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淅淅风吹面(五)
“给点教训?孟庄主这给的教训是否有些过了?如此狠绝的招式,别说是凌姑娘才初学武功,怕就算是我中了这一掌也会伤得不轻吧?”桃枝此时也走了过来,眸中寒光从孟兮萝脸上扫过,话语无波,却透着淡淡的冷傲。刚刚发生的一切,她看的是一清二楚,凌潺一再退让,而这个孟兮萝却是步步紧逼,更过分的是最后竟还使出了如此阴狠的杀招。其实就算远曲道长与陆景行不出手,她也会出手的,凌潺也算是她的朋友,朋友有难,她自是不会袖手旁观。
孟兮萝那愤恨的目光始终不离凌潺那张被面巾遮掩的脸,蔑视地冷哼一声,说得及其傲慢:“区区一道姑,也敢来江湖上插一脚?还是先学好武功再说吧!武艺不精,这也能怨我?”
“孟庄主岂能如此巧言令色?不过三言两语,倒是将自己的过错推得干干净净!”陆景行将凌潺护在身侧,从容地上前两步,声音清冷,口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筋脉处的剧痛再次猛得传入孟兮萝的神经,她闭眼深皱了一下眉头,良久才勉强压制住了痛意,缓过神后嘴角扬起一个傲慢的冷笑,在那被血液染得殷红的纱巾下若隐若现,语气带着寒意:“我的过错?我又有何错?这道姑对我不敬在前,受点教训乃理所当然之事!不过我看,这道姑倒是凡心未死!既然陆府主甘愿做道姑的护花使者,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与这种女人纠缠在一起,辱没了你的声誉,不值啊!”
“身为一庄之主,孟庄主岂能如此满口胡言,对贫道门人不敬!不管孰是孰非,贫道都绝不允许你伤她半分!”远曲道长面色严肃,先陆景行开了口,目光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通过这几日众人所瞧见了,他们早就看出了远曲道长虽然年长,但是对他身旁的蒙面女子存在着敬意,从这几日他始终半步不离的跟随在那女子左右上看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因此他们大都心中已有些了然,这女子在凌居观的地位不低,可是能让一观之主如此敬重之人,又会是何等的身份,这实在让他们难以猜测。
在这件事情上,其他几个大门派不会插手。玉柳山庄的庄主柳旪洛向来奉行的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做到扫干净自己门前的雪便好,虽有些软弱,但能够认清事实,也不失为一种在纷争中生存的一大明智之举。而对于白暮山庄的人来说,白郁霆对这个孟兮萝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招惹上这种女人,因此就更不会让自己庄上的人去插手。至于暗艳阁,在南启炔眼里,这些都是小辈之间的事,他去插手总归不妥,况且他对远曲道长一直是心生敬重的,有远曲道长在,他就更不必去了。
而那些小门派,见了这架势,唯恐殃及自身,只是缩着脑袋看热闹。
在听完孟兮萝那些不当的言语后,桃枝心头生出了些许讶异,有点难以置信,这样无耻的言论是一个庄主该说出口的吗?实在有辱江湖人的脸面。
桃枝眸光深邃了几分,面容平静,望着前方正一手捂着胸口的孟兮萝开口道:“孟庄主还是先注意自己的言论是否得当为妥!至于这件事孰是孰非,又因何而起,我们众人自是会弄清楚来龙去脉,公证解决此事,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了好人,以免伤了日后的和气。”
以桃枝对凌潺的了解,心性如此淡然沉稳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主动去招惹是非呢。而相反,这个孟兮萝就不同了,她的行事作风在江湖早已传开,是个什么心性,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是啊,还是先将事情讲清楚,弄明白其中的误会,也好还孟姑娘一个公道,这伤也不能白受啊。”郑绝飞扭头将周围扫视了一圈,拔高了说话的音量。
话传得很远,在场的人基本都能听到,有部分人在底下认同地纷纷点头,相互议论着,夕阳已逝的空地上逐渐多了嘈杂声。
“小潺,此事到底因何而起?”自动忽略掉郑绝飞,桃枝的话倒是提醒了陆景行,刚刚他将心思全放在凌潺的安危上了,倒是忽视了引起这场矛盾的原因。
陆景行并不知凌潺与这个孟兮萝之间发生了何事。他坐在高高的树冠中,起初只是听见地面有打斗的声音,却并未在意。后来直到听到凌潺的那句“适可而止”,才心头一紧,穿过枝叶看去时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孟兮萝的玉掌已蓄势待发。见状,他赶紧穿过树冠飞了过去,替凌潺挡下了内力的冲击。之后几人便陷入了这样的局面,而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事。
凌潺淡淡地将眼帘一抬,将对面受伤的人轻飘飘地扫了一眼,随即利落地收回目光,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丝丝轻傲:“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就是我这面巾让孟庄主眼里生出了沙子,她这是在治眼呢,可惜她寻来的泉水不佳,这沙子自是无法洗净的。”
在场都是明白人,凌潺如此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是一目了然了。听到这话,观热闹众人中,有些人脸上瞬间便露出了淡淡的失望,也有的略显惊讶。还以为是什么事值得大动干戈,却不曾想只是为了区区一块面巾。当然,也有的人并不以为意,因为他们心中早已大致猜到了。
赶来陆景行身旁的陆辞不禁翻了个白眼,还未见过这般蛮不讲理之人。不待其他人开口,陆辞便嘴角噙笑戏问道:“孟庄主这好生没有道理。面巾戴在别人脸上,怎就妨碍到你了?”
陆辞这副散漫的姿态落在孟兮萝眼里,令她本就愤懑的心越加不舒服起来,将愤怒包裹在视线中狠狠地剜了陆辞一眼。随即眸子里又溢出两道轻视的光,盯向凌潺,不屑地说道:“不过一个道姑,竟也敢效仿于我?这便是对我的不敬!难道我不应该教训教训?”
“不知天下何人规定了,这面巾只能你用,别人就用不得了?你们以前素未谋面,又何来效仿一说?”陆辞又是漫不经心地嘻嘻一笑,故意眨了眨眼,满脸嘲弄的意味,目的就是想气气这个不可一世的庄主。千旻山庄又如何,他是对事不对人,就是看不惯她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这未免欺人太甚,当真以为他们陆府无人了。
被陆辞这样直戳要点地将她的话驳回,孟兮萝气得牙根仿佛都在疼,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双方陷入了短暂的静默,桃枝双眸淡淡向前一瞟,适时地开了口:“身为凌居观隐士弟子,在外以掩面示人乃是理所应当之事,孟庄主这又怎么能迁怒凌姑娘。我想孟庄主不是不明白是非曲直之人,还请就此善罢甘休,万不要伤了同盟间的和气。如若不然,这事我易月宫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你们仗着人多又如何?我千旻山庄也不是吃素的,岂会怕了你们不成?”孟兮萝的眸光里闪过两道强硬的光,话语中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面色虽苍白而又略显痛苦,却透着绝不服软的坚毅。想她平日里都是一副圣洁优雅的样子,纯净得不染纤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今日却有人在她身上撒了一抔土,将她拉下了凡尘,这样的耻辱她又怎能忍受。
陆景行闻言脸色一沉,冷冷地问道:“这么说,孟庄主是不准备罢手了?”
桃枝负手随意而立,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端庄自内而生。她面色一凝,语气缓和许多,劝道:“孟庄主还是三思而行为好,如今我们共临大敌,要对付的是孔伯炤,救出深陷危难中的亲眷才是,而非在这里内斗,自损其势。”
“要我放过这道姑,简直是痴人说梦!”孟兮萝眸子中寒光一现,脸上划过阴狠之色,冲不远处俯卧在地的花豹抬手一挥,轻呵一声,“青穹,上!”
“嗷……”花豹应声腾跃而起,吼声直冲苍穹,其速快如一道暗影,向凌潺袭来,踏起地面飞石四溅,狂风不止。
空地上的所有人皆是一惊,纷纷色变,有的人甚至已忘了呼吸。
吼声未退,那道暗影却已快到眼前。站在凌潺周围的几人瞬间从巨吼中回过神,但花豹速度太快,快到他们已来不及思考,只凭借着本能反应蓄势出手。
然而,就在花豹奔至凌潺几步之外的距离时,却将身子猛地向后一退,快速收爪。四只利爪从地面上不受控制地急速向前划去,火星四起。最终,一阵疾风自凌潺身前扑来,卷起如瀑青丝漫舞,它在凌潺咫尺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四周俱静,地面上赫赫地印着四条摩擦出的长长爪印,几个人即将向花豹击去的招式顿在了空中,神色皆是惊诧万分,大睁着眼。
还未反应过来,更意外的事情在他们眼前发生了。那花豹竟突然前腿跪地,俯卧着匍匐在了凌潺脚前,刚刚奔来时身上所带的威压与野性尽散,取而代之的竟是是温顺与胆怯。
几人久久回过神来,缓缓收回了凝结在空中的招式,几张脸上掩不住的是疑惑与茫然。不过总归是虚惊一场,让他们松了一口气。不然,面对这样一只野性十足的花豹,就算他们武功再高,怕都不易对付,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
薄雾淅淅风吹面(六)
还未从花豹发起攻击中回过神的围观者看到这一幕再次为之一震,一个个张大了嘴,目光凝结,瞳孔中只剩下了倒映进去的黯淡天光在荧荧微闪。
不仅是其他人,此刻孟兮萝那得意的冷笑已全然僵在了脸上,震惊万分,大睁的眸子中交融着满满的难以置信与惊惧,面色苍白如纸,汗水还在一颗颗渗出,不自觉便是一个趔趄退了两步,幸亏被两人扶着。
孟兮萝那五味杂陈的内心就如一片正在被大风席卷的湖水一般,在翻腾激涌,一路冲进脑中,在那乱做了一团,思绪如麻,更是无比气愤。眼前这一幕她根本无法接受,这可是一头人人闻风丧胆的凶豹,凶残与野性十足。当年是她铤而走险趁母豹出去觅食而从豹窝里夺来的,当时不足两月,这些年来为了喂养驯服于它,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在里面。
孟兮萝想,普天之下,除了她,怕是还没有谁能让青穹底下它那高傲的头颅。可如今她看到的却是,她的青穹正如一个被收服了的奴隶一般匍匐在了敌手的脚前,乖顺无比。这无异于有一只无形的手又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令她难堪又充满讽刺。
四周静得仿佛只剩下了风声,孟兮萝眼中突然迸射出两道狠戾的光,使尽全身力气再次冲着花豹呵斥道:“青穹,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上!吞了这道姑!”
“嗷……”青穹扭头看向身后那负伤的主人,仰天长啸一声,声音却仿佛略带悲凉哀愁,拖着长长的颤音,随后摇了摇尾巴,转过脑袋匍匐了下去。
陆景行他们看到这便已有所察觉,这花豹似乎是在惧怕着凌潺,却又不知这是为何。此刻发生在他们眼前的事实在太过蹊跷,令他们一时间难以消化,心中的震惊亦是不小。不过毕竟都是经历过世事的人,很快便都恢复如常,面色平静镇定。
“好歹也身为一庄之主,怎能如此蛮不讲理,出手这般狠辣?!”陆辞一脸的愤怒,再也没有了刚开始那散漫的姿态,直接遥指孟兮萝的脸,义正言辞。
陆景行面色铁青却不言语,只因陆辞刚刚已经将他要说的话给说了,便没有必要再多费口舌。
像孟兮萝这样敏锐的人,自是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却猜不出那女子身上究竟有何恐怖的东西,竟然能让她的青穹害怕成这样。如今重要的一张底牌都失效了,她心中除了无奈与不甘,更多的还是愤恨。
如今就算是派出在场的所有门人,怕是都毫无胜算。因为孟兮萝明白,如若那样做,将面对的那便是陆府与易月宫这两股势力,寡终究难以敌众,最终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这笔账今日势必是无法算清了,但这一奇耻大辱已被孟兮萝牢牢铭刻在心中,有朝一日,她定要加倍奉还,也让这道姑体验一下颜面扫地的滋味,不除掉此人,她心头怒火难消。
站在孟兮萝身侧的郑绝飞从刚刚惊险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将两边的人都看了几眼,故作轻松地仰头笑了两声,话音和善地打起了圆场:“有惊无险方是幸事,双方算是扯平,不如就此息事宁人。再说,孟姑娘也只是想吓吓这位姑娘以解心头之怨而已,如若动真格,姑娘怕是早就成为青穹口中之物了,它又岂会在此停下。”
“此事与你绝尘宫又有何干系,竟敢这般歪曲事实,巧言令色。此乃我凌居观之事,有贫道在,旁人休要插手。”远曲道长将拂尘一扫,目光如炬,口气是从未有过的强势。
郑绝飞正要开口反驳,远曲道长再次冷冷地开口,语气中含着威胁的意味:“你这般痛下杀手,今日我门人无事便好,如若有事,你便是自行招去了灭门之祸!”
