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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皇子无情妃全文阅读

作者:页瑟     多情皇子无情妃txt下载     多情皇子无情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故地凄凄险象生(二)

    零星路人见这架势,慌不择路,吓得丢了手里伞的不在少数,一个个四处逃窜,很快消失在了雨中,整条街冷清得只剩下了雨打地面的声音。

    凌潺神色一凝,握着伞柄的指节微微泛着白。透过雨幕放眼看去,所见皆是那一件件在天光下泛寒的利器,同那晚所见却略有不同,很难断定这些人到底是否受孔伯炤指使。

    就连陆景行都未料到,这些人竟会如此大胆。青天白日,便在徽州城内行刺,并且时间还是选在端午祭祀大典之时,这与公然对抗朝廷又有什么两样。不过也不难看出这是早有预谋,城内的官兵在今日一早便被调遣到了城中,保卫城守安危和监察祭台动向,以防祭祀中途突生意外。这些杀手已观察两人多时,藏于两侧房顶之上一路尾随,动静又皆掩在了雨声中,因此不易察觉。而“奇茗楼”地处城东,此时就算出再大的乱子,官兵也不能及时赶到,这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因没有胜算的可能,他们不敢直接去陆府,便用了这样的方式。

    无数的雨珠连成一片,在那些青筋暴起的额头汇成股股崎岖的水流,顺流而下。视线在水幕中迷糊,戾气却在他们周身暴涨。随着领头的一声令下,无数双脚踏地一跃而起,向陆景行他们袭去。

    “哗!”凌潺手中利剑出鞘,半个旋身,寒光一闪而过,剑尖所过,近前的三人应声倒地,迫使那些前进的脚步不得不向后收去。水迹混合着他们脖间血的液,身下鲜红蔓延,四肢几经抽搐,很快失去了知觉。

    刚刚退后的脚步不过眨眼间再次向凌潺袭去,她顾不得死在自己剑下的三人,身后一柄弯刀已向她挥来,前后夹击下,她踮脚腾起,腿向前扫去,剑向身后一挡,“哐”得一声,她只觉手臂一麻,那一刀成功避开,却被斩下了自己的一缕半湿的发丝,幽幽落入了水里。

    前方被逼退数步,后方的刀再次向她砍去,素色油纸伞自她手中拋起,身子向后一翻,利剑横入,直刺那持刀之人心窝。

    “哐当!”弯刀跌落,凌潺稳稳落地,那把油纸伞在空中回旋着又落入了她手中。

    “小潺,可有事?!”陆景行也是自顾不暇,刚刚众人一拥而上,彻底将两人隔绝开来,他眼看着那一刀向凌潺后背砍去,提起的心久久难平,奋力抵抗下不忘询问。然而就在这时,一剑斜斩而过,雨丝飞溅,利刃划过陆景行衣袖,一道血迹陡然而生,臂间迅速传出火辣的痛意。陆景行眉头一拧,身子翻腾而过,数脚击出,又是七八人倒地。

    雨滴在凌潺那满是血迹的剑身上流淌,那一剑横穿过两人的身子,瞧了一眼倒地的人,凌潺扭头看向手中剑花飞闪的陆景行,紧张道:“景行,你的伤……你先别管我。”

    敌人前仆后继,根本不给两人喘息的机会,都这个时候了,陆景行只能听凌潺的,再也不敢分心大意。分心只会使敌人有机可乘,如此便对他们两人更为不利,这并不是保护凌潺的好方式,如今只能速战速决,全身心投入战斗中去,他也相信凌潺能应付过来。

    凌潺的《寒魄心经》并没有使出来,那套功法一旦现世,势必会引起另一动荡局面,从而也会使她成为众矢之的,威胁到自身安危。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擅用。如今这帮人虽难对付,却也未到那般地步。

    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已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身为死士,至死方休,剩下的人是铁了心要血战到底,毫不退缩。寡终究是有些难以敌众,凌潺虽未被伤到皮肉,但衣襟已有多处破损。前方利剑再次直逼她而来,瞬间,旋转的油纸伞被她挡在了身前,主动出击,速旋的伞面随音而破,沾了水的纸花洋洋洒洒,伞骨见已多了一把脱手的利剑。

    那人本就双眼朦胧,又被凌潺夺了武器,心生胆怯。凌潺有机可乘,抬腿便是一脚,正中敌方下颚。唾液喷洒中,他的身子在雨里一晃,重重摔倒在地。

    双方打得热火朝天,然而不远处的楼内观战之人却是一脸的悠闲。

    “柯兄,看来你还是低估了这陆景行的实力呢。”男子转过身,冲柯天序淡淡一笑,一味深长。

    柯天序依旧着一身紧身黑衣,直发如墨半披撒在肩头,额头光洁白皙。他丝毫不在意男子所言,不紧不慢地饮下了手里的碧色清茶,踱步至窗前:“我看倒不是低估了他,而是那女子。白副庄主可知那女子底细?我从前倒未曾听说陆府有这样一位实力不凡之人。如此,崖主交代的任务怕是更难完成了。”

    “此女我倒是在君剑阁见过一面,至于底细,还真不清楚。”柯天序口中的白副庄主便是白暮山庄的副庄主白郁霆。

    柯天序得到这样的答案,望着凌潺的那双眸子深邃了几分:“看来还需我亲自出马了。这陆景行可不能放过,恐日后留下祸患。”

    “柯兄早如此说,我白暮山庄也不至于死伤如此惨重。”看着地上躺的皆是自己庄里的人,白郁霆难免有些惋惜。虽说成大事者必定要付出代价,但他并非是一个完全冷血之人。况且,前不久与绝尘宫那一战迫使白暮山庄元气大伤,今日又死伤惨重,怎能不令他担忧。

    遥远的方向传来三声钟鸣,回荡在布满落雨的灰暗天空中朦胧隐约。柯天序轻叹:“今日已晚,看来还需另觅时机。”钟声代表着祭祀的结束,贸然出手,引来官兵终究不妥,柯天序深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雨幕迷离中,两人的衣衫都已湿透,在血雾中晕染,宛如朱砂绘出的奇异山川图。这场激战终是落下了帷幕,陆景行扫一眼鲜红的地面,触目惊心。他跨过一具具尸体,来不及收剑便向凌潺所在的方向走去。而此时凌潺也多少受了些伤,撑剑半跪不起,刚刚一剑正中她腰间。

    “小潺,怎样?”陆景行将凌潺扶起,神色急切担忧。

    凌潺强忍着腰间伤口处传来的阵阵疼痛,摇头道:“无碍,就是腰间受了点轻伤。”

    “都这样了,还说无碍。是我不好,今日不应带你出来。”陆景行看着那腰间渗血的伤口,心中瞬间被自责所占据。

    水迹布满了凌潺那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模糊的视线停驻在陆景行那饱含愧疚的眸中,冲他轻轻一笑,摇头道:“这怎能怪你呢,就算不是今日,他们也迟早会对我们出手的。不过这《寒绝剑》果然是名不虚传,今日倒是多亏了有它。”

    “这帮人似乎并非是那晚行刺我们的人,你看他们所使用的兵器,还有刚刚使用的那些招式。”陆景行神情凝重。

    凌潺闻言向地上瞧去,这才注意到积雨中散落的都是刀剑,而并非那晚所见形态各异的武器,有些,她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一个猜想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再次抬头时已换了一副讶然的神情:“你是说,还有一股势力?”

    陆景行微微点头:“不无可能,如今也只是猜测。”

    他们也许根本不会想到,这只是柯天序用来迷惑他们的手段,故意不派遣自己的手下,而用了白暮山庄的人。这并非要借刀杀人,而是要造就一种假象,引起这些门派更大的恐慌,好让他们自乱阵脚,那么想要收服他们也就容易多了。

    陆景行将手里的剑用衣襟随意擦拭了一下,收起:“我带你回去。”

    “我自己走,你手臂的伤……”凌潺还未反应过来,身子便已腾空而起,稳稳落进了陆景行的怀里。两人的薄衣湿透,凌潺被陆景行怀中那浅淡的体温包裹,只觉心中装进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鹿。

    “小伤。”陆景行话音温和,抬手将凌潺的脸埋进了他怀里,以此为她挡去欲滴在脸庞的颗颗雨珠。

    沉浸在雨幕中的背影渐渐远去,两把破烂的油纸伞静静躺在鲜红的雨水中,尸身做陪。祭祀已过,街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那一地的触目场面最终只能留给城内的官兵。

    佳节祭祀不止盛行于中原国,其他三国同样异常重视,甚至可以说,南涴国的祭祀活动场面更加隆重盛大,这也与南涴国重视巫术有关,各地祭祀的巫师皆由白虹谷内造诣高深的门人主持。

    观完盛典的江听雪独身走在人潮络绎的街头,看着如此热闹的场景,心中却越发感觉孤寂落寞,许是已经习惯了有凌潺陆辞等人相伴的日子,突然一下子回到以前那按部就班的生活令她很不适应。

    走走停停间,她的脚步驻留在了一处货摊前,看着货架上那琳琅满目的精致香囊,拿起那个自己一眼就看重的,向货摊后的中年妇人询问道:“这怎么卖?”

    “三个刀币。”妇人脸上盛笑,不忘抬手比划了一下。

    江听雪侧垂下脑袋取下腰间的钱袋,然而就在抬头的瞬间,眼角余光从人群中一瞥,却让她瞧见了那抹自己恨得牙痒痒的身影。当初凌潺的割腕之仇还未报的呢,就是那抹身影险些害凌潺丢了性命。

    陆景行派人寻了他这样就久,毫无一点踪迹,如今又因孔伯炤便将这事搁置下了,不曾想这个木交还敢公然出现在这钱塘城内,江听雪又岂能放他离开。

故地凄凄险象生(三)

    “香囊先替我保管一下。”情急之下,江听雪连同手里的钱袋子一起丢给了妇人,留下一句话后匆匆没入了人潮中。挡在木交周遭的路人虽多,然而江听雪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未曾从他身上移开半分,疾步仿若生风。

    江听雪急切地绕过身前那一个个行人,眼看离目标的距离只剩下了咫尺之遥,木交似乎已有所察觉,不曾回头,却加快了步伐,左拐右绕,专挑人缝中钻。他这是故意要给仇家制造障碍,然而他的这个仇家并不吃这套。江听雪身子轻盈灵活,避过那些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依旧对他紧追不舍。

    随着距离的拉进,江听雪那想要捉住木交的心越发迫切,她三步并作两步,向前一跃,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一只手紧紧束缚住了木交的半边肩头。

    木交已有所准备,在肩头感受到压力的瞬间将身子猛旋半周,反身一掌。这一掌威力虽小,却足矣挣脱江听雪那只手的控制。

    天光阴沉,人群退作了一个闹哄哄的圈,将打斗的两人围在了中央,观起热闹来。

    木交并不是江听雪的对手,不过才交手数招,便落了下风,节节败退。她身子再一次腾空而起,裙摆如顷刻盛开在空中的花般向前飘去,一个飞腿踢向木交。木交胸膛一阵闷痛,脚下不稳,跌倒在地,嘴角鲜血济济。

    见木交狼狈的在地上挣扎不起,江听雪只觉胜券在握,不禁心头一松,跺着轻松的步子向前两步,拍了两下手,神情略带得意的笑道:“哼!上次的账还未找你清算呢!还敢出现在本姑娘面前,我妹妹的割腕之仇未报,这次你休想再逃,不将你大卸八块,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一抹未被江听雪察觉的邪魅阴笑在木交唇边勾起,那只掩在袖中的手探进了衣袋中。就在这时,木交的身子腾得一下弹跳站起,一把蛊粉被他奋力抛出,随着风向朝江听雪扑去。

    江听雪神情一慌,连退数步,眼看蛊粉即将袭来,一只阔袖在刹那间挡在了她眼前,腰间被一只手稳稳扶住,身形渐稳。

    阔袖卷着内力轻弹而出,墨灰的蛊粉还未沾袖便被悉数送回。一切皆发生在转瞬之间,木交来不及反应,蛊毒已由口鼻进入了他的体内,呛得他连咳数声,趁毒素尚未发作,掉头便落慌而逃。

    待阔袖垂下,还了江听雪一片清明时,那抹仓皇的身影已挤进人群,冲出了严密的人圈。他愤懑的一跺脚,秀眉紧拧,作势就要追出去:“想跑,没门!给本姑娘站住!”

    “此人阴险狡诈,江姑娘切不可再贸然出手。如今他中了自己的蛊毒,自食恶果,也算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手持折扇的臂膀挡在了江听雪面前,拦住了她。

    江听雪这才注意到刚刚出手相救之人,侧头望去,眉心瞬间舒展,一丝惊喜的笑意从嘴角漾开:“古公子,怎么是你,你何时来的钱塘?”

    “今日刚到。江姑娘与那人出手因何事而起?”看热闹的人相继散去,古珉罗将折扇略略向木交远去的方向指了指,问得随意。

    听古珉罗这样一提,江听雪再次气上心头,眉头一蹙,咬牙道:“我与他有仇!几个月前,我与妹妹在酒楼听书,不幸着了他的道,被他抓去做什么育蛊人,我妹妹因此险些丢了性命。找了他几个月没一点踪迹,今日竟在眼皮底下撞见了,这仇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人已逃远,来日方长,我看今日还是算了吧,以后想要抓他,机会有的是。”古珉罗轻摇折扇转身,与江听雪并排而行,周围行人穿梭来往,各色人声弥漫,相当热闹。

    听了古珉罗宽慰的话语,江听雪耸耸肩,无奈地叹息道:“唉,也只能如此了。都怪我太过大意轻敌,这可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骄兵必败了’。真不该如此得意忘形,险些又中了他的诡计,还要多谢古公子出手。”

    “举手之劳而已,江姑娘不必客气。”古珉罗侧首望一眼江听雪那因刚刚打斗而被憋红的面庞,眸中隐现着一层异样的薄幕柔光。

    江听雪脑中一瞬的记忆闪过,她清眸一睁,想起自己的钱袋子还在那个卖香囊的妇人手里搁着呢。虽然钱不多,但那个锦袋却是凌潺亲手为她缝制的,可不能丢了。

    那日无意间瞥见陆景行腰间佩戴的香囊,觉得新奇便取下瞧了两眼,一问方知是出自凌潺之手。本想打趣凌潺一番,末了玩笑说她也想要一个。原本就未当回事,结果哪知凌潺还真的为她亲手缝制了一个,只不过不是香囊,而是锦袋。

    凌潺当初考虑到如果都做成香囊那就没意义了,不过这也正符了江听雪的心意,喜欢得紧。

    江听雪想到这,转身遥指人头攒动外的货摊对古珉罗说道:“我有东西落在那里了。”

    “无碍,我陪江姑娘去取就是。”古珉罗那混杂在嘈杂声中的话语有些迷糊,传进江听雪耳里时已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的点头使江听雪明白了他的意思。

    货摊前正围着几个挑选香囊的男女,江听雪不愿与他们挤,待人陆续离开后才走近,伸出自己的手去:“大婶,我来取锦袋和香囊。”

    “给你,姑娘。”妇人从货摊的暗格中拿出东西来,江听雪差点没有将眼珠子给瞪出来,盯着一把钱物就这样交到了她手上,出了自己原有的碎银与刀币外,竟还无端多出了一锭拇指大小的金元宝,唯独不见那个锦袋。

    此时,她的整个脑袋被震惊所充斥,愣愣地盯着妇人的脸,半晌才回过神:“我的钱袋呢?”

    “被,被两个公子用这锭金子买走了。”妇人看着江听雪那微微带着愠色的神情,心头有些发虚。

    “什么?!你竟然将我的钱袋卖了?……”江听雪听到这话后,岂止是震惊,心中还氤氲着愤怒,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是个妇人的话,她定要出手挥出一拳才能解气,此时已顾不得那一点点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了。

    古珉罗斜眼略略扫了一眼那锭金子,眼中盛着淡淡的好奇,笑叹道:“江姑娘,什么样的钱袋子竟能值一锭金子?你这可是赚了。”

    “古公子就不要打趣了。我妹妹送与我的,不过是普通的锦袋罢了,对其他人来说没什么价值,但对我却意义特殊。”江听雪向古珉罗解释完后再次将话头对准了货摊后的妇人:“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姑娘你前面刚走,便来了一位公子,我来不及将钱袋好,他的目光已注意到了,将它要去一瞧,随即唤来了另一位公子。那位公子仔细看过之后,脸上神色不明,只是急切地向我询问钱袋的来历,我如实说了,他便要去寻,被先到的那公子给拦住了,说茫茫人潮,不一定能找到,之后强将锦袋买下了,我妇道人家,见对方身着又不凡,得罪不起,只好给他了。”妇人一脸的为难。

    江听雪越听越疑惑,真不知两个大男人要她的钱袋有何用。她对妇人的火气渐消,问道:“那两人从什么方向走了?”

