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别
凌潺这一走,府内外自然不用再派人监视了,这样一来,陆辞就轻松了。不过,景沉陆担心凌潺路途上遇到意外,因此依旧派了一些人暗中跟随着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现身的。
府中的生活似乎如旧,并没有因少了一个人而变得不同。在凌潺走后的第三日傍晚,钟离沐按照平日里那般去院子寻她,结果刚进院门口,就又被雀儿拦下了,今日的理由很牵强。
钟离沐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露出满脸狐疑之色,目光中含着几分探究,直直地盯着雀儿那张神色略有异样的脸,质问道:“说,湲儿到底怎么了?这都两三日了,别人可以不见,难道连我都不能见?还是说,你们还刻意隐瞒了我其他事?”
雀儿慌忙低头避开了钟离沐那两道视线,轻咬着下唇,目光落于自己的脚尖,神情纠结。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了,她家二小姐走时嘱咐过她,这件事能瞒多久是多久,如若实在瞒不下去了再坦白。
只是雀儿不曾想,竟然会这样快就将暴露了此事。她心有不甘,想要极力挽回局面,但就这样被钟离沐盯着,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来。
心里一番犹豫后,雀儿最终有意识地眨了一下眼,不曾抬头,涩涩地说道:“其实,其实,二小姐不在屋内。她……”
“什么?从昨日开始就不在?究竟怎么回事?”钟离沐不待雀儿将话说完,便语气急切地打断了她,双眼随即睁大了几分,心头微颤,生怕她妹妹遭遇了什么意外,而景沉陆却刻意瞒着不告诉他。他还是前日早上见过她的,当时是她主动去见的他,两人一起用了顿早膳。
待钟离沐的话音落下,雀儿才接着刚刚的话说道:“二小姐前日中午时便离府而去了,说是出去暂避风头。她就是害怕您担忧,不同意她的做法,所以才要瞒着您与延公子的。”
凌潺之所以选择中午离去,完全是因为这个时辰街上行人正盛,混在这其中出城才不易被暴露。况且她当时还是一身普通农妇打扮,带着遮阳斗笠随着几个为陆府送菜的人出了后门,漫入人群后很难再被察觉。
“就她一人?去了何处?”钟离沐神情急切,紧紧盯着雀儿进行追问。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妹妹,就这样背着他走了,心头突然一阵空虚,还有担忧紧张,害怕她出现意外。
雀儿偷瞄了眼钟离沐,见他双眸已微微泛红,她怯怯地点了下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就二小姐一人。不过去了哪里,奴婢并不知晓,这还需问表少爷。”
“什么?好你个景沉陆!怎么能这样做!湲儿如若有个闪失,我饶不了你!”钟离沐双手握拳,心头怒火中烧,转身而去,不再去管拦在门口的雀儿,此刻他心中的唯一念头便是去找景沉陆理论。
他倒想要问问景沉陆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有没有他妹妹。这么大的事瞒着他就算了,竟然还能放任他妹妹独自离去,路上如果遇到危险又当如何?这人还真是心宽啊。
他同时也怨自己太过大意,竟然这么晚才发现,去追赶都已来不及了。
钟离沐带着愤怒而去,却又不知景沉陆的人此刻身在何处,中途问过两个家丁后才一路向书房走去。
转过回廊拐角,钟离沐远远地便瞧见了书房外的那片秋菊,而那抹悠闲的灰衣身影正手持一把剪刀,站在含苞待放的花枝间摆弄。
还有闲心摆弄花草,钟离沐简直是有些难以置信。看到景沉陆这个样子,他是越发生气,紧了紧拳头,大步走了过去。他没有进去,刚在廊边站稳脚步,便厉声开了口:“景沉陆,湲儿去了何处?你竟然不管不顾地让她独自离去,怎么能这样做?你可真正在意她?”