“道长休要在此大放厥词,江湖之事,人人可管。你们以众欺寡,见孟姑娘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我绝尘宫出于道义插手也是理所应当。”郑绝飞目视远曲道长,底气十足的话讲得是不急不缓,脸上挂着闲适且傲然的浅笑。
远处的人也相继回过神来,窸窸窣窣地暗地里议论起来。白郁霜对郑绝飞的那副姿态是嗤之以鼻,讥讽一叹:“这郑绝飞好生狂傲,说出的话倒是冠冕堂皇,然而却是恬不知耻。”
“不知南阁主如何看待这件事?”白郁霆略略颔首,随即扭头看向离他不远的南启炔。
南启炔静静沉思片刻,平和地开口道:“这样的事,我们这些无关之人本不应妄加评论,然而又不得不说这郑宫主的言论有些颠倒。不过更让我好奇的是,这女子是用何种方法制伏了这凶豹。”
“听说岭南之地有一种御兽之法,我猜这女子定是通晓一二。凌居观向来高深莫测,懂得此法也不足为奇。”白郁霜淡淡的说着,视线始终停在那只匍匐在地的花豹身上。
凌潺面容平静,沉默良久,最终张嘴轻叹一声,望着远曲道长平淡的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此事暂且放下。”
“什么?她这般对你,你就如此轻易地饶了她?”陆辞反应颇大,愣愣地盯着凌潺。
凌潺眸光冷淡,稍稍将孟兮萝那狼狈的模样瞟了眼,话语中毫无波澜:“我只是不想再在此处耽搁下去,误了大事。况且她已身受重伤,还能怎样处置,难道杀了她不成?我虽绝非心慈手软之人,但也不是弑杀的人。”
一旁的桃枝也随即说道:“凌姑娘此做法甚妥,当以大局为重,这些事日后再解决也不晚。”
“是,那便暂且不追究。”远曲道长冲凌潺微微点头,和蔼的语气中透着一种恭敬。
南启炔他们一直在关注着凌潺他们的一举一动,常年修习武功心法之人,听力自然也是异常敏锐,凌潺他们那边说的话当然也是被听得一清二楚。南启炔看到这一幕,眸子不由自主深邃了几分,浅吸一口气,说道:“这女子来头不小,凌居观中有什么人能让堂堂观主如此礼遇。”
“的确如此。”白郁霆跟着点了点头,“不过这女子却是一直身在陆府的,与陆府主的关系嘛,这几日大家也看出来了。如此说来,她倒不像真出自凌居观,只不过与这远曲道长关系不一般而已。我猜只因刚刚情势危急,他才称那女子乃是他的门人。”
“初出江湖,在紧急关头却能做到临危不惧,做出正确抉择,倒是不易。”男启炔以前未曾见过凌潺,观她年龄样貌,便只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江湖局面,不禁有赞叹之意。
凌潺此刻还不知道,外人对她的身份正在猜测纷纷。
天光越来越晦暗,凉风习习,一天的炎热气息终是褪却不少。凌潺抬头看了陆景行一眼,给了他一个柔和的眼神,他会意,同凌潺一同转身准备离去。其他几人也只是幽幽瞧了孟兮萝几眼,没有过多的言语,相继转身走在了凌潺两人身旁。
凌潺踩着轻盈的步子走了不远,却突然又扭过头来,目光冷冷地落在孟兮萝那碎发略微沾黏,纱巾未摘的脸上,唇齿旁绽开一抹讥诮的冷笑:“并不是着一袭白衣,你便玉洁出尘。”
凌潺是在讽刺于孟兮萝,告诉她清绝出尘、优雅高贵的风姿并不是借助一件纯洁白衣就能体现出来的。凌潺本对外在的这些东西看得很淡,然而今日被孟兮萝这般挑衅,以凌潺向来冷傲的性格,虽说放过了孟兮萝,但心中难免不快,便生出了嘲弄孟兮萝之意。
花豹在凌潺转身走后,慢吞吞地起身回到了孟兮萝身旁,仿佛是被某种力量压抑了太久一般,这一刻才用尽全身力气将身子一阵抖动,后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孟兮萝差点被凌潺这话气得再吐出一口鲜血来,心头怒气澎湃,却是束手无策,这个时候根本奈何不了那个令她生厌的道姑,只能咬牙看着对方渐渐走远。
“孟姑娘,来,先去那边坐下,在下为姑娘运功疗伤。”郑绝飞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润,微微弓腰伸出了自己的一双大手。
孟兮萝将玉臂艰难一闪,非常利落地避开了那双欲扶她的手,语气平平,客套而疏离:“此次多谢郑宫主相帮。这等小伤不碍事,待会我自己运功便好。不过还是要谢谢郑宫主的好意。”
郑绝飞的手虽然扑了个空,但听见孟兮萝感激于他,心中不仅没有感到失落,心情反倒无比舒畅,眼前仿佛都多了一束华光。觉得今日所做之事,虽得罪了陆府,但只要赢得了钦慕之人的好感,那么这一切也值了。
孟兮萝虽然明明白白的拒绝了郑绝飞,但他却没有听话地离开,而是跟在千旻山庄那一群门人之中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孟兮萝拒绝他替她运功疗伤,他也欣然接受了。只不过夜间在孟兮萝疗伤时,他始终同千旻山庄的人在一起,并且站于离孟兮萝疗伤不太远的地方守护着,担心那个道人夜里偷袭。不得不说他自己心思就不够磊落,专想着偷袭这类下三滥的事。
话语平平藏玄机
暮色携着夜风的凉爽而至,围绕着空地边陆陆续续燃起了一堆堆篝火。伴随着滋滋的轻响声,各种野味的焦香在空气中弥漫,令人垂涎欲滴。
凌潺倚着一棵粗壮的大树根茎而坐,不远处的火光映照在她平静的脸上,淡然之中有了微微的暖意。
耳边回荡的是各种大大小小的话语声,嘈杂而热闹。然而凌潺却好似格格不入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回不过来神。今日发生的事太过诡异,如此凶猛的花豹,怎会驯服于她,并且好像还是惧怕着她,可她不就与其他人一般,都不过是普通人,又有什么好让花豹畏惧的呢?这件事使她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林中朦胧幽暗,萤光闪烁缥缈。远曲道长自那处泉眼走来,穿过一层层交错的枝叶,手里稳稳地端着一个绿竹筒做的茶杯。细微的脚步声在凌潺身旁悄然而止,他将手里的竹杯递到了凌潺面前,语气和蔼之中带着点点恭敬:“瞧公主这样,定是受了惊。将此水饮下,对宁心压惊有极佳的功效。”
竹杯里的水自是取的密林里那眼泉中之水,只不过被远曲道长加了一种凌居观秘制的药粉,对身体有益无害,除了宁心压惊,还能起到身心放松的作用。
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凌潺身体是虽没有受到伤害,但远曲道长担心她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因为自从回到这里后,她便坐在这一句话都未曾说过,沉默得有些异常。他知道,身为贵女,从前被人呵护备至的宠着,哪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即使如今已有一年漂泊的经历,怕是也未曾遇到过像今日这样骇人的危急时刻,她那颗稚嫩的心灵定是有些承受不住。
想到这,看着静坐的清冷身影,远曲道长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心酸与不忍,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无助与不安,失去了家人庇护的不安。
凌潺恐怕不会想到此刻身前所站立的老人正在替她的处境感到动容,对于如今所经历的这些,她是发自内心的毫不在意,要知道,在过去二十五年里,她什么样的事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苦没受过,大风大浪亦是走过不少,早已见惯了各种明争暗斗。
况且,十五岁那年独自在原始森林的那几个月,为了生存,也曾虎口夺食,也曾亲手用军#刀斩杀过猛兽,虽然当时那头猛兽已是年老体弱,但那毕竟还是兽性依旧。今日不过是一只花豹袭来,虽然可怕,但凌潺早已习惯处事不惊,心中无惧。
凌潺从远曲道长的话语中收回乱糟糟的思绪,抬头望向那张和蔼的脸,淡淡的火光顺势闪耀在了她那无波的眸湖中,有些迷蒙。她抬手接过身前老者递来的竹杯,轻轻张了薄唇:“有劳道长了。道长不必担心,我无碍。只不过心中有些疑惑与不解。”
“殿下有何疑惑,不防说出来听听,看看贫道能否帮你解答。”晚风吹来,远曲道长道袍轻轻舞动,两袖顺着拂尘鼓荡。
凌潺收回视线,清眸中的火光变淡,她目无焦点,微微蹙了蹙眉:“道长也见到了,今日的事似乎太过诡异,那花豹为何会突然在我身前停下?仿佛惧怕着我,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贫道也一直对这事心生疑惑,不过就在殿下刚刚问出此问题时,我却突然明白了一些。”远曲道长话语平缓,神色却突然有种了然。
凌潺眸子微微一亮,抬头问道:“哦?那是何原因?”
“据古书记载,鲲鹏能够威震凡尘万兽,见之无不惊惧顺服。贫道如若才得不错,应该正是师叔给殿下的鲲骨镜发挥了自身的本能效用。它虽然只是一块骨,但却是鲲所有神力所化,时间亦是久远,可它所散发的气息依旧未曾被岁月磨灭。那花豹嗅觉灵敏,自是感受到了鲲的气息,兽性受到压制,便不敢放肆。”远曲道长静静而立,娓娓道来。
凌潺听完这些,面容虽然平静从容,但心中却不禁觉得太过荒谬,鲲鹏不过是道家的臆想,只活在神话里,而她何时又迷信过神话,怀中的镜子虽然看起来是不凡,但她始终都未相信这是鲲骨所制。然而,今日的事又发生在自己眼前,又不得不觉得远曲道长的解释是正确的,也许真是这块镜子的材质所散发的气息发挥了作用,不然花豹何以如此惊惧。
这件事与凌潺以前的认知似乎太过矛盾,想了想,这使她不经意间轻笑了一声,唇角一提,然而发出的这一笑声却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是啊,她都能从现实世界来到这里,那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人生就是如此荒谬,如镜花水月一般。
远曲道长见凌潺的面色突然就有了一种无奈的醉意,那是一种怅然中竟带着隐隐自嘲的神情。他不禁心头微微一紧,问道:“殿下可是还有忧心之事?”
“没有了,我的疑惑已被道长所解。”凌潺脸上恢复了惯有的淡然之色,微垂着眼帘摇了摇头,顺势将手里的竹杯送到了唇边,轻抿一口。泉水中弥散这一股宜人的药草芳香,入口便让人觉得舒适,只是这种芳香,她从前从未闻到过。
远曲道长那淡淡的视线在这抹静逸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有些犹豫,但心中一番思忖,还是开了口:“殿下,江湖渺茫,危险重重,不如早些回君都才是。”
这些本不应远曲道长一个修道之人多过问,况且到他这个年岁与顿悟境界,凡尘一切事物早已看淡。然而看到这个从前受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如今却如浮萍一般在乱世漂泊,无依无靠,感受着她自内而发的孤清沉静,他又心生动容与怜悯,忍不住去劝她。尤其是今日的那一掌,令他心惊。
凌潺听到这话,喝水的动作微微一顿,将竹杯从唇边拿开,面无波澜地微抬起眼睑,淡淡看远曲道长一眼,略略勾唇,声音平淡低缓:“危险?君都难道就不危险吗?如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会莫名流落江湖。道长的好意,我知,但那里确实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既然殿下如此说,贫道便不再多言。”只不过相处了几日,但远曲道长却已知道他眼中的公主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还略带强势,她的成熟稳重似乎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
凌潺漫不经心地摇晃着手里已空的竹杯,突然将眸子睁大了几分,浅淡的视线落在远曲道长的脸上,久久不曾离去,话看似说得随意自然,却是经过了酝酿,故意而问:“道长可知我母族?”
纵然远曲道长能够做到处事波澜不惊,但在听到这话后,神色却依旧微微一变。二十多年了,这在君都可是一大禁忌,无人敢提。感受到凌潺那浅淡而又隐隐带着锐利的视线依然在他脸上徘徊,他那握拂尘的手紧了紧,眸光有些闪烁。沉默片刻,开了口,声音有些发涩:“赫赫有名的项氏家族,贫道自是知道。”
凌潺神色一变,看来封白悦所说之事非假。只听封白悦与万一齐所言,她还是不太相信,需有其他人佐证。此刻突然想起,而这个也许知道当年实情的人又正好近在眼前,她便故意换了一个角度问。不曾想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钟离湲的母族乃是项氏,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家族。
远曲道长此刻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这简短的一句话却泄了天大一个秘,将他们刻意隐瞒了钟离湲十五年的身世给说了出来,这是君都中一个心照不宣的禁令,然而久居凌居观的他并不知情。他以为他眼前的公主什么都知道,刚刚故意提起也只是为了暗示项氏家族所蒙受的冤屈,以说明她不想回君都的缘由。
凌潺依旧表现得一脸平静,像是在陈述:“那道长可见过我母亲?她也应该去凌居观上过香吧。”
“项姑娘她……”
“凌姑娘,可伤到哪?”