    “对了,姑娘,他们留下了一句话,说会在‘隔岸楼’雅间等你。”妇人刚刚一紧张倒是将这重要的事给忘了,如若不是江听雪问及两人的去向,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想起。

    江听雪不再与妇人多费言语,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问个清楚,拿回自己宝贵的东西才是。她将一把碎银随意往袖中一塞,看了古珉罗一眼,语气有些愧疚:“真是不好意思,今日重逢,我还未好好报答你上次的救命之恩呢,这却遇上了一堆烦事,我家住城东江府,有事尽管来找我就是。我们改日再续,后会有期。”

    “如若江姑娘不介意,不如我陪你同去吧。”听妇人这样说,古珉罗越发觉得这事蹊跷,对江听雪独自前往有些不放心。

    江听雪点头谢道:“那就有劳古公子了。”

    “不劳烦。今日算是闲来无事。”古珉罗负手身后,与江听雪一同转身,向隔岸楼的方向走去。

    隔岸楼离如今他们所处的地方还隔着两条街,那里是钱塘城内数一数二的豪华酒楼,平日里主要汇聚着城内的达官显贵,有头有脸的人物。

    为了能快些解开心中的疑惑,穿行在人群中的两人加快了脚步。于此同时江听雪不忘询问古珉罗一些境况:“古公子,上次匆匆一别,事情可都解决?”

    古珉罗脸上始终是一副温润的面色,微微颔首:“劳江姑娘挂心,如今家里已无事,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那古公子今日来钱塘,可是有要事?”江听雪猜测。正值端午,如若没有重要之事,又怎离家在外呢?难道不应守着家人过一个其乐融融的佳节。

    古珉罗也不否认,说得轻描淡写:“是有些事需处理,但不是什么大事。”

记忆浓浓叹过往

    自从上次万一齐在飞彻崖出手后,孔伯炤至今还在闭关,将近期事务都分派给了古珉罗他们四人。本是由古珉罗镇守崖内,柯天序他们三人外出执行任务的,结果古珉罗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最终说服孔伯炤将自己的任务与顾盼曼换了换。

    两人走进隔岸楼后,找来一个沏茶的伙计一番询问,直接被带到了一处雅间外。

    看了眼伙计走远的背影,江听雪心下犹豫了一瞬,抬手敲了两下门。门很快被打开,出现在江听雪面前的是一位手持佩剑的褐衣男子,随即为江听雪让出一条道,垂目恭敬地说道:“姑娘里面请,两位公子已等候姑娘多时。”

    江听雪疑惑地将那人瞧了两眼,向身旁的古珉罗微微点头后迈进了脚步,古珉罗紧随其后。

    “湲儿!”刚走了几步,一道略显激动的话音便传进了江听雪耳中。

    江听雪抬头看去,却恰好对上声音主人那双失望的眼,珠帘正在他身后轻响,一声声击打着他那颗仿佛在瞬间跌入谷底的心。

    身前人的反应将江听雪搅得越加迷惑,这人她确定从未见过。正在心中纳闷之时,珠帘再次被轻轻挑起,踱步出另一位华服玉冠的男子来,他此刻倒是淡定许多,拍着身旁人的肩头安慰道:“六弟,别着急。”

    江听雪疑惑归疑惑,正事却没忘,直接开门见山,从袖中掏出那锭金子向前几步递了出去:“金子还你,还请两位公子将锦袋给我。”

    “我与六弟的做法是有些欠妥,还请姑娘见谅。”延陵枧见面前竟是位如此标志的姑娘,说话的语气是异常的温柔,作揖的同时还不忘抬着眼睑将江听雪那张姣好容颜偷瞧几眼。

    延陵枧那一点微动作全被捕捉在了古珉罗眼里,眉宇间不禁闪现出一丝厌恶,上前两步将江听雪护在了侧后方:“如此看来,怕是两位公子认错了人,如今误会已解,还请将锦袋归还。”

    延陵栈整理好失落的心情,又恢复了以往惯有的样子,探寻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江听雪脸上,语气平淡随和:“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的锦袋从何而来?”

    “自然是用两刀币买来的。”江听雪刚想脱口说出这锦袋是凌潺送的,话到嘴边突然灵机一转,心中多了几分谨慎。她已有所猜测,这两人八成是寻找凌潺的。她与凌潺相处了这样久,除了不知道凌潺是云侯之女外,对于凌潺以前所处的境地,还有遭人陷害而沦落江湖的事都已悉数尽知。她从凌潺的性情便可看出,凌潺以前过得并不快乐。现在突然冒出两个器宇不凡的男子来寻,别说是为了凌潺的安危,不想凌潺再处在水深火热的环境中,就算只是为了她表哥的幸福,她也不能将有关凌潺的一丝线索透露出去。她算是看出来了,面前这人对自己要寻的人甚是在意,搞不好给她表哥弄个情敌出来,那可就对不起她那木头表哥了。

    停顿了一瞬,江听雪又补充了一句:“我见锦袋上的花样独特,以前倒是从未见过,甚是喜欢,便买了。”

    延陵栈继续追问:“何处所买?”

    “公子好像对这小物件很感兴趣呢!区区一个钱袋而已,小货摊随处便可见,具体位置倒是忘了。如今我该说的已说,还请将锦袋还我!”江听雪摆摆手,后半句话说得相当轻松,却也透着丝丝不耐烦,只想尽快拿了锦袋好离开,她可不想与这两人多做纠缠。

    延陵栈的言辞恳切了几分,拱手道:“还望姑娘如实相告,此锦囊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两人都曾见过钟离湲房中的那幅未绣完的欧石楠,而锦袋上则刚好绣的便是这粉色的钟型花朵。延陵枧起初也只想买个香囊玩玩,却无意间看到了这熟悉的图案,因而起了疑心,这才从妇人手中拿了过去瞧。而延陵栈则是看出了两者的花样与绣迹如出一辙,他断定这定是出自一人之手不假。

    “我倒并未看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位置是真不记得了。再说就算记得,如今怕是早已换了人,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货摊从不固定。钱塘城这样大,要想找,岂不是大海捞针。”江听雪表现出一脸的无奈,蹙了蹙眉头,尽量使这都知道的事实听起来更真切一些。

    延陵栈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话却被他那热情的四哥抢了去,打眼瞧一眼江听雪身旁的古珉罗,毫不在意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锦袋的事先不急,不急。姑娘里面请,喝盏茶再细说也不迟。”

    “还有何可细说的。”江听雪嫌弃的瞥一眼延陵枧那张溢满笑容的俊脸,心中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烦躁,今天好不容易不用管钱庄的事,她可不想将大把好时光浪费在这两人手里。

    见两人迟迟未归还江听雪所在意之物,古珉罗接过江听雪手里半悬的金子,交到了延陵栈手里,口吻淡淡:“君子不夺人所好,我想两位公子能理解,还请物归原主。”

    “姑娘,收好。”延陵枧也并非无赖之人,见收下金子的六弟投递给他一个眼神,他终是从袖中将锦袋取了出来,笑着奉还。

    江听雪也不多看延陵枧一眼,收好锦袋后侧头向古珉罗望去,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们走吧。”

    “嗯。”古珉罗轻摇着手里的扇子颔首。

    两人刚转身并肩走了两步,便被延陵枧追了上来,稍稍伸手挡住了江听雪去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呢!家住何处?改日我也好亲自登门赔礼。”

    “只是误会而已,登门就不必了,告辞!”江听雪那微蹙的眉心在瞬间舒展开来,未被人察觉,客套的话音落地,人已绕开延陵枧两步向前走去。古珉罗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将延陵枧淡淡扫了一眼,紧随江听雪其后。

    望着消失在门口的窈窕身影,延陵枧久久未曾移眼,出神中不忘嘴里一番感叹:“真是清艳脱俗,风华绝代呀!”

    “四哥这是又动了春心,可惜人家已名花有主。”延陵栈眼帘一抬,瞥一眼他四哥那一脸的痴相,勾唇咧嘴一笑,笑得意味不明。

    “那又何妨?”延陵枧收回视线,满脸无所谓,闲适地向肖叶招了招手,“肖叶,去打听一下那姑娘的来历。”

    “这……”肖叶听延陵枧如此吩咐,双眼轻眨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站在那不动。

    “当务之急是找到湲儿要紧。”肖叶那副为难样,看得延陵栈都替他感到有些不忍,取出一块令牌交到了他手里,“肖叶,拿着钟离洹的令牌速去官府,调派人手,给我全城挨个挨个的货摊盘查。”

    见肖叶就这样走了,延陵枧不甘,睁大眼望着他六弟:“那这姑娘。”

    延陵栈不去看延陵枧,挑起珠帘进了里屋,坐下后亲自斟满了两盏茶,一杯放在了延陵枧刚刚坐过的软席旁,平静的承诺道:“如若可以寻得湲儿,到时我送四哥十个佳人也不在话下。”

    “你对湲儿的深情中多少掺杂着利意。到现在,几分真情,几分又是利用,恐怕连你自己都分不清了吧?不似我,性情虽风流多情,却活得洒脱自在,喜欢就是喜欢,收入囊中便是。”延陵枧的神情难得认真了一次,望着延陵栈的那双眸中蒙着一层淡淡的忧虑,只觉延陵栈过得太累。他时常在想,那个位置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可是身为他们大哥的延陵楚却都并未在意啊,还有他那五弟,不同样对此显得淡然吗?

    突然被延陵枧这样一问,延陵栈心中生出点点怅然,凝视着窗外阴沉的天,偶有一两只飞鸟掠过,他半晌幽幽开口:“我对她的情全是真,而利益不过是顺势附带而已,如今朝中暗流涌动,云侯这棵大树谁不想攀?只怪我们都生错了地方,连情爱都无法变得如普通人那般纯粹。”

    尘封多年的记忆就这样被他四哥的一句所唤起,那晚夜雪压枝,钟离湲随父亲来参加宫宴,误入延陵栈寝宫。见宫内无一个侍从,寝宫深处那如烟般的绡帐低垂,钟离湲朝里望去,一个漂亮哥哥正安静地在榻上熟睡,暖黄的的灯火柔柔的撒在他脸上,静谧安逸。钟离湲就这样钻进了他的被窝,起初觉得好玩,最后却是窝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

    延陵栈一觉醒来,无意间发现怀里竟多出了一个正用小粉拳揉着朦胧睡眼的软萌女娃娃,盯着那粗笨的动作,满心的惊讶全掩在了女娃娃那软软糯糯的话语中:“哥哥,你怀里真暖和,以后可不可以每晚都这样搂着我?”

    钟离湲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眸子,使延陵栈想拒绝都难,糊里糊涂的便愣愣点了头。而殿外,宫人们都快找疯了。

    这并非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却是他第一次将她记在了心里,这个令他嫉妒抢走他父爱的三岁女童。从此,两人便真的同塌而眠,直到钟离湲随姐姐去了北越国。

信誓旦旦戏求亲

    江听雪不过是请古珉罗去茶楼喝了一会儿茶,以示对他多次相帮的感激之情。不曾想,再出来时,街上竟无故多了一群官兵,那些当差的手持画像零散地在街旁货摊挨个的询问,扰了行人原有的闲逸。

    江听雪不禁驻足街边多张望了几眼,古珉罗平平淡淡的话音在她耳边响起:“看来那两人身份不凡,竟可轻而易举调遣城内官兵。”

    “这样寻人的,我还真是头一遭见。不过就算他们将钱塘城翻个底朝天,那也只不过是徒劳罢了。哼。”江听雪双手环胸,惬意地轻哼一声,脸上挂着一丝得意。

    古珉罗知江听雪是有意欺瞒了那个锦袋的来历,本告诉他说是自己妹妹送的,可到了那两男子口中便成了买的。如若真是在街上买的,就算是再心仪,丢了也就丢了,不会这样去在意的,更不会老远去将它要回,显然对他所说的话才是真。虽疑惑她为何要如此做,但也并不多问。

    江听雪瞧着官兵手里半展开的画像,清眸一亮,她虽未看见画像上的内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不由得紧张了几分,冲古珉罗拱手道:“古公子,我突然有点急事,我们改日再续,来江氏钱庄找我便是。对于你的救命之恩,我父亲还想当面感激你呢,看来只有下次引荐了。”

    “区区小事,江姑娘就不要一直牢记在心了。既然姑娘还有事在身,那古某便不再打扰,改日再聊。”古珉罗颔首,身后墨发在拂过的清风中微荡,好看的眉眼绘着一抹浅淡的笑。

    看着江听雪转身,目送她逐渐远去的背影,最终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古珉罗敛目,神情又恢复了惯有的平淡,向虚空一招手,一个紧身褐衣男子便从暗处走了出来,躬身半跪在他脚前:“少主。”

    “起来吧。”古珉罗将低垂的折扇略略一抬,接着说道:“几天过去了,事情查得如何了?”

    “已摸清了动向,只要少主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动手。”男子低头,如实说道。

    古珉罗目视前方,思索片刻,悠悠开口:“先继续派人暗中观察他们的动向。让他们再过十几日的安稳日子也无妨。”

    “可是,崖主那……”男子不曾想,古珉罗会如此吩咐。

    古珉罗淡淡瞥男子一眼,迈开步子闲适地走着:“义父那,误不了事。我在钱塘还有些事要处理,一时走不开。”

    “少主是为了那女子?”男子心中一急,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口。要知道,孔伯炤交代的任务完成不了,等待他们的便是死,就连他的少主恐都会受到惩罚。他不仅是为自己担忧,同样也为古珉罗担忧。

    古珉罗并未因手下妄自揣测他的心思而生出怒容,反问的话语平淡如水:“这岂是你该过问的?”

    男子连忙将头垂得更低了,语气果断:“属下不敢!”

    “放心,我自有分寸,误不了大事。”古珉罗这次执行任务与钱塘城毫无关系,而专程来这,也并非是为了看一场钱塘城盛大的端午祭祀。本是想明日便离去的,但今日却让他见到了延陵枧,虽不认识延陵枧,但他却因此改变了当初的计划,这几日不走了。

    古珉罗步子平缓,将行人如梭的周遭张望而过,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瞧着那四处游荡着寻人的官兵,向身旁的男子吩咐道:“速去吩咐两个得力的手下,暗中跟随江姑娘,如有意外,适时出手也无妨。”

    “啊?”男子惊愣之中没忍住,轻呼一声,随即应道:“是。”他们干的可都是杀人的事,可他家主子这话不是明显地变着相让他派手下去做保护人的事吗?这要是被崖内其他人知道了,还不知会用怎样的神情来看他们呢!但主子的话他是无条件服从的,这是一个手下对主人应尽到的最基本的忠诚。

    江听雪所说的急事便是将自家所有的钱庄商铺给跑了一遍,交代伙计们凡事有拿画像去询问的,不管画像里的人认不认识,一概说没见过。这样才能让她稍稍放下一些心。毕竟凌潺在江府生活了好几个月,平日里又时常随她去商铺,一来二去的,不管是掌柜的,还是打杂的伙计,基本都认得江家这个二小姐。官兵万一进店询问,再被哪个心直口快的伙计说漏了嘴,那可就麻烦了。

    江听雪也未曾料到,那两个中原国男子会有那么大的权势,竟将钱塘城的官兵都给请了出来。她本是想趁机好打消那两人的念头,却适得其反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说是在钱塘买的了,直接说桂林郡还不错,离得远。

    待将事情处理好,天色已渐渐昏暗起来。江秦还在府里等他这女儿回去用膳,这又回去晚了,免不了又要唠叨一通,不过江听雪似乎早已习惯,对于江秦苦口婆心的言语毫不在意。

    官兵还在一条街挨着一条街寻找,就算是白日过去了,晚上还有夜市,他们不打算放弃。这一搜寻,七八日便过去了。端午过后,钱塘城内一直烈日高照,官兵们每日在日头下暴晒,心中叫苦连天,嘴上的言语也透露着不满。

    “为什么他们中原国丢了认,要连累我们南涴国的兵卒受苦受累,实在是说不过去。”这几日城守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当然,这只是手下人间接传达的话语。听了这话,城守也只能暗自叹息一声,如若只是那两位皇子来请他相助也还好办,装装样子就应付过去了。可关键是两人手里握着的是他们驸马的令牌,如此一来便不能不认真对待。

    这几日下来,整日无事可做的延陵枧还真将江听雪的身世背景调查的清清楚楚,得知她尚未许配人家,那日跟着她的男子只不过是外来人而已。他一时间喜上眉梢,带着几个提木箱的随从便去了江府。

    他怀抱天鹅,步姿悠闲潇洒,一路走过,路人侧目频频,是个人都能看出这是要去提亲的架势。

    晨阳掠过对街的檐脊在江府门前撒了一地。延陵枧在石阶上驻足,低头用手捋了捋天鹅那雪白的颈毛,给了身旁侍从一个眼神。侍从立马会意,上前敲了几下府门。

    约摸半盏茶的功夫,朱漆大门缓缓开出一条缝来,探出一个脑袋,将阶上几人打量了几遍,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问道:“请问你们是?”

    “我家公子要见你们家主,快去禀报。”侍从指向身后抱天鹅的闲适之人给开门的那下人瞧。

    那下人顺着所知方向看去,逆着晨光,这次是瞧仔细了,华服锦裳,仪表堂堂,还略带散漫。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天鹅身上,这是来提亲的?可他家家主说了,得给他家小姐找个入赘的女婿,这人一看就不符合要求。他自顾自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同侍从说道:“我家家主正在用膳,稍后还有正事要处理,今日是没功夫见你们了。”

    “少废话,快去通报,我家公子,他岂敢不见?”侍从说着便直接推开了半掩的朱门,给延陵枧让出道来,几个人若无其事的进去了。

    那下人没法子,只好走在前面,急匆匆地去膳厅寻自己的家主。

    南涴国的府邸构造与中原国不同,每个府邸的厅堂所在的位置都不尽相同,而且亭台楼阁,水榭溪流纵横交错。延陵枧一行人在府里绕了好几道弯,都未寻到去大厅的路,后来没办法只好硬拉来一个丫鬟,带着去了大厅。客人做到他这个份上,也够狼狈的了。

    待延陵枧赶到时,江秦早已到了,瞧着落地的一箱箱财物,面色平静,作揖道:“不知公子是何许人也?公子这是……?”

