我多少是需承担责任的,我如今只希望你的伤能快些好起来。”延陵栈叹息一声,有些怅然的眸光随意游荡于屋内各处的陈设上,不经意便注意到了那些供延陵枧消遣的物件,挑了挑左眼角,“四哥这莫不是将这城守府当做自己的府邸了吧?”

    延陵枧笑笑,折扇在手里摇晃得惬意:“这叫宾至如归。”

    “四哥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延陵栈是彻底无言以对了,敛眉淡淡的嘱咐了一句,默默地出门去了。

    延陵栈本是要去江府的,但听闻江家这个小姐白日里都在钱庄里打理生意,于是就直接命人带路去了钱庄。人是见到了,不过到头来只是多费了一番口舌而已,不管他怎么逼问,都未能从江听雪的口风中探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

    无奈之下,延陵栈也只能先回了城守府,去见了见钟离洹,一阵交谈,独自回房后便一直没有再出来过。直到傍晚,肖叶抱着一只白鸽,终是敲响了沉寂了半日的房门。

    得到里面的允许后,肖叶单手推门而入,转身便轻轻关上了房门。他径直走向正驻足于窗前观日落的延陵栈,禀报道:“公子,左丘丞相的飞鸽。”

    落日已经在山顶上沉没了大半个身子,天边云霞璀璨,绚丽的红由深及浅一层层晕染而散。一束斜阳自山顶凹陷处投出,仿佛是历经了千山万水,最终撒在了延陵栈那张失神的脸上,点亮那他那双深如湖水的眼。

    听到耳边响起的恭敬声音,延陵栈缓缓收回了视线,转身之际才意识到视物已是一片模糊眩晕。他闭眼片刻,待眼前恢复了清明,方从肖叶手里拿过已经从信鸽身上取下的信。信条在他指尖慢慢展开,他不过是略略将纸上的内容自上而下扫了一眼,面色却已凝重了几分,眸光一滞。

    肖叶自是看出了端倪,问道:“公子,发生了何事?”

    “平准令被二哥的人弹劾入狱。”延陵栈指腹在纸条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目视前方,语气淡淡,陷入浅思之中。

    肖叶眼神微微游离着,心中一阵犹豫,张了张嘴角,却未发出声音来。又是一番思忖,最终垂目拱手道:“公子,如今君都的局势越发危急,找寻离忧公主的下落固然重要,但切不可因此而误了君都的大事,使有心人趁虚而入。还望公子三思,事有轻重缓急,应尽快回去才是。至于寻找离忧公主的事,也不差公子一人啊。”

    斜阳在延陵栈背上镀了一层金辉,他眼无焦距,眉宇间是淡淡的纠结与惆怅。定定的驻足在那沉默了半晌,脑海中不停重复着肖叶刚刚所说的话。时间过了良久,他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应道:“嗯,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动身回君都。”

    “只希望湲儿你不要怨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你我的将来,也只能如此了,你能理解栈哥哥的吧?”延陵栈一番低声自语之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神情中夹杂着丝丝落寞。在心爱之人与自身利益面前,这一次他终是选择了后者。这也难怪凌潺一早便看破了皇室之人所谓的感情,对那场赐婚不屑于顾。只因她从前学了那么多年的史,每日亦是在各种利益面前穿梭,对这些早就厌恶了,而延陵栈在她看来不过是众多逐利人中的一个。

    肖叶望着自家主子那张轮廓分明的侧颜,眉角微微一挑,问道:“那四公子该如何?他的伤怕是还无法动身。”

    延陵栈半睁开眼瞥了肖叶一下,唇角微微一扬:“四哥一时半会儿估计还舍不得离开这钱塘城,晚上我去与他道别。待他在这钱塘城逍遥够了,自然会回去的。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了解他?”

    “是。那属下先告退了。”肖叶躬身行了个礼,搂着信鸽出去了。

    果真就如延陵栈所料的那般,延陵枧并不愿现在就回君都,这与他身上的伤无关,而是在没有将佳人拥入怀中之前,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况且,回到君都之后,他多少失去了一些自由,在他父皇的眼皮底下,行为该收敛的还需收敛。可是这里就不同了,没了皇子身份的枷锁,让他感到浑身轻松自在。

    延陵栈走后没两天,钟离洹带着姒无念也回了姑苏。整个城守府就只剩下了延陵枧这一个贵客。只要他不生事端,他想在这里住多久,元文陵都是无异议的。但元文陵害怕的就是,这人伤一好,又要任意妄为。