远曲道长刚开口说出几个字,便被一道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只好闭了嘴扭头寻声望去。前方在那黯淡的火光中,白郁霜踏着轻快的步子正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身上的银饰在风中清脆作响,似一串悦耳的妙音。
远曲道长回过头给了凌潺一个眼神,提醒道:“殿下好生休息,贫道先过去了。”
凌潺暗自叹息一声,回已远曲道长点头一笑。这想要从远曲道长口中套出的话,终究还是没套出个所以然来,心头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能够证实钟离湲大致的身世,这便够了,想那远曲道长常年身居凌居观,所知道的应该也不多,能说出这些已是不易。至于其他,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她会查明真相,解开心头的疑惑。
脆鸣叮当,来人已快行至身前。凌潺将竹杯向高高凸起的树根上稳稳一放,从容地起身,向身前那笑意盈盈的女子行了个江湖礼:“白庄主。”
话语平平藏玄机(二)
白郁霜将双手交叠着随意负在身后,在凌潺身前驻足而立,脸上是和善的笑,语气温和而客套:“凌姑娘不必多礼。我只是见姑娘一人坐在这出神,便猜想姑娘定是还在为傍晚发生的事心有余悸。于是就想陪姑娘说说话,也许这样,姑娘的心情能够好一些。”
“多谢白庄主关心了。”凌潺表现得大方随和,但也难掩那种淡淡的疏离。
白郁霜自顾自地在一段凸起的树根上坐下,凌潺见状,也从容淡定地坐回了刚刚的位置,开始与白郁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凌潺待人虽有些疏离,性子缄默,但人家笑脸而来,她又不好怠慢了人家,拂了人家的一片热情,只好陪着闲谈。
空气中弥散的野味焦香渐渐变浓,两人谈了片刻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最终白郁霜将话题拉到了重点上,微微眨了下眼,问得委婉:“听闻姑娘是凌居观之人?应该是陪远曲道长云游而来吧?”这才是她过来的目的,其实不仅是她对凌潺的身份好奇,包括南启炔在内的其他人同样如此,只不过同为女子,此事由她来问,便显得自然很多。
“不算是。我曾祖父生前在凌居观修道,与远曲道长乃是好友。”凌潺那平淡的话语面上说得是一本正经,实则却是在信口胡掐。
从白郁霜刚刚问出此话,凌潺便清楚了白郁霜过来的真正目的了。她自己很清楚,她与远曲道长之间这种有些怪异的关系早已让人生出了好奇之心,只是傍晚的事又一次助长了他们的好奇心,憋在心里开始难受了。
如今凌潺也只能这样回答白郁霜,她可不能承认自己是凌居观的门人,要知道她与陆景行的关系已不是秘密,这里的人都已看出。她如若承认了,那便是道姑与男子纠缠在一起,这岂不是等着天下人去耻笑吗?坏了她的名声无妨,可陆景行的声誉可不能毁在她手里,以后行走江湖抬不起头。
况且,她如果承认自己是凌居观的人,岂不是会更加令人起疑,哪有堂堂一个观主对自己的门人这般恭敬的,这是没有道理的事。
白郁霜自然是听出来了凌潺的玄外之音便是要告诉她,远曲道长今日如此维护,是看在好友的面上。
远曲道长对凌潺态度恭敬严谨,说是看在友人的面上才会如此,白郁霜是怎样都不会信的。联想到凌潺所说的前半句话,她猜测到凌潺的这个曾祖父在凌居观里的地位一定在远曲道长之上,而凌潺自是不会直接告诉她这些。如此一想,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她心中也就没有什么可好奇的了。
白郁霜那微微流转的目光停,从思忖当中回过神,侧头望了眼身侧这个清雅女子,说道:“这么说,你们这次只是偶遇而已。”
自凌潺发鬓垂落的面巾在夜风中朦胧飘动,她点点头:“道长有行侠仗义之心,听闻江湖有人在为非作歹,自是不能坐视不理。他与柳庄主一同前来,而我则是同陆府的人而来,也可以说是偶遇。”
“白庄主。”陆景行手里拿着一根戳着山鸡的木棍走到了凌潺身前,平和地向白郁霜招呼了句。
该问的也问了,留在这也无意义。白郁霜利落的起身,一身的银饰叮叮当当,脆鸣随风飘荡。她轻松地再次将手交叠在了背上,对两人淡淡一笑:“不打扰你们独处了,陆府主,我先走了。”
“白庄主慢走,恕不远送。”陆景行颔首,话音随和清冷。
瞧了眼远去的身影,陆景行在凌潺身旁落座,展开一只手顺势将凌潺搂进了怀里,自己则是靠在了树根上,将香喷喷的山鸡递到了凌潺眼前:“饿了吧?我亲手烤的,尝尝味道如何。”
“陆府主亲自烤的,那味道嘛,定是不用多说了。”此地昏暗,并无人多注意,凌潺抬手摘下了面巾,话语中表面上夹杂了一层奉承的意味,实则是在打趣,仰头对着陆景行淡淡一笑。
陆景行垂头看她,四目交融,两人之间隔得及近,他趁她不注意,俯下头去,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薄唇上啄了一下,带着从她唇上沾染的甜美笑道:“还能打趣人,看来小潺的应变能力不错。见你没事,我便放心了。”
“你……这么多人……”就那么冰凉的一下,凌潺有瞬间的恍神,待反应过来才知竟被这人偷袭了。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彻底无语了,只是脸颊略略发烫,又羞又气的微弱情绪在心头萦绕,然而又无可奈何。她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应变能力指的是什么,也是为了让他放下心,证明她不曾从那惊险的一幕中受到影响,所以她才故意拿话来打趣他。却不曾想,他却来这样一招,令人猝不及防。
陆景行嘴角的笑意更深,话音清润:“我倒是忘了,小潺向来矜持,不过放心,我用身子当着了,别人看不见。快吃吧,待会凉了。”
“哼,趁人不备就是不行。算了,不提这事了。我饿了。”凌潺轻轻白陆景行一眼,随后夺过了他手里的山鸡,用芭蕉叶包裹着撕下一只鸡腿,随后将木棍塞进了陆景行手里,“光盯着我,肚子又不会饱。”
陆景行将眼睑颤了颤,放在她腰上的手未曾拿开,声音柔了几分:“看来小潺是真生气了,我在这向你赔罪了。小潺若是觉得自己吃了亏,大不了下次报复回去便是了,我绝对不会有何怨言。”
听到这话,凌潺手上的动作一顿,忍不住抬头瞪了陆景行一眼:“吃亏的依旧是我,少打你的如意算盘。”
“白庄主到这来,绝非找你闲聊这么简单吧?”言归正传,陆景行的神情突然认真起来。手慢慢滑离了凌潺的腰,慢条斯理地吃起东西来。
凌潺将口中的食物咀嚼了几下,轻轻咽下,平淡地开口道:“被你才对了,为探我身份而来。这几日本就有些突兀,今日又经历了一场意外,他们便更加起疑我与远曲道长的关系,以及我真正的身份。”
“万事小心。”陆景行是猜对了,心中不禁为凌潺感到隐隐的担忧。他也不想凌潺的身份被其他人知道,不想凌潺陷入任何危险之中。如今那个孟兮萝,他倒是不再担心,众目睽睽之下,量她不敢再次针对凌潺。
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两更,凑够十万字。
路途遥遥祸横生
在这片山林中已经耗了好几日,当金色的霞光洒下一片绚丽时,一行人最终穿过密林浩浩荡荡的出发了,急促的马蹄声连成片,踏着古道飞扬的尘土,长长的队伍一路向西南方向而去。江湖豪杰齐聚,其队伍气势倒有些像数万行军打仗的兵士。
孟兮萝所受的内伤经过半夜时间的运功自治,最终功力虽未全部恢复,但伤势已好得差不多。这个时候共临大敌,其实谁也不想看到同盟受伤,如此战力将大大减弱,可这又是无奈之举,远曲道长将孟兮萝打伤,众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过是为了正当防卫,如真动了杀机,孟兮萝哪是远曲道长的对手。
正如陆景行所预料的那样,经过昨日的事,孟兮萝是真正的有了忌惮,明面上不敢再去针对凌潺。并且还主动将门人与陆府的人马间隔开好几个们派,始终奔行在易月宫那群如飞燕般的身影其后,花豹载着她则是行在最前。而易月宫向来以轻功最为了得,其他门派远不能及,他们轻而易举的便可用轻功代替马力远行,因此在众人都骑马的情况下,也只有易月宫的人轻如鸟雀,飞驰而去,速度远快过马,孟兮萝不想将自己的人马尾随在易月宫其后都不行。
临近中午,烈日如火烘烤一般,沿途之景挣扎在热浪滚滚中,生机黯然,空气燥热。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最后纷纷在一条水流清冽的溪水边暂缓了行程,准备稍作休息,吃些干粮补充体力。
溪畔绿草如茵,绿植丰茂,一群人散落于大大小小的树荫下,挥袖纳凉,赶路的疲倦渐渐的消减了不少。
这才稍稍缓了口气,远处却隐隐约约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众人面色微微一变,凝神细听,打斗声竟渐渐逼近,一股内力波在空气中越来越重,最终在热浪波动的远处出现了三个模糊的人影,隐约见似乎看到这三人正一边交手一边向众人这里奔来。
距离越来越近,众人穿过炽烈的日光逐渐看得分了许多。奔在前面的那人手里抓着一个细皮嫩肉的文弱男子,那男子被吓得呼声阵阵,脸色苍白,衣衫有些不整。而那人身形不大却是满身横肉,古铜的肤色袒露着上身,身上刻满了刺青,在烈日下泛着油亮亮的光。他头顶微秃,一道骇人的刀疤自两眼间斜卧而下,横贯鼻梁到脸颊,一只铁一般的手紧紧的抓着那男子的肩头。他身后是一个枯瘦的老头,个子高挑,着一身破烂的灰袍,五官深邃,满脸褶皱,肤色黄得有些不正常,如枯枝一般的手握着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芋头茎叶。
席地而坐的众人纷纷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凝聚在越来越近的三人身上。有些人似是认出了这几人,神色很不好看。不过一部分人表现得还算淡然,但也认真起来。
“秃子,还我徒弟!”那枯瘦的老头一个健步猛地向前跨了一步,与此同时将手里的芋头茎叶给劈了下去,稳稳的勾住了那刀疤男子的一只肩头。
刀疤男子前行受阻,急忙止步将结实的身子向后一低仰,瞬间摆脱了叶柄处的束缚,然而肩头却多出了一道血痕,鲜血汩汩而处。他手里的年轻男子无意间瞥了一眼,立刻惊叫出声。
刀疤男子额上青筋暴起,一个回身扔出了手里的流星锤,而另一只手上的年轻男子就如一个枕头一般被这只大手瞬间旋转了半圈,脑袋一阵眩晕,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清水,又惊又吓,浑身都在战栗。
那枯瘦的老头躲闪不及,流星锤即将落下,他一抬手将芋头叶正面迎了上去。
“当……”一道震耳欲聋的颤声爆发而出,伴随着热浪迅速扩散开来,听得人一阵头皮发麻,条件反射的将眼一闭。待再睁开眼看去,那芋头叶竟是完好无损。枯瘦的老头挡过这一击,瞬速倒退两步。
刀疤男子趁这一瞬间的功夫,立刻又掉头就跑,一口气跑出四十多米远,距河边休息的人群不过十多米的距离。众人一阵蹙眉,实在是不想卷入这无端生出的是非当中去,况且这还是两个瘟神。
那男子紧随其后追了上去,破口大囔:“秃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放下我徒弟,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名。”
“黄芋头,再敢称我秃子,锤烂你的嘴!他怎么就成你徒弟了?!分明是我先逮到的,我看这小子根骨奇佳,用来传承我的衣钵再合适不过!”刀疤男子转过身与老头对峙,提到那文弱男子时还不忘拍了拍那张吓傻了的脸。
文弱的男子站在那双脚打颤,带着哭腔哀求道:“两位前辈,小的什么都不会,做不过是客栈里一个算账的伙计,何德何能做二位的徒弟啊,还请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啊……”
“死秃子!你是成心与我过不去吧?!你看我徒弟文弱的那样,何来的根骨?倒是脑袋精明灵活,偷奸耍滑的本事与生俱来呢,正是做我关门弟子的不二人选!将来定是一代顶级毒师。”枯瘦老头的那一双眼睛如鹰眸一般深邃,狠狠地瞪着那刀疤男子,干枯如柴的手却是指向了另一人。
那文弱的男子也是倒霉,在账上做手脚好几年都未被主家识破,从中可捞了不少好处。而今日在记账目时不过是恰巧被这个枯瘦老头撞见,无意间在上面扫了一眼,便被发现了账目有问题。这不,“好事”就降临在了他身上,一口气被人抓着跑了几里地,还被翻来覆去折腾,连一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活脱脱的鱼肉,夹在了两块砧板间,不被跺了,也要被挤死。
刀疤男子汗流浃背,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暴怒道:“我说了,不准再叫我秃子!看招!”
两人旁若无人一般,再次大打出手,一时兵器碰撞声接踵而起,内力在空气中暴动,搅得周围热浪涌动。
这横生出的事端看得其他人无奈至极,不过也有一些好事的人在底下窸窸窣窣的议论起来。站在树荫下的柳旪落冷冷地盯着那枯瘦的老头,越看脸色越黑,握剑的手都在咔咔作响。
“这武器好生厉害。”凌潺透过人缝看了几眼,轻轻赞叹一声,随后又倚着树坐下,波澜不惊地吃起手里的食物来。只是因为这动静实在过大,她才去看了一眼,结果刚好看到流星锤再次对上芋头叶那一幕。
陆辞凑在人群里看了会儿,回身时便听到凌潺的赞叹声。他向嘴里丢进一小块面饼,在凌潺不远的地方落座,将凌潺的话接了过去:“那是。用上品玄铁打造的,能不厉害吗?这种材料堪称无坚不摧。遇到这黄芋老人,能避则避。这可是一个老毒物,用毒高手,下毒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为人极为狡猾。无论是怎样的人物,他都敢招惹,树敌颇多,然而敌人又拿他无可奈何。”
天气酷热无比,那两怪人已是汗水直流,然而打得却是热火朝天,很多人看着看着觉得无趣,便散去了不少。
打到最后,刀疤男子心中焦躁,想要尽快结束这一战,彻底发起了狠,对黄芋老人步步紧逼。黄芋老人最终被逼得有些难以招架,彻底急了,旋身避过一锤,身子迅速前移,瞬间从袖中抓出了一把粉末洒向了身侧的人,速度快得惊人。
药粉向刀疤男子扑去,很快便起了作用,那古铜色的肤色不过须臾便转变成了砖红色,那张脸竟是泪水纵横,身子在摇晃轻颤。他快速稳住心神,将双脚一踏,脚步站作八字形,强行稳住了身子。
“哟,秃子,打不赢就算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在这哭,怕是不合适吧?传出去多难听。”黄芋老人满脸的嘲讽,有恃无恐地干笑两声,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文弱男子的一条手臂,作势就要往他那边拽,“徒弟,过来。”
然而,黄芋老人却并未得逞,刀疤男子那泪眼朦胧的眸子一凝,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将鱼肉的肩膀牢牢地禁锢在了手中,冷声道:“黄芋头,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我与你没完!你这毒也不过如此,想在我手里夺人,门都没有!”
两人就这般僵持着,谁也没有动。那刀疤男子力大无穷,手里的鱼肉感觉自己的一个肩膀都要碎了,另一条手臂也快断了。被两人夹在中间,怪叫不已,又是哀嚎又是求饶的。他都不知今天是倒了什么霉运,祸事简直是从天而降,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树荫下,柳旪落一张脸铁青,目光冷得如寒冰,果决地向自己的手下做了一个手势。他直直地凝视着黄芋老人,然后不紧不慢地用剑割下了自己的衣袂衣角,掩住了口鼻,剑柄紧握在手,其手下纷纷如此。
路途遥遥祸横生(二)
突然,刀疤男子大喝一声,全身的青筋须臾之间凸起,内力从他经脉中爆动而出,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气流漩涡,搅得地面石砾横飞,围着他而转,混乱模糊,令人看得是眼花缭乱。
黄芋老人一时不妨,被震得倒飞了出去,双脚在地面上滑出去好远,这才勉强稳住了步子,一阵微颤后稳住了身形。他面色一惊,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愤懑地开口道:“是我大意了。看不出来,你这秃子的内力又长进了!”
“啊……”刀疤男子手里的鱼肉此时大叫不已,面部在强烈的内力冲击下已扭曲变形,鲜血自口鼻而出,站在那里的身子正在一阵阵痉挛,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碎掉了。
看到这里,一些人唏嘘不已,不过他们庆幸的是这些强大的内力波并没有扩散开来,否则在场的很多门人都要遭殃。
良久,气流波动渐渐平息,横飞的石砾散乱落下,画面最终清晰了。再向刀疤男子看去,他全身竟渗出了一种淡黄的液体,烈日一照,闪闪发光,在热浪缓慢蒸发成了一缕缕淡黄雾气。
这便是他强行用内力逼出的毒素,如今体内毒素已排尽,他似乎看起来精神更盛了许多,而他手里的鱼肉遭受到内力波的冲撞,还未缓过神,惊恐的脸上沾满了自己的血液,虽不至于死,但也受了重伤。
“黄芋头,你的本事也就这么一点。区区毒粉,能奈我何?”刀疤男子一脸的嚣张得意,朝着黄芋老人比画出自己的一个小指尖。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里的鱼肉,惬意的笑着伸出大手在鱼肉脸上拍了拍,“喂,别叫了,为师耳朵都麻了。对不住了。走,带你疗伤去。”
“死秃子,哪里走!”见自己炼制的毒药竟这样容易就被人破解了,并且还遭受了一顿奚落,黄芋老人气得肺疼。要知道,他炼制出的毒药,一般人如若没有解药是不可能破解的,而刀疤男子竟然仅用内力就给化解了,同时也让他颇为震惊。
黄芋老人作势就要去追那两抹极速奔向远处的背影。然而,他还没跑出去几步,便被玉柳山庄的人冲过来团团围住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止步,惊愣的神色在那张褶皱的老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望着这群人淡定自若,笑道:“众小友,老朽还有事在身,烦请借过一下。”
在树荫下休息的众人疑惑,有些不明所以,一时间面面相觑。
“想走?我们之间的账还未算,你认为你走得了?”柳旪洛轻跺几步,直直地瞟着被围在中间的人,面色阴沉,语气不善。
黄芋老人用一双犀利的眸子与柳旪洛对望,语气听似和善,却是含着一种威势:“小友,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来的账可算啊?”