钟离沐来兴师问罪,那是早晚的事,因此景沉陆是一点也不意外。对于钟离沐的大声质问,他变现得很平淡,剪下捏在几指间的那支分枝,然后从容不迫地转过了身子,开口道:“黎公子不必担心,小潺只是去了钱塘,不会有事的。”
这是他与凌潺一致的想法,当钟离沐一旦问起她去了何处,便说是钱塘,而非易月宫。
凌潺不希望钟离沐知道她与江湖上其他门派扯上了关系,如若那样,钟离沐会更加为她担忧。甚至,她连自己会武功的事都没想好要如何告诉钟离沐。
“你不知道如今到处都是要杀她的人吗?况且外面本就凶险,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自保?难道就仅靠那把匕首?我告诉你,前几次那只是侥幸!”钟离沐的眼中分布着点点血丝,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气愤地别过了脸去望向了地面上的格印。
一片斜阳撒落在景沉陆周身,身着灰衣的他看起来多了一些暖意。面对钟离沐的怒火,他显得很沉着,解释道:“这一点黎公子大可放心,我已安排了人手进行暗中保护,路途上不会有事。由于不宜形成过大的目标,便只能如此了。我想黎公子能够理解。”
“确定不是她一人?”钟离沐那握拳的手略略一松,眼中充斥着狐疑。
景沉陆点头:“嗯。我与黎公子的心情是相同的,又怎么会放心小潺独自离去呢?只是如今还不知道有多少探子潜伏在暗处,因此,为了不引起注意,也只能如此,进行暗中保护。”
“那江家可安全?”钟离沐算是释然了许多,情绪渐渐平缓,但心中依旧有些担忧。
对于景沉陆他们为何将这件事瞒着钟离沐,钟离沐已从雀儿口中得知了原因,现在冷静下来也能了解。如若他们真事先告诉了他,那他还真不会同意他妹妹的做法,肯定会想方设法让她打消离开他身边的念头。而如今,来了个先斩后奏,他便无计可施,只能顺从她。
他本不是遇事易冲动暴躁之人,然而一到有关他妹妹的事情上,那么他的性子似乎都变了。他妹妹本就是他最在乎的人,况且这又接连发生这么多事,他算是怕了,不想她再有任何闪失。
景沉陆自枝丛中一步一步向钟离沐走去,在离近回廊边缘时,点头道:“安全。这里离钱塘也就五六日的路程,小潺到了自会写信回来。走,进去喝盏茶。”
事情已到了这一步,钟离沐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能幽幽一叹。他随意扫了眼那片秋菊,转身同景沉陆进了屋。倒不是真要特意留下来喝茶,而是心中落寞,不知该去向何处。
陆辞那悠闲的日子没过上几天,结果事情便主动找上了他。而他正在段先生的住处,帮紫笛收拾晾晒好了的药材,认真而专注,倒是被身后那嘻嘻地笑声惊得手动作微微一滞。
这奸邪猥琐的笑声,陆辞也太熟悉了,不禁想要埋汰这老头两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因此他转过身后倒是没有说过激的话来讽刺这人,只是漫不经心地将人瞧了一眼,话音闲淡:“哟,敢进城了?不过,怎么还是改不掉你这鬼鬼祟祟的毛病?”
“陆少侠,老朽见你这几日挺清闲,想必该忙的事情也忙完了吧。你看,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老朽的事了。”黄芋老人搓了搓手,笑得有些谄媚,还有些奸猾。
黄芋老人的蛊毒都已发作了三次,如若不是陆辞那日又给了他一些药,他怕是早就挺不过去了。
当然,那药并不是陆辞所制,而是段先生。在出城前,陆辞便猜到黄芋老人会去找他,于是特意向段先生要了几粒。
如果只凭陆辞的医术,怕是一百年也制不出这样的药来。
陆辞用食指挠着头,故作沉思状,刚要开口,话却被紫笛抢了去:“这老头太坏,治好了只怕又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来,所以不能将解药一次性给他。”
“师妹这话说得有理。”陆辞点头附和,不过随即又做出了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一声轻叹,“哎,不过呢,我也不能看着你去死不是?况且,你护送我父亲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更不能让你死我手上了。师父的药对你来说也只能起到抑制作用,次数一多就无效了。这样吧,过两日,我陪你去一趟暗艳阁。”
陆辞原本是可以直接写封书信,让黄芋老人带着书信前往暗艳阁,直接找南启炔拿解药就是。但是这老头太奸诈,他实在不放心。
信写得再严谨,都有可能被这老头动手脚,而且这一点,南启炔也能意识到,就算黄芋老人去了,南启炔也不一定会给。而恰好这段时间陆辞也无事可做,出去走走也不错,一来一去不过二十几日的功夫。
“那就有劳陆少侠了。”这老头惜命得很,听陆辞答应了他的请求,一张褶皱的老脸笑得褶子更多了。
陆辞玩味地瞧了黄芋老人一眼,之后转过身去不再理他,继续忙手里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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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黄芋老人一步一步挪到了一面竹匾前,隔着竹匾与紫笛相对而站,那只芋头茎叶被他随意抗在了肩头,一脸贼兮兮地看着正在埋头整理药材的紫笛,开口道:“哎呀,徒弟,怎么样?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已经想通了,为师就等着你的一句话呢。”
段先生可就在屋内呢,相当于当着人家的面在抢徒弟,这合适吗?紫笛都替他感到羞耻,索性根本不搭理他。
见紫笛毫无反应,黄芋老人也不太在意,抬起手顺势就要往竹匾里放,结果被紫笛连声制止:“让开!你这老头怎么这样?休要在这药材上动手脚。”紫笛气得脸颊泛红,上次的事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害怕他这次直接在药材上下毒,那到时如若闹出人命,后果可就严重了。
黄芋老人被这一声轻喝惊得有些微愣,手在竹匾上空停顿了一下,随后讪讪地收了回去,忙柔声细语地解释道:“徒弟误会了,为师只是想帮你而已,怎么可能动手脚。徒弟放心,这次进城,为师身上无毒了。”他这是吸取上次的教训,毕竟街上人多,他还有重要事要做,没时间去多生事端,因此进城前就将身上的毒悉数除去了。
“师妹,你就放心吧,如今就算给他十个豹子胆,他也不敢在这里动手脚,不过如若是以前,那就不好说了。要知道如今他的性命还捏在我们手里,哪敢乱来。”陆辞闲适地摆弄着手里的一株干草药,幽幽地撇了黄芋老人一眼。
黄芋老人刚想附和一句,陆辞转而便将话头对准了他:“我也挺好奇的,老头,你说你,这些年死在你手里的人应该也不少了吧?你拿别人的命似乎也不当命啊?怎么自己却如此惜命呢?怪哉,怪哉!”