    “我乃中原国君都人士,几日前曾有幸与江姑娘见过一面,在下对姑娘是一见倾心,故来提亲,我定不会亏待她的。这是聘礼。”延陵枧轻轻抚着鹅颈,话说得相当轻松。这聘礼是相当丰厚,可江府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是延陵枧从城守那威逼利诱借来的。

    延陵枧的来意,江秦已经听下人说了此时见延陵枧亲口说出来,不经意间将无波的视线放在延陵枧身上上下扫了几下,而后开口道:“江某对公子及家室背景一无所知,就这般草率地将小女许配于你,岂不荒谬。况且,小女是否心悦于你,还未可知呢!小女要嫁,也是嫁她心仪之人,姻缘嘛,讲究的便是一个情投意合。”

    “我心悦江姑娘就好,我想她定是也愿意嫁于我的。”延陵枧信誓旦旦,相当的自信。

    江秦看着延陵枧这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一时无语,也不请他坐。好半晌才又问道:“见公子这年岁,怕是已有妻妾了吧?”

    延陵枧不否认,点头道:“有。不过江姑娘嫁过来也定不会亏待她的,做我的妾室那可是委屈不了她。”

    “什么?妾室?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小姐岂能嫁于人做妾?!”江秦未开口,江叔已经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怒火了,恨不得立刻派一群家丁将这几人一顿棍棒给打出府去。

信誓旦旦戏求亲(二)

    见江叔如此不识抬举,侍从怒目轻轻一蹬,向前一步作势就要拔腰间的剑:“大胆!公子面前岂容你放肆!”

    “退下。”延陵枧将罗袖向侍从腰间一展,淡淡睨了他一眼,拦住了他那即将出鞘的剑。

    双方陷入了冲突的边缘,一时厅堂内寂静无声,江秦蹙眉盯了延陵枧一瞬,拂袖道:“公子还是请回吧,见公子器宇不凡,我江家高攀不起。”

    江家在钱塘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世家,江秦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又怎么会为了区区这点财物而将宝贝女儿嫁给别人做妾,有损脸面是小,委屈了女儿才是大。他不是迂腐之人,因此江听雪的婚事需得她自己愿意,当然那人必是她心仪的男子,无妻室。

    延陵枧未曾意识到中原国与南涴国两者之间的差异。在中原国,等级制度及其森严,商人的地位又相当低下,就算是家底再丰厚,有制度在那压着,也不敢建造如江府这样豪华气派的府邸,就连吃穿用度都受着约束,无权无势,有时甚至会任人宰割。而南涴国则不同,等级制度相较四国而言最为松弛,朝廷又历来重视商业发展。商人的地位往往随着自己的家财而水涨船高,地位不比为官者低。只因如若百姓遭遇天灾,朝廷多半要仰仗这些富商巨贾的慷慨解囊,如此才能保证国库充盈,免动一国根基。

    “听这话,你是不愿将江姑娘嫁于我了?不过我想江姑娘未必如此吧?江姑娘在哪?我想与她相见一面。”延陵枧一副悠闲姿态,抚着怀中的白天鹅,一连说出几句询问的话语来,毫不死心。

    江听雪听了丫鬟的描述后,带着满满的疑惑赶了来,还在门外便听到了自己父亲拒婚的话音。她朝里看去,穿过一束晨阳的视线顺势打在延陵枧的背影间,只觉得陌生,她的记忆里仿佛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江秦见江听雪不动声色地走了进来,略微抖了抖衣袖,将这个一副悠闲自得的男子指给江听雪看:“为父问你,这公子,你可认识?”

    江听雪踱步到江秦身旁,顺着他指尖所示的方向看去,漫不经心的目光在落在延陵枧脸上的瞬间变冷了几分,冷中夹杂着一丝讶然。倒是想起来了,就是那日硬买走她锦袋的人,她对这人可没什么好印象,只不过是一个有点权势的泼皮无赖罢了,枉费了一张好皮相。江听雪将唇角讽刺地轻轻一勾,不屑地瞟了延陵枧几下,若无其事的摇头道:“不认识,女儿从未见过此人,不知是从哪个地缝冒出来的。”

    江秦听了这话,似乎很是满意。他还真是担心自己女儿与这名男子认识,如若真对他动了情愫,那就不好办了,但他定会极力阻止。他不想女儿嫁给人做小,更不想她嫁去中原国君都这样遥远的地方。

    江秦脸上溢出满意的浅笑,自顾自点了点头:“不认识便好。公子,既然小女与你并不相识,那江某便恕不远送!公子请。”

    “江姑娘,你怎能不认识我呢?我们几日前在酒楼可是见过的。在下对姑娘可是一见倾心啊,自从那日匆匆一别后,我对姑娘那是朝思暮想。故今日特地来求取与姑娘的长相厮守。”延陵枧说着便将怀中的天鹅双手奉在了江听雪面前,笑得一脸灿烂,眼睛不忘注视着江听雪面部的神情变化。

    江听雪将那绘满嫌恶的蛾眉微微一蹙,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故作诧异的问道:“酒楼?哪的酒楼?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公子还是快走吧,认错人了也是有可能的。”

    江叔招手换来了一个奴仆,掩嘴在那奴仆耳边轻语了几句,便让那人出去了。这一动作,延陵枧的人倒并未多在意。

    瞧江听雪竟是一脸的茫然,延陵枧那灿烂的笑容一时冻结在了眼角,见一个个站在角落的下人都在掩嘴偷乐,他那恢复如常的面色不过一瞬,再次浮起一个甜而不腻的笑,将手上那只躁动的天鹅往江听雪眼前送了送:“姑娘忘记了不要紧,我记得便好。看这些聘礼,都是在下亲自筹备而来,这些都足够富贵人家过一生锦衣玉食的生活了。我是诚心想娶姑娘,所有的诚意都在于此了。”

    “我们家有的是银钱,本姑娘不缺财物!你当我是什么?青楼女子吗?买回去就是?还做你的妾,就算是妻,我也不做!”江听雪额头青筋微露,对于延陵枧所指的这一地聘礼,她根本不屑一顾,面对这般无赖之徒,愠意正在她心中氤氲。

    延陵枧倒是未曾想到,竟还有不愿嫁给他的女子,连区区一个女子都征服不了,那他的脸面该往哪搁。他双目微敛,笑意消失殆尽,神色淡然自若,口气难得认真了一会:“在下这次是非纳姑娘为妾不可的,你可知君都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成为我的女人?你应感到欣喜才是,跟着我有何不好?以我在中原国的地位,你今后可有享不尽的荣耀。江家给你的仅仅是富贵,而我却能给你荣华。”

    “我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这不是中原国,还轮不到你在我们南涴国耀武扬威,强娶豪夺,趁早给我消失!不然,本姑娘如果一时冲动将你打残了,纵使官府的人怕是都懒得管!”火气在江听雪心头蹭得一下腾起,握拳的指节在延陵枧眼前嚓嚓直响。她还未见过不要脸到如此地步的人。

    “江叔,这交给你了,送客。”江秦心中同样攥着一簇怒火,只是他向来是一个沉稳之人,况且需顾忌自己的家主风范,不好当面将怒气表现出来,索性眼不见为净,拉着江听雪一同向厅堂外去了。

    延陵枧目视着两人消失在门口,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是区区商徒,竟敢如此对待上宾,然而不满的情绪还未发作,就见一个着短打布衣的奴仆从外面进来,径直向管家江叔走去,未曾开口,只是给了江叔一个眼色。

    江叔会意地微微颔首,转而将冲满底气的言语对准了延陵枧一行人:“公子,请把!”

    “哼!十日后我来迎娶,速为你们小姐筹备喜事才是。”延陵枧将天鹅随意向红漆大木箱上一搁,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江叔望着这得意的背影,愤懑不已,不曾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竟然还不死心。岂乃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挥手,厉声斥道:“好一个狂妄之徒!竟敢在我江府撒野!动手,乱棍打出去,连同这些碍眼之物一并扔出大门!”他这是将想法付诸于了行动,这人欺人太甚,不给点颜色瞧瞧,真当他江家是好欺负的。

    江叔话音刚落,一群手持棍棒的奴仆蜂拥着涌了进来,对着还未走出厅堂的延陵枧一行人便开打,整个宽阔的堂内瞬间乱作一团。延陵枧一时慌了手脚,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在君都时,可没人敢这样对他,这架势还真是头一次见。总共也就带了七八个人,其中除了他那个侍从,其他便是抬箱子的,不会武功。

    延陵枧虽被几人护在了中间,但在赶至府门石阶下的途中,还是不小心挨了奴仆几棍棒。一个个束着红色大花的木箱紧随那群手持棍棒的奴仆而被抬了出来,随意被扔在了街边。

    最为不幸的还是当属那只无辜的天鹅,雪白的鹅颈被人随意拎着,嘴角大张却发不出一声,两爪与双翅因失去了凭借而扑腾挣扎着。最终奴仆胳膊向前奋力一挥,鹅颈脱手而出,那洁白的一团瞬间滚向街心,发出两声惨叫,白羽纷飞。

    轰轰烈烈的动静丝毫不曾掩饰,江府门前很快便聚集了一大群行人来仰脖观看。携棍带棒的奴仆们个个凶神恶煞,在大门口站了一排,就如驱赶丧家之犬一般将延陵枧一行人堵在了街边,为首的大吼一声:“带着东西赶紧给我滚!”

    延陵枧何曾这般狼狈过,一时成为街边路人的笑话,心头自是愤恨不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又无可奈何,毕竟寡不敌众。最终只能命人带着地上的财物,手捂肩上伤痛,灰溜溜走了,向城守府而去。

    正值早市,街上行人如织,他这一路行至城守府,可没少遭异样的陌生眼光。

    府中管事见这延陵枧一生的狼狈,发丝散乱,大致将他的遭遇猜了个七八分,但闭口不言,直接迎着他去了城守的书房。

    钱塘城守乃是一位正值青年的倜傥公子,身份不同一般,乃是南涴国皇帝有血亲关系。延陵枧进去时,他正忙于处理政务,抬头打眼便瞧见步子有些不稳的延陵枧正向他走来,外层深衣不整。他搁笔起身,意味深长地扫了延陵枧一番,嘴角略过一抹戏谑的笑,故作讶然开口:“四皇子这是?”

    “姒辰是如何治国的,竟养出这等目中无人的子民来。竟对本皇子棍棒相向!”延陵枧今日求亲不成,反倒碰了这样大的一颗钉子,是伤了自己的脚,有气无处撒,竟将所有的错推到了南涴国的治国之道上。

    那城守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掩嘴轻咳两声:“这,这又怎能怪我们圣上呢?”

    延陵枧的风流韵事可是全东洲闻名,这个城守又何曾不知,延陵枧还未去江府时,城守就曾料到会是这般结果。

    “不行,我一定要得到那个江听雪!明日清晨你陪我一同前去,作一回媒人。一介草民,还敢与你这个城守作对不成?”延陵枧揉揉肩头的伤,语气强硬。

信誓旦旦戏求亲(三)

    城守元文陵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奈,摊摊手,说道:“这怎么好?媒人岂是人人都可作的?恐媒人作不好,一不小心反倒成了仇人,遭对方唾弃。这事,四皇子还是另请高明吧,在下实难胜任。不过我还是要好言劝皇子一句,万事不可强求,今日便是前车之鉴,还是不要再冒险为好。他们不知皇子的身份,就算打伤了你,也无处说理去。”

    “我看上的女子,还没有得不到的。有你在,我看他们谁敢动手。”延陵枧抬起双手理了理衣襟,将脑袋轻轻一转,斜元文陵一眼,不将元文陵的话当回事。

    元文陵见延陵枧因刚刚无意识的动作而牵动了伤势,正疼得眉头紧拧,嘴上唏嘘不已。他趁机连忙冲候在门口的奴仆招手道:“快来人,还是先帮四皇子看看伤势要紧。其他的事,日后再说也不迟。”

    延陵枧手捂右肩,一眼便看穿了元文陵的心思,幽幽地瞅着元文陵那还悬在空中的手,语气里透着无赖气息:“你少打岔,这件事你非得帮我办成了不可。”

    “好吧,我试试。”元文陵垂目犹豫片刻,终是点了下头。

    这元文陵可是一个护短之人,自是要偏向自己的百姓。然而却又不能怠慢了这个邻国皇子,一番劝阻无用,也没必要再多费口舌,虽然看不惯延陵枧这一贯的作风,但事到如今还是得不情不愿地应下。他只盼早点送走这尊大佛,别再看上其他姑娘就是万幸了。

    延陵枧被打出江府的事,仅仅一天,便在钱塘城传开了,只是他这个当事人如今只想着要怎样才能抱得美人归,对于自己的这件丑事很快就抛去了脑后。经过一夜的休息调理,他身上的几处打伤,似乎已没有昨日那样疼了,想到今日事情必成就精神饱满。

    清早晨阳才刚从山尖露出半张脸来,身为城守的元文陵便被延陵枧给请出了府,一行**人穿街而行,除了延陵枧与元文陵外,身后还是昨日那些抬聘礼的奴仆和延陵枧那个侍从。本来延陵枧还想让元文陵派遣一队人马在后面跟着,但被元文陵一口便委婉拒绝了。他们是去求亲的,又不是去抢亲的,带一队官兵成什么样子了,那与欺男霸女的恶霸有何两样。

    “你看,这人,又去求亲啊。”

    “是呀,怕是昨日挨的打还不够,没过瘾?”

    “脸都被丢进黄泉去了,要是我呀,可不敢出门了。”

    “在钱塘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遭见江府当众对人动武呢,稀奇。”

    “谁说不是呢,江府向来与人友善。想必这人也并非什么好人,人面兽心。”

    “我们的城守也在呢,你说城守怎么能帮这种人呢?”

    “这是要去强娶不成?”

    ……

    前行的路还未走多远,看热闹的路人已在他们周身围了厚厚的半个圈,尾随他们而行,一时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嘲弄的笑意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上荡漾,所过之处是热热闹闹,轰轰烈烈。

    延陵枧转动着脑袋将前前后后的围观者扫了一圈,又见身旁的元文陵一脸的平静,正双手负背,脚下步子悠闲。心中生出火气来,冲元文陵抱怨道:“你听听,这些刁民都说了些什么?!如若带上些官兵,何至于此。你们南涴国的子民都像这般胆大妄为?这何曾将你这个城守放在眼里了。而且竟敢如此这般议论本公子!”

    “他们也只不过是好看热闹而已,又没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何须官兵镇压驱赶呢,热闹看完,自然会走的。”元文陵唇角微扬,抬眼看看那闪着迷离彩晕的晨光,语气平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古珉罗此时在茶楼的一处雅间临窗而站,如练的灿烂光芒自远方山顶洒出,落了他满身。他平静地注视着楼下,望着正从这里经过的那浩荡人群,他将视线凝聚在了延陵枧身上,话语不咸不淡地从口中飘出:“这人的身份可查清楚了?”

    “回少主,此人乃是中原国的四皇子延陵枧。”站在古珉罗身后的男子依旧是那身紧身褐衣,说话恭敛。

    古珉罗了然地微微颔首:“我就说,谁有这样的能耐,能调动钱塘城的官兵。如此,倒是不好办了。”

    “少主,我们是不是要……”那人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思不言而喻。

    古珉罗收回视线,转身离开窗前,略略摆手:“先不要招惹皇室,对我们没好处。”

    “是。”

    “不过动动他也无妨。”古珉罗目视着墙间的那幅日落山川图,在脑中思索片刻,转而在褐衣男子耳边轻语了几句。

    男子听完古珉罗的话,眼里闪过一抹惊诧的光。不过一瞬的愣神,便点头应道:“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谨慎行事。”古珉罗望着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忘多提醒一句。

    眼看浩荡队伍即将行至江府门口,闹哄哄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惊恐地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有劫匪啊!”

    这一嗓子令四周瞬间一静,延陵枧与元文陵还来不及反应,身为劫匪的二十多个蒙面人手持大刀阔斧的,便从两边房檐一齐飞跃而下,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围观的人群被吓得瞬间丢了魂,惊慌失措中四处逃窜,场面混乱不堪,一片嘈杂声在整条街久久不散,路边的小货摊不知被撞倒了多少,琳琅的货物滚落满地。

    街道乱作了一锅粥,官兵就算是得知此处发生动乱,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一时无法穿过嘈杂拥堵的人群赶来。延陵枧的侍从以一挡十,应付得相当吃力,到最后根本无暇顾及武艺不精的主子,任其自生自灭了。

    那几个抬箱子的奴仆在蒙面人落地之际就已混进杂乱无章的人群中逃命去了,那几箱财物顺理成章落入了蒙面人之手,这也正是他们行动的目的。不过得到财物的他们并没有马上撤退,而是对延陵枧进行了一番拳脚相加,这才沿着街边匆匆而去,最终一群人消失在了街头拐角。

    蒙面人一走,而看热闹的路人又早已逃命去了,此处便只剩下了元文陵他们四人,地上狼藉一片,所幸并没有死伤的百姓。

    延陵枧的伤势有些惨重,趴在撒有半片斜阳的地上起都起不来。侍从舒了口气,匆匆收剑,忍着臂上的伤,同元文陵一起将鼻青脸肿的延陵枧扶了起来:“公子,怎么样?”