“无仇?看来你是年龄大了,忘性也大了。不过无碍,我提醒你便是,那日在客栈遭你暗算,险些误了我等大事,亦差点伤了我等性命。这笔账你说该不该算?”柳旪洛语速极慢,却仿佛夹着一层冰霜。
黄芋老人一听,瞬间在脸上绽放出一个无耻的笑来,话语轻松平静:“老朽倒是想起了,那是我研制出的新毒,不知效果如何,那日只不过是想试试效果而已。见小友们没事,老朽也就放心了。此事不必太当真,玩笑而已,玩笑而已。万事好说,别冲动,还请借条道。”
黄芋老人面上虽淡定,但心头的疑惑也颇多,有人竟然解了他所研制出的新毒,这实在令他感到有些惊讶,同时也好奇那是何人所为。然而心中又有些没底,难道说他这次研制出的毒有问题,效果不大,这群人自己就好了?他一番思忖,决定回去后再好好研究一下这毒。
“玩笑?那我今日杀了你,那也是玩笑吧。今日不将这账算清,真当我玉柳山庄是好招惹的!”柳旪洛当即就窝火了,这贼人竟能将下毒之事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竟还将他们当做了试毒之人,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致。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日如若不是远曲道长出手相救,恐怕他们全都要命丧在那家客栈了。
玉柳山庄虽不愿主动招惹是非,与人结仇。但若是对方主动欺负到了他们头上,他也觉不会善罢甘休。玉柳山庄如今虽然是大不如以前,可是该有的威严依旧在,他们绝不能容忍有人如此挑衅。
众人将事情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难怪前几日听柳旪洛说他们去会合的路上遭到了贼人暗算。原来那个贼人竟是这个黄芋老人,怕是也只有他敢有恃无恐地去招惹堂堂的玉柳山庄。这好歹也是一个名门大派,底蕴深厚,没事谁愿意去结仇。
柳旪落抬手向前一招,利剑出鞘声连成一片,他手下的所有人一齐向中心攻去,是下了决心要将这个黄芋老人给拿下。
原本以为这又将是一场激烈打斗,结果那些手持利剑的人还未近身,黄芋老人展袖急速旋身,须臾间,最里层便倒下了数十人,外层的人见状急忙往后退去。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他们虽没有像最开始那十几人一般立马倒地,然而身体已明显有了一颤,一个个身形虚浮摇摆,最终坚持不住,纷纷撑剑半跪在了灼热的地面,身体发绿,竟出现了口干舌燥的现象。
黄芋老人手持芋头茎叶,从容地站在原地,目视着柳旪落抿嘴露出一个奸猾得意的笑:“众小友,老朽都说了别冲动了。看,这道还不是借来了。小友们捂住口鼻是无用的,这毒只要一沾上皮肤便会立刻发作。”
柳旪落单膝跪地,一手撑剑,表情痛苦,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在一颗颗滚落,恨不得在黄芋老人身上瞪出几个窟窿来,咬牙道:“老贼!我玉柳山庄不会放过你!赶快将解药交出来!”
“黄芋老人,你是想引起江湖人共怒吗?不管你的毒有多厉害,可敌得过在这的众多高手?!赶紧将解药交出来,饶你一命。否则,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今日就将为天下除掉你这一祸患。”话音一落,众多门派的大人物皆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个个脸色难看至极。显然,黄芋老人的做法已经引起了公愤。就算是平日里看见有人为非作歹,他们都不会袖手旁观,又何况是现在他们还有重要的事去做,怎能容忍自己的盟友遭遇危急。
这几人一露面,黄芋老人着实震撼不已,心里发虚。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汇聚在一起,几人可都是江湖上的巨头,一个就不好惹了,更何况是现在的七个,他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的。
这里聚集的一众人马,他自是注意到了,刚开始心头就有点纳罕。但光顾着与那刀疤男子动手了,并没有注意到被那群围观者挡在外面的几个大人物。对他来说,这些围观的人根本无惧,就算一起向他冲来,也不过是一把毒粉就解决了,因此在被柳旪落的人马包围时才会那么的有恃无恐。
黄芋老人瞬间掩去脸上的惊疑之色,故作从容地向陆景行他们七人拱了拱手:“原来是各位豪杰啊,幸会幸会,不知各位这般兴师动众,是要做何啊?”
黄芋老人心中有些忐忑,生怕是柳旪落为了报复,故意请来了帮手,专守在这等他自投罗网。不过他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想要抓他,虽然难了点,但也不至于要这么多高手出动。
“我们要做的事,你无需知道。而你要做的事便是将解药交出来。否则,无需我们亲自动手,我的一个暗影便足以对付你。我倒要看看,倒是你的毒厉害,还是我暗艳阁的毒厉害!”南启炔负手而立,尽显沉稳,气度不凡。暗艳阁虽做的是杀人的生意,但也不会胡乱的滥杀无辜,他们内部有严明的组织纪律。
南启炔一说暗影,黄芋老人闻之色变,那是暗艳阁最顶级杀手,不过十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无人见过他们真实面容。当然,南启炔也是从暗影里走出来的,只是身为前阁主的亲子,他的身份比较特殊而已,如今他早已不在这十人之中。
暗影每五年选拔一次,层层筛选,最终只保留下前五。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后要面对的便是五十道严峻关卡,几乎每一道都是以命在搏。通过考验的人还需与同伴进行一场生死对决,输的人必死,直至活下的只有一人。
然而这一人依旧不能算做暗影,最后一步便是抽签决定,与其中之一的旧暗影进行生死决战,如若能成功将那旧暗影击杀,那么才算真正成为新暗影。
因此,暗影历来都是不多不少刚刚十人,一般被派去所执行的任务难度都极高,但也不会轻易被派出。那是暗艳阁的底牌,虽然在江湖上不是秘密,但是也从未有人见过。即便是这次面临如此危急的局面,暗影依旧不曾被动用。
路途遥远祸横生(三)
黄芋老人虽然心中生出惧意,但毕竟自己也是有实力的,况且在江湖混迹多年。对于南启炔的威胁虽然有些忌惮,但面上却波澜不惊,神色从容。他自顾自眨了眨那双犀利的眼,平淡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扔在了柳旪洛面前的地上:“小友莫恼,老朽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柳旪洛一手撑着剑,艰难地抬头,额上青筋暴露,用满是血丝的眼斜睨了黄芋老人片刻,没说一句话,只是用另一只手抓起了地上的药瓶,没有多想便倒出一粒褐色药丸放进了嘴里,随后将药瓶递给了身边的人。这里这么多高手在,黄芋老人自然是不敢再糊弄大家,给出一瓶假解药。
与黄芋老人对峙的几人站在那也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玉柳山庄的人一个接一个将解药服下,心中也随之松了一口气。预料黄芋老人不敢在他们面前多耍花招,于是放松了警惕。同时他们也准备放黄芋老人一马,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这解药需过个几盏茶的功夫方能起效。小友让老朽平白跟丢了一个好徒弟,那便还我一个吧!”黄芋老人的话音未落,却突然一跃而起,向着几人斜飞了出去,到在了一棵树上,借助腿上的力道一个反弹,眨眼间便携着一抹粉色的身影从枝间飞了出来,树冠剧颤,他飞出去好远,停在了远处的空地上,回头朝众人奸邪一笑。
一切动作皆众人放松警惕的情况下瞬间完成,他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快到在场的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潺!”陆景行很快反应过来,大惊失色,立马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南启炔与桃枝还有远曲道长也向那边飞了过去。竟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抓人,这实在让人难以容忍。这黄芋老人实在是胆大包天,原本还想放过他一马,然而他却不知悔改,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凌潺也是一惊,瞬间反应过来,不过已经被这老贼抓着藕臂飞了出去。本想立刻反击,然而速度太快,出于惯性,她只能任由自己的身子随着黄芋老人飞向远处空地上。
黄芋老人那只枯瘦的手紧紧握着凌潺的那只手臂,得意地瞧着凌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徒儿,走吧。”
“现在就叫徒儿,为时过早吧?”凌潺眸光带寒,将黄芋老人轻轻瞥了瞥,嘴角冷冷一勾。随即开始快速运功调转内力,全身的寒气瞬间向那只臂膀奔涌而去,最终自一处渗出,悄然钻入了那只苍老的掌心。
黄芋老人那正要踏出的步子一顿,一脸的得意都僵在了那一道道黄褶子里,犀利的眼中闪过两道诧异,那只手猛地一颤,如碰到了一块烧红的铁球一般快速松开了凌潺的藕臂。当然,他不是碰到了烧红的铁球,而是一块可怕的寒冰。钻入经脉中的那股寒气令他觉得妖邪,血肉好像在一点点被侵蚀。此刻整条手臂生疼,让他感到仿佛要被冻断了一般。
凌潺没有给黄芋老人反应的机会,在他松手的瞬间,转身便是一掌击在了他胸前,一股霸道的寒气顺势侵入了他的体内,身子被震出去好远,直接摔在了正赶过来的三人身前。
这是凌潺第一次正式使用寒魄心经,由于担心别人看出端倪,她只用了三成的功力。
出手的四人这一次反应迅速,直接将黄芋老人围在了中间。其实,他们四人中的其中一个就足够制服这个黄芋老人了,只不过陆景行与远曲道长担忧凌潺的安危,而桃枝与南启炔出于应激反应,因此四人才不约而同出了手。
四人只是警惕地将黄芋老人围在了地上,并没有动手。他们略有些狐疑,瞧着这样子,地上的人似乎没有反抗的能力了,然而他们又怕有诈。只因他们深知这老贼不仅善于用毒,武功同样了得,一般人根本不是对手,而且诡计多端。因此在江湖上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树敌颇多却照样活得好好的。他们不太相信就那么一掌就能将老贼伤成这样。
凌潺从容地走了过去,目视着地上因全身寒冷而抽搐,脸上冷汗直冒的人,冷冷地将嘴角一提:“我说过为时尚早,注定做不了你徒儿了。”
凌潺此时心中有些恼。只因地上有虫蚁,所以凌潺才会坐在树上,正在浅寐,却不曾想被这贼人给搅扰了。
黄芋老人惊愕地盯着凌潺,心中有不甘,也有羞愤,还有诧异。想他混迹江湖半辈子,从未马失前蹄过,而这一次竟栽在了一个令他毫无防备的小姑娘手里,这实在是丢尽了这张老脸。
其实,黄芋老人并不是真的要凌潺当他徒弟,而只是想给他们这些人一个小小的下马威,来证明他并不畏惧他们,他的实力足矣明目张胆地从他们手里捉人,使这些人不敢小瞧低估了他。当然,要抓,也要选择一个最易得手的,他便将目标放在了凌潺身上,他瞧见凌潺当时没起一点戒心,很放松地坐在那棵树上闭目养神,抓这样的人最易得手。而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棵树的位置非常有利,方便脱身。
“小潺,可有受伤?”陆景行神色紧张,顾不得去提防地上的人。
“我没事。”凌潺摇摇头,并向桃枝他们颔首,“多谢桃宫主与南阁主仗义出手。”
“凌姑娘不必客气。看来凌姑娘实力不凡,在这种状况下依旧能做到临危不惧,实属难得。”南启炔表现得很随和,看不出一点身为暗影那冷酷无情的一面,不过外人也并不知道他以前有这样的身份。
现在南启炔算是看出来了,黄芋老人的惨样并非是装出来的,而是真受了内伤,而且还伤得不轻,不禁对凌潺的功夫有些佩服。可是他哪知,黄芋老人受得根本就不是内伤,而是霸道的寒气入体所致,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如若凌潺用了全力,那黄芋老人此刻怕就是一个烈日炎炎下的冰人了。
路途遥遥祸横生(四)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很多人都还未回过神,一个个目瞪口呆,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看得他们似乎都忘了天气的炎热。
不过,很快陆辞也赶了过去,瞧了眼地上抽搐的人,闲适地抬脚在黄芋老人身上轻踩了向下,看向凌潺,问道:“你准备怎么处置这老头?”