看着陆辞做出一副冥思状,不断摇头晃脑,言语中又充满了嘲讽意味,黄芋老人的神情那叫一个怪异,刚展现在紫笛眼前的讨好笑意全僵在了脸上。半晌他才掩嘴轻咳了一声,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人嘛,谁不会认为自己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呢?这不过是一种本能意识罢了。你说是吧,徒弟。”
“谁是你徒弟?我可从未承认过,我师父在屋内坐着呢!”紫笛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屋子,她还真怕这个厚颜无耻的老头乱说,到时如若真被她师父误会了可不好。
黄芋老人用枯瘦的食指随意刮了下鼻翼外侧,对紫笛的反驳不以为意,顶着陆辞发出的两道白眼,目光滑溜溜一转,继续在紫笛面前串掇道:“为师这人呢,向来大度,既然你不愿放弃学医,那日我就说了的嘛,你可以都学的,我完全不介意你多一个师父。况且,这跟女子共侍一夫是一样的道里嘛,我们做师父的也同样可以共教一徒啊!多平常的事。”
无耻的老头,这是说的什么话?这能一样吗?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而且这话听着总觉得怪怪的,让人不舒服。紫笛心中憋着一丝怒火,双手虽依旧在轻拂着竹匾里的药材,神情却是对着老头露出了嗤之以鼻之态,最后干脆别过了脸去。
一旁的陆辞来了兴趣,抖着一条腿专等着看这场好戏,想听听这贼老头还能说出些什么样的言语来。果真,没过多久,他又等到了老头再次开口:“反正你这徒弟,我是收定了,如若小段介意,他完全可以另寻一个好苗子就是了,况且,他的关门弟子也不止你一个,你不是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师兄嘛,听说你那位师兄的天赋比你还要好上许多,所以啊,小段他不缺传承衣钵的人。”
紫笛实在是不知自己怎会招惹上这样的人,真是甩都甩不掉,令人生烦,关键是说的话还极为难听。她抬头瞪了黄芋老人一眼,随后看向了陆辞,目光中带着求助。
陆辞立马会意,朝着紫笛点了下头,神情悠闲,轻轻一叹:“我还从未见过你这种人呢,哪有上赶着要做人家师父的,传出去多丢人。你还是快些走吧,天眼看就要黑了,可别耽误了我们俩的正事。时间晚了,城门一关,你可别再被官兵给盯上了,如若进了大牢,我反正是不会去救的。”
“紫笛,医与毒同时学也不错,我不反对你拜他为师。”一道平和的话音从紫笛身后不远处传来,抢去了黄芋老人即将要辩驳的话头。三人皆是一愣,随后都向门口望去,段先生着一身月白深衣正负手立于檐下,透着一股沉稳之气。
听到这话,别说是紫笛了,就算是陆辞都有些讶然,疑惑地望了门口良久才动了一下眸光,想开口,但一时又不知该怎样说,他有些难以读懂他师父的意思。
紫笛扭头恶狠狠地瞪了黄芋老人一眼,随即朝着门口摆手道:“师父,你误会了,我可从未想过要去学这些害人的东西。”段先生当初能收她为徒,那是她的福气,很多人求都求不来,因此她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想因一个臭老头的胡搅蛮缠而坏了她与段先生之间的师徒关系。
“我就说嘛,小段的气度就是与一般人不同,能这样决定再好不过。”黄芋老人反应过来后冲着段先生咧嘴一笑,转而又将得意的笑脸对准了紫笛,“徒弟,怎样?小段说得很清楚,他可以与我共授一徒。既然他这样明事理,那为师也退一步,就不按长幼顺序决定了。从此以后,小段就是你大师父,而为师便是你的二师父。”
紫笛自动忽视黄芋老人那张展现在她面前的笑脸,蹙着眉望向段先生,神情中含着满满的急切,说道:“师父,凌姐姐当初救我时,我就在心里暗自发过誓,此生一定要做个好人,以此来报答她的恩情。如今我又怎能去学毒,做一些伤天害理之事呢?如此这般,我既对不起您对我的栽培,又对不起凌姐姐。如果凌姐姐知道我做出了这样的事,会对我失望的。”
“只要心正,学毒亦是救人。况且,医与毒本就相通,你在这方面的天赋极佳,切不要荒废了才是。”段先生缓缓步下台阶,抬眸向远处遥望了一眼,天边那一片晚霞都已全部消匿,晚风透着丝丝的凉。
当初紫笛刚到医馆里去做事,段先生便是注意到了她在识药材方面的惊人进步,因此才会多留意了一段时日,发现在其他方面亦是如此,学得非常快,从而真正看到了她在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后来才将她收作了关门弟子。
不待紫笛开口,黄芋老人便兴奋地附和了一句:“还是小段开明,说得对。”