    “嘶,疼,轻点。”延陵枧倒吸一口凉气,嘴角血迹斑斑,强撑着才站直了身子。

    侍从闻言立刻躬身,目视脚前:“公子请恕罪!”

    “此事不怪你。这群劫匪实在是目中无人!”延陵枧虽恼怒,但不至于胡乱将过失往他人身上推。

    瞧着延陵枧这痛苦的模样,因遭劫匪而堵心的元文陵竟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微微颤了颤嘴角,冲延陵枧拱手道:“公子,如今聘礼被劫,你又受了如此重的伤,不如先改道回府,从长计议。”

    “钱塘竟如此混乱,劫匪都抢你这个城守头上了。元文陵你是不是玩忽职守了?所以才使他们这般放肆张狂?”延陵枧无力的斜睨元文陵一眼,越想心中越气愤,如若不是这元文陵治理钱塘城无方,又怎会受这份罪。

    当劫匪尽数出现在元文陵眼前时,他同样是相当的惊诧。这突如其来饿变故令他始料未及,堂堂城守在自己的地盘上当众遭劫,不仅失了财物,而且更是丢尽了他的颜面,一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就算延陵枧没提,他也会一查到底的,将失窃之物追回。不再犹豫,他转身对自己的侍从下达了命令:“速吩咐下去,严守各个城门,决不能放走一个可疑之人。”

    元文陵虽然会武,但多少也受了些轻伤,与延陵枧的比起来,那仅仅是九牛一毛,劫匪的主要攻击对象是延陵枧。

    “我早提醒过你,应派些官兵伴随身后。如此倒好……”延陵枧话说一半,后半句懒得再开口,只将两手一摊,结果身子又是猛地一痛,口中直哆嗦。

    元文陵见延陵枧迈步都变得吃力,主动搀着延陵枧另一只臂膀,扶他艰难前行,不紧不慢的说道:“公子定知财不外露这一道理,这几箱聘礼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几次三番带着它招摇过市,被贼惦记上也是在所难免。”

    “这怎就成我的过失了?”延陵枧脚步一顿,抬起淤青的眼看元文陵,对元文陵的说辞显然不接受。

    元文陵平和地笑笑,摇头道:“公子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提醒公子行事需谨慎。”

    打斗之后,街上陆陆续续又有了行人,一个个小商贩都在忙着整理自己的货摊,没人再去注意惨兮兮的延陵枧。

    古珉罗在茶楼内品了半时辰的茶,此时见褐衣男子回来,淡淡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已照少主的吩咐,几箱财物被悉数劫来。”男子嘴角轻轻上扬,禀报完后顿了顿,又开口道:“顺便将这个皇子狠狠教训了一番。”

    “什么?”古珉罗不禁看男子一眼,略显惊讶。随即说道:“打了就打了吧,别闹出人命就好。”他不过是想阻止延陵枧去江府逼婚而已,没了聘礼,这亲自然是无法求取的,想必那城守断然不会再借给延陵枧一次财物。

    古珉罗对手下人还算仁厚,因此褐衣男子才敢如此行事。两人沉默片刻,男子笑道:“敢和少主抢女人,就该给他点教训。只是这抢来的财物该如何安置?还请少主明示。”

信誓旦旦戏求亲(四)

    “还回去。”古珉罗咽下一小口茶,闲适的话音简单明了。

    褐衣男子不解,盯着古珉罗那张俊逸的侧颜久久不曾眨眼。这可是他们铤而走险,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抢回来的,这可是公然与朝廷为敌。如今能顺利脱身已实属不易,竟又要将这么多金银珠宝送回去,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嘛,还不如不抢呢。

    古珉罗盯着指尖缓缓转动的杯子,褐衣男子那一脸古怪的神情未能逃过古珉罗的眼角余光,半晌开口道:“不送回去,是想等着被抓吗?如今经此一闹,财物在城守的手里就这般丢了,他的面子如何能挂得住,定不会善罢甘休。各个城门估计早已派人严密把守,这样显眼之物,根本无法出城。况且,我们也并非为了财,这些东西只会成为我们即将执行任务的累赘。”

    古珉罗这次是看准了延陵枧一行人没有带官兵,而且还有那么多路人相随,场面本就混乱。如此一来,要从他们手里劫财,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又不会留下蛛丝马迹,那城守定然也不会想到中途会突发意外。如果没有这些有利条件,古珉罗也不敢贸然出手。

    “该如何还回去,就不用我说了吧?”古珉罗扭头随意瞥了褐衣男子一眼,敛眉将杯中的半盏茶饮尽,优雅起身向门口走去。

    褐衣男子目视着案几边缘那残留有莹莹水迹的杯盏,丝丝热气还在盏口袅娜。平稳的脚步声在逐渐回响在门口,他拱手略略一拜:“属下明白。”

    元文陵刚回府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府门外便来了一个哭喊着要寻城守为他伸冤做主的粗布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天动地,回荡在府门口,很快便再次吸引来了一众路人的瞩目,将城守府门围了大半个圈。他瘫跪在地,几个侍卫是一脸的为难,已有人进去禀报元文陵了,其余的轮番上前劝阻询问,然而那男子不为所动,沉浸在自己那悲凉的哭声中相当忘我。想要将他拉进府去,他又死活不肯,身子对着那几只扶他的手一阵挣扎,弄得那几个侍卫无可奈何,只能等着元文陵亲自出来处理。

    “城守大人啊,你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呜呜,我的两个弟弟死得好惨啊,你定要将那恶霸绳之以法呀!如若不然,天理难存啊,呜呜……”元文陵还未走出府门便远远地听到了这惨烈的哀嚎声,出来一看,那人哭得已是眼泪鼻涕混合着花色的头发糊了半张脸,一手攥着有些褶皱的状纸,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着白石台阶,阶上血迹斑驳,在白色的背景中异常刺目。如此看来,还真像是饱受了莫大的冤情。

    随元文陵一同出来的还有延陵枧和府里的其他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大家都好奇的很。延陵枧由两人扶着,两只臂膀重重的搭在两个奴仆脖子上,看起来并不轻松。然而伤势再重,也压不住他那颗好奇的心,硬是要亲自出来看看。

    元文陵递给侍卫一个简短的眼神,两侍卫马上在那人两旁而站,弯腰艰难地将人给扶了起来。元文陵见扶起的人在经过片刻的极力平复情绪后哭声渐小,开口温和的询问道:“你有何冤情?慢慢说来。”

    血液从那人手里一滴滴落下,他艰难地将手里那斑迹鲜红的状纸捋了捋,颤抖着双手呈现在了元文陵面前,断断续续的话语混在他那还在抽噎的声线中有些含糊不清:“我的两个兄弟,就在昨日早晨,被强行闯入府中的恶霸砍成重伤,昨夜不治身亡了。”

    听他这样一说,阶下围观的人群皆是吃惊不已,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一阵闹哄哄。府中的管事打眼将这街上黑压压一片人群一瞧,蹙眉大声制止道:“肃静,肃静!没见城守大人正在问话,都各自散了。”

    那些好事的围观者此刻哪肯听这管事的话,说让他们散去就散去,反倒还给了那管事白眼瞧。不过躁动声倒是渐渐消匿了,只因他们还想竖起耳朵听听这件杀人案的来龙去脉,不想错过一个细节。

    那人抬手抹了一把脸,不擦不要紧,这一擦就更是骇人,手上渗出的血液在脸上沾染了大半,与那嗜血罗刹没多大区别。他轻咳两声,继续抽噎着阐述道:“小人是江府的一个小小仆从,虽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身份低贱,但我也不能让我的两个兄弟白白丢了这性命,让恶霸逍遥法外。”

    “究竟这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是啊,有事说清楚,我们绝不容忍恶霸横行!”

    愤愤不平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嘈杂的声浪再次萦绕了他们头顶这片天空。

    “昨日清晨,一群恶霸强闯进了我们府里,扬言要我们家大小姐给他做妾。我们从未见过此人,况且我们家主在这钱塘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怎么能容忍大小姐嫁于人做妾呢。见我们家主不肯,他便要硬来,无奈之下,双方便动了手,我那两个苦命的弟弟就这般死在了那群恶霸的手里。大人,你一定要替小人报仇啊!追拿凶手!”那人说完,扑通一声再次跪在了地上,响头连连,不过很快被侍卫给拦下了,再这样折腾下去,恐怕又要闹出条人命了。

    那人陈述完,元文陵将手里的罪状大致也阅览完了一遍,眉头深锁,根据这些描述,他已知晓这恶霸所指何人了,但还是当做不知情地问道:“你可知那人的底细,家住何处?”

    “不知。”那人无奈叹息道。

    元文陵松了口气,正想要开口先安抚一番。底下的好事人群又哄闹起来,有人拔高了嗓子:“你说的,是不是昨日被江府赶出来的那群人啊?”

    “这还用说,我看就是。”又有人应和了一声,这两日城内闹出的事,人们可是有目共睹的。

    有人叹道:“我说呢,难怪会被江家赶出来,咎由自取!竟想抢江家小姐做妾。”

    “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真是无法无天了。”

    “你别光顾着磕头啊,抬头看,那恶霸不就站在我们城守大人身后的。”议论了一阵子,终于有人将视线投注到了延陵枧身上,此刻延陵枧的脸都快绿了,早知状告的是他,他就不出来了。

    那人顺势朝元文陵身后望去,故作激动之态,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才冲出来:“就是他,大人啊,就是他,呜呜,我弟弟死得好惨啊!”话音刚落,又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令在场的人无不为之痛心动容。

    “将这恶霸抓起来严惩不贷!”

    “对,这样的人决不能姑息。”

    “还死者公道!”

    人群再次躁动起来,伸张正义的声浪此起彼伏,场面难控。显然,延陵枧这两日在城内干出的事已已引起了民众的公愤,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过街老鼠,声名狼藉了。

    元文陵看着糟乱的人群,迅速向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们赶紧向人群中而去,试图镇住这场面。

    看着一双双巴巴望着他的眼睛,元文陵一阵头大,财物才刚被劫走,他还来不及喘口气,这又来了庄杀人案,挤一块去了,而且两件事都因这身后之人而起。他怎就摊上这么个惹是生非的主了,这尊大佛太不令人省心,仅仅几日时间,都快将整个钱塘城给掀个底朝天了,扰得百姓都不得安宁。

    那告状之人其实早就看到了鼻青脸肿的延陵枧,只是装作没瞧见而已。死的两人也并非他的什么弟弟,今日所为也只是江听雪的受意,他装得太过逼真了,一时将在场所有人都糊弄了过去。

    昨日府中两奴仆被延陵枧的侍从失手刺成了重伤,最终没能挺过去,在今日凌晨时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正愁找不着人说理去,不曾想今日延陵枧还敢登门,只是半路出了劫匪才作罢。

    江听雪咽不下这口气了,随便在街上拉个人一问,便知道了延陵枧住在城守的府上,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故意找了个奴仆前来,在元文陵府前喊冤,招来人们的围观,将延陵枧草菅人命的事闹大。看他延陵枧如何收场。

    “公子,此事你还有何辩解?尽管说来。”元文陵木着一张脸转身,幽幽的瞟一眼延陵枧,话语中不带一点温度。

    延陵枧对于那人指控他草菅人命其实是有些茫然的,语气颇为无奈:“我不知道啊,昨日我见他们对我棍棒相向,哪有时间还手,连忙顾着逃跑了,就这还着了他们的道,被打伤了好几处,昨日你也看见了。”

    “此事非公子所为,而是属下,当时见场面混乱,为了保护公子的安危,与那群奴仆动起手来,一时失手,这才伤了人命。”延陵枧的侍从行至元文陵近前,深深躬身做了个揖,如实相告。

    元文陵听后稍稍点头,眸中闪过两道犀利的光,向侍卫挥手命令道:“来人,将此人先关入牢房,暂行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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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文陵,这是为何?我的人,你也敢抓?”侍卫正欲上前去动手押人,延陵枧那微惊的话语却使他们动作一顿。他们互视一眼,后齐齐将视线投向了元文陵,希望得到下一步指示。

    元文陵瞧都懒得再瞧延陵枧一眼,就与没听见延陵枧的话一般,向几个盯着他的侍卫抛出了个严肃的眼神:“照办就是。”

    牢房离城守府相隔着两条主街,侍卫们押着那侍从穿过人圈,告状之人见几人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转过身冲着元文陵再一次拜了几拜,请求道:“还请城守大人一定要秉公执法!”

    “这是自然,你先起来吧。”元文陵将状纸递给身旁的人,亲自将告状的那人扶了起来,转而吩咐了一句,“来人,先带他去医馆医治手上的伤。”

    百姓们见这场热闹就这样落下了帷幕,觉得无趣,也就陆陆续续离开了。江府的奴仆由两个侍卫带着去了医馆,门前总算是又恢复了平静。元文陵舒了一口气,将眸子深深地闭了半晌,绕过延陵枧,径直走向府内,而延陵枧则是两臂半搭在肩上,踉踉跄跄地在后面追,一路追到了元文陵的书房。

    “元文陵,你怎能如此行事?不觉得有些过了?”延陵枧人还没走近元文陵,略带难以置信的话却先传进了元文陵耳中。

    元文陵负手走向案牍后,嘴角勾起嘲弄淡笑,转身反问道:“那皇子认为应当如何处置呢?”

    “不就是死了两个贱奴吗?这有何罪,况且这又非有意为之,误杀。给那人一些银子也就是了,没必要将人关进牢房吧?”延陵枧脚步一瘸一拐,走得相当痛苦,额上渗着点点汗珠,全身疼痛的他本想卧床休息,奈何又忍不住心头的好奇从而非要去看热闹,结果热闹没看尽兴,反倒被人当众指控他草菅人命,这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丢颜面而已。然而却没想到,这个元文陵竟然会如此行事,为了一个区区奴仆,将他的侍从抓了起来,还关进大牢。如此一来,他就更顾不上去卧床养伤了。这侍从跟随他多年,主仆二人是有深厚情义的,他又怎能忍心看侍从受牢狱之苦呢。

    元文陵抬手遥指洒满灿烂阳光的屋外,眸中看不出一点暖意来,似是陈述的话语从口中不紧不慢的说出:“这事已是人尽皆知,不将他关起来,难以服众。命案因皇子而起,不抓他,难道要我抓皇子你不成?”

    延陵枧一时语噎,不经意抽了抽眼角,他好歹也是皇子,自然是不能坐大牢的,这样他的颜面何存,待回到君都还不得沦为那些世家公子口中的笑柄。他由奴仆搀扶着在软席上坐下,一手托颚思虑片刻,终是做了妥协,如今也只能先委屈一下他那侍卫了。过了半晌,他抬头问道:“那你准备关他几日?”