“你向来鬼主意多,交给你了。”凌潺冷冷地睨一眼黄芋老人,语气平淡。她相信将此人交给陆辞,绝对讨不到好。
陆辞冲凌潺微微颔首,随即从容的蹲下身去,伸出一根手指头在黄芋老人的手背上戳了一下,当即就猛地缩了回去,低声惊呼道:“好冰啊!女侠果然不是能轻易招惹的。”
陆辞自然知道这是中了寒魄心经的征兆,不过却是第一次见识这种神功的威力,果然不一般。当然,他不会向其他人透露。
桃枝见黄芋老人已不再具有威胁性,于是转身先离去了。而南启炔人群的方向刚迈出去两步,便被陆辞给叫住了:“南阁主,听闻贵阁有一种白虹谷秘制的蛊毒,可否赠与我一些。这老毒物早已是百毒不侵,纯毒药对他无用,还非得用上蛊。”
南启炔脚步轻轻一顿,脸色微变。这种蛊毒可是暗艳阁的秘物,竟被这小子说出来了,这令他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他倒也干脆,没有犹豫便直接向自己的一个手下招了下手。
当然,陆辞能够知道这些,还多亏了他师父段先生。
黄芋老人一听要对他用蛊,深邃的眼中瞬间闪现出两道惊恐的光,愣愣地望着陆辞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身体本就难受至极,一股股寒气正在他体内乱窜,如若再用上蛊,那无疑是雪上加霜,他是真的怕了,弄不好,今日小命休矣。
陆辞饶有兴味地盯着那张支支吾吾的嘴瞧了片刻,随后捡起跌落在一旁的芋头茎叶,翻来覆去一阵打量,赞叹道:“还挺沉的,好武器,小爷没收了。”
“哎,可惜了,就是不顺手,没法用啊,不如拿去铁炉炼了。”陆辞垂目将那张既紧张又气愤的老脸窥视一眼,蹙蹙眉,一副异常惋惜的神情。虽然这些天陆伯被抓的事使陆辞心中一直笼罩着一层雾霭,但面对这样一个恶人,他少不得要故意气这人一番。看到黄芋老人越气愤,他便越畅快。
待将这件武器仔细瞧过之后,陆辞从怀里掏出了一双褐色的兽皮手套出来,慢条斯理的将它戴上。他对着黄芋老人嘻嘻一笑,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开始在那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身上上下其手,肆掠搜刮。
几人静静地站在那不语,只是目视着陆辞,见他一会儿在黄芋老人的阔袖里翻翻,一会儿又在腰间拍拍,片刻功夫不到,地上便散落了一堆的瓶瓶罐罐,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阁主,有何事吩咐。”那个被唤来的手下恭敬地站在了南启炔身旁。
南启炔伸出右手来:“将‘芳欲晚’拿来。”
“芳欲晚”,乃是用白虹谷培育出的一种虫蛊研制而成,将成虫活活烘干,然后研磨成粉,与其他几十种物质按照比例混合而成,一旦进入人体内便具有了活性,化作幼蛊,定时发作,如若没有解药,便会被蛊虫吸干脑髓而死。
白虹谷如今虽然在虫蛊方面因出了很多禁令而导致它没落了,但这种蛊虫依然在进行培育,只不过有严格限定,数量相当稀少。暗艳阁每次都是花高价购得,作为阁内独有秘毒,不在江湖间流传。
当然,“芳欲晚”既是毒药,也是解药。起初只是专用于暗影身上,每两月发放一次,意在控制他们,以防他们叛出暗艳阁。不过,自从南启炔当了阁主后,这几十年来便没有在给他们服用。这次带在身上只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却不曾想真派上了用场。
对付黄芋老人这样狡猾的人,陆辞也别无他法,为了暂且控制住这样的人,他也只能向南启炔讨要此物。老贼虽然中了凌潺的冰魄掌,但是程度并不深,没有用全力便不足矣致命,只要有人替他运功疗伤便可痊愈。
“阁主,给。”手下也不多问,直接将它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瓶放进了南启炔的手中。
南启炔揭开瓶塞,轻轻一倒,一粒绿豆大小的雪色药丸便滚进了他的手心,晶莹剔透,美丽至极。他微微俯身,将其递到陆辞身前:“这便是你所说的蛊毒,没两月发作一次。给他吃下便不会有问题了,终极解药在阁内,谅他耍不来了花招。”
“这老头用毒出神入化,一人可顶二三十人,不用白不用,这次对付飞彻崖那帮乌合之众也算他一份了。”陆辞望着黄芋老人那双惊恐的眼,接过毒丸便往黄芋老人嘴里送。
而黄芋老人也在做着艰难地反抗,紧咬着一口大黄牙。一听这毒丸的名字,他便知道这东西可吃不得,比他研制的剧毒还厉害,一旦吃下,无疑是在他脖子上栓上了一根无形的粗链子,不仅失去了自由,**上还要受这种蛊虫的折磨。
“这可大补的好东西,千万别与我客气,快吃下。”陆辞见黄芋老人不吃,伸手将他的两个腮帮子一捏,那张嘴瞬间张开。
黄芋老人感觉喉咙一痒,便知一切都晚了,简直是令他欲哭无泪。在江湖上如鱼得水半生,却不曾想,终究在阴沟里翻了船,这一朝之间沦为了傀儡,受制于人。此时他是后悔莫及,真不该招惹这些大门派。
陆辞惬意地起身拍了两下手,将臂膀对着虚空一招,唤来两个手下,将兽皮手套摘下开交给了两人,吩咐道:“你们将他扔进河里去,先给他沐个浴,待会小爷为他疗伤。浑身都是毒,这个样子谁敢碰。”
南启炔在将东西交到陆辞手里后就转身离去了,凌潺见这里已没他们几人什么事,将这一切交给陆辞就行,于是三人也开始向树荫下走去。然而她还没走到一半,无意间瞥了一眼自己那只刚刚出掌的手,吓得轻呼一声,但很快镇静下来,顿步不前。
“小潺!你的手,怎会这样?”陆景行应声侧头看去,瞬间满脸惊容,清目大睁。凌潺稍稍抬起的那只手此刻黑得如木炭,并且还在继续向藕臂上蔓延。他反应过来这定是中了那老贼的毒,于是赶紧点了凌潺身上的两处穴道,防止毒素蔓延。
凌潺此时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的感觉,只是这只手出现了异样,这令她也感到奇怪,不禁蹙了蹙眉,说道:“这是什么毒,好奇怪。”
陆景行脸色阴沉,正要折回身去找那老贼算账,顺便将解药找来,就见远曲道长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制小瓶出来,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出来:“殿下,快将这个服下,可解百毒。”
“定是刚刚出掌时所沾染上的。我说了,那老毒物浑身都是毒,沾不得。是刚刚太大意了,未提醒你,不过幸亏你自己发现的及时。”陆辞闻声顾不得再去管地上的俘虏,将他丢给了两个手下,跑过来时神色紧张,见已有解药,顿时又松了一口气。
凌潺将解药服下,缓了缓,对陆辞说道:“不必给他疗伤了。他身上的毒如此之烈,就这样将他扔河里,恐污染了河水,到时连累了无辜。这掌威力不大,过几天便可自行痊愈。就将他丢在这,受两天罪也好,自讨苦吃。”
“可我还想用他来对付飞彻崖那些小喽啰呢,他的实力以及手段并非浪得虚名。就这般将他丢在这算是一大损失。等伤一好,他就跑了。”陆辞一臂环胸,翘起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了指身后,面色略带惋惜。他着实是“舍不得”黄芋老人,这怎么说也是一个高手,用坏人来对付坏人最是有趣,不管伤了谁,他都不会心疼。
陆景行瞧着凌潺手上的炭黑正在慢慢消退,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沉了下去。他望向陆辞,挑了挑唇角:“你自己给他下的套难道这样快就忘了?身中蛊毒,又没有解药,他如何敢跑?即使我们先走了,他亦会想方设法追来。”
“也对。”陆辞讪讪的点点头,然后向那两个手下招呼了声,“将地上的东西找个布袋收起了,谨慎点。还有那武器,给我拿来好好研究研究。至于人,就不用管了。”
“老贼!凌姑娘放了你,而我柳旪落可没有,今日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柳旪落身上的毒已经完全解了,他提着剑直接疾步走到了黄芋老人跟前,黑着一张脸狠狠地睨着地上那不断抽搐的枯瘦身影,剑尖对准了那张冷汗直往外冒的脸。
陆辞见状赶紧走过去拦住了柳旪落,劝阻道:“柳庄主消消火,留着他还有大用。再说,事情都已发生了,你就算砍他两刀也不解气,还不如用他来一同对付飞彻崖,如今应当将救人放在首位。况且,他如今已是这副样子,还服下了蛊毒,也算得到了教训。”
“哼!便宜你这老贼了。”柳旪落将衣袖一拂,愤愤地转身而去。
陆辞站在原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神情有些发愣,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急忙说道:“这老头在江湖上树敌太多,就这般丢在这,如若被哪个敌人看到,趁机给他一刀,我们不就瞎忙活了。而且夜间还有野兽出没,这很有可能将成为野兽的口粮。”
凌潺的手已恢复正常,经过简短的思虑,她淡淡地说道:“不如将他藏进枝叶繁茂的树冠内,应该不易被察觉。”
“也好。”陆辞觉得这个方法甚是不错,随即向身边两个手下一阵指挥,将树都选好了。
两个手下一人戴着一只兽皮手套,抓着黄芋老人的臂膀向高空一跃,三抹身影从天际划过,落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将黄芋老人的身体稳稳地固定在了几根粗枝间,四周有茂密的枝叶环绕,一般人难以发现。
解决了这一横生出来的变故,所有人又在树荫下休息了片刻,之后一个个翻身上马,一片急促的马蹄声在天际划过,烈日炎炎,他们终究再次踏上了去往飞彻崖的路。
路途遥遥祸横生(五)
经过几日的风餐露宿,马不停蹄,他们即将进入一片浑浊雾气笼罩的密林。只是一条捷径,可节省两日的时间,穿过这片密林,离天坑所在地就不远了。当然,要穿过它,也不是容易的事,最少要花上一天多的时间。
他们赶到时临近下午,于是在林边休息了一夜,调整好状态,第二日一早才正式迈入林中。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还没进林中之前,陆景行便将自己的深衣脱了下来,紧紧地裹在了凌潺身上,避免她的衣裙被露水淋湿。
这个地方比之前大家所会合之地更加浓密广阔,周围环境幽绿晦暗,古木参天,渗不进丝毫的阳光。脚下苔藓遍地,空气中湿气严重,各种藤蔓如网一般纵横交错,随意盘绕攀援。极目望去,浊雾弥漫根本看不见尽头。
在这一片树林穿行,就算易月宫的人轻功再怎么高超,也无法在其中正常飞行,需同其他门派一般一步步前行。可以说在这片林中行走是举步维艰,但易月宫的人却要比其他门派轻松不少,只因他们手里没有马匹,而其他人牵着马匹更加艰难。
他们本是不想选择这一条捷径,但经过一番思虑,救人的事实在容不得耽误了。时间紧迫,几个门派的掌事人在一起郑重地商量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异常困难的路,这样大的一片森林,充斥着危险是在所难免的,但有时亦要有取舍的。
他们便是舍弃了自身绝对的安全,而换来了两日的宝贵时间,对他们来说,如今时间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安危,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即便会出现一些危机,也不打紧。真正阻碍他们的是山路难行。
随着渐渐深入,前方的浑浊雾气越来越浓,一缕缕如柴烟一般飘忽弥散。一行人也不知走了多久,不见日光,他们也只能隐约推测此刻似乎已到了午时。
于是他们在原地停下来吃了些东西,稍作休息片刻后又开始继续赶路,不想浪费一点时间。毕竟在他们各门派会合的那几天耽误了太久,如今只是想尽力补回这些损失。
凌潺与陆景行并肩,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蕨类丛生的路前行。走了这样久,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液,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快没了,双腿酸疼。
这具身子从前一直被娇生惯养着,即使凌潺已习武一年,但体力依旧比不上其他人。此刻每走一步靠的都是耐力,却也不曾拖累其他人,在她与陆景行身后还有大群的人艰难穿行在垂落下的枝叶间,同样是累得一脸苦像。
陆景行一手牵着马,而另一只手则是不停撩当身前那阻挡去路的枝叶,时不时看凌潺一眼,知她走了这样久定是累了,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前方却传来了一阵急切的惊呼声:“有人倒下了,呕吐不止!”
众人的神色皆是一变,纷纷往过赶,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然而呼声刚过不久,又有人陆陆续续倒下。不过片刻功夫,前方的人已经倒下了一片,并且就如中了魔咒一般还在向后蔓延,凌潺他们周围的人也渐渐出现了这种状况,瘫软在地后手脚开始抽搐,不停呕吐。
这一突发事故一时间在人群中造成了不少的恐慌,幽静的密林很快响起一片嘈杂声,众人惶恐,有的甚至双腿打起了颤。
陆景行与凌潺顿下脚步,面色凝重地互看一眼,随即响起了陆辞那拔高了的声音:“这是瘴气,大家快捂住口鼻。”
说话间,陆辞已经快速撤下自己的一缕衣襟,其他人见状纷纷如此。不过倒也真有效,犯病的人渐渐减少,很快便得以控制。只是已经犯病的人面临着生命危险,承受着痛苦,这些人当中也有很多是陆府的人。
面对这一情景,各门派的掌事者皆是一脸的焦急,却又有些无措。他们是听闻过南涴国的这片地域里部分山林多瘴气,却不曾想刚好让他们一行人给撞上了。其实他们已是万分谨慎,然而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难以避免。
掩住口鼻后的陆辞急忙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身旁的人,转身取下了挂在马鞍上的兽皮水袋,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之后在水里投入了几粒药丸,一阵摇晃,递给了没有犯病的人:“去,将这水分给他们喝下。”
“我帮你。”凌潺见陆辞又一次取来好几个水袋,于是主动走过去向水里投放药丸。
陆景行面色异常凝重,将手里的缰绳随意栓在了身旁的一根粗枝上,走过去顺势接过了凌潺手里那已投了药的水袋,从离自己最近的开始,挨个挨个给倒下的人喂服。
待将手里的水袋都交给了其他人,凌潺有些疑虑,微微蹙眉道:“不知这药对治疗瘴气是否真有效用。”
“放心吧,这是临走时,我师父交给我的,专用来解瘴毒的。师父对这片地域很熟悉,当初将此药给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今倒真用上了。”陆辞拍拍胸脯,自信满满,当然也有庆幸。他随后将剩下的药又收进了怀里。
毕竟这是中的瘴毒,服下解药后相较之下见效比较慢,大约过了好几刻钟,地上的人才陆续转好。一个个仿佛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怕极了。
不过也确实如此,一旦中了这种瘴毒,如若没有药物来医治,便只有死路一条,地上那些掩埋在绿丛内的动物骸骨便是最好的证明。
后面那些没有中毒的人也渐渐安下心来,不安的嘈杂声减小,陆辞在次开口高声说道:“此时温度较高,前方的瘴气正是一日之中最浓之时。如若这样闯过去,就算捂住口鼻也无济于事,只能等晚些时候再走了。”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赞同。刚刚才解了毒,他们一个个都还没缓过劲,身体虚弱,连站起来都困难。听陆辞这样说,他们自然是乐意,刚好可以趁这个时候好好恢复一下体力。
路途遥遥祸横生(六)
“陆少侠,此次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桃枝与郑绝飞被人搀扶着相继来到了陆辞面前,拱手道了谢。在众多中毒之人中,他们这两个宫主也未能幸免。只不过由于内功深厚,症状轻一些而已,刚刚不至于那么失态。
当然,这里面第一个倒下的人便是孟兮萝,花豹本就属于森林,她身骑花豹而行,那完全是不费一点力气,一人遥遥在前。而她虽掩着纱巾,但纱巾阻挡不了瘴气的侵入,因此症状比其他人还严重。服下解药,身体虽有好转,但她却拉不下这张脸来向陆辞道谢。
被两人当众道谢,陆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讪讪一笑,说道:“桃宫主与郑宫主客气了。况且,这也不是我的功劳,是我师父有先见之明,才使我们大家逃过一劫。”
“敢问陆少侠的师父是?”郑绝飞眼里闪过好奇的光,看着陆辞的脸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陆辞微微低垂了目光,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后开口说道:“段先生。我只不过算是一个门外弟子而已。”
“原来是段先生,久闻大名。听闻段先生收徒,条件极为严苛,陆少侠能够成为他的门外弟子已经很不错了。”郑绝飞讶然地将眼一睁,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全东洲,江湖上有谁不知段先生的大名,医术精湛,远胜过皇室里的那些御医。虽备受江湖人尊重,但他却异常低调,甚少露面。
桃枝与郑绝飞离去后,又陆陆续续有人来向陆辞道谢,身边很快便集满了人,一时竟成了这的大红人。不过这个大红人可不是好当的,他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来,小潺,坐着休息一下。”陆景行扶着凌潺在一个布满苔藓的树桩上坐下。两人向陆辞这边看了一眼,不经意笑了笑,觉得甚是有趣。
凌潺抬手捋了捋由于汗液而粘在额上的碎发,轻轻感叹一句:“陆辞这个救命恩人当得也够狼狈的了。”
“的确。”陆景行点头,眸光清润。
差不多停了一个时辰,大家的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而前方的瘴气也随着太阳的偏移而逐渐稀薄,时间不能再耽误了。众人整顿一番,再次向前穿行而去。
原本天黑之前便可穿出这片森林的,然而由于中途耽误的时间太长,最终他们只能在林中歇上一夜。不过好在已经安全行过了那片弥漫着瘴气的区域,地面上偶尔还穿行着一两只两动物。
夜幕一降临,林中除了一缕缕飘忽的蓝光,便再也看不见一点光亮,幽黑潮湿,越发显得阴森恐怖。远处兽鸣阵阵,夜里的森林危险重重,他们丝毫不敢马虎,清理出几块无杂草的地面后便快速生起了火。
有些人在看见火光之外那忽闪的蓝光后,吓得背脊发凉,特别是女子,一个个围着篝火挤坐一团,说话都有些哆嗦。
一女子双臂环胸,面色有些苍白,小声说道:“我,我怎么好像觉得,觉得那鬼火正在向我们这边移动。”
“哎呀,好端端的,你别吓我。”旁边的人不禁轻呼一句,蛾眉拧作了一团,对刚刚那女子的话相当不满
有人自我安慰道:“垂下头,不要看就是了,我们这么多人,不怕它。”
“女侠果然好气魄,别人都吓成这样了,你竟然比我还镇定。”陆辞将篝火对面的凌潺与他们人对比了一番,忍不住竖起一个大拇指。
凌潺不以为意,平淡的说道:“有何可怕的?哪来的鬼火,这不过是骨骸中的一种物质遇高温自燃而产生的自然现象,在这样的林中随处可见。”她没有将“白磷”这个词给说出来,担心陆辞追问下去又不好解释。
“哦?还有这种说法?骨骸还能自行燃烧,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陆辞面露新奇之色,觉得不可思议,这与他从小就听到的完全不同。
近处其他门派的几个女子如陆辞一般,带着讶然的神情看了过来,听凌潺这样说,她们似乎不那么害怕了,眼中盛着好奇。
凌潺早就猜到陆辞会表现出这副样子,于是在心中已想好了说辞:“当然是书中,这绝对假不了。有人出于好奇,尝试过。”
“这也能尝试?真不知是哪位兄台艺高人胆大!佩服。我虽不信鬼怪,但那东西看着是真的挺邪门的。”陆辞那是相当的吃惊,觉得是闻所未闻之事。
凌潺笑笑不语,开始盯着火光出神。赶了一天的路,身子早已疲乏无力,最终困意袭来靠在陆景行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早晨林中大雾弥漫,露水浓重,前方的路正逐渐在变得开阔,地面却是由于晨露的滴落而更加湿滑,依然难行。按照预算,再有几个时辰,他们便能穿出这片森林了。
一路走来,晨雾消散,一缕阳光透过树冠间的缝隙照了进来,洒落在前方的绿苔上。众人眼前一亮,瞬间觉得心绪都开明了不少。
然而,正当他们放松警惕时,孟兮萝的花豹却躁动起来,显得异常不安。
“嗷……”花豹一声仰天长啸,身子猛地一晃,最终竟将孟兮萝给甩下了豹背。
孟兮萝面露惊容,反应及时,玉臂向前一展,身子临地而起,难以控制地径直向前飞去,优雅地落在了凌潺身旁。
孟兮萝转过身,一脸的错愕,盯着前方那不停躁动的花豹,眸子不禁犀利了几分,瞧着它那狂躁而生怯的样子,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四腿都在微微战栗。
众人被这一突发意外惊得一愣,纷纷停下了脚步,瞪大了双眼,目光都聚集在了一处,大为不解。莫不是这花豹想反了不成?毕竟它原本就属于山林间,被迫当了别人的坐骑,心中定是不甘的。然而,仔细一看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倒像是受了什么外界刺激,有什么东西令它畏惧。可是堂堂一个丛林王者,又有什么东西能够吓着它呢?