黄芋老人就是因为知道紫笛是段先生的关门弟子,从这一点便料定紫笛的天赋应该不错,不然又怎能入得了段先生法眼。因此才会这般对紫笛胡搅蛮缠,想让紫笛继承他的衣钵,成为他的传人。
紫笛心底划过一丝失落,一时还有些难以理解段先生的话,但段先生都这样说了,那么她也只好遵从。一番沉默,她先是看了眼段先生那颇有气韵的侧影,后又扭头幽幽瞧了眼那个一脸得意的黄芋老人,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
“这就对了嘛,徒弟,你终于想通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行拜师礼吧。”黄芋老人肩上扛着一个芋头茎叶,还忍不住搓了搓手,那双盯着紫笛的鹰眸中泛着精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为老不尊,欲行不轨之事呢。
见紫笛没搭理他,他顿了顿又重复道:“我看今夜就是一个黄道吉日,还就得今晚。待拜了师,为师就带你去暗艳阁拿解药,之后带你去闯荡江湖,让你体会什么是惬意。”
“我话未说完。你授徒可以,但不许带紫笛离开徽州,离开我身边。”段先生话音平淡,却冷不丁泼下了一盆冷水,浇灭了黄芋老人头顶的兴奋之火。
如若不这样做,段先生还真怕这个奸滑的老头将原本纯善温良的徒弟给带歪,毕竟紫笛的年岁还过小,不曾真正定性。所以他必须要将两人放在眼皮底下,时刻对紫笛进行提醒或教导。况且,紫笛学医也还不到一年,只不过才学了个皮毛而已,他真正要传授的东西还未开始,自是不能放任她随黄芋老人走了。
黄芋老人当即就不乐意了,刚想要开口反驳,结果段先生转身瞧了他一眼,淡淡的口吻中却透着坚硬:“你不同意便就此作罢,这事没得商量。”
“那好吧。”黄芋老人一番犹豫后终究还是点了头,谁让这个段先生先入为主呢?而且他的性命还在人家手里呢,这算是不得不低头。但此时他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落寞,原本还想着带这个徒儿去浪迹天涯呢,江湖之大,可以任他们师徒二人去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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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先生也不去看黄芋老人那张失落的脸,只是展袖指了指屋子旁边的那片空地,神情沉静,说道:“地方借你,随意建个竹屋。”
黄芋老人顺着段先生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明显不怎么愿意,推辞道:“小段的好意,老朽心领了,不过老朽是有地方住的。现在是不是可以行拜师礼了?”
“这并非与你商量。”段先生话音干脆而平淡,转身负手向屋内走去。
黄芋老人想跳脚,实在憋不住了,冲着那道从容静默的背影囔道:“小段,你这样做不会是想着偷师吧?哼!我告诉你,你的算盘打错了。”
他倒不是真的怕段先生偷学他的技艺,而是时刻被段先生监视着,实在妨碍他授徒,到时怕是无法将自己的“正统”思想传递给自己的这个宝贝徒儿了。
踏上台阶的身影压根没有受到这叫嚷声的一点影响,径直进屋子去了。
紫笛从早已没了人影的檐下移开了视线,转头瞪了这个黄皮肤老头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捧起一抔药材装进了器具中。心中对老头是满满的鄙夷,想她师父行事光明磊落,名满东洲,又怎么会去偷师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行了,行拜师礼的事待从暗艳阁回来再说。时辰也不早了,你还是快走吧,回去你的破庙准备准备,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到时你在城外的斫琴坊等着。”陆辞蹙着眉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冲着黄芋老人直摆手。
黄芋老人不太甘心,眉眼弯出了一个讨好之色,向陆辞伸了伸脖子:“不入现在就拜了吧,一切从简,这些也不过都是虚的罢了,从简省事。”他害怕夜长梦多,可不能让到手的徒弟就这样飞了,得不偿失,关键是一根好苗子太难找了,性情可以后天改变,可天赋这东西可不行。
“你看,你自己都说了,这些繁文缛节都是虚的,那拜师礼免了也无所谓吧?快走吧,别耽误我们正事。”陆辞戏谑一笑,说着不忘挑了挑眉。
黄芋老人听了这话,立马苦着一张老脸看向了陆辞:“这怎么能行?”