    “此事容我想想,待有了决断定会答复皇子。”元文陵掀衣而坐,顿了顿,再次开口,平淡无奇的像是在自语,“不过杀人偿命,论南涴国国法而言,他所承担的罪责定是不轻。”

    “什么?你还想杀了他不成?这可不成!”延陵枧眼里盛满了吃惊,不住地摇头,对元文陵的话是满满的不接受。

    元文陵的淡定自若与延陵枧的过激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悠悠抬眼,口吻透着丝丝未知的意味:“此事还有很多细节有待查清,皇子先不要紧张。”

    延陵枧暗自叹息一声,想想真是有些窝心,不过就是想纳个妾而已嘛,这好端端的,竟让他闹出了人名,还差点背上了草菅人命的污名,毁了他一世的清誉。就这般沉思着,耳边冷不丁又传来了元文陵的声音:“皇子重伤在身,还是快些回房休息才是。你们两个,快扶皇子。”

    被元文陵这样一说,延陵枧觉得身上的伤仿佛更疼了。既然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逗留,如今得先找个舒适的床榻躺躺才是要紧事。

    古珉罗离开茶楼后便去了江听雪所说的钱庄,这个时辰,烈日虽已高悬,但也还算凉爽,庄内客人络绎不绝,正是一天中交易最盛之时。

    古珉罗走进去便有伙计热情地迎来了过去:“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在下姓古,是来找江姑娘的,劳烦通禀一声。”古珉罗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

    伙计客客气气地点头应了一声,将古珉罗带到一处宾室,斟上一盏茶后转身离去,说道:“公子稍等。”

    古珉罗见伙计远去,未落座,踏着缓慢悠闲的步子将室内四处给打量了一番。待将墙间字画一一粗略的浏览过一番后,再回头时,江听雪已出现在了门口。

    四目相对,两人相继笑笑,江听雪抬步走了进去:“古公子。”

    古珉罗眸光柔和自然,淡淡地落在江听雪脸上,话音如他那视线一般:“江姑娘,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还好。公子请坐。”江听雪手势指向案几。

    两人品了几盏茶,一阵闲聊,相互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上次在街上又承蒙公子出手相助,回去后与父亲说了此事,他便想见见公子,以示感激,不知现在公子可有空?”江听雪说话间抬眸望向对面之人,语气中带着丝丝期待,这可是她父亲交代的事,如若再遇到那位公子,一定要将人请回府去。

    那日她回府将此事告诉江秦后,江秦便责怪她不知礼数,如此怠慢自己的救命恩人。江秦乃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既然有人对他女儿有恩,那当面感激一番也是理所应当的。

    “多谢令尊的好意,当面感谢就不必了,我说了,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古珉罗客气地摆摆手,随后唇角向右微微一勾,浅淡的笑意便蔓延到了眼角,话锋微转:“不过,江姑娘如果现在有空,倒是可以陪在下去用个早膳。”

    江听雪听完这话,一双清亮的眸子瞬间溢满了惊讶,盯着古珉罗看了半晌,扭头透过雕窗将视线向外面投去,檐角在地上洒下的阴影早已被明亮的阳光所驱散了,早膳时间早过了。她收回目光,唇齿旁忍不住露出一抹嫣然的笑意:“什么?都这个时辰了,公子竟然还未用早膳。失礼了,我并不是有意要笑话公子,实在是……哎,公子怎么不早说?愿我白白使公子又挨了这样长时间的饿。”

    “不碍事,姑娘的笑意这样动人,又怎会是姑娘的失礼呢?”望着身前女子那迷离中泛着淡淡潮红的笑靥,古珉罗眼中荡起了一层温柔的涟漪,连着心都仿佛动了动。

    江听雪被古珉罗那温柔的视线瞧着,使她感到一瞬间的尴尬,随即很自然地收住笑,说道:“那走吧,我知道一家店,里面的甜豆花可是店里的一大特色。我带公子去尝尝。”

    “好呀。”古珉罗点头轻轻应下,先江听雪起了身。

    两人走出宾室,江听雪随即抓来一个伙计交代了几句。怕古珉罗等久了,说完后就出了钱庄向那家卖甜豆店的方向走去。

    街上经过两场异样的闹剧,此刻已恢复了平常那番景象,只不过两人走过这一路,却是随处都可听到议论延陵枧的声音,都是些不好的言论。想他延陵枧一个皇子,如今竟沦落成了路人闲来无事闲谈讥讽的对象,心里定是复杂。可又有什么办法,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完全怪不了那些好事的城中百姓。

    身为当事人的两人倒是显得若无其事,不曾理会那些传入耳中的话,说说笑笑间便进了那家店。店里的伙计就与见到老熟人一般,热络的过来招呼着:“江姑娘,里面请。你这倒是有几个月没来了。”

    不用伙计带路,江听雪便轻车熟路地去了熟悉的雅间,抬手吩咐道:“来两碗甜豆花,外加几碟可口的清淡小菜。”

    “好嘞!”伙计将手里的抹布往肩上轻轻一扬,匆匆下楼去了。

    两人坐下,在等豆花的过程中,古珉罗看似不经意的提起了昨日延陵枧进江府的事:“这两日贵府发生的事,我已略有耳闻。姑娘昨日可无碍,那恶霸可有逾越之举?”古珉罗只知延陵枧昨日登门去求亲被打出府的这个结果,至于过程,除了江府的人,外人是一概不知的。

    “就他,还奈何不了我。何须我亲自出手,他说出要我给他做妾的事,江叔便直接派人将他乱棍给打了出去。然而不幸的却是两个奴仆却因此无辜丢了性命。没想到,今日他还敢来,估计是连劫匪都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了,被劫了财。也算是大快人心了。”江听雪想想今晨街上发生的事,笑得满心舒畅,觉得那群劫匪做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只是,她如果知道那群劫匪的头子此刻正坐在她眼前,估计就笑不出来了,恐怕还会将眼珠子惊落在地。

    古珉罗见江听雪这般模样,同样勾唇一笑:“他这次挨了教训。又身受重伤,一时怕是很难出门了,倒是可以安宁一段日子。”

    “我已经派了人去城守大门口状告他,刚刚来时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只是不知具体结果。待回府问问就清楚了,想必结果不会差,我们这个城守是出了名的一视同仁。”江听雪眉梢一扬,心中底气虽没有十分,却也是七八分。

    伙计去后没多久,要的豆花与小菜便送来了。

    古珉罗在江听雪期待的目光中舀了一勺放入最终,一番细细品味,赞叹道:“不错,味道清爽,口感细腻嫩滑,浓浓的豆香。”

    “那是自然,这个地方除了小潺,我还未带其他人来过呢。”江听雪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得意。提到凌潺,她便想到了那段日子天天拖凌潺来这喝豆花的情景,惹得她表哥怨声载道,为此她还嘲笑陆景行小气,是个醋坛子,连女人的醋都要吃。

    携带着淡淡好奇的柔和视线温润的洒在江听雪那张微微走神的脸上,古珉罗的兴趣已被勾起,手里的动作停顿在白瓷碗口,挑眉问道:“这次又是为何发笑,说来听听。”

绿柳匆匆将去马

    江听雪抿抿嘴,唇角的弧度淡去几分,神情略感无奈,戏说道:“只不过是想到了我那醋坛子表哥,竟跟我争风吃醋。”

    “为你那妹妹?”古珉罗咽下口中的那点食物,随口一问。

    江听雪愉悦的点点头:“嗯。”

    “我倒是觉得你妹妹很幸运,能得到你们这般的宠爱。那夜在树林里,我远远便见你已是自顾不暇,却还频频为她挡剑。当我赶到时,为时已晚。”那晚古珉罗不过是那场激战的看客,本就是袖手旁观,然而后来打斗结束,他却现身救下了江听雪,之后两人一独处便是二十几日。

    江听雪眼中闪现出一丝怅然,轻叹一声:“我是家中的独女,从小便是孤独一人,那种寂寞一般人无法体会的。我一直都希望能有个可以保护的妹妹,自己有要保护的人,那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心中是愉悦的。后来我便遇到了小潺,她吃了很多的苦。我们两人相谈甚欢,很是投缘,不久就结为了姐妹。她有了可以依靠的家,而我也因此少了孤单寂寞。”

    “这些倒是不曾听姑娘说起过。是在下不好,无端提起了这些,惹得姑娘徒生忧愁。”古珉罗心中还是略感高兴的,江听雪能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真心事来,就说明已将他当做了朋友,而非单独的救命恩人。身处在他这种环境长大的人,心中何尝不是孤寂的,见惯了打打杀杀,陪伴他们长大的就只有无尽的杀戮与血腥,在他们眼里,杀人不过是平常事。但,又有谁知道,他们有时也会羡慕那些寻常人的生活,期冀着缓解精神上的孤独。

    江听雪莞尔一笑,缓缓摇头:“这不关公子的事,公子无需自责。别光顾着说话了,还是先用膳要紧,你定是饿坏了。”

    膳后,两人出了店门,在分别之际,江听雪再次真情相邀古珉罗同她去江府,见见她那急着道谢的父亲。

    “多谢姑娘的好意,下次有机会,我定会登门拜访令尊,只是这次时间太不凑巧,手头上还有些事需去处理,明日一早便要离开钱塘。还请姑娘见谅。”古珉罗摆摆手,对此表现出略带遗憾的神情,客气的推辞了。孔伯炤交给他的任务已拖了十多日,不能再耗下去了,恐会生变。他也不知是谁走露了消息,竟被陆府得知了这些命案背后的主谋,如今江湖各个门派都已知晓这些乃是飞彻崖所为,都加强了各自的防范,如此一来,他们的计划多少受到了阻碍。

    江听雪听古珉罗如此说,也不强求,毕竟正事要紧。但又不能就这样对自己的恩人草草相待,她心中多少会过意不去。思绪在脑海中悠悠一转,她微蹙了蛾眉:“那好吧。不知公子明早什么时辰动身?我去送送公子吧。”

    “那有劳姑娘了。明日辰时二刻,我在刚刚的店内等候姑娘,甜豆花味道确实不错,走之前倒是还想再吃一次。”古珉罗眼里氤氲着浅淡的笑意,点头欣然接受了江听雪的好意,随后潇洒转身而去,心情好久不曾这般畅快过。

    古珉罗交代给手下的任务,那人不敢违抗,虽然那些财物令他们心动,但钱财远没有命重要。如果为了这些钱财而坏了这次的任务,那么孔伯炤必定不会放过他们,孰重孰轻,他们心里可是明明白白。就在这晚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开始了行动。

    因白日遭劫的事,城守府的防卫随之加强了许多。府门灯火明荧,侍卫成队巡视,想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将这些财物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去,实在是不太可能。一行人提着大木箱躲在街角的暗处观察了良久,却迟迟无法行动。走正门不行,翻墙冒入恐怕就更不行,他们已事先将府内的情形查看了一番,巡逻的队伍一波接着一波,根本未给他们下手的机会。

    既然要经他们之手还回去绝非易事,那么何不假借他人之手。古珉罗的那个亲信侍从心生一计,低声向那些个小喽啰吩咐道:“切不可轻举妄动,在这小心看守,我去去就来。”

    那人穿过了两条街,隐隐约约就听到了梆子声,披着清冷的月光,他沿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疾步而去,片刻功夫便看到了那个自己要当枪使的人。

    他不近不远的牢牢跟随梆夫的脚步,最终在接近一个通向暗巷的拐角处疾步快走了疾步,拽着梆夫的后领向暗巷内用力一拉,便将梆夫的整个身子按在了墙壁间。长剑出鞘,映满清辉的寒光从梆夫眼前迅速一闪。那梆夫还来不及反应,脖子上已感觉到正被冰冷的尖锐物低着,顿时吓得发不出一声,手里的梆子哐的一声跌落在地,在清幽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想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那人压低了音量,口中满满的威胁,不带一点温度。

    梆夫此刻都快吓破了胆,双腿直哆嗦,想点头又怕被脖子上剑误伤,只好剧烈的眨着那双满是恐惧的眼。如今只要能保命,自己身前这蒙面人说什么还不得照做,哪有他反抗的余地,只能提心吊胆地跟着蒙面人一路来到了暂放那几箱财物的阴暗处。

    那人揪着梆夫的衣领向墙外拽了拽,指向不远处那纱灯忽闪的城守府,命令道:“去,给那几个人报个信,让他们来取箱子。”

    梆夫双腿有些不听使唤,硬着头皮去了。亲信看着昏暗中那个颤颤巍巍,步伐凌乱的背影即将到达府门口,冲几个小喽啰一挥手,一个个黑影纷纷跃上了屋顶。待梆夫带着城守府那群侍卫再回来时,地上除了那几个大木箱,人迹全无。

    这查无可查,梆夫自然就成了他们的重点盘查对象,被押进了牢房,等着明日元文陵亲自审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时元文陵处理完政务才刚刚睡下,眼睛还没来得及闭,外面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进!”元文陵起身挑帐而出,随意往身上披了一件衣衫。听这敲门声,他明白定是有急事,只是希望这事别再是延陵枧引起的就好。那尊大佛,他算是怕了。

    “大人,今早被劫的财物找到了。”房门被推开,人还没进来,夹着几分激动的声音却先传进了元文陵耳朵里。

    元文陵听到这话,猛地一抬眼帘,讶然地望向站在门口的人,连问道:“什么?在何处?那群劫匪可曾抓到?”

    “就在街头拐角的那条暗巷里,倒像是有人故意送回来的,箱子里的东西分毫不少。属下们只捉住了一个可疑的梆夫,声称是一个蒙面男子让他来报信的。我们赶去时,已空无一人。”侍从如实相告,他也是满心的疑惑,这费劲功夫劫走的东西,好端端的竟又给送了回来,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元文陵面色恢复如常,自顾自稍稍点头,抬手拢了拢衣角,又问道:“那梆夫人呢?”

    “属下见今日天色已晚,便自作主张命人将他关进了牢房,等待大人明日审问。”侍从垂目,没有去看元文陵的脸,生怕自己处理得不当。

    “也好。将那些财物放回库房。你先去吧。”元文陵稍稍招手,然而转瞬又想到了什么,随即抬头叫住了即将关门的侍从,“这件事先不要声张,越少人知道越好,悄悄放回去就是。尤其是先不要将此事告诉四皇子。”

    “属下明白。”话音随着关门声一同落下,屋子里寂静无声,几盏油灯在那从窗缝钻进的风中跳跃。元文陵失神的默默站了会儿,似乎是将这事想明白了,轻笑着摇了摇头,拿去身上的衣衫,回榻上睡觉去了。

    清晨约定的时辰还未到,两人便相继如约而至,用过一顿丰盛的早膳后,江听雪骑马跟随古珉罗出了城,行至一处绿草如茵的溪边,马蹄声终是隐没在了溪水潺潺之中。

    岸边绿柳袅娜,江听雪下马,将缰绳套在了柳荫下,转身便见古珉罗在站在不远处悠悠看她,凉风习习,轻盈的发丝在他肩上飞舞,身旁是被晨阳照亮的溪水。

    江听雪抬手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缓缓上前两步,心下一番犹豫,涩涩的开口道:“公子这一走,可还回钱塘?”她知道问出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会错意。但她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次招待不周,因此才会这样问。

    “回。”古珉罗点头,只给出了一个字的答案,却是极其的认真。顿了顿,将话题转向了江听雪身上,淡淡的说道:“我派人查过那男子,听说是中原国中一位地位极高的权贵。贪慕女色,府中已是姬妾成群,但凡看上的女人,便没有一个能侥幸逃脱。”

    “公子是担心他这次不会善罢甘休?会再来强求?”江听雪将目光柔柔地落在他脸上,眸子带着些许询问。

    软风拂过江听雪的面庞,她不经意颤了颤如蝶翼般的眼捷。这一瞬的迷离全然落在了古珉罗眼里,心头仿佛吹过了一丝风,凉凉的,很是舒服。他微微点头:“不是担心,而是他一定会这样做。”

相约期期马蹄疾

    江听雪侧身望向前方那波光粼粼的溪面,几根低垂的柳枝轻轻点点,撩起涟漪阵阵,她眼里蒙着一片隐隐的忧虑:“他来了我也不惧,只不过如此会搅了府里的安宁,担忧因此再枉送了更多无辜的性命。”

    昨日回府,江听雪便听那个被她派去喊冤的人说了,所有的罪责都被那个侍从一人揽下了,延陵枧没有受到半分的影响。况且,如今也仅仅是将那侍从关进了牢房,至于要如何处置,还没有一点底。她不想府里的人因她再受到伤害,或是丢了性命,搞得府中失去了原有的平和。

    古珉罗淡淡地目视着江听雪那被风吹乱的发丝,见她满是愁容的侧颜,心中竟生出微微的不忍,思虑片刻,说道:“我所担忧的也正是在于此。姑娘满身的武艺,他自是奈何不了姑娘,但因此导致前日的事重演也不无可能,那贵府在这段时间里怕是无宁日了。依在下看,姑娘不如出去避上一段日子,待那恶霸自觉无趣地走了,姑娘再回来便是。”

    “昨夜我也想到了此法,想去徽州找小潺。只不过我这才刚从徽州回来不久,况且如今江湖动荡不安,陆府也是危机四伏,我不想去给表哥添乱,成为累赘,此想法只好作罢了。除了陆府,我便想不出第二个好去处了。独自一人,父亲也不会放下心的。”江听雪蹙了蹙眉,弯腰在草丛间捡起一颗石子,就如将满心的烦恼都赋予在了这小小的石子上一般,轻飘飘地扔进了水里。看着石子在水面腾越着连击出数个水波来,她的心情却不见好。

    “昨日那恶霸遭劫,听说伤势甚重,怎么也得在府里静养半月有余,这段时间定是没有精力来贵府的,姑娘倒是可以清净一段日子了。待他伤好,那时在下要办的正事估计也已办妥。”平静的陈述完这些,古珉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同江听雪一般侧身面向溪流而站,半眯了眯双眸,看着眼前流淌的溪水,心中思虑再三,他淡淡地开了口,“如若姑娘不弃,到时与我一同去东洹国如何,我在安阳郡倒是有一处别院,姑娘可以小住,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便是。”

    “如此只怕会叨扰到公子,况且……这实有不妥。”江听雪语言有些吞吐。在听到古珉罗后半句话时,心中多少有些惊讶,不曾想他会有这样的提议。一个女子又怎么好贸然住进别人府中呢,这是潜意识里的矜持。况且她好歹也是一个大家闺秀,就算古珉罗可以暂时不在意这些世俗纲常,可她却要顾及这些。她的情况与凌潺是不同的,凌潺是无家可归,因此才会选择随她表哥回陆府。而她,有家还这样做,如此说不过去。

    古珉罗垂目,连连解释道:“是在下冒昧了,思虑欠妥。只是如今已没有更周全之策,在下方才提出了这样的法子。”

    古珉罗心中明白江听雪的顾虑,这可是有关人家姑娘名节的事,怎能被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提起,因此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又见江听雪吞吞吐吐地一番婉拒,就更是觉得自己太过唐突,可他并无恶意,只是想帮帮她而已。既然不能动那位皇子,那么他便想带着身旁人走。

    他们相识不足两月,他不知对这个冰雪女子是否动了心,但是他却被她身上所拥有的一种内在东西吸引了,也许是她的那份责任心吧,在那晚的树林中,他便见过了,以及她那种落落大方、随性纯善的性子。因此,他不想看到她受到伤害。

    江听雪在古珉罗那言辞恳切的话语中微微有些动容,毕竟古珉罗也是在为她考虑,就这般拒绝了,倒显得她想多了,矫情。将古珉罗的话细细一想,不无道理,如今只有离开家一段时间,也许才是最好的办法,想那登徒子定是没有办法追她到天涯海角的。

    江听雪食指轻敲着下巴,低眉认真考虑了片刻,转身抬眸间已改变了主意:“我明白公子的好意,现在也别无他法,特殊情况也顾不得这些世俗小节了。公子的提议,听雪便接受了。”

    “那好,待我办完事,便回钱塘接姑娘。”古珉罗双目一睁,唇角不禁意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喜色从眼角眉梢悄然溢开的同时眸中亮起一道愉悦的淡光。

    江听雪平静地点头:“好,我等着公子。”这件事,她回去后还需与江秦商量,只要好好解释劝说,她知道她父亲是会同意的,毕竟江秦不是一个与古不化之人。

    古珉罗抬头看了看东边的山头,一轮白日正高悬上空,绚烂的朝霞早已在这刺眼的光辉中消散了,天空湛蓝。他向江听雪拱拱手,浅笑得温润:“时辰不早了,在下也该启程了,姑娘保重!”