    不过,元文陵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人刚能下地四处走动而不用人搀扶了,就嚷着让奴仆准备轿子,说要去牢里看看自己那含冤蹲大牢的侍从。负责照顾延陵枧的奴仆将延陵枧的要求告诉了管家,管家思量再三,还是将这事禀报给自己的主子,毕竟这大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去探的。

    将那侍从关起来,这个四皇子就已经很不满,如今要是再不让他探望,怕是真要将他逼急了。元文陵没有多想就答应了,直接叫管家去安排就是,他可没空跟着延陵枧身边转。

    元文陵挥退管家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便来了一个狱卒说有重要的事禀报。元文陵眸光一凝,将人给招了进来,放下手中的竹简问道:“有何事?脸色这样难看。”

    “大人,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这,这,小的们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狱卒挤出了一脸为难的褶子,话说得吞吞吐吐,支吾半天也没将事情说明白。

    元文陵幽幽瞧了那狱卒几眼,剑眉微蹙,未说什么,只是招手令侍从备马。他倒要去一看究竟,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将这狱卒为难成这个样子。不过,他知道,这事怕是与延陵枧脱不了干系,不知这人又在搞什么鬼。

    此刻正值辰时,街上行人如织,元文陵骑着慢马穿过两条繁荣的主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冷清的宽巷子,大牢便在这条巷子的另一头。

    元文陵还没走到大牢门口,远远的便看见了那里正围着一堆看热闹的人,人群中间竟停放着一辆花轿。延陵枧就站在花轿旁,正在与拦着他去路的两个狱卒理论。元文陵眉头深锁,果真又被他猜中了,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宁,这花轿又是弄得什么名堂?

    想到这,元文陵两腿向马肚夹去,马在瞬间加快了速度,将狱卒远远甩在了身后。

    门口的几个狱卒看到元文陵的身影就如看到救星一般,如负释重,主动穿过人群迎了上去:“大人,你可来了。”

    元文陵翻身利落地下了马,将缰绳交给狱卒后不紧不慢地挤进了人群,摊开手掌指向花轿,犀利的目光却是对准了延陵枧那张淤青刚好的脸:“公子,你这是意欲何为?”

    注解:平准令,秦朝掌管咸阳及诸郡物价的官员,上司为九卿中的治粟内史。

    我感觉好像一般不管是架空的电视剧还是小说,都是用的三省六部制。平准令这个官职名称对很多人都比较陌生,所以我在这里就解释了一下。后面还会用到很多陌生的官职名称,到时我都会解释的。

    其实对于三省六部制,我也没有仔细了解过,我想整整一个朝廷,中央应该也不止那么十几个官员吧,有很多小官职怕是也比较陌生的。

林深茫茫似相识(二)

    两人心中正疑惑,便又见柳旪洛略略摊开手掌指了指立在他身旁的远曲道长,开口解释道:“我们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不小心着了贼子的道,在客栈内纷纷中毒,如若不是这位远曲道长仗义出手相救,恐怕我们已命丧黄泉了。”

    说到这,柳旪洛不禁抬头感激地看了眼这个气度不凡的道人,接着说道:“后来一问才知,原来道长不远千里从君都来到南涴国,除了云游之外,还为寻一个人而来。当然,近日江湖所发生的动乱,道长也略有耳闻。我们一番畅谈,他在知晓我们是去飞彻崖除恶的之后,便义愤填膺,决议祝我们一臂之力。”

    “原来是远曲道长,久仰久仰。”听完柳旪洛说的这些前因后果,陆景行心头的疑惑算是解了,于是就如见到平常豪杰那般,拱手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江湖礼。

    柳旪洛顺势指向陆景行与凌潺,向远曲道长引荐道:“这位是陆府的府主,陆景行。这是凌姑娘,陆兄的红颜知己。”

    远曲道长抬手抚了一把长须,眯眼慈蔼地向陆景行点点头,随后将目光投向了陆景行身旁的凌潺。他将手里拂尘一扬,展袖便躬身作了一个揖,语气恭敬:“凌姑娘,贫道已在此等候你多时。”

    见远曲道长这样不凡的一位老者竟突然给一个小姑娘行这样大的礼,在场之人皆是一脸的诧异迷惑。倒是陆景行似乎是猜到这道长定是认出了凌潺的身份,面上表现得平淡,心中却也闪过了一丝忧虑,为凌潺而忧。