瞧着陆辞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样子,黄芋老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下头:“那好吧,拜师礼待老朽归来再行。只是这竹屋……”
“小爷我无能为力,到时自己想办法建吧。”陆辞摊了摊手,指间还夹着一片草药。
黄芋老人幽幽地向空地看了一眼,轻轻一叹,看来自己还要花一些银子请人建房子了,这也太冤了,那可是他的棺材本,不过为了他的徒弟值了。
如若不是在这里有所忌惮,建所竹屋哪用得着他花银子。只需随意给几个壮汉下点药,再一番威胁,免费的劳动力就来了。可是如今这里可是段先生的地盘,激怒段先生,他的徒弟可就没了,因此他可不敢用这样的法子。
很快,他一扫心中的阴郁,对着紫笛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徒儿,为师这就走了,记得挂念为师,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为师会快去快回的。”
“好走,不送。”陆辞那简短的话音中夹杂着戏谑,并用眼神指了指不远处的蜿蜒小道,小道的一边是落满枯叶的陡坡,另一边则是低了一仗来高的泥地,两边皆草木丛生。很快,在陆辞绕有兴趣地注视下,黄芋老人便踏上了这条道,老身板有些佝偻,伴随着欲将到来的暮色而略显落寞。
而紫笛始终不曾抬头看上这老头一眼,只是撇了撇嘴,对于这个硬贴上来的便宜师父,她可没什么好感。
陆辞从段先生这里回去后,就将这件事禀告给了景沉陆,说是要亲自去一趟暗艳阁拿解药。如今府里也没什么重要事可做,景沉陆轻而易举便答应了。至于他父亲那里,毕竟当时受到过黄芋老人的庇护,因此也没有反对。按照他所定的时间,最终,在八月最后一日的清晨,他离开了陆府,与黄芋老人两人踏上了去暗艳阁的路。
凌潺已离去几日,再加上如今陆辞一走,府里顿时冷清了不少。在凌潺走了的十几日后,景沉陆将凌潺事先写好的一封信交给了钟离沐,假意说此信是自钱塘而来,为的便是让钟离沐放下心。
不过景沉陆确实已收到了凌潺从易月宫寄来的信,而为了谨慎,信是以桃枝的名义寄出,但信上面的内容却是凌潺的字迹,这说明凌潺已平安抵达易月宫,景沉陆亦是放心了不少。
重阳节这天,用过早膳后,景沉陆带着钟离沐两人便出了城,欲去登高望远,欣赏秋色。而这个时候,身在安阳郡的江听雪也随古珉罗走出了他们居住了半个月的别院,两人骑着马,一路游玩。
天高云淡,阳光温恂,处处透着秋意,在这样的环境下令人身心惬意,但两人最终要到达的的目的地却是一处墓地。地下埋葬的是古珉罗的父母以及当年家里一夜惨死的人,他今日便是特意前来祭拜的。本应清明时前来祭拜,但当时他们正在忙着部署统一江湖的计划,一时难以抽身。
地上那枯黄的落叶铺撒了一层,轻风卷过,嚓嚓作响,而十几座坟头上皆长满了浓密的杂草,不过却已枯黄,处处透着萧索。江听雪站在墓前靠后一点的位置,看到这一副图景,一丝苍凉自心底油然而生。
衣裙飘舞的她感觉似乎连风都带上了几分悲意,不禁打了个微颤。她静静地注视着古珉罗在主墓前的一举一动,从他点燃油灯,再到跪拜上香,到后面的敬酒,对着石碑言语。就这样过去很久,直到他最终做完这些起了身,她都未曾移动一步,甚至是有些失神。
察觉不到身后的动静,古珉罗不禁回头瞧了一眼,不经意间已将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问道:“听雪,怎么了?”
一声轻唤拉回了江听雪的思绪,不禁眨了下灵动的双眸,冲着眼前的身影尴尬一笑,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事。”
古珉罗似乎明白江听雪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对她点了下头,说道:“稍等我片刻。”他说完便挽起了自己的两只阔袖,绕到坟头后面,从边缘开始徒手除草。
平日里这里虽被古珉罗派了专人看管,但是这些人顶多也只是扫扫墓,清理坟地周边,至于坟头的那些杂草,他们无权去拔除,毕竟这涉及到一种传统,爬上坟头是对死者的大不敬,除非是自己的至亲。
江听雪盯着碑前那袅袅娜娜的香烟看了会儿,随后将视线落在了碑文上。仔细看过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座合葬之墓,由碑文上的内容来看,这应该是古珉罗的父母,而且两人还是同日而死,不然坟墓不会是这般。这是意外吗?否则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夫妻竟同日去世。只是两人相处了这样久,他从未向她说过这些。
“我好了。”古珉罗整理着衣袖从坟头的一侧走到了江听雪跟前,鞋上还粘上了一些泥土。时间过去了良久,那些杂草已在他手中被悉数除尽。不过也仅仅是主坟而已,剩余的只是被他一一上了香,简单说了几句话,便没有再去管。
肩上青丝飞舞,江听雪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心中多了几分复杂,勉强一笑,心中的问题不禁脱口而出:“这些都是古公子的家人?”