    江听雪看他翻身上马,道了最后一声别。待到马上的身影已渐渐远去,最后她隔着风喊出了一句:“公子路上小心。”

    古珉罗走后,江听雪望着空荡荡的绿草地,并未急着回去。马儿在柳荫下低头吃着草,她便干脆在溪边坐了下来,清脆的鸟鸣应和着水声,她的思绪飘飞,面上是淡淡的沉闷,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向水里扔着石子,击出一声声“咚咚”的闲音。

    远处两抹身骑褐马的模糊身影正奔行在平坦的官道上,向城门而去,江听雪扭头幽幽瞧上了一眼,距离有些远,青山绿水的映衬下人影小得如同画中人,应是一男一女,女的一袭粉衫,衣袂翩舞,就如三月绽放的桃花一般耀眼,给这绿意之中挥下了一笔亮色。

    江听雪轻轻叹息一声,回过头去望着水面继续失神,心中觉得可笑,那两抹身影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干嘛要去注意。哎,也许是这日子是真的过得太无趣了,而且还有一堆烦心事。不行,在离开钱塘之前,一定要想办法报复报复那登徒子,那两条人命可不能就这样算了,顺便给自己无趣的日子找点乐子。

    那两抹身影进城后径直去了城守府,此时元文陵刚从牢房回来,将那个梆夫给当面询问了一番,结果一问三不知,令元文陵的亲信很是恼火,说是帮凶,差点没打那梆夫一顿。最终无奈,元文陵只能命人将其放了,毕竟这人又没有什么过错,反倒是无辜受了半夜的牢狱之苦。

    “吩咐下去,劫匪案不用彻底追查下去了,给那四皇子做做样子就好。”元文陵伏案在满是篆字的竹简上画上了两笔朱红,随后交给了身侧人手里。

    元文陵也想将那群劫匪给揪出来,虽然钱财已归还,但毕竟这是让他在大庭广众丢了颜面的事。奈何却查不到一点线索,细细想来,昨晚他便已明白了这次劫财的用意,这一切还因那个好色之徒而起,要怪也是怪那个延陵枧,应该给延陵枧点教训才对。

    因此也没必要为了一点面子的事,揪着这群不知所踪的劫匪不放。他这一点胸襟还是有的,不打算再追究。

    元文陵的亲信刚走出房门,管家便火急火燎的跑了来,差点与那亲信撞个对面,还好亲信身手敏捷,身子一闪避开了。管家来不及给元文陵行礼,直接说了重点:“大人,无念公主与驸马到了,已去了厅堂。”

    “好。”元文陵搁笔,匆匆卷起正要批阅的公文,同管家一起赶往大厅。相较于管家那急切的神情,元文陵是一脸的沉静,步子不徐不缓。

    元文陵进门,打眼便先瞧见了一抹亮眼的粉色,接着才是站在粉色身旁的钟离洹。他对着两人温和笑笑,随即上前展袖行礼道:“念儿,钟离兄,别来无恙。”

    “劳烦表哥挂念了,我与夫君一切都好。一年多没来,你这里怎么还是老样子,都没变。”姒无念抱着钟离洹的胳膊嘻嘻一笑,在元文陵没来之前,她已拖着钟离洹的阔袖在这空旷的堂内转了一圈,都未来得及落座。

    元文陵嗔姒无念半眼,佯怒地晃着食指道:“你还说,去年冬天你来钱塘都不只会我一声,还是后来底下人告诉我的。幸亏只是丢了块玉佩,你若出了事,我就难辞其咎了。”

    “哪有这样严重。”姒无念撇撇嘴,满不在乎。

    元文陵望着姒无念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多说,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钟离兄请坐。”

    “表哥都不请我坐吗?”姒无念玩笑道。

    元文陵毫不给她面子,随口一句:“你随意。”

    “哼,我自己坐,坐我夫君身旁。”姒无念将脖子一转,给了元文陵一个大大的白眼,乖巧地坐在了自己夫君身旁。

    钟离洹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笑而不语。倒是元文陵先开了口,问道:“钟离兄此次远道而来,是为离忧公主之事?”

    “对,前几日接到六皇子的飞鸽传书,说在这搜寻到了一些线索。就想亲自过来看看,这都一年多过去了,江湖又如此险恶,实在令人堪忧。不知这几日查得如何?可有消息?”提起钟离湲,钟离洹情不自禁露出了忧郁的神情,在问出最后一句话时,眼中多了一丝期许的光。

相约期期马蹄疾(二)

    元文陵眉心微微一蹙,生出些许遗憾,无奈地遥遥头:“这都连续盘查十多日了,却仍未有任何进展。还请钟离兄放宽心才是,这还需慢慢来,我也会继续派人在这钱塘城寻找。我相信离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这既然是夫君的事,那么就是我的事。表哥,你可一定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哟,将它当成自己的事,可别只是口头承若。”姒无念眨巴了一下眸子,随后盯上了元文陵那张平静的脸,话说得直言不讳。

    元文陵没好气地瞅着姒无念,勾唇温和一笑:“你表哥我是这样的人吗?你这实乃小人所思。”

    “那就有劳元兄了。”钟离洹向主坐方向微微作了个揖,以示感激。

    闲谈了片刻,婢女们陆陆续续送来了茶点,案几上不一会儿便摆了大半,零零总总十几样点心,还有几道甜汤。姒无念咬了半口钟离洹递给她的酱心栗子糕?,随意望了眼手持漆盘匆匆出去的婢女,感慨一声:“别说,我还真是饿了。昨夜我们可是在荒郊野外过了一夜呢,今早进城后就直接来了你这。”

    “念儿怎么不早说,我也好吩咐下人多准备一些。是表哥疏忽了。”元文陵这才想到,两人一大早便到了他府中,那定然是昨夜就到了城外,只因城门已关,就在郊外将就了一宿,足以见得钟离洹为了自己妹妹的事,所生出的急切心情。

    “无碍,元兄无需自责。”钟离洹摆摆手,又从盘中挑了一块精致的双色如意酥给了身旁人,“无念,尝尝这个。”

    姒无念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眸光一转,唇角扬起了一个好奇的笑:“表哥,听说为了那个延陵枧的事,你们当街遭劫了?延陵枧还被打得很惨?你没受伤吧?你这城守是怎么当的?劫匪都这般猖狂,往你头上踩了。我们进城后可听到了不少议论这件事的闲语,我刚刚一猜就知他们口中的那个登徒子就是延陵枧。这件事估计很快就会被商贩传进姑苏城的,莫说是大臣了,恐怕连皇兄都要笑话你了。”

    “小伤。现在已无事,那几箱财物已被悉数归还。只是落得了一个笑话,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呢,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个笑话而已,过阵子也就无事了。”元文陵盯着握在手里的杯盏,若有所思般略略颔首,话语没有一点波澜。

    姒无念听了这波澜不惊的话语,险些被刚刚咽下的食物给呛着,轻咳了两声才缓过那口憋在咽喉的气息。她双眸大睁,不可思议地愣愣盯上了主坐之人:“什么?天下还有这样的劫匪?那他们费那劲干什么?难道就是想藐视一下朝廷的威严?使百姓观个笑话?平白跟你过不去?”

    不仅是姒无念感到匪夷所思,钟离洹同样面露浅淡的惊容:“此事确实太过蹊跷。”

    “非也!其实仔细想想,此事不难想通。可没有哪个劫匪傻到如此田地,我猜得没错,他们应该只是想阻止四皇子去江家求亲而已。如若没了聘礼,求亲也就不得不作罢了!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我猜这群人应该是江家所派,不然也不会专对四皇子出手了。”元文陵就因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下令不再追查下去,这也只不过是人家拒婚的一种特殊方式,情有可原,他能理解。毕竟聘礼与天鹅是求亲的必须品,没了那些东西,可是不符规矩礼仪的,这便不是求亲。如果昨日他与延陵枧真的登了门,那江家看在他的面子上怕是也不得不答应了这门亲事。

    姒无念听到这,灵机一动,脑中瞬间生出了一个想法,嘴上溢出了贼兮兮的笑,问道:“财物归还的事,你可告诉延陵枧了?”

    “不曾,我也没打算告诉他。”有了财物怕是又要出去生事了,既然这样,那不说岂不更好。元文陵也不想害了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他如今只盼着那个延陵枧的伤能够快些好起来,赶快离开他这座小庙。

    姒无念更乐了,微微晃着手里的糕点,铜铃般的眼眸随着话语的飘出而缓缓转动着:“这还不够,表哥,你应该让他立下字据,算上高利息,利滚利。待他忘了之时再拿出来。顺便呢,讹他一笔。”

    钟离洹扭头看她,眉宇间透露着丝丝不解,温声问道:“无念,这是为何?”

    “绳子都让他编好了,我好歹也得帮他围个圈,打个结不是?”姒无念笑得一脸狡黠,乖巧的将手中半块糕点送到了钟离洹唇边。

    钟离洹看着嘴边纤纤玉指间的糕点,又被主坐上两道视线盯着,脸上的尴尬溢于言表,忙抬手去接,“我自己来。”随后又向元文陵尴尬的笑笑,“令元兄见笑了。”

    元文陵不甚在意,摆手道:“无妨,她的性情,我还不清楚,也就来到我这,才如此。”

    “表哥,我这是不把你当外人,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对了,我的主意怎么样?你就照我说的做呗,到时你又不亏。”姒无念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期盼,眨着一双莹莹的铜铃正巴巴地望着元文陵。

    姒无念的话被元文陵放在脑中游荡了半圈,剑眉一挑:“你是想,哼哼,就你鬼心思多。这似乎有些不仗义,实乃君子所为呀。他何曾得罪你了?我怎不知?”

    “没有。就是看他不顺眼,好色之徒。想给他一个闷亏吃吃,到时一定会被天下人贻笑大方的。表哥,这其实与君不君子没关系的。你就同意吧。”姒无念语气携带着哀求,就差走上前去扯元文陵的阔袖了。

    这样的眼神实在不忍让人拒绝,元文陵犹豫了片刻,终是点头应下了:“好,就听你的。不过字据上的署名得写你的,这小人就让给你做了。”

    “没问题。”姒无念笑得欢畅,心情就如放在冬日的阳光下晒过的一半。此刻延陵枧估计还不知道呢,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取乐子的对象,而且还不止一人,他这活得也够失败的了。

    两兄妹俩要合谋坑这个四皇子一把,一旁的钟离洹也不多加劝说。摊上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妻子,有时他也是无计可施,想当初两人新婚之夜,他可没少遭到她的刁难捉弄。他饮下盏中最后一口清茶,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阳光灿烂,时辰应该不早了。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钟离洹抬眼看向元文陵,问道:“不知六皇子如今人在何处?”书信上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有很多事还未弄明白,他想当面向延陵栈问个清楚,怎么就这样肯定钟离湲的行踪与这里有关。

    “几日前出城去了。在城里搜寻了十多日没有一点眉目,他便想去城外附近的小镇看看。”元文陵如实相告,随后又补充道:“应该快回来了。你与念儿暂且先在府上住下,我已命人收拾了房间。昨夜露宿野外,定是没有休息好,待会儿用完午膳就先好好休息休息,寻找离忧公主的事交给我就好。”

    “表哥,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延陵枧的那个侍从好像犯下了命案,我倒是好奇表哥会如何处置,这似乎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呢。”姒无念眸中是满满的好奇,这侍从可不是一般人的侍从,罪怕是难定啰。

    元文陵淡淡地瞥姒无念一眼,似是自顾自的嘀咕:“你管的事还真宽”

    姒无念撇撇嘴:“就是好奇嘛。”

    “蹲十五年大牢。”元文陵闲适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这句话轻飘飘的便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而另一边,一个奴仆刚好将定好的罪的公文交到了延陵枧手里,这是元文陵的意思,当然给延陵枧的只不过是命人另抄的一份,而盖有印章的早已收进了宗卷里。

    斜卧在榻的延陵枧将公文大致浏览了一遍,当即就不淡定了,一下子坐了起来,大睁着双眼死死盯住了身前奴仆那张粗糙的脸,神情掩不住的是讶然:“什么?十五年?元文陵是不是疯了?”

    奴仆顶着一脸有些别扭的表情,扶了延陵枧一下,心头有些发虚,硬着头皮劝道:“四皇子,别激动。我们大人从不乱判案,他这样做定是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我看他是真疯了。我的人,他也敢如此?”延陵枧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势,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两手撑在腿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将手中褶皱的纸页扔在了奴仆的脚边。

    奴仆顾不得去捡那张纸,拿起一旁案几上的帕子,为延陵枧擦去额上渗出的细密汗液,怯怯地说道:“四皇子,你先消消气,身子要紧,还是快躺下吧。”

    “元文陵人呢?去告诉他,我要见他。”延陵枧在奴仆的搀扶下躺了回去,心中愤懑不平,但又清楚光对着奴仆发一通脾气是无用的。

    奴仆张了张嘴,略略犹豫了一下,不怕死的说出了一个实情:“如今判决的告示怕是都已贴满全城了,百姓都已知晓,就算是大人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而且,大人现在怕是没空见您,无念公主和驸马正在与大人谈事。”

    “钟离洹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延陵枧艰难的侧了侧身,向奴仆指指身后的靠垫,问得随意。

言之凿凿不相让

    奴仆抬手抹一把虚汗,立马会意,将延陵枧身后那滑下去的靠垫重新为延陵枧放置妥帖,使延陵枧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上面,答道:“就在今天清晨。”

    “瞧你这样,我有那么可怕吗?我生元文陵的气,又没生你的气,你怕个什么?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吧,就这点胆子,还不如女人呢!”延陵枧瞧着奴仆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着人家便是一番挖苦。

    刚刚旁观了延陵枧的那通怒气,奴仆本就浑身不自在,害怕无辜受到牵连。此刻又受了延陵枧的无情挖苦,心中的不安倒是消失了,然而那张老脸却是蹭地一下红了一片,最后只得尴尬地笑笑,忙摇头:“小的不敢,不敢。”

    “笑得满脸褶子,难看死了,行了,你出去吧,我要静一静。别忘了告诉那个疯子,我要见他。”延陵枧朝奴仆摆了摆手,他那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了奴仆刚刚那滑稽的样子,火气已去了大半。

    奴仆如负释重,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走到了门口,在房门关至一半时才在门缝里露出一个脑袋来,应道:“皇子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奴仆将延陵枧在看完公文后的反应及要带到的话悉数禀报给了元文陵,元文陵听后没多大反应,因为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但他并没有立刻就去见延陵枧,而是一直到了晚上,将一天的公务都处理妥当后,才独自去了延陵枧的住处。

    今夜月色清冷而明亮,窗内闪烁着荧荧灯火,元文陵在门口站定,毫不犹豫地敲了两下房门,待得到那语气不善的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皇子的伤势可好些了?”虽然知道延陵枧此时正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但元文陵这些客套的问候语还是要说的。

    延陵枧依旧如早上那般斜卧在榻上,手持一卷古书在灯下若无其事的读着,假装没听见元文陵的话。明明心中急切,却对元文陵不给予理睬,想先将他放在一旁晾一晾再说。

    元文陵岂会不知这是延陵枧在给他脸色看,于是同样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既然皇子找我无事,那么我便先回去了,皇子也早点休息。”他转身走了几步,作势就要开门出去。

    “你站住!事情还没有说清楚,你还没给我一个交代,休想一走了之。”装出来的那份沉着冷静终于绷不住了,在元文陵一只脚即将跨向门外之际,延陵枧急切地向元文陵的背影展臂招了下手

    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在元文陵那张隐在夜色中的脸上轻轻闪过,他回头瞧着床榻上已经艰难坐起身子的人,明知故问道:“皇子要什么交代?”