    凌潺诧异地直接后退了两步,掩在面巾下的神色一变,望着道人的眸子充斥着一丝惶恐。不过须臾,她便又恢复如常,就如若无其事一般,弯了弯眉眼,摆手道:“想来定是道长认错了人,我们素未谋面,我又怎么可能是道长在等候的人呢。”初时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不曾想这远曲道长的洞察力竟这般厉害,即使她割了发,掩了面,却依旧被他给识破了。

    “是呀,道长定是认错了人。她一直生活在在下府上,平日里都鲜少出门,与道长素不相识,又怎么可能是你要找的人呢?”陆景行向身后的人一挥衣袖,示意他们先去树林边坐着休息,后冲着远曲道长淡淡一笑,适时开口打了个圆场,想替凌潺将这个谎圆过去。况且这里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凌潺的身份如若被暴露,那么对她的处境相当不利。

    两行人相继去了林边,在场的也就他们五人,柳旪洛听了远曲道长的话,也是稍有疑惑,很自然地向凌潺做起证来:“这个在下清楚,凌姑娘便是一直与陆兄在一起的。去年妖女作乱,凌姑娘还不幸受到了连累,此事江湖皆知。莫不是道长真认错了人。”

    陆辞近日来为他父亲的事担忧,倒是连话都变少了很多,如若是平日里遇到这样的事,他是定要插上几句嘴的。然而,此刻的他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听着,听了会儿觉得无趣,索性去了树林边,靠在一棵树上闭目养起神来。

    “姑娘不必疑虑,频道乃是奉师叔之命前来,其他人并不知晓。”远曲道长一眼便看出了凌潺心中的顾虑,便以实相告。他之所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便是寻找凌潺,而不是将凌潺带到无人之地再说出这些,完全是因为若如他突然将凌潺待走,那么这些人心中的疑惑定然会更大,一时间只怕会在心中猜测纷纷,他们的行为便会显得更为怪异突兀。

    而如今当着众人面说出了这些,不仅打消了这些人胡乱猜疑的心思,反倒显得他行事坦荡,有老者风范。至于他寻凌潺的目的,纯属私事,想来这些人也没兴趣管这些了,这个时候就算再将凌潺叫去一旁,其他人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奇怪了,毕竟都已知道他与凌潺相识,要单独交谈也实属正常之事。

    凌潺微微蹙了蹙秀眉,望着远曲道长的那双眸子中依旧盛着丝丝不解,不经意轻声重复道:“师叔?”

    在场的几人亦是疑惑,看这远曲道长已是风骨不凡,那他口中的师叔怕是也岂非寻常人了。江湖高手如云,偶有一两个深藏不露的隐世高人也很正常。

    不过此刻柳旪落倒是信了远曲道长的话,要找的人便是凌潺不假。在他看来,这凌潺背后的靠山也绝非只是陆府,如此便更是不容小觑。他暗自庆幸,也幸亏上次结下的误会算是解了,不至于日后再给自己的庄子招来麻烦。

    远曲道长知凌潺是真的忘了他口中的师叔是何人,于是多提醒了一句:“姑娘的大哥,楚公子。”

    “陆兄,凌姑娘,道长,你们先慢慢聊,在下就不打扰了。”柳旪落向三人拱了拱手,识趣地转身向树林去了。他也并非一个多管闲事之人,与他无关的事,置身事外便是。不管这凌潺有怎样的来历背景,只要自己与她无仇无怨就好。

    凌潺将远曲道长的话放在脑中回想了片刻,很快好似反应了过来,将眼帘猛地一抬看向了远曲道长那张两鬓斑白的脸,难以置信的声音脱口而出:“他?我与他不过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竟是延陵楚,凌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交集,他又为何要派人来寻她,还有他又是如何知晓她下落的。不过她确实是想起了,当日在凌居观,她是亲耳听到这个远曲道长声称延陵楚为师叔,当时是有些惊讶,但之后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时间一久自然也就忘了。

    “师叔一直都知殿下你身在陆府,这次贫道外出云游,师叔特意命我带两件东西交于殿下。我本是要去陆府的,哪知中途遇到柳庄主,间接得知你们已离开了陆府,所以便跟随他来了此处。”见柳旪落已离开,此处再无外人,远曲道长语气更恭敬了几分,唤出了凌潺的尊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解释了出来。