江听雪眸光微微一颤,问出这样的问题,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未免也太过唐突了,更重要的是,这乃是人家的伤心事,被她这样堂而皇之地问出口,实在不妥,这与揭人家的伤疤没什么两样。
“嗯,刚刚祭拜的是我的父母。”古珉罗显得很平和坦荡,在江听雪面前,他也不觉得有什么,而且更愿意坦诚相待,于是不待江听雪反应,他便接着阐述了起来:“在我年幼时,他们便离去了,我是由义父抚养长大的,他视我如己出。”
见江听雪在认真倾听,古珉罗望了眼远方,接着说道:“我父亲与义父乃是结义兄弟,我们家本就在安阳郡,原是小型商贾之家。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那年安阳郡大旱,而郡守赵须清赈灾不利,导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很多人迫于无奈纷纷落草为寇,一时间整个郡大乱。
那些商贾富贵人家自然而然成了匪寇的目标,我家也未能幸免于难,一夜之间全部覆灭。那时我才六七岁,与姐姐一起被义父带去了蜀地游玩,因此逃过了一劫。后来当义父带着我们赶回去时,看到的只有遍地腐烂的尸首与干结的血液。
后来,不到两年时间,我姐姐重病不治,也随父母而去。从此之后古家便只剩下了我一人,其实那时我早已被义父收作了义子。在遭遇灭门之后,便很少再回安阳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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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对而站,虽然听古珉罗说得很淡然,但是江听雪此时的心情却很沉郁。她低垂着眉眼,似乎有些害怕去面对身前人那张脸,心中对他隐隐感到愧疚,一番酝酿,最后声音低缓地说出了几个字:“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
“无碍,我既然都带你来了这里,自是没打算隐瞒这些,听雪不必自责。”古珉罗望着那张略略低垂的脸淡淡一笑,话音柔和。
江听雪大方地点了下头,神情恢复如常。想想身前人的话,也不无道理,他既然都将自己带到了此处来,并且还将幼时经历细细说给她听,想必这么多年过去,对于这沉痛的往事也应该是释怀了的。
只是,她殊不知,只因他面前站的人是她,所以他才会如此坦诚以待,毫不隐瞒。况且,像这样的事,有几人又能做到释怀呢?有些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而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更理解不了其中的滋味。而她,母亲虽已在几年前去世了,但家依旧还在,并且家里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
古珉罗又回头向墓前看了一眼,眸光中隐现着一丝留念,随后对着江听雪指了指她身后的路:“走吧。”
“嗯。”江听雪转身,走在古珉罗前面,路过一簇簇在微风中摇曳的枯草,衣袂也不知不觉粘黏上了一些细碎断草,最后两人来到了一棵落叶飘飞的树下,取下了拴在树干上的缰绳。
地上枯枝落叶堆积,踩上去嚓嚓作响。古珉罗牵过马,不经意看了江听雪一眼,眸光闪过一丝柔色,很自然地在江听雪身侧停下了脚步,柔声道:“等一下。”
江听雪面露不解,眸中是淡淡的疑惑,看着他抬起一只手伸向了她头顶的发上。感觉到发端微动,在她眨了下眼的功夫,那只手又收了回来,携带着一根草屑,她眸中的疑惑换做了了然。
虽然觉得这样的动作似乎有些亲密,但她也未往其他方面想,也许这就江湖人之间的一种随意洒脱吧,不拘泥于世俗小节,但该遵的礼法也不会少。最起码他们相处了这样久,眼前这人也不曾有过轻挑之举。在她眼中,他一贯都是温文儒雅、谦谦有礼的样子。
当然,她不是不懂情爱这种东西,只是在她看来,眼前这人似乎太过优秀,未必对她有意,只不过拿她当做普通朋友而已。而她,亦是将他视作好友,即便心中有些好感,也不会任由这样的好感扩散。
她知道,她的终身大事也许将来由不得她自己做主,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心存这样的妄想,以免将来让自己的父亲为难。毕竟她身后是整个江家,迟早有一天,所有重担都将压在她的肩上。而为了江家的基业考虑,对于她的婚事,定会是她父亲亲自操办,为她挑选一个合适之人,将来也好协助她搭理好家业。
两指一松,草屑随风飘走,见江听雪神情微愣,古珉罗嘴角浅浅上扬,温声提醒道:“好了,我们走吧。”
江听雪长睫一颤,没有说什么,牵着马提步与身侧人并行向前而去,午后的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有一种酥酥的暖意。
一路上,两人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沿途赏玩着秋景。古珉罗心中犹豫不定,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该不该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于她。毕竟两人已相处了这样长一段时间了,但她却对他始终保持着一种无形的距离,一种淡淡的疏离与客气。