大家惊疑不定,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一行人愣神的须臾功夫里,左侧的密丛内隐约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枝叶摩擦声,地面也在嚓嚓作响,似有什么东西在爬行。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令人背脊没由来地一阵发凉,不禁打了个哆嗦。
茂密的灌木丛无风而剧烈颤动,最终露出一个脸盆大的黑色蛇头来,见到众人后瞬间直立而起,身子粗大如柱,张开血盆大口向人群袭来。千旻山庄的一名手下躲闪不及,一声惨叫,大嘴吐着信子顺着肩头咬了下去,一只手被刹那间撕裂的同时残躯也重重倒地,鲜血淋漓,大睁的眼中全是恐惧。就这样,他便做了它的口中冤魂。
众人见状神色一变,惊恐地纷纷后退。然而在后退的须臾之间,凌潺却被一掌击在了后腰上,力道虽不大,可她整个身子却是飞了出去,扑向巨蟒,在离巨蟒咫尺之遥间稳住了身子。
“小潺!”陆景行声音发颤,随即毫不犹豫地飞了过去,内力在掌心积攒,掌风凌厉。
看着那沾着鲜血的大嘴即将再次落下,不断倒退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呆滞。远曲道长神色紧张,想要快速出手,奈何被挤在了众人之间,施展不开手脚,但看着陆景行的身影已向巨蟒掠去,渐渐放下了心。
一股渗人的寒风自凌潺头顶压下,带着血腥,令她背脊生凉,心头掠过一丝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她想起了远曲道长那夜对她所说的话,情况危急,不管有没有用,如今只能一试。千钧一发之际,她紧闭着双眼,快速掏出怀里的鲲骨镜朝蛇头击去。
众人瞠目结舌,预料之中的血腥一幕并未发生,那巨蟒在感知到镜子的瞬间竟然将脑袋猛地向后一缩,阴森的目光中是满满的恐惧,全身一颤,滞在了凌潺身前,吐着信子却不敢乱动。
与此同时,陆景行的霸道掌风径直击中了巨蟒的七寸部位,一个回身将凌潺护在怀中退出去几步远。
巨蟒被重重一击,虽不致命,但却被击得身子一阵剧烈晃动,向后仰去。
凌潺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正包裹着她,心头生出一丝安适,舒了一口气。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乱了心神,不再临危不惧。其实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再镇定的人都不可能做到波澜不惊。
身体受到微创,巨蟒直立着大约一仗高的身子不敢轻举妄动,带着怯意盯向前方两人频吐红信。当然,它害怕的并非是陆景行的掌风,而是凌潺手里的那面镜子。那是一种出自本能的畏惧,一如上次的花豹。只是巨蟒的嗅觉与视觉并没有花豹那么灵敏,直到凌潺将镜子掏出,它才利用红信察觉到。
危机过去,四周一片寂静,人群中鸦雀无声,就连花豹都已匍匐在地,不再躁动。
凌潺推离陆景行的怀抱,转身的瞬间眸中迸射出两道寒光,盯向孟兮萝。她未曾想到,在性命攸关之际,这女子退避的同时竟还能下这样的黑手,这是铁了心要致她于死地。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于她,她怎能善罢甘休。今日如若不是这镜子,她怕真要命丧于此地了。
在凌潺看向孟兮萝的那一刻,众人便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顿时一片哗然,唏嘘不已,皆神色各异的盯向了孟兮萝。
孟兮萝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身子发僵,然而却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之态,有恃无恐。就算知道是她推得又如何?她可是堂堂千旻山庄的一庄之主,这些人难道还会为了一个女子与千旻山庄为敌不成?至于陆府,她完全不惧,而凌居观,不过是一群道士,也没有什么好怕的。那日的羞辱之仇,她又怎会忘记,她说过不会放过这女子,就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景行脸色铁青,正要向孟兮萝走去,却被凌潺伸手拦下了,抬头看他一眼,所有要表达的意思都已写在了一双清眸中。既然这是她的事,那么她便不想让别人插手,即使这个人是陆景行也不行。
桃枝神色不明地走出人群,踱步来到凌潺身旁,望着凌潺询问道:“凌姑娘,可否借刚刚那面镜子一瞧?”
“给。”凌潺心下略有犹豫,不过仔细一想,觉得外人应该看不出什么端倪,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它与鲲骨镜联系在一起,于是便给了桃枝。
众人都不知这易月宫的宫主这是何意,虽然他们也同样对这面古怪的镜子感到好奇,但还不至于这般唐突地去向人家借来瞧。这个桃宫主向来稳重,对于她此刻的异常行为着实感到不解。
桃枝将鲲骨镜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游离不定的目光渐渐凝结,越看神色越凝重,后抬头看向凌潺,语气有些急切的问道:“这面镜子,姑娘从何而来?”
刚刚在看到凌潺拿出镜子时,桃枝眼里便闪过了一抹异色,心绪微乱,又有狐疑。她想将这事弄清楚,于是不顾众人不解的目光便公然向凌潺将镜子讨了过去。如今通过仔细查看,似乎是证实了她的猜想,心中泛起了不小的波澜。
凌潺心头一颤,担忧莫不是真被他人给认出来了,这可就不好办了。不过她面上依旧从容淡定,表现得相当自然:“我大哥在我临走时交于我的,说是可以用来防身。好像是祖上传下来的。”
凌潺也并非在说谎,这镜子是延陵楚给她的,按理说,她被封作公子,那么延陵楚自然算是她大哥。而延陵楚能拥有这样一块神奇的镜子,她猜想多半来源于皇室。
桃枝将镜子交还给凌潺,提醒凌潺将其收好。随后转身看向孟兮萝,眸光一冷,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千旻山庄与我易月宫的仇算是结下了,大敌过后,千旻山庄就等着我易月宫众弟子的利剑吧。”
“这是我与这道姑之间的事,与你易月宫有何干系?”孟兮萝面不改色,气焰强盛,丝毫没有为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责。
桃枝没有什么好脸色给孟兮萝,语气更是淡漠:“这个你无需知道!”
“桃宫主,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的事,交给我自己解决就可以了。”凌潺将鲲骨镜放回怀中,平淡的语气中含着少许的感激。这桃枝对她多次相帮,她已是不知该如何报答。而这是她与孟兮萝的私事,本来就不愿别人插手,就更没必要将易月宫的人牵扯进来。
巨蟒被制伏,众人知道危险已过,逐渐放松了警惕,人群里又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南启炔平静地站在众手下的前方,目光始终深邃,观察着桃枝的一举一动良久,心中便已猜出桃枝这是寓意何为。易月宫的一些密事,他早已略有耳闻,因此对于桃枝的反常举动一点也不感到好奇。
桃枝将孟兮萝一瞥而过,朝凌潺颔首,放低了音量:“那好吧。我有重要之事相告,待出了密林再细说。”
凌潺听了桃枝的话,心里顿时疑惑,轻蹙了蹙秀眉,目视着桃枝走开,并没有多问。
“看,我说过,这女子心如蛇蝎,沾不得。”白郁霆站在远处,将手惬意地环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之态,时不时与自己的妹妹交谈两句。
白郁霜冷冷地盯着孟兮萝看了片刻,始终一脸的鄙夷:“好歹也是一代庄主,在背后下黑手,亏她也敢做。江湖人的脸都让她丢尽了。”
一缕山风拂来,卷起凌潺那柔顺的面巾一角,里面分明荡漾着一抹冷傲的笑意,却偏偏让人无法捕捉。她回身向陆景行点了下头,意在让他不要担心。随后踏着细碎的步子向巨蟒走去,从容不迫,没有一点惧意。如今她已完全相信,延陵楚给她的鲲骨镜可以镇压走兽。
路途遥遥祸横生(七)
凌潺一步一步靠近巨蟒,而那巨蟒却产生了惧意,横卧在地上的大半段身子怯怯地向后而动,速度缓慢,身下的枯枝烂叶嚓嚓作响。
众人看到这,皆是一脸的疑惑,不知凌潺这是要去做什么,难道想亲手除掉这头巨蟒不成?当然,有的人更多的是惊愕,这才刚从虎口脱险,竟然又自己送上了门去。
有谁能保证刚刚过去的那一幕不是侥幸呢?毕竟那只是区区的一块镜子,没几个人能够完全相信它能够对付面前的巨蟒。
这条几仗长的巨蟒绝非一般的走兽,有一部分人早已认出了它,乃是黑灵莽,数量及其稀少,只因它的繁殖速度较慢,每五年才能孕育出一枚卵,卵从孵化到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中间有太多的变数,想要长到成年是极其不易的事。
它们一般临河谷而居,与巨鳄为邻,可吞食虎豹,深林中但凡出现一只,便是霸主,令山林里的顶级掠食者闻风丧胆,花豹所表现出的异常便是最好的证明。
黑灵雌莽浑身乌黑光亮,雄莽则是略微偏灰,不认真观察,很难辨别雌雄。它之所以称之为黑灵莽,那是因为它具有灵性,富有一定的智慧。
黑灵莽性子凶残,杀伤力极强,相当不好对付,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也许都不是它的对手。如若不是有鲲骨镜在手,陆景行那一掌算是点着了它的怒火,也许此刻已和陆景行对抗起来了,又怎会如此向后退缩。
凌潺一脚跨过地上的残尸,淋漓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一角,宛如一片即将落地的桃瓣迎风漫舞。然而这种刺目的美并没有落入她的眼中,她此刻所关注的只有近在咫尺的巨蟒。
凌潺缓缓抬起一只手抚上了巨蟒那乌黑的身子,体温传入手心竟与她契合,同样的冰凉。她话音平静:“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巨蟒俯垂了脑袋,一双冷亮的眼直直地盯着凌潺,红信伸缩间似乎是在倾听凌潺的话。凌潺淡淡地抬眼瞟它一眼,继续开口道:“从此跟随于我,如何?”
众人闻言,一个个皆瞪大了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竟然要收服这凶莽?这可是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此类生物向来冷血,又怎么会忠于人类,将它放在身边,搞不好便会被反咬一口,无异于在自己的头顶悬上了一把利剑,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平日里没人敢招惹,更别说是收服。
然而,下一刻,令众人更加惊诧的事情发生了。那黑灵莽似乎是听懂了凌潺的话,竟乖顺地颤动着身子在凌潺手上蹭了蹭,冲凌潺点了点头,冷目中凶光尽敛,在满嘴血迹的反衬下显得有些突兀。
“很好。如今我便是你的主人了,既然不知你属于哪一族的莽,那便为你取个名。”凌潺对于外界投来的目光表现得毫不在意,只是在淡淡地自语,而那黑灵莽频吐红信,显得异常安静。
凌潺收回纤手,眸光缓慢流转,在心中思索片刻,话音浅淡:“玄舞,如何?”