    凌潺抬手抚了抚被风拂乱的碎发,眉角微微一挑,淡淡地垂眼道:“原来是这样,不知大皇子是如何得知我行踪的。事情似乎很有趣呢,不久前我还得知延陵栈在四处寻找我的踪迹呢,身为同母大哥,大皇子竟未将我的行踪告知于他。”

    “师叔要我带给殿下一句话,说‘路是你自己的,要如何来走,全在于你自己的意愿’。至于他久居深山又是如何得知殿下的下落,他自是有他的办法。”远曲道长抚了抚被风吹斜的长须,淡然而立,却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这就是说,她与延陵栈之间的事,他不会插手去管啰,甚至连一个旁观者都极少做。凌潺不禁感慨,不愧是修道之人,所达到的认知境界到底与常人不同。那份淡然与坦荡别说是在皇室之中了,就算是普通士族之中怕是都难以见到。上次相见,她便隐隐看出了他的无欲无求,心境澄明,能达到如此高深的地步,皇权在他眼中怕是都变如尘埃一般无足轻重的东西了。

    凌潺心中顿时轻松不少,愉悦地看了眼身旁一脸平静的陆景行,随后对远曲道长说道:“他的话,我记住了。”

    远曲道长嘴角扬起一抹浅笑,略略点头。之后从灰色阔袖中取出两件东西来,交到了凌潺手里,竟是一面巴掌大小的独柄镜子,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那竟是用骨块磨砺而成,骨镜背面绘着凌潺看不懂的纹理,给人一种沉古韵味。而另一件东西则是一个雪色小瓷瓶,在柔和的天光中泛着荧荧地亮泽。

    远曲道长先指了指那面骨镜,解释道:“此乃鲲骨镜,殿下请贴身收好,危急时刻可救殿下一命。师叔知如今江湖动荡不安,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特让贫道将此宝物交给殿下做防身之用。”

    “鲲骨镜?”凌潺不由得望向了陆景行,想从他那寻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可还从未听说过鲲骨镜这种东西,更不知它有何等作用。

    陆景行扭头大致在镜子上扫了一眼,望着凌潺淡定自若地开口解释道:“鲲骨镜,只在《三坟》之中有过简略的记载,算是传说中的至宝,说是鲲在化鹏之时被一天神斩杀,后取其神骨炼化而成,至于其他方面便无人知晓。倒是不曾想,竟真有其物。”

    “《三坟》不早就失传了么?”凌潺垂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她可从来不相信这些鬼神之事,此镜也许非彼镜呢?万事都不好说。她在镜柄上摩挲了几下,后抬头看着远曲道长:“那此物定是不凡了。他将如此贵重的宝物交给我,就不怕因此物再引发一场江湖动乱吗?这样的宝物,谁不眼红?”

    远曲道长听完这话,不禁一笑,眯了眯眼,开口解释道:“此物虽有撼天动地之能,威力无穷,可是拿在寻常人手中也不过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罢了,这世间,会使用它的恐怕也就师叔了。况且,此物在人们眼中不过就是个传说,就算摆在他们面前,恐怕也无人会相信。殿下只管放心就是,你心中的疑虑,师叔早就想到了。至于它该如何使用,师叔说殿下你也无需知道,当危及生命时,它自会发挥效用。”

    注:《三坟》,出现在《左传》当中的一个古书名,已失传,传说是记载黄帝他们功绩的一本书。

薄雾淅淅风吹面

    凌潺如今也不想去深究这个传说中的宝物是否真的有那么神奇,只是将它拿在手上毫不在意的看了几眼,略略点头,语气平淡地应道:“我明白了。”

    “那这瓷瓶内的又是何物?”凌潺看过鲲骨镜后,转而注意到了另一只手上的白瓷瓶,她猜测里面应该是一种药物,却不知具体是做什么的药物。

    远曲道长动了动手里的拂尘,将它换了一个方向,空出一只手伸出并拢的四指指向凌潺手中的瓷瓶,不急不缓地说道:“瓶中乃是三粒丹药,可解百毒,效果奇佳,虽不能起死回生,但只要服用者尚有一丝气息,此药均能见效。师叔说了,此药绝无硝石、硫磺等成份,乃是上等草药炼制而成,殿下可放心使用。”

    凌潺听了远曲道长这话,眼角很不自然地抽了抽,平淡的话语中满是感慨:“还真不是一般人,这都能被他猜出,心中也就那么一点疑虑。”