    “当然是我那侍从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十五年啊,你当是十五天吧?!这也关了一日了,明日赶快将人给我放了!”不提还好,这一提,延陵枧瞬间便怒了,心头怒火正熊熊燃烧,奈何身上有伤,疼得吼人的力气都快使不出来了。

    元文陵负手而立,面色平静,淡淡的语气中却夹杂着一丝强硬在其中:“这告示都贴出去了,岂能出尔反尔,那朝廷的威信何在?”

    “那你何事先不与我商量!你这刑罚确实太重了,我岂能服你?先不论其他的,就说我好歹也是个堂堂皇子,你公然将我的人判处如此之重的罪责,那我的脸该往哪搁?”延陵枧情绪激动,说着便用握在手里的竹简拍了拍自己的脸。

    案台上油灯闪烁,暖黄的光晕撒了元文陵满身,同时也照亮了他那双略略低垂的眼,然而眼中除了那一点光亮在闪动,床榻上那个气急之人却是未从中窥探出一丝别样的东西来,只是看他淡淡开口道:“杀人之罪,按律当斩,念在他护主心切,误杀。因此特意网开一面,十五年已算是轻的。”

    “这还轻?”延陵枧难以置信地盯了元文陵半晌,最后轻叹一声,语气总算平和了几分,“他杀的不过是两个奴隶,况且如若不是情况特殊,谁愿伤及无辜?”

    听延陵枧这毫不在意的口气,明显是不将人命当回事。元文陵冷冷瞧一眼,暗自轻哼一声,话语不含一丝温度,像是在向延陵枧陈述一个事实:“那两人已脱去了奴籍!就在前日皇子离开江府不久,那两人便不再是奴隶。”

    “什么?”延陵枧震惊过后是激动,大手一挥,额上青筋微起,强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意,指着元文陵便是一番质问,“这是蓄意陷害!元文陵你难道就看不出来?”

    元文陵垂目,将若无其事的视线放在幽亮的木板上扫了一圈,再抬头时,说出口的话便更多了几分强硬:“我只认摆在眼前的事实,按吏律论处。这件事全城百姓都看着呢,我若不公正处理,怎能服众?”

    “就算那两人已是平民身份,那又如何?贵族误杀平民百姓,只需给些补偿,按吏律便无罪!”延陵枧拿起一旁的帕子在渗有汗迹的额上擦了擦,这情绪一波动,加之全身又是伤痛,这汗液自然就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元文陵冷笑一声,目光带寒携着点点玩味,故意加重了语气问道:“不知皇子说的吏律是哪国的吏律?”

    “自然是中原国。”对上元文陵那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延陵枧避之不及,就连说话的底气都有些不足了,心头竟感到隐隐发虚。

    元文陵别过脸去,透过半掩的雕窗望向了月光笼罩下的茫茫夜色,夜风拂过树梢,暗影婆娑了一地。他更像是在对着风言语:“可命案发生的却是我南涴国,那自然是要以南涴国国**处!贵族的命珍贵,那平民的命难道就低贱了不成?”

    延陵枧气得想吐血,脸色发青,一手捂着肩上的一处刀伤,一手颤抖地遥指懒得看他的元文陵:“你简直是不可理喻!那照你这样说,那些江湖门派一杀便是数十上百人,那你怎么不将他们统统给抓了来问罪?”

    “皇子要是有这本事将这些江湖贼子悉数抓来,我照处置无误。”元文陵不假思索,将这话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茫茫江湖,门派数不胜数,岂是能灭得完,抓得尽的。门派之间的争夺杀伐,朝廷一般是不会去管的。也是因为无法管,毕竟朝廷也清楚,这些争斗难以杜绝,因此门派之间的恩怨情仇都由这些人自行解决。但这些人一旦伤及了无辜百姓,或是朝廷官员,从而扰乱了国家稳定,那么等待他们的便是律法的处置。江湖既在庙堂之中,又仿佛脱离在外,既受控于朝廷,又有相对的自由。

    元文陵这一句话便将延陵枧堵得无言以对,将手里的竹简随意一丢,拿起折扇一阵狅扇,喘了几口粗气。半晌才紧拧了眉心,话音中透露着无力:“你这是在强行曲解我所表达的意思!两者都是在伤人性命,又有何不同?”

    见元文陵未回答,延陵枧敛目思忖了片刻,态度莫名缓和,说道:“明日便将人给我放了,你就当我那侍从是江湖人,杀的也是江湖人。这不就两全了,既给了百姓一个交代,又保全了我的人。”这明显是在钻空子。

    “皇子这是执意要藐视我南涴国律法了?”元文陵轻飘飘的瞥了眼那个厚脸皮之人,这是要与他元文陵耍无赖了。

    延陵枧脸色一沉:“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放?”

    “不放,就算今天在这的是中原国的圣上,我占着理,他同样无法命我放人。”元文陵态度坚决,语气却平淡。

    延陵枧知道如今再怎么生气也是无用的,索性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于元文陵的回答,他给出的反应便是连连点头,努力做到心平气和地开口:“好好好,你有胆识。不过你似乎忘了一点,我那侍从可是中原国人,犯了事也理应交由中原国朝廷处置,如此才算名正言顺嘛。”

    “他是中原国人没错,可杀的却是我南涴国人。如此这般,如何处置他就自然与贵国无关了,历来便是如此,皇子难道不曾读过古史?”延陵枧不依不饶,元文陵也就丝毫不退让,一本正经的与延陵枧辩驳。

    这软的不吃,便只能来点硬的。延陵枧轻哼一声,口吻里裹挟着浓浓的威胁:“你就不怕为了此等小事而破坏了两国之间几百年来的和睦之谊,从而挑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想皇子并非是这般公报私仇之人吧?因此,我又有何好怕的。请皇子设身处地的想想,这其中的道理也并非是我要故意针对一个侍从,而是这乃最基本的为官之道,清正廉明。况且都是人生父母养,谁失去了亲友不会感到痛心呢?如果是皇子你,能轻易饶了害自己亲友无辜丧命之人吗?见犯人逍遥自在,你心中怕是也会愤愤不平吧?同理,昨日那人心中装着多少悲愤,你也看到了,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公正,而非银财。”元文陵听了延陵枧的话面色依旧波澜不禁,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回头看延陵枧时的视线也柔和了几分。

    这样的一席话果真起了效用,见延陵枧垂目沉默不语,那张浸沐在灯火中的脸只剩下了平静。元文陵转身,放缓了语气:“夜已深,皇子早些休息,元某就不打扰了,还请皇子静静的想想我说的话。”

    延陵枧虽心有不甘,但终是做出了让步,抬头望向门口的背影,口头嘱托道:“帮他换一间好点的牢房,待我伤好些了,去看看他。还有,吃喝方面不能亏待了他。”

    “这是自然,这点小事,定是会办到。”元文陵点头应下,雕花木门在他手中缓缓而合,关在门外的是那一夜空的月光。

    —— 昨天更新的打错了一个词,将“告示”打成“告诉”了。

言之凿凿不相让

    奴仆抬手抹一把虚汗,立马会意,将延陵枧身后那滑下去的靠垫重新为延陵枧放置妥帖,使延陵枧舒舒服服地靠在了上面,答道:“就在今天清晨。”

    “瞧你这样,我有那么可怕吗?我生元文陵的气,又没生你的气,你怕个什么?好歹也是个男子汉吧,就这点胆子,还不如女人呢!”延陵枧瞧着奴仆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指着人家便是一番挖苦。

    刚刚旁观了延陵枧的那通怒气,奴仆本就浑身不自在,害怕无辜受到牵连。此刻又受了延陵枧的无情挖苦,心中的不安倒是消失了,然而那张老脸却是蹭地一下红了一片,最后只得尴尬地笑笑,忙摇头:“小的不敢,不敢。”

    “笑得满脸褶子,难看死了,行了,你出去吧,我要静一静。别忘了告诉那个疯子,我要见他。”延陵枧朝奴仆摆了摆手,他那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了奴仆刚刚那滑稽的样子,火气已去了大半。

    奴仆如负释重,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走到了门口,在房门关至一半时才在门缝里露出一个脑袋来,应道:“皇子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奴仆将延陵枧在看完公文后的反应及要带到的话悉数禀报给了元文陵,元文陵听后没多大反应,因为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但他并没有立刻就去见延陵枧,而是一直到了晚上,将一天的公务都处理妥当后,才独自去了延陵枧的住处。

    今夜月色清冷而明亮,窗内闪烁着荧荧灯火,元文陵在门口站定,毫不犹豫地敲了两下房门,待得到那语气不善的回应后才推门进去。

    “皇子的伤势可好些了?”虽然知道延陵枧此时正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但元文陵这些客套的问候语还是要说的。

    延陵枧依旧如早上那般斜卧在榻上,手持一卷古书在灯下若无其事的读着,假装没听见元文陵的话。明明心中急切,却对元文陵不给予理睬,想先将他放在一旁晾一晾再说。

    元文陵岂会不知这是延陵枧在给他脸色看,于是同样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既然皇子找我无事,那么我便先回去了,皇子也早点休息。”他转身走了几步,作势就要开门出去。

    “你站住!事情还没有说清楚,你还没给我一个交代,休想一走了之。”装出来的那份沉着冷静终于绷不住了,在元文陵一只脚即将跨向门外之际,延陵枧急切地向元文陵的背影展臂招了下手

    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在元文陵那张隐在夜色中的脸上轻轻闪过,他回头瞧着床榻上已经艰难坐起身子的人,明知故问道:“皇子要什么交代?”

    “当然是我那侍从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十五年啊,你当是十五天吧?!这也关了一日了,明日赶快将人给我放了!”不提还好,这一提,延陵枧瞬间便怒了,心头怒火正熊熊燃烧,奈何身上有伤,疼得吼人的力气都快使不出来了。

    元文陵负手而立,面色平静,淡淡的语气中却夹杂着一丝强硬在其中:“这告示都贴出去了,岂能出尔反尔,那朝廷的威信何在?”

    “那你何事先不与我商量!你这刑罚确实太重了,我岂能服你?先不论其他的,就说我好歹也是个堂堂皇子,你公然将我的人判处如此之重的罪责,那我的脸该往哪搁?”延陵枧情绪激动,说着便用握在手里的竹简拍了拍自己的脸。

    案台上油灯闪烁,暖黄的光晕撒了元文陵满身,同时也照亮了他那双略略低垂的眼,然而眼中除了那一点光亮在闪动,床榻上那个气急之人却是未从中窥探出一丝别样的东西来,只是看他淡淡开口道:“杀人之罪,按律当斩,念在他护主心切,误杀。因此特意网开一面,十五年已算是轻的。”

    “这还轻?”延陵枧难以置信地盯了元文陵半晌,最后轻叹一声,语气总算平和了几分,“他杀的不过是两个奴隶,况且如若不是情况特殊,谁愿伤及无辜?”

    听延陵枧这毫不在意的口气,明显是不将人命当回事。元文陵冷冷瞧一眼,暗自轻哼一声,话语不含一丝温度,像是在向延陵枧陈述一个事实:“那两人已脱去了奴籍!就在前日皇子离开江府不久,那两人便不再是奴隶。”

    “什么?”延陵枧震惊过后是激动,大手一挥,额上青筋微起,强忍着身上传来的痛意,指着元文陵便是一番质问,“这是蓄意陷害!元文陵你难道就看不出来?”

    元文陵垂目,将若无其事的视线放在幽亮的木板上扫了一圈,再抬头时,说出口的话便更多了几分强硬:“我只认摆在眼前的事实,按吏律论处。这件事全城百姓都看着呢,我若不公正处理,怎能服众?”

    “就算那两人已是平民身份,那又如何?贵族误杀平民百姓,只需给些补偿,按吏律便无罪!”延陵枧拿起一旁的帕子在渗有汗迹的额上擦了擦,这情绪一波动,加之全身又是伤痛,这汗液自然就不听话地冒了出来。

    元文陵冷笑一声,目光带寒携着点点玩味,故意加重了语气问道:“不知皇子说的吏律是哪国的吏律?”

    “自然是中原国。”对上元文陵那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延陵枧避之不及,就连说话的底气都有些不足了,心头竟感到隐隐发虚。

    元文陵别过脸去,透过半掩的雕窗望向了月光笼罩下的茫茫夜色,夜风拂过树梢,暗影婆娑了一地。他更像是在对着风言语:“可命案发生的却是我南涴国,那自然是要以南涴国国**处!贵族的命珍贵,那平民的命难道就低贱了不成?”

    延陵枧气得想吐血,脸色发青,一手捂着肩上的一处刀伤,一手颤抖地遥指懒得看他的元文陵:“你简直是不可理喻!那照你这样说,那些江湖门派一杀便是数十上百人,那你怎么不将他们统统给抓了来问罪?”

    “皇子要是有这本事将这些江湖贼子悉数抓来,我照处置无误。”元文陵不假思索,将这话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茫茫江湖,门派数不胜数,岂是能灭得完,抓得尽的。门派之间的争夺杀伐,朝廷一般是不会去管的。也是因为无法管,毕竟朝廷也清楚,这些争斗难以杜绝,因此门派之间的恩怨情仇都由这些人自行解决。但这些人一旦伤及了无辜百姓,或是朝廷官员,从而扰乱了国家稳定,那么等待他们的便是律法的处置。江湖既在庙堂之中,又仿佛脱离在外,既受控于朝廷,又有相对的自由。

    元文陵这一句话便将延陵枧堵得无言以对,将手里的竹简随意一丢,拿起折扇一阵狅扇,喘了几口粗气。半晌才紧拧了眉心,话音中透露着无力:“你这是在强行曲解我所表达的意思!两者都是在伤人性命,又有何不同?”

    见元文陵未回答,延陵枧敛目思忖了片刻,态度莫名缓和,说道:“明日便将人给我放了,你就当我那侍从是江湖人,杀的也是江湖人。这不就两全了,既给了百姓一个交代,又保全了我的人。”这明显是在钻空子。

    “皇子这是执意要藐视我南涴国律法了?”元文陵轻飘飘的瞥了眼那个厚脸皮之人,这是要与他元文陵耍无赖了。

    延陵枧脸色一沉:“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放?”

    “不放,就算今天在这的是中原国的圣上,我占着理,他同样无法命我放人。”元文陵态度坚决,语气却平淡。

    延陵枧知道如今再怎么生气也是无用的,索性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于元文陵的回答,他给出的反应便是连连点头,努力做到心平气和地开口:“好好好,你有胆识。不过你似乎忘了一点,我那侍从可是中原国人,犯了事也理应交由中原国朝廷处置,如此才算名正言顺嘛。”

    “他是中原国人没错,可杀的却是我南涴国人。如此这般,如何处置他就自然与贵国无关了,历来便是如此,皇子难道不曾读过古史?”延陵枧不依不饶,元文陵也就丝毫不退让,一本正经的与延陵枧辩驳。

    这软的不吃,便只能来点硬的。延陵枧轻哼一声,口吻里裹挟着浓浓的威胁:“你就不怕为了此等小事而破坏了两国之间几百年来的和睦之谊,从而挑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想皇子并非是这般公报私仇之人吧?因此,我又有何好怕的。请皇子设身处地的想想,这其中的道理也并非是我要故意针对一个侍从,而是这乃最基本的为官之道,清正廉明。况且都是人生父母养,谁失去了亲友不会感到痛心呢?如果是皇子你,能轻易饶了害自己亲友无辜丧命之人吗?见犯人逍遥自在,你心中怕是也会愤愤不平吧?同理,昨日那人心中装着多少悲愤,你也看到了,他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公正,而非银财。”元文陵听了延陵枧的话面色依旧波澜不禁,只是幽幽叹了口气,回头看延陵枧时的视线也柔和了几分。

    这样的一席话果真起了效用,见延陵枧垂目沉默不语,那张浸沐在灯火中的脸只剩下了平静。元文陵转身,放缓了语气:“夜已深,皇子早些休息,元某就不打扰了,还请皇子静静的想想我说的话。”

    延陵枧虽心有不甘,但终是做出了让步,抬头望向门口的背影,口头嘱托道:“帮他换一间好点的牢房,待我伤好些了,去看看他。还有,吃喝方面不能亏待了他。”

    “这是自然,这点小事,定是会办到。”元文陵点头应下,雕花木门在他手中缓缓而合,关在门外的是那一夜空的月光。

    —— 昨天更新的打错了一个词,将“告示”打成“告诉”了。

暮霭沉沉惊落子

    离遇刺已经过去了十多日,凌潺腰上的伤势已渐渐痊愈。

    暗淡天光自厚厚的云层撒进轩窗,将雀儿那蹲在案几前的身影照得微亮,她动作轻缓的盖上了刚刚添完檀木屑的镂空香炉,罗帐内是凌潺那午睡初醒的迷蒙容颜。

    清凉的风从窗口灌入,淳淳的檀木香混合着窗外飘进的栀子花香一路袅袅弥散,帐角在淡淡的烟雾中轻柔而起。凌潺顺势勾了勾手指,挑过那一角微微翩飞的帐幕,双脚落地,穿鞋起了身。

    细碎的脚步声从雀儿身后缓缓传来,她忙起身,踩着匆匆的碎步搀住了那刚刚还在几步之外的人:“二小姐,是不是女婢刚刚的动作吵醒了你?或是腰上的伤口又疼了?”