凌潺的话音落下,黑灵莽再次点了点脸盆大的脑袋,嘴角一滴粘稠鲜血连着丝落下,直直地坠在凌潺的脚前,又从枯枝烂叶上溅起,扩散开一片。这太过血腥,落在众人眼中简直是触目惊心,而凌潺则是不以为意。陆景行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却始终没有过去。
“玄舞,有人对你主人不利,这笔账该算算了,去吧,别伤了性命。”凌潺的眼角余光扫过依旧站于陆府门人身前的孟兮萝,嘴角不由自主浮起一抹薄薄的冷笑。
两人今日的恩怨何须凌潺亲自动手,既然孟兮萝要借黑灵莽除掉凌潺,那凌潺也不过是稍稍效仿而已,并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黑灵莽眼中凶光大盛,向孟兮萝所在的方向游离而去,地面被磨得嚓嚓作响,那滩血迹被拖得很长。它吐着红信,那张沾满了血迹的大嘴一张一合间,血腥味浓重。
众人看到这一幕呼吸一滞,错愕不已,但回过神的他们没人愿意上前阻止,显然是不想趟这个浑水。而绝尘宫宫主郑绝飞倒是想去阻止,但又有些胆怯。一来黑灵莽不好惹,二来,这件事本就是孟兮萝理亏,他该如何去劝阻?这一路走来,他早已看出,凌潺做事果断干脆,绝非软弱之辈。
陆府的人虽然知道黑灵莽不会伤害他们,但也有些惊惧,怕遭到孟兮萝的连累,皆匆匆向两侧散去,与孟兮萝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看着黑灵莽正向自己而来,孟兮萝那张掩在纱巾下的面容顿时色变,美眸大睁,急忙向后退了几步。然而黑灵莽速度极快,须臾之间已快到了她近前。
孟兮萝好歹也是一个门派之主,自然是有些胆识的,武功也不低。她退了几步后,便止住了脚步,目露寒光扫向凌潺,随后在黑灵莽张开大嘴之前,身子凌空而起。她一脚踢在了黑灵莽的头顶,力道不算小。黑灵莽身子一震,眸中凶光更盛,彻底被激怒,瞬间弓起颈部,头颅对着孟兮萝左右攻击。
起初,孟兮萝还能抵挡住黑灵莽的攻击,有还手的余地。然而数招之后,终是不敌黑灵莽的强势,渐渐落了下风。
在黑灵莽攻向孟兮萝时,凌潺就已退回了陆景行身边,如局外人一般静静观战。
置身事外的众人看得是目不转睛,树上残枝落叶翩飞,地面的枯枝烂叶四起,老树上的藤蔓被击下数条,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迷离的弧,仅仅一人一莽而已,场面却一再混乱。
当然,这里有一部分人也感到怅然,这还没到飞彻崖呢,中途便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真不知当面临大敌时,又将会是什么样子。这一路风波不断,却是不是什么好兆头,最终的结局令他们堪忧。
孟兮萝体力不支,最终败下阵来,负了轻伤,被击落在地。
路途遥遥祸横生(八)
黑灵莽眸中冷光闪烁,盯着前方双手撑地的人,摆动着巨尾缓缓游离而去。
看到这,很多人都提起了一口气,人群中寂静无声。他们不知接下来到底会发生怎样的一幕,只觉得这个孟庄主怕是危矣。是非曲直摆在眼前,自己理亏在先,他们这些人可没脸替她说话。
花豹躲在远处不敢靠近,而千旻山庄的门人想去援救他们的庄主,然而却又忌惮陆府的人以及那条黑灵莽。陆府的人正挡在他们前面,如若有所行动,必定会率先被陆府的人拦住,紧急关头很难第一时间冲向前去,而那条黑灵莽,他们早已见识到了它的凶残,那残尸还摆在他们面前呢,这怎能不令他们心生怯意。
青丝自肩上铺撒了一地,山风中微微轻舞,孟兮萝嘴角挂着一抹血迹,沾在洁白的面纱间恰似一朵开于风雪中的孤傲寒梅,艳丽而夺目。她侧撑着身子扭头望着正在一点点向她靠近的庞然大物,不甘的眼中终是溢出了一层恐惧,同时还有愤恨。她已顾不得站起来,身躯在狼狈地摩挲着地面慢慢向后退。
黑灵莽已近在孟兮萝身边,乌亮的脑袋缓缓而下,大嘴在一张一合之间,血腥之气悉数落在了孟兮萝身上。别说是孟兮萝,就算是那一众旁观者都感到毛骨悚然,背脊一阵发凉。
孟兮萝寒毛倒竖,死亡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须臾间遍布了全身,她在瑟瑟战栗,面无血色,最终情绪无法自抑,竟失声冲凌潺吼道:“道姑!你敢!!!”声音尖锐,拖着长长的颤音。
陆景行面无表情,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切,未曾说出半个字来制止凌潺。他知道凌潺懂得分寸,不会义气用事。况且就算今日凌潺要取孟兮萝的性命,他都不会有分毫的阻拦之意。
而凌潺听到孟兮萝那失控的吼声,只不过挑了挑眼角,并未有多大反应,也未曾开口反驳,自己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张血盆大口眼看便要落在了孟兮萝的藕臂上,结果令众人出忽意料的却是,黑灵莽只是用红信添了一下。不过,仅仅一下而已,还隔着薄衣,却让孟兮萝的臂上起了一层疙瘩,纤身战栗得更加厉害了。
众人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这黑灵莽果然不同于一般的走兽,它这是在故意吓唬自己的手下败将呢,用恐惧来折磨对方的灵魂,远比用暴力来摧残对方的**更具有伤害性。
添完孟兮萝的臂膀,黑灵莽探出了自己那条乌黑光滑的巨尾,自孟兮萝身下钻过,围着她那纤躯一圈又一圈盘旋。在一道道惊愕的目光中,逐渐将大半段身躯缠绕了孟兮萝身上,缓缓收紧。
孟兮萝的面纱飘落,那张精致的容颜已是苍白如纸,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惊恐的双眸略显空洞。面对外在所施加的巨大力量,她根本无力反抗。
缠绕在孟兮萝身上的身子还在慢慢收紧,孟兮萝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全身都在疼痛。
到最后,她感觉仿佛骨头都快被勒断了一般,面容在剧痛中有些狰狞,如豆的汗珠顺着额头而落,发丝凌乱,一声声痛苦的低吟随风飘得好远。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令他们心颤。
秘莘渐渐陷两难
一片明亮的天光令众人眼前一新,笼罩在心头的所有雾霭仿佛在瞬间都消散了。耗费了一日多的功夫,中途有诸多不顺,甚至还平白折损了一人,不过其他人终究还是平安穿出了这片充满危险的森林,现在回过头想想,既有后怕,又有庆幸。
他们脚下是一大片倾斜的山地,一直延伸到山脚。山脚下瓦舍参差,错落分布,住着几百户寻常人家,不时有炊烟袅袅,给人一种祥和安宁之感。
远处薄云缭绕,一座座险峻山峰林立而起,悠远缥缈,仿若仙境。众人极目望去,穿过几束自云层漏泄出的日光,轻而易举便发现了那个与一座大山相接的黛色天坑,它仿佛是被人故意被斜切过一刀般,坑口倾斜而规整。
特有的喀斯特地貌造就了此处的奇景,让人心生旷达宁静之意。只是谁又曾想到,这样一个秀丽之地,它的平静即将被打破,想必飞彻崖的人一定会极力阻止他们救人,因此发生纷争怕是在所难免之事。
众人在原地休息了片刻,简单吃了些干粮后便再也不敢耽误,分作了两队人马,分头搜寻线索,他们希望能尽快得到一个结果,顺利将人救出,以免夜长梦多,生出诸多变故。
然而搜寻了大半日,却是一无所获,这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为了避免搅扰了附近人家的安宁生活,众人依旧选择了露宿野外,在林边生起一堆堆篝火,围绕着远远而坐。夏日的夜晚虽然不冷,但是篝火却能起到使人心安的作用。
其实附近的村民早已注意到了他们这些外来者,甚至少部分人还有所接触。只是这些村民也怕惹祸上身,预感到也许有大事要发生,所以能避则避,对这些江湖人的来意并不关心。
月华洒落一地银辉,远山皆笼罩在了朦胧之中,天地空幽。凌潺随桃枝一同离开人群,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山地间的羊肠小道上,四下寂静得呼吸可闻。
桃枝回头看了一眼,一堆堆璀璨篝火在人群中隐隐跳动,似乎离此处已很远,不再有人会注意到她们两人。
桃枝的话音也终于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混着虫鸣在凌潺身后响起:“凌姑娘可知那面镜子的来历?”
这话问得突然,凌潺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未曾转身,语气平淡:“不知。大哥不曾对我讲过。他只说过此镜可以作为防身之用。”
凌潺虽然早已察觉到了桃枝似乎很在意那面镜子,却未曾想到桃枝会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出来,似乎多少有些冒昧,不像桃枝这种人物的做事风格。到此时,凌潺大致也猜出了桃枝找她所为何事了。但是这鲲骨镜太过独特,凌潺也只能说不知道,否则如若暴露了,将会引起一场不必要的争夺,人的贪念是可怕的。
桃枝望着凌潺那朦胧的背影,见她表现得如此坦然从容,不像有意欺瞒的样子,于是问道:“那凌姑娘可想知道真相?”
“怎样的真相?不妨说来听听。”凌潺转过身,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与桃枝对视了一眼。她不能直接开口说出这鲲骨镜的来历,但是她想听桃枝会如何解释。
有一半的可能性,桃枝已知道了它便是鲲骨镜,但是这话从桃枝嘴里说出来与从她嘴里说出来,所蕴含的意义是不同的,如此也好做出最正确的应对措施。
桃枝停步而立,衣裙翩飞,她对凌潺微微点头,心下酝酿片刻,神情变得极其认真,语气平静:“此镜乃是我易月宫的信物,也是一宫的象征,被历代宫主所掌有。换句话说便是,得之,便得我易月宫宫主之位。”
“还有这事?”即使凌潺平日里遇事可做到淡定自若,此刻也被桃枝所说的话弄得有些微惊,不经意睁大了清眸看向桃枝那张撒满月光的脸,那张脸认真严肃,并不像是在凭空捏造此事。而且以凌潺对桃枝的了解,像桃枝这样的人也定不会使什么小人的伎俩。这不禁使凌潺疑惑,这鲲骨镜明明是延陵楚给她的,如今怎么又成为了易月宫的信物,不知又有何种隐情。
对于凌潺的反应,桃枝并不感到惊讶。她眼中带着朦胧的月光,却无比的清明,平和地对上凌潺那浅淡的目光,说道:“我理解,突然告诉你这些,你定是有所震撼。我想,令兄不将此事告诉你,也是担忧因此事而给你带去危险,害怕我们知道这事,因争夺此镜而对你不利。不过,他是多虑了。”
“还请桃宫主细细道来,这其中的缘由。”凌潺敛去脸上的讶然,侧过身面对远方而站,群山空濛隐约,山脚下灯火荧荧。对于桃枝的话,她不做任何回应,不透露自己所了解的任何信息,只想听桃枝将事情完全陈述出来,之后自己再做出判断。
凌潺的沉着冷静,倒是令桃枝佩服。桃枝想,即使是她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怕是也无法做到这般淡定吧,而面前这个遥望远方的女子却做到了,有几人能有这般心境。想来,小小年纪,也定是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因此才能习惯性地以一颗平常心去面对这些变故。
“此镜名叫月陨镜。”
“月陨镜?”
桃枝才刚开口说出几个字,便被凌潺淡淡的话音打断了,虽然是情不自禁重复出了那三个字,但她的语气中没有夹杂一丝的讶然,显得相当平常。
原来是一场误会,凌潺心头一松,看来鲲骨镜并未暴露,这与易月宫的信物完全是两回事,也幸亏她一直不曾多说什么,避免了自己先泄了密。
山风裹挟着青草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桃枝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黑发,点头道:“对,月陨镜,因为有它,才有了矗立江湖两百多年的易月宫。它虽只有御兽的作用,但却是我易月宫的象征,是易月宫众弟子的精神寄托,甚至可以说它的地位比宫主的地位更为重要。今日如若不是那黑灵莽的出现,也许我们又将错过了。”
凌潺那一袭发丝在风中飞舞,见她沉默不语,桃枝再次说道:“此事还要从两百多年前,易月宫的祖师洛月说起。她本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制镜师,以贩卖铜镜为生。后来一次入山却让她偶然发现了一块被利器砍削过的石块,觉得此石甚是奇特,就连质地都不同于其他,于是她便将它带了回去。
附近的人听闻此事便纷纷去求得一观,有人竟认出了它,说并非凡世之物,而是天上落下的陨石被人硬生生地斩下了一块,也不知在深山里藏了多少岁月,竟有缘被洛月拾到。然而,当时人们却并不知这块陨石有何作用,只是觉得珍奇。
由于它那特殊的质地,洛月一番尝试,最后竟成功将它制作成了一面镜子,这便是你身上的月陨镜。”
“月陨镜,陨石所做。”凌潺轻轻自语,表现得毫不在意。听桃枝这样一说,她就更加没什么好担心了,这完全是桃枝自己弄错了,只不过是一场误会。
凌潺现在很确定,鲲骨镜存放的年代太过久远,它如今的质地也许与岩石的质地略有相似,但它确确实实就是骨质,而非石质。而且陆景行也说过,这块鲲骨乃是鲲在化鹏时被斩杀后所得到的神骨,用它来镇压飞禽走兽乃是大材小用。这虽然是传说,但是却可以说明一点,这两面镜子的来历完全不同。
山风鼓荡着凌潺的衣袖,站在山地上的她在月光的映照下竟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她望着山下那零零星星的灯火,旧的担忧消散了,一丝新的忧虑又从心中悠然而生,使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该如何向桃枝解释这个误会,难道要直接告诉桃枝这不是月陨镜,恐怕桃枝不会相信。可是,要她告诉桃枝这其实是鲲骨镜,那更是不可能的事,鲲骨镜的秘密万不能透露出去。这非同小可,鲲骨镜出世,定会引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虽然桃枝屡屡帮助于凌潺,凌潺也相信桃枝的为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延陵楚本是好心帮凌潺,估计连他自己都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反倒弄巧成拙了。
凌潺无奈叹息一声,在这两难之际,桃枝的话夹着风声再次传进了她耳里:“改变洛月命运的,并非这件事。而是几年后,她凭借月陨镜的奇特效用驯服了一只凶猛的大雕。她不再想要安于现状,做一生的平凡女子。
她内心有了强烈的渴望,渴求着闯荡外面的世界。如今她有了大雕这个依傍,又有宝镜在手,山中的猛兽都将听她的号令,她再也无所顾虑。最终她付诸了行动,乘载大雕而去,在江湖上一闯荡便是十余年,学了一身的武功心法,所得到的秘笈不计其数,为后来建立易月宫创造出了一系列有利条件。”
“如此这般,也难怪你们如此看重这月陨镜。”凌潺略略颔首,话音低缓,迎面吹来的风令她的头脑异常清晰,然而心中却有些沉重。
这个误会实在是令她两难,而且她此刻还并不能确定桃枝告诉她这些秘事的真正用意。如若是想向她讨要,那又该如何解决,身侧之人毕竟救过她的性命,在她有危难之时帮助过她。
秘莘渐渐陷两难(二)
桃枝垂目哀叹一声,语气中夹杂着惋惜:“是月陨镜造就了我们这一派,它在我等心中它便是圣物。然而,就是这样的圣物,却是遗失了百年之久,直到今日才使我有幸一见。”
凌潺平静不语,只是听桃枝将事情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们桃家并非名正言顺的宫主继承者,百年前,我的祖辈不过是宫主的一个亲信手下,在易月宫有一定的地位与威信。但由于一场席卷江湖的风暴,易月宫的格局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当年江湖谣传西域深处出现了神圣之物,一场西域行的风暴就这样刮遍了整个江湖。一个个趋之若鹜,都想要得到那份机缘,希望从此之后,江湖地位便可屹立不倒。当然,当年的易月宫宫主也不例外,同样有那种野心。
很快,他便带着一众门人离去了,同时也带走了圣物月陨镜,加入那些前往西域的队伍当中,一路向西域深处而去。他将易月宫内大小事物全权交给了我的祖辈,然而离去两年之久却是音信全无。那个时候,其他门派西行的人早已回归,那一次西行显然是徒劳的,所有人一无所获。
众弟子见宫主迟迟不归,一些人便生出了反叛之心,易月宫由此而爆发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内乱,几方势力对峙,整整持续了几个月之久。我的祖辈便是在那时为了平息内乱,不得不登上了宫主之位。但是心中却是一直渴望着前宫主能够平安归来。
最终,一些西去的弟子平安回来了,然而却不见前宫主的任何踪迹。一问才知,他们一众人在归来的途中遇到了意外,深陷匈奴迟迟不得脱困。后来千辛万苦回到中原,却得到了易月宫易主的消息。先宫主担忧我的祖辈会因这个宫主之位对他不利,要杀他永诀后患,于是便携着月陨镜就此隐居了起来,真正放弃了易月宫。
我的祖辈在门人口中得到这样的结果,当时痛心疾首,决议一定要亲自将先宫主迎回,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然而花了几年时间,寻遍了全东洲却一直了无音讯。
这是一场含着戏剧性的误会,然而它却逐渐成为了我祖辈的一块心病,直到最后带着遗憾与悔恨而终,他依旧执着于找到先宫主以及月陨镜的心愿。他想要亲口告诉先宫主,他没有谋逆,他对先宫主依旧敬重爱戴,忠心不二,然而上天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当然,这便成为了他的遗愿,是后来历代易月宫宫主所要遵循的宫规。一晃百年过去了,我祖辈的遗愿最终将得以实现,想必,他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
我想,令兄不将月陨镜的来历告知于你,便是因这个误会而起,担忧我们知道此事后,为了夺回月陨镜而对你不利。以你沉稳的性格,我猜今日如若不是事态紧急,估计你也不会随意将它拿出来。”
桃枝的话音终是彻底落了下来,昏暗朦胧的环境陷入了良久的平静。凌潺静静地听桃枝讲完了这些,沉默片刻,侧过头对上桃枝那朦胧的正影,语气淡淡:“月陨镜已失踪百年,自此无人见过,桃宫主怎能确定我身上这面镜子就一定是月陨镜?”这算是委婉地否认与提醒。
“你一时难以完全相信,这也情有可原。不过有图为证,那张图太过重要,除了历代宫主,其他无人见过,因此也不曾随意带在身上。这就是月陨镜无误,除了那张图,黑灵蟒便是最好的证据。”桃枝的口气是自信与肯定,她确定自己不会认错,那张图对她来说相当熟悉。
凌潺将平淡的视线从桃枝脸上轻轻一扫而移,随即又看向了被月光笼罩的缥缈远山,故意将话问得随意:“那桃宫主是想让我将宝镜归还易月宫?”