    如若不是远曲道长提醒,这药就算有奇效,但在危机时刻凌潺怕是也不敢吃。在她的印象里,道士炼出来的丹药可不就是硫磺之类的混合物,美其名曰修仙炼丹以求长生,可到头来吃了这些东西反倒将自己送上了西天,就算不死,那也是终日萎靡不振。

    不过她也相信延陵楚并非如那些迂腐的道士一般只求成仙,而忘了道的本质。只不过一面之缘,可延陵楚给人的感觉却是超然卓绝的,整个人看起来俊逸翩然,气度非凡,倒是一点也不像常年服用那些毒物之人,不得不说他修的是真道,参悟的是道的本质。

    陆景行难得见到一向淡定沉静的凌潺也会有如此窘迫的时候,不禁将浅笑夹杂在了话语中:“难得还有人能这般了解小潺呢,我当真是望尘莫及啊,这令我情何以堪。”陆景行当真是叹服,他本以为他已经够了解凌潺的了,结果有人竟能这般准确的猜出自己心爱之人的所思所想。

    “说来你或许不信,我与大皇子也只见过一面而已,就在我遭人暗算那日,当时道长也在的。”凌潺微微耸了耸肩,被人猜得这般透彻,她其实感到有些不大自在,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的神情。

    凌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视线在两只手上徘徊了几下,随即抬起头看向远曲道长,拧了拧眉头,说得委婉:“我与他说起来也并无交情,他竟如此帮我,这份恩怕是我无力以还。”

    “殿下无需放在心上。师叔说了,他做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他说这也不全是为了你。我想师叔这是在为自己的父亲尽一份孝,殿下是当今圣上最在意之人,这其中的道理应该不用贫道多说,殿下自是懂得。”远曲道长说得真挚诚恳,将延陵楚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了凌潺。当然后面那句话并不是延陵楚所说,而是道长自己心中最真挚的话语,隐隐含着挽劝的意味。

    凌潺想要得到的便是延陵楚无端帮助她的原因,因此才委婉地说出了刚刚这番话。如今要的答案也出来了,她垂目沉思了一瞬,最终将两件东西贴身收了起来,对远曲道长淡淡一笑:“还劳烦道长到时回去之后替我向他道一声谢。至于道长的善意劝说,我领了。父皇那里,我自会回去看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时机到了,我自会回去。”

    “既然殿下都如此说了,贫道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陆府主,殿下就劳烦你多关照了!”远曲道长洋溢着一脸的慈蔼微微颔首,再一次抬手将自己的胡须一抚到底。

    陆景行侧头柔柔的看了眼凌潺,后向远曲道长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由于每个门派距离此处的路程不尽相同,再加上中途所遇到的突发意外,因此根本无法在同一时间感到。陆景行他们在林边露宿了一夜,快要到日落十分才又迎来了两个门派,白暮山庄与绝尘宫的人。

    白暮山庄与绝尘宫在几个月前可结下了不小的梁子,如今两派之主见面,虽未动起干戈,但两派之间的的气氛却是及其诡异。

    此次白暮山庄算是幸免于难的,并没有受到飞彻崖的侵扰,也未有人失踪,至于他们为何会加入这次的联盟之中,真正目的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这绝非只是因为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所促使他们来的。

    初见这两个门派的领头人时,凌潺倒是对这个白暮山庄的庄主印象有些深刻,竟是一个身穿异族服饰的年轻女子,虽相貌平平,不过却才双十年华,头戴银帽,上穿银衣,下套百褶裙,前后系着刺绣围腰,在日光的照耀下全身光辉璀璨,稍稍一动,叮当作响,别有一番韵味,这样的装扮与凌潺所见过的苗族服饰一般无二。

    为了防止两派之间夜里起冲突,陆景行与柳旪落不约而同的地命自己的手下将晚上要休息的地方移到了空地上靠近中央的位置,如此便将白暮山庄与绝尘宫搁在了两边,让他们眼不见为净,不至于真的动起手来。

    直到晚上各门派的人各自围着篝火远远而坐,凌潺才听陆辞说起这白暮山庄的一些事。这位庄主名叫白郁霜,而始终跟在她身边的那名青衣男子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白郁霆,白家也就他们两兄妹。

    凌潺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历来都是长幼有序,而这白暮山庄在庄主继承这件事情上却并未按常规出牌。心中虽好奇,但她也并未多问,偌大的江湖,这些事也应该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想恐怕只是她还未见足世面而已。