    凌潺盯着雀儿那紧张的神情露出一个浅笑,摇头道:“不必这样紧张,我的伤已没事了。”

    “那便是奴婢吵到二小姐了。”雀儿轻轻的将眉头一蹙,神情中是淡淡的自责。

    凌潺将视线落在了贴于自己臂上的那只手上,抬手在上面拍了拍:“没有,只是睡久了,有些闷,想下地多走走。”

    凌潺这次受的剑伤虽无性命之忧,但大夫还是提醒说需要静养,于是这十多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榻上以书为伴度过的,当然陆景行一得空便会过来陪陪她。

    两人步子闲适,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门口。凌潺顿足,往门框上轻轻一靠,平静地望向前方。院角的一簇簇栀子绿意葱茏,洁白如雪的花朵错落生姿,不远的梨树下又悬了一个崭新的秋千。这一次的秋千乃是陆景行亲手悬挂上去的,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他还特意选了其中最粗的一根枝干。

    雀儿看着身旁人一动不动的倚在那失神良久,忍不住在凌潺耳旁提醒道:“二小姐,这样站着累,我还是扶你进去坐吧。”

    “陪我出去走走吧。是你们太紧张了,不过是受了点轻伤而已,何须你这般搀扶着。天气阴沉,憋在房里倒让人觉得烦闷了些。”凌潺扭头用略带忧郁的目光笑看了眼雀儿。真正令她感到忧郁烦闷的不是这天气,而是如今所要面对的紧张局势,越发不容乐观。

    就在他们遇刺的几天后,又有多个江湖地位举足轻重的门派毫无征兆的遭到了飞彻崖的攻击。只不过这几次他们倒是并没有肆意屠杀,而是抓走了门派中对他们来说有用的人物,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就连一直做着杀人生意的暗艳阁都未幸免于难,阁主母亲及弟弟被抓的事已经传遍了各大门派。

    虽然这些日子,陆景行一直有意瞒着凌潺这些江湖所发生的大事,但陆辞那张嘴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封得住的,在交谈中往往不经意间便说漏了嘴。

    如今府中人人惶惶难安,雀儿自是明白凌潺那忧愁的心绪,她亦知她家二小姐是在为表少爷而忧,府里这么大的重担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雀儿默默点头,随凌潺信步走出了院子,唯剩一屋迷离轻烟在寂静袅娜。

    行过几道曲折回廊,两人沿着草木葱茏的小道不知不觉走向了陆府后面的山溪,愉娘正与几个妇人在此处浣衣。

    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石子滚动的响声,愉娘搓衣服的动作没停,脑袋却是不经意转向了身后,眼睛刚好对上那两双锦缎刺绣鞋,再向上看去,便是雀儿那浅浅一笑的脸。愉娘回以微笑,满脸的温和慈蔼:“雀儿是来帮我洗衣服的吧?”

    “好呀!”雀儿回答得轻快干脆,放开凌潺的臂膀,作势便去挽自己的袖子。在没去江府之前,她不过是一个粗等丫鬟,这种洗衣服的活没少干,时间长了,做起来也就得心应手。只是自从做了凌潺的贴身丫鬟,她就没有再做过粗活,相反日子过得轻松自在。但她骨子里的那份勤奋并没有随之消失,愉娘叫她洗衣服,她自然是不在话下,非常乐意。

    愉娘的笑意更深,朝雀儿摆了一下湿漉漉的手,说道:“我说笑的,这点衣服,我自己来就好。”

    愉娘顿了顿,问起了凌潺的伤势:“潺潺,伤可好些了。身上有伤,就该好好在房里休息的。”

    一旁的几个妇人也随之应道:“姑娘要保重自己身子才是。”

    “一点小伤,已经痊愈了。在房里待久了,反倒全身有些乏了。”凌潺昨日还在笑话陆景行大题小做,说他们都太过紧张了,只要不危及性命,对凌潺来说,她自己是不甚在意的。不过她不在意,关心她的人却在意,特别是紫笛,对于这个恩人,每日换药的事紫笛都全包了,除此之外,还抽空亲自为凌潺熬药膳。这些人对凌潺的关心,凌潺都牢记在心,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感慨,此生能有缘来到陆府,那是一件幸事!二十五年未曾得到的东西,如今算是悉数得到了。

    挽好袖口的雀儿掏出怀里的帕子,弯下腰在身旁的石头上仔细擦了擦。请凌潺坐下后,她则向溪边走去了,动作麻利地脱下鞋子,一点一点步入清凉的水中。不平的石子硌得脚心有些疼,她小心翼翼地拿过一件浸透的衣服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熟练的洗了起来。

    愉娘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雀儿却付出了行动,愉娘不禁抿嘴溢出一抹弧度:“小心打湿了自己的裙角。”

    旁边有人不禁点头,赞道:“这丫头挺勤快呢!”

    “这没什么的。反正现在我闲着无事,能做点事,心里反倒开心呢。”莫名被人夸赞了一回,雀儿感觉自己的一张小脸竟隐隐在发烫,不禁抬起沾满水珠的手背往那张泛红的脸颊上拂了一下。

    凌潺静静地坐在几人身后,于叮叮呤呤的溪流中听她们有说有笑的闲谈,偶尔也会应上一两句,感觉心中的沉郁倒是如薄雪一般融化不少,渐渐的竟忘了时间,在这里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还不自知。

    陆景行来这找到她时,浣衣的妇人都已相继离去,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蜿蜒的水迹。愉娘正在捣衣砧旁整理用具,微微抬头就看见即将靠近凌潺的陆景行一袭淡蓝深衣在河风中缓缓翩飞,略显清寒。

    “寻了你这样久,原来你跑这来了。”陆景行话音温和,在凌潺身旁顿下了脚步,同她一般目视着潺潺流淌的溪水。

    凌潺闻声偏过脑袋,看他那一身自内散发的清冷之意,说道:“我见你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便没有去书房找你。况且我们昨日傍晚不是还见了的,你寻我做什么?”

    “表少爷对二小姐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帮愉娘收拾东西的雀儿很自然地抢在前面将凌潺的话接了过去,迫使陆景行将半张的嘴又闭上了,最后尴尬地勾了勾唇。

    凌潺嗔雀儿半眼,结果只换来了雀儿的一个毫不在乎的撇嘴,翻翻白眼。

    待都不说话了,陆景行的声音才夹杂在蝉声中响起:“今日感觉如何?”

    “很好。”凌潺点头简单应道。

    洗衣用过的东西都已收拾妥帖,愉娘提起那一篮沉甸甸的衣物从陆景行身旁经过,说道:“府主,我先走了。”

    “愉娘,等等我,我与你一起。”雀儿在愉娘身后招手,胡乱地将一双鞋子往还在滴水的脚上一套,追了过去,一只手顺势搭在了竹篮上,帮愉娘分担了一部分重量。

    愉娘她们走后,两人在这静静地待了片刻,最后陆景行主动执起凌潺的手:“我们走吧。”

    “嗯。”凌潺起身,与陆景行并肩而行,一路走得很慢,却相对无言。这些日子以来,两人便都是如此,有时只有三言两语,然而却能待上几个时辰,有彼此在身旁,那便是一种安心,他们无需过多的语言便可知晓彼此的心意。

    凌潺跟随陆景行回了她的院子,雀儿这个时候还在帮着愉娘晾衣,屋内空无一人,镂空香炉中檀烟已断。陆景行在凌潺焚香的空档里搬出了棋盘,准备与这个棋艺不高的徒弟对弈一局。

    两人的棋还未下至一半,屋外响起一阵局促凌乱的脚步声,两人神色一凝,纷纷向门口望去,陆辞那急匆匆的身影已进了屋,人还未走近,焦急的话音便从逆光处传入了陆景行两人的耳里:“府主,不好了,城外的琴坊遭袭,我父亲连同其中几个技艺高超的斫琴师都被抓了,怎么办?”

    “什么?何时的事?”陆景行面色一变,指尖的那颗棋子瞬间跌落在棋盘边缘,几经弹跳,最终伴随着清晰的脆响滚出去好远。

    陆辞额上是细密的汗液,双眼急得泛红,最后几步距离干脆飞奔了过去:“就刚刚得知的消息,报信的人伤势过重已昏迷了过去。也不知那帮贼寇会将父亲他们带到何处去,府主,要不要派人去追。”

    “陆辞,你先别急,既然他们只是抓人,就说明这是另有目的,陆伯他们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凌潺心中亦是震惊万分,但此时此刻必须要保持清晰的理智,自乱阵脚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那座琴坊便是凌潺去年学骑马的地方,有一大片木樨林,秋日里便会用新采摘的玉桂酿酒。陆伯每个月都要去几次,这昨日才刚出城,今日便遭遇袭击,完全是始料未及的事。

暮霭沉沉惊落子(二)

    陆景行五指缓缓收紧,目视前方的眼渐渐失去了焦距,眉宇间是满满的忧虑。他沉思片刻,沉静地说道:“这一来一去,追定然是已来不及。速派一队人马出城去查,这一路上他们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先弄清楚他们要将人带去哪再说。相信他们定不会将人关进自己的巢穴中去。陆辞,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陆伯出事的。”

    陆景行心中愧疚,这是他的一时疏忽,虽然这些日子在琴坊也加派了不少人手,但他始终认为飞彻崖对琴坊下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陆府府邸,毕竟这里才是陆府的核心命脉,而城外的琴坊不过是陆府众多作坊中的一个,里面除了斫琴师,便是些工人,对飞彻崖来说没什么利益可寻。

    陆景行也确实思虑对了,飞彻崖的人对小小琴坊是没多大兴趣。然而他们的兴趣却是在陆伯身上,抓走几个斫琴师不过是顺便而为的事。

    陆府深处徽州城内,府中又防范严密,根本没有他们下手的机会。就算是夜深人静之时行动,击败了陆府的防卫,却会惊动城内官兵。在城门紧闭的情况下,他们同样逃脱不了官兵的追捕,到时只会落得一个瓮中捉鳖的下场。

    柯天序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安排了端午祭祀时的刺杀行动。只要除掉陆景行,陆府将群龙无首,如此便不攻自破了。然而结果却是几十人全军覆没。

    这些门派中,能收服的,他们会尽量收服,那么不能收服的,也只能除掉了。这陆府显然不在他们收服的名列之中,只因他们清楚陆府中人的行事作风。

    刺杀不成,他们便将目标放在了陆府其他人身上。他们暗中调查陆府内部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从江湖上第一起灭门惨案开始,他们便派出了人手暗中观察各大门派的一举一动,想要来个知己知彼。

    陆伯虽然只是府里的一个管家,但地位却是举足轻重的,对陆景行来说就如自己的亲人一般,飞彻崖的人便是盯紧了陆景行的这根软肋,摸清了陆伯每日的行踪,好伺机下手。而琴坊又处在城外,陆伯一月之中总会去查看几次,这次去虽也带了几个武功不错的侍卫,但与早有预谋的人比起来,终究是寡不敌众,落入了敌手。

    “好,我这就去。”陆辞此时心急如焚,急急地应了句,转身便奔向了外面。

    这盘棋是没有心情再往下进行了,凌潺伸出自己冰凉的手覆在了陆景行手背上,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却未语。她知陆景行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焦急,就算说再多劝慰的话,也是无用的。

    陆景行对凌潺强行弯了弯唇角,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反握住了她那只掌心因练剑而结茧的手:“我没事,放心。”

    “嗯。此次陆伯的遭遇与其他各门派中人的遭遇如出一辙,看来他们不仅经过了精心筹谋,而且这股势力也必定是无比庞大的,能在短短数十日里抓这么多人,绝非简单的事,况且各门派间还如此分散。”凌潺细思极恐,先不说这孔伯炤的武功有多深厚,就说他那众多的手下人,同样是不容小觑,这场争斗怕是在所难免了。她恐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从前想都未曾想过的这种庞大的势力,同时更为陆府如今的处境感到担忧。

    陆景行叹道:“看来如今只能加快化被动为主动的步伐了,相信现在各大门派也在寻找关押陆伯他们的地点。端午前夕散发出去的消息已相继收到了部分门派的回应,都赞同各个势力联手,共同前往飞彻崖。只是我们的动作终究没有孔伯炤快,联合未成,反倒接二连三突生变故。”

    “他们这是早就算计好的,而我们从那死士口中得到真相也不过二十几日的时间,就算要联手,也需做诸多的准备,召集人手,这些都需要时间。如此一来,动作没他们快,也是情理之中。”透过缕缕薄薄的檀烟,凌潺柔和地看着陆景行,话里的宽慰只是想让他少一些忧心与自责。

    陆伯被抓的事相信府里已是人尽皆知,此刻还有很多事等着陆景行去处理,他不再多耽误,松开凌潺的手匆匆起身,急促的脚步向门口迈去,口中是对凌潺认真的叮嘱:“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我先走了,这几日的事情将会更多,我不来看你,可别忘了吃药。”

    凌潺望着陆景行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是哭笑不得,他这话说的,好像她是小孩子似的,不禁埋头自语道:“我可比你年长好吗?”

    就在陆伯他们被抓的两日后,易月宫也传来了消息,傍晚遇袭,桃枝的表哥许其华被抓。这些人放佛是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许其华不过是在酒楼赴了几个知交好友的宴会,中途去如了个厕,结果便再也没有从里面出来,几个保护他的侍卫以为他的心病又发作了,便去茅房寻找,然而空无一人。后来联想到近日各大门派所遭受的劫难,才想到此事定是与飞彻崖脱不了干系。

    如今的形式已容不得陆景行他们再耽误,各大门派纷纷发声,表示应集结人马,联手主动出击,去孔伯炤的老巢决一生死,否则孔伯炤不除,江湖将永无宁日。当然,在这些门派中,相互间的恩怨过节也是在所难免的,但现在不是该谈论这些恩怨情仇的时候,大敌当前,他们自然是知轻重,过节自然而然就被放在了一旁。没过几日,便纷纷传信,统一约定好了一个会面的地点,到时众人在指定的地点会合,然后再一同前往飞彻崖。

    这几日,陆府也在紧罗密布的准备着出行的诸多事宜,这一走还不知需多久方归,因此府里该打点的打点,出门的行囊该收拾的还需收拾,还有手下人所需的马匹、武器,一件都不能少。

    府里准备着出行的事。而府外,陆辞这几日从未停止过寻找绑走陆伯这行人的踪迹,经过不懈努力,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当然,这些线索是柯天序故意命人留下的,目的便是吸引他们众门派一同前去。

    就在准备出发的前一日早晨,凌潺收到了江听雪的一封书信。信上除了一些体己话之外,江听雪还将有人寻找凌潺的事详细叙述了一番,意在提醒凌潺注意自己的行踪,出门时应谨慎。当然,在信上,江听雪也提到了那个上门提亲的登徒子,将他的那些糗事悉数告知了凌潺,还说要好好想想该用怎样的方式将那个登徒子教训一番。凌潺将信读到这,就已猜出那个登徒子一定便是延陵枧,除了延陵枧,谁会如此风流滥情。

    凌潺将信上内容读完,坐在秋千上想了片刻,回到房内后取出了纸笔,伏案写下了一封回信,信上让江听雪勿挂念她,对于有人找她的事,她心中有数,定是不会让这些人发现她的任何行踪。之后便是问候了一下她那义父的情况。信的结尾倒是还提到了延陵枧,说此人****,教训可以,但切不可伤了性命,否则恐会惹下大祸,就算是南涴国皇室,怕是都无法袒护。

    待凌潺刚将晾干的信装好,门口走进了陆景行那抹清冷的身影。跟在陆景行身后的是陆辞,短短几日,陆辞便消瘦了很多,面色有些苍白,这是连日未吃好睡好的结果。

    “这是给听雪写的信?”陆景行指了指凌潺指间的信封,虽然知道这信是写给江听雪的,但还是不自觉问了一句,问出口了才知这是一句废话。

    凌潺点头:“嗯。怎么?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差不多了。陆辞想替你。这一路将是危机重重,陆辞又救父心切。”陆景行在凌潺对面坐下,话音很缓,却透着认真,更多的还是在征求凌潺的意见。

    两人本就相互许诺了的,不管这次前方有多危险,两人都一起面对,陆景行走到哪,凌潺便去哪。越是危险,两人便越是要生死与共,共临困境不分离。如今凭凌潺的武功,显然已不再是陆景行的累赘,相反还能帮到陆景行。

    那套令江湖人趋之若鹜的《寒绝剑》,凌潺虽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使用起来也是游刃有余,加上剑法的威力本就不容小觑,如此一来,一般使剑的人很难再是凌潺的对手。况且,就算没有《寒绝剑》,那还有冲破了第四层的《寒魄心经》。两者加在一起,凌潺如今也算是一个中等高手了。

    听陆景行这样说,凌潺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绪来,指腹在信封上轻轻摩挲着,她一脸平静,偏头看了眼陆辞:“你走了,那府里的事该怎么办?平日里都是陆伯与你在打理,如今你们都不在,这府里可就没有主事的人了。我留在府里就只能做一个闲人,帮不上这里的任何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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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皇子无情妃介绍:
原来她只是回到了她的前世,忘却了她与他的过往,爱上了一个无缘相守的人。 也许这一世她从未相信过他,而他却始终在执着地追寻她儿时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影子。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他的执念,而非爱。多情皇子无情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多情皇子无情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多情皇子无情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