这种距离令他心中感到有些不安,害怕他只是一厢情愿,也许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后,他们连朋友怕是都做不成了,她会就此离他而去。可是如果不说,他又有不甘,心中总是有着一种希冀,也许她心中也是有他的。
虽然遭遇了一次围杀,让江听雪体会到了江湖的险恶,但她却一如既往地喜欢听书,听说书先生讲各种江湖之事。因此进入集市后,时辰虽已经不算早了,但两人依旧进入了一间酒楼。酒楼的大堂内,说书先生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周围聚集了不少听客。古珉罗带着江听雪进入这里,用晚膳的同时,他又可以陪江听雪听书,可谓是一举两得。
伙计带着两人上了二楼,来到一处靠雕栏的雅座,这里并不算是听书的绝佳位置。但由于他们今日来晚了,最好的位置已被人占去,已没得选择。不过好在说书先生的话音依旧能够清晰的听到,其实影响也不是很大。
两人落座后,古珉罗随意报出了七八种菜名,就招呼伙计退下了。他闲适地斟上了两盏茶,一盏递给了江听雪,随后自己也浅抿了一口。放下茶盏后,他摒弃周围那窸窸窣窣的杂音,聚精会神地同江听雪一起听起书来。只要是江听雪喜欢做的事,他会尽量让自己也喜欢上。
江听雪听得入神,但由于并没有从头听起,因此刚开始并未听懂那说书先生在讲什么,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这才理清思路,听懂了一些。
竟是在讲绝尘宫被灭之事,本就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再经过写故事之人一番语言文字加工,又被这说书先生的一张巧嘴给讲出来,简直是生动传神,说得好像那说书先生亲眼目睹过一般,赢得一阵阵满堂喝彩声。
当然,这说书先生也是艺高人胆大,让人感觉这就是不怕死的人,什么都敢说,也不怕遭人报复。要知道绝尘宫虽然被灭,但绝尘宫里的人也并非全死了,总有那么一两个侥幸逃脱的,而且就连那个宫主如今都还活着呢,正在韬光养晦,伺机向白暮山庄复仇。
江听雪津津有味地听了会儿,当听到说书先生嘴里吐出一个特殊的词汇后,她忍不住勾了下唇,摇头道:“别说,这人胆够肥,就连白暮山庄与飞彻崖勾结的事,他都敢这般肆无忌惮地进行传扬、点评,倒不担心自己的小命。”
“不过不可否认,他说的也是事实。白暮山庄既然做了,那么便不能害怕别人说,这样的事情瞒不住,他们也无法堵住江湖人的悠悠之口。”古珉罗嘴角划过了一缕微不可察的讥诮,神情淡然,又端起茶盏酌了一小口。想要达到目的,不付出代价怎么行?既然当初白暮山庄选择了复仇,从而与他们飞彻崖结盟,那么名誉算是自然而然舍弃了。如若害怕人言可畏,那么当初不要做就是了,既然做了,自然要有勇气承受这一切,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之事。
江听雪点头,对于古珉罗的话,她倒是很赞同。不过很快,她的眸光暗淡了几分,轻轻一叹:“也不知表哥他们现在如何了,还有小潺,听说那场大战她也随表哥去了。”
她这是有感而发,从说书先生的话语中联想到了远在徽州的亲人。这一两个月以来,她一直在跟随着古珉罗游历,居无定所,虽写了信寄往徽州与钱塘,但却无法收到回信,因此对他们的情况是一无所知。只是在离开钱塘的前一个多月曾收到过凌潺的一封信,但信上并未提及太多关于打打杀杀的事,反倒是叫她堤防那个好色之徒的言辞较多。
“放心,应该会没事的,你那日也不是听说书的讲过了吗?天坑一战,飞彻崖败了。我想如今,你义妹他们也已回去了。”古珉罗表面上虽平淡,但此时心中却有些不能平静,想到那个与他交手的黄皮肤老头,便愤恨难平。
当日那老头算是坏了古珉罗他们的大计,使得他们最终功亏一篑,伤亡惨重。不过,他不可能将这些事情告诉江听雪,甚至连救过凌潺的事都不能说。
这里面并没有谁对谁错,只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他虽深爱江听雪,但是与景沉陆之间也注定是永久的敌对关系,有些事没得选择。
而且,他清楚,在他心爱人眼中,他义父便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而她对飞彻崖也并没有好感。如若他向她透露出这些事,势必会引起她的怀疑,只怕他有意隐瞒的东西都将被她知晓。他如今便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如若真到了那时,他身边还能留得住她吗?结果可想而知。
听到古珉罗这安慰的话语,江听雪也觉得有些道理,如今她表哥他们胜了,想必不会再发生什么大事了。
况且,她写的两封信也已寄出去十多日了,应该很快就可以收到回信,从而了解她父亲与凌潺的情况。至于景沉陆嘛,大事都应付过去了,她才不关心这个木头表哥的小事呢,打架一流,肯定吃不了亏,根本用不着她关心。
没过多久,他们点的菜便上来了。古珉罗看着正在依次被摆上案几的菜肴,随后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侧颜上,开口道:“听雪,既然你喜欢那种自由的生活,那我们在这里停留一段时日后,便接着出去游历可好?”