    随后陆辞又不咸不淡的提起了那次两门派间无端挑起的纷争。说那白郁霜本就不是什么异族女子,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进入了这类族群的聚集地,从此便对这类繁杂服饰爱得一发不可收拾,摒弃了自己原有的正常装束,这事便成了那场纷争的前因。

    其实这也怪绝尘宫底下的人碎嘴,多管别人的闲事,一日又将白郁霜的这事拿出来议论嘲讽,说她身为一庄之主,行为作风却如此做作虚伪,是在东施效颦。这样的人这又如何能统领好自己偌大的一个山庄呢,只怕是整个白暮山庄都充满了歪风邪气吧。

    此话不知怎么就传进了白郁霆的耳朵里,这不仅是对他妹妹的侮辱,更是在藐视整个白暮山庄。于是白郁霆心中愤懑,特意派人去将绝尘宫那几个乱嚼舌根的人给抓了过来,决议给点颜色瞧瞧。

    而绝尘宫宫主郑绝飞又是一个及其护短之人,听说手下的小喽啰竟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明目张胆地抓走了,心中也起了怒火,便派手下去要人,结果白暮山庄的人压根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威逼利诱都使了,就是不给。就这样,无事化小事,小事化大事,大事便最终引发了一场纷争,弄得两败俱伤,至今两派都未恢复元气,白郁霜的叔父便是死在了那场纷争当中。有了这样的仇怨,估计白暮山庄是不会就这样算了,日后两派之间会如何来了却这桩仇怨,还是未知。

    又在林中过了一夜,凌潺昨夜与陆景行相依偎着如鸟儿一般栖息在了林边的一棵大树上。清晨中的微风裹着浓重的雾气在空气中凝结,沾湿了睡梦初醒人的衣襟,睁眼看去,所见皆是属于清晨的灰蒙,连吸入鼻中的空气都是清凉清晰的。

    那些在地上随意躺了数个时辰人,都已经开始在空地上闲散地活动起筋骨。凌潺舒展了一下脖颈,扭头将陆景行看一眼,随后拉着他的手跃下了树去。两人向林中走去,不远之外便有一眼清凉的泉,这两日所有人便是靠着它来解渴或是洗漱。

    去而复返的两人就地而坐,从陆辞手里接过的面饼还未吃完,空地对面的林中却突然响起一阵扑棱棱。众人纷纷扭头看去,薄雾弥漫的林子上空无数惊鸟四起,不过须臾,便陆续有人轻踏着柔弱枝丫自树林上空破雾而来,其后之人以鱼贯之势向空地涌入。最终数百人皆稳稳落地,队列井然有序。

    为首的是一个着褐色深衣的中年男子,黑白参半的发丝被一根玉簪高高束起,上唇留着一字须,面容干净利落,五官端正略带严肃,气质不凡,透着沉稳,也算仪表堂堂。如若不是陆辞提醒,凌潺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人竟是暗艳阁的阁主南启炔,暗艳阁历来做的便是替人杀人的买卖,似乎与这个阁主的气质有些不符。

    凌潺记得陆辞以前同她说过一些江湖局势,南启炔便是属于陆辞口中的邪魔歪道。不过在她看来怕是不尽然吧,那个君剑阁阁主可是江湖人口中的正派英雄呢,可结果,背地里不照样做了不少背信弃义之事。

    当初在万一齐的别院里,万一齐给凌潺看过一卷密简,里面记录的全是君剑阁在十年前做下的卑鄙勾当,为了积攒势力,可以说烧杀抢掠样样做尽了,有一些罪责甚至推在了孔伯炤的头上。凌潺当时看过后也只是讽刺地笑了笑,并无多大反应。

    对于这些江湖人都不知道的密事,凌潺一直是不动声色的,也未向人提起过,只是如今看到南启炔,脑中突然便想起了。她有些感慨,在这个复杂的江湖,又有什么正邪可分的,不过都是为自己而争权夺利罢了。相比之下,暗艳阁的做派倒是比君剑阁坦荡许多。

    其他门派虽然暗地里看不起暗艳阁所做的那些杀人的勾当,但明面上却依旧如对待普通友人一般和气友善。见人来,纷纷迎了过去,相互拱手行礼,面子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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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只是回到了她的前世,忘却了她与他的过往,爱上了一个无缘相守的人。 也许这一世她从未相信过他,而他却始终在执着地追寻她儿时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影子。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他的执念,而非爱。多情皇子无情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多情皇子无情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多情皇子无情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