这是延陵楚交给凌潺的重要之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它送出去的,即使对方对她有恩,但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绝不限于这种方法。她此刻有些后悔了,当时即便迎上一掌,受些伤,也好过将这鲲骨镜给取了出来,从而造成这种局面,有误会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也许就算她告诉了桃枝,这其实是鲲骨镜,桃枝也未必相信,毕竟鲲骨镜只是记载在古书中的传说,属于上古之物,时间久远。况且又有几个人会相信,这世间真有鲲鹏这种生物呢?
“我说了那么多,小潺难道还不明白?这月陨镜是你祖传之物,那你便是先宫主的血脉,我易月宫明正言顺的宫主。”桃枝侧了侧身,与凌潺并肩而站,同凌潺一般将目光投向了远方,山腰下那斜口天坑半掩在月光与阴影之间,有些神秘。
凌潺双手随意叠在腹上,仰头缓缓闭上了眼,任由夜风扑面而来,面巾飘舞,月华在她眸底印下了长捷的影。随后平淡地说道:“殊不知图纸也是会出错的,它只能体现出一个大致的样子。未见过实物,不知其中的细节,又怎能如此轻易的认定呢?岂不是太过草率?”
凌潺相信两面镜子也许是有相似之处,但是还有诸多方面一定是有差距的,最大的差距便是材质,那是图纸无法体现出来的,甚至是连尺寸怕是都不清楚。毕竟图纸不是照片,展现出的信息有限。况且这个世上相似的东西太多了,对于凌潺一个从前涉及过古董生意的人来说,这样的事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当然,未见到图纸,不足以令小潺信服。可是今日黑灵莽所表现出的反应,小潺怕是不得不相信吧?还有那日的花豹,当时我便疑惑,但未曾往月陨镜上面想,而今日黑灵莽的出现,却使我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桃枝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草率行事的人。
见凌潺不说话,桃枝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们相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彼此也都有些了解,这样重要的事,我又怎么可能不慎重对待。经历无数的曲折,如今终于找回了先宫主的血脉,我自是愿意交出这个宫主之位。”
纷争将起前夕静
凌潺扭头望了一眼带着一层薄薄火光远去的背影,幽幽一叹。抬眸间,陆景行已向她走了来,挑眉问道:“为何叹息?说出来,我也好为小潺分忧。”
“你可听说过月陨镜?”凌潺敛去那淡淡的愁容,问得认真。
陆景行很自然地揽过凌潺的腰,月光在身后流泻,前方火光跃动,两人并肩走着,步子放得很慢。他不知她为何突然会问起这个,于是解释道:“听说过此物,与易月宫百年前的那场内乱风波有关,听闻是易月宫的圣物,不过已在江湖上消身匿迹。”
“桃宫主将我手中的鲲骨镜误认做了他们宫中的圣物,我正犯难,不知该如何解除这个误会呢。”凌潺秀眉微蹙,越发觉得今日的行为太过鲁莽,说什么也不该当众将鲲骨镜给暴露出来。
周围是嘈杂的话语声,此刻无人注意到正向人群中走来的两人。
陆景行那看向凌潺的目光一凝,问道:“如此说来,她是想让你将此物交由易月宫?”
“这倒也不是。总之事情有些复杂,三言两语也无法说清楚,眼前所面临的危急更重要。至于今夜的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凌潺不想再为陆景行多增烦恼,与飞彻崖的事比起来,她所面对的这事不算什么。
陆景行自是明白凌潺的本意,于是点头道:“好,日后再说。不过进来之则安之,也不要为此事太过忧虑。”
周围是远离喧嚣之声的寂寥,白郁霆立在一块半嵌入山坡内的青石板上。一只白鸽划破缕缕月光,自远方飞来,落在了他的肩上。
白郁霆展开手心靠肩而放,白鸽抬脚顺势走到了他的掌心。这是他前两日传回白暮山庄的信息,如今终于有了回应。
白郁霆取下竹筒里的字条,黑暗中并没有展开细看,纵身一跃飞下了青石板,向白暮山庄众人所在的地方走去。与此同时,一道银白的小身影扑棱棱飞向了远方。
白郁霆径直向一棵大树下走去,白郁霜正靠树而坐,闭目浅寐,荧荧火光撒在脸上,银饰在风中轻响。她感受到有人走来,于是缓缓睁开了眼,就见白郁霆摊开手掌,上面是刚刚从信鸽上取下的密信,脸上瞬间露出一抹浅浅的兴奋之色:“有消息了?”
白郁霆简单“嗯”了一声,将东西递给白郁霜,随后挨着她坐下。
纸条在白郁霜的纤指间缓缓被展开,两人借着黯淡的火光将纸上的内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白郁霜面露喜色:“很好,他们已安排妥当,明日之后,绝尘宫将会彻底消逝在江湖的云烟中。叔父的仇就快得报了。”
“筹备了这样久,确实不易,成败就看明日了。”白郁霆语气中含着丝丝欣慰与怅叹,从袖中拿出火折子,轻轻吹了口气。不过须臾,火星飘舞,那这条已在他手中化为了灰烬。
白郁霜那欣喜的浅笑很快又消失在了脸上,她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底漾开一片愁色,看向身侧的人:“哥。只是柯天序这个人,我怕不可信。如若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我们白暮山庄岂不是危矣。”
“你是担心他调遣出去的人马不是要帮我们,而是趁机反对付白暮山庄?”白郁霆神色从容,并无忧愁之色。
白郁霜点头:“对,飞彻崖虎狼之心。他们能这般针对江湖其他门派,又岂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我们白暮山庄。虽说我们与柯天序表面上达成了一种盟约,可他们想做的是吞并,让各个门派臣服于他们的脚下,信义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如同一个笑话。我在想,当初做这样的筹划,是否太过草率了。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当初我不是没有想过,临走之前,我已暗中命人开启了庄内所有机关,只要他们敢去,便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白郁霆对于自家的机关术很有信心,对于白暮山庄的机关术以及各种奇门遁甲,东洲人怕是无人不知。不只是江湖,包括一些达官显贵府中的密室机关,多半都是出自白暮山庄人之手。
见白郁霜眼中结的哀愁未散,白郁霆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妹妹的素肩,温和的语气中含着丝丝宽慰:“放心。毕竟柯天序不是孔伯炤,对于他的行事作风,我还是能信得过。况且,双方的大战即将开始,他们需解决的是眼前的问题,面对各大门派齐攻而来,主力当然是在此处,他能够派去中原国的人马不多。其实,这次对付绝尘宫,主要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如此这般,我便放心了。只要能为死去的亲人复仇,就算有愧于天下各个门派,又有何妨。”白郁霜话语坚定,眸中闪过两道狠戾的光。对于绝尘宫,她是恨之入骨。
白郁霆面容温和,面对白郁霜轻轻勾了勾唇:“不要思虑太多,万事还有你哥。此次虽是飞彻崖主动诱敌深入,不过最终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联盟的势力可不容小觑,岂是那么容易溃败的。”
这一夜大家休息得都不怎么安稳,毕竟已身在虎口之地。况且他们在明,而敌人在暗,谁都不敢掉以轻心,需时刻防备着敌方前来偷袭。
飞彻崖上,顾盼曼一身浅绿衣裙立于崖边,衣袂猎猎,长发飘舞,覆有晨阳的面容平静淡然。古珉罗与柯天序在她身侧不远处负手而立,神情各不相同。一个在默默失神,有些心不在焉,而另一个则是目光深邃地遥望天坑附近的动静。
一个小喽啰步履匆匆地赶来,在三人身后单膝跪地行了一礼,禀报道:“少主,他们已开始行动,却依旧如昨日那般无所收获。”
“哦?是吗?看来是我们高估了他们。瓮都做好了,都快过去一日了,他们却寻不到入口。”柯天序不住地摇头,轻蔑地提了提唇角,对于已近在身边的敌人很是不屑。
古珉罗渐渐收回了思绪,神色淡然,将放在身后的手轻轻一抬示意那人起身,非常随意地开口道:“我们是时候该帮他们一把了,早点将人请进翁中,速战速决,没必要与他们耗。”
“崖主休养了这么久,伤势已痊愈,听闻今日便可出关。看来时机已成熟,是时候该帮他们一把了。那就一举歼灭吧,一个也逃不了。”顾盼曼将话说得干脆利落又随意,平淡得毫无波澜,好像杀人是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
古珉罗眯了眯眼,对身后人温声道:“你去吧,谨慎些,别露出破绽。”
“等等,你回来。可曾看到陆府的那名女子?”那喽啰已走出去好远,柯天序却突然转身叫住了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那人感到有些莫名,闻言立刻又疾步走了回来,如实禀报道:“回门主,小的确实有看到一女子跟随在陆府门人之中,但辨不出其容貌,此女整日以面巾遮面。”
“好,你可以走了。”柯天序点头,嘴角浮起一抹令人看不懂的笑。
顾盼曼扭头轻飘飘地瞥了眼柯天序,唇角微微一勾,戏谑的笑意瞬间绽放在了梨涡内,打趣地说道:“怎么?柯大门主这是动了春心,想做强抢民女之事不成?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动春心倒不至于,不过我想要得到那女子却不假。”柯天序话语平淡而认真,对于心中所想没有丝毫的遮掩。他闲适地立在晨阳中,猎猎作响的黑衣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越发衬得他英俊潇洒。
顾盼曼倒未曾想到柯天序会这般坦诚,不过是想打趣他一番罢了,而他却大大方方承认了,这样一来,她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古珉罗心中泛起了一层小小的微波,看向柯天序,蹙眉道:“这是为何?既然不喜欢,天下女子何其多,比她美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柯兄怎么就偏偏盯上了她?”
古珉罗知道,柯天序口中的女子,便是江听雪最在意的那个义妹。从钱塘归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江听雪那张恬淡而灵动的面容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魂牵梦绕。他知道,如今他是深深地陷入了有江听雪的那片沼泽里,出不来了。因此他迫切地想快速结束眼前的这一切,然后去履行他对自己心爱女子的承诺。
“报复。”柯天序简单地说出了这两个字,口气相当平淡。
顾盼曼不禁淡淡一笑,饶有兴味地重复道:“报复?莫不是陆府与你有私仇?想用夺取那女子贞洁的方式来羞辱于他们?”
“不是陆府,而是延陵栈。你们也许有所不知,那女子可不是什么江湖人。她的身份远比想象的高贵,乃是中原国的离忧公主,延陵栈那未过门的妻子。
我儿时在最落魄的那些日子里曾受过延陵栈的侮辱,当时便在心中暗暗发誓,待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份侮辱还回去。其实也并非我心胸狭窄,而是那件事成为了我儿时记忆的一根刺,想要拔去而已。
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我不仅要让她成为我的女人,还要让她为我孕育子嗣。当延陵栈得知自己心爱的女子已为其他男子生儿育女,你们猜,结果会如何?”柯天序说得相当平静自然,面容沉静。
顾盼曼不禁感慨一声,戏谑的笑容铺展在脸上明艳动人:“向来觉得你做事光明磊落,却没看出来,还有这般无耻卑鄙的一面。不知是何时竟沾染上了荀扬的气息?”
顾盼曼倒是什么都敢说,毫不避讳,更不怕惹怒这个平日里相当沉稳的男子,竟当着面称他卑鄙,还不忘将荀扬给扯了进去。
古珉罗思绪有些不平静,想到了上次在钱塘所发生的事,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确定柯天序的话没有错,那女子便是中原国的公主,是那个六皇子苦苦寻找的人。
“这事,你是如何得知的?”他狐疑的看向柯天序,好言提醒,“还是不要乱来为好,招惹朝廷,会引来诸多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