只要她喜欢,那么他便愿意事事以她为先。他想,两人在一起久了,她对他的情感终究会发生变化的,他想要让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
。
。
标题等到有时间了再一同取。
””
江听雪闻言从雕栏外收回了视线,点头道:“就依古公子所言。想必那无赖如今也已离去了,一番游玩的同时也刚好可以返回钱塘。”闯荡江湖是她的兴趣,但兴趣归兴趣,她不会忘了比兴趣更重要的事。况且,出来这样久了,她很挂念家里人。
“菜已上齐,先用膳吧。”古珉罗弯了弯眉眼,用眸光扫了眼桌上的菜肴。见江听雪听完他的提议后脸上多了几丝欣喜之色,他心情也愉悦了很多。
他本以为来安阳郡的这一路上会遇到一些危险,结果这一个多月以来,倒是未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想必各大门派也都在忙自己的事,一时半会没时间出去闯荡,因此这么久以来也不曾遇到仇家。
当然,即使有危险,但只要是江听雪喜欢做的事,他也会陪她去做。最重要的是,他确信,以他的武功,只要不是遇到绝顶高手,一般人奈何不了他,他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心爱之人。因此,他刚刚才会有这样的提议,说要带江听雪再次踏上旅途,对路上那些潜在的危险毫不担心。
晚膳还未用完,说书先生便已结束了今日的高谈阔论。见说书先生离台而去,堂中聚集的听客相继散去,酒楼内弥散开一阵冷清的气息。
如今书也听过了,用过晚膳后,两人逗留在酒楼也无事可做,于是付了账钱后就离去了。
今夜有夜市,出了酒楼,两人在街上闲逛了一圈后回了古珉罗的别院。
经过一夜的休息,第二日古珉罗带着江听雪去看了自己儿时所生活过的那座宅院,这是十六年前血流成河的地方。他害怕自己睹物伤怀,虽派的有人看管此处,但每次回安阳郡却再也没有在宅子中住过,而是住在了别院。
当然,那处别院原本就是他们古家的一处外院,乃是古珉罗正大光明的产业,未曾染过一滴无辜的血,因此他当初才会那样坦荡地邀请江听雪来安阳郡暂住。
几日后,江听雪终于相继受到了两封期待已久的书信,一封来自钱塘,一封来自徽州。
来自钱塘的那封信,内容很简单,无非是说明了一下家中的状况,告诉她说那个无赖已经离去,让她早些归家,并且照顾好自己。
当看了一眼那封来自徽州的信后,她当即露出了一脸的狐疑之色,这封信竟然不是凌潺写给她的,而是她那个表哥。她将信上的内容给仔细看了一遍才知,原来凌潺去了易月宫。
而她不用想也知道,她写给凌潺的那封信定是已经被她这个讨厌的表哥拆开看过了,因为从她手里这封信的内容就可看出。
她离开钱塘的缘由,她表哥早已从她父亲那里知晓了,如今她表哥便是在信上勒令她赶紧回徽州,或是钱塘,还说什么江湖险恶,而她身边的那个男子令他很不放心。
看到她表哥那副命令的口气,还有对她朋友的质疑,她便有些不高兴了,她觉得这明显是在拿她当小孩。
更可气的是,他竟然偷看她写给自己妹妹的信,简直是小人行径。她决定了,这件事到时候一定要告诉凌潺。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景沉陆在她这里,瞬间就变成了钟离沐。
古珉罗从屋内出来,打眼便看见了不远处那抹坐在石凳上的身影,几指间正夹着一封信,微微嘟着嘴。这副模样似乎很好看,透着一种别样的灵动。他勾唇一笑,迈步走了过去:“发生了何事?似乎不怎么高兴,家里来信了不是应该欣喜才是吗?”
“是我表哥,他竟然偷看我写给小潺的信,这就算了,竟然还堂而皇之地给我回了一封,太可气了。”江听雪蹙着眉头,在古珉罗面前抖了抖手里的纸张,脸颊被阳光晒得有些泛红。
古珉罗眼里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轻轻一笑:“也许不是偷看,是你妹妹给他看的也说不一定。”
古珉罗也未曾想到,堂堂江湖大侠竟会做出这种有些幼稚的事情来,毕竟都是自己人,倒也不算无耻的行为。
“算了,不提这个了。要不我们到时一路向长沙郡而去吧。”江听雪收起了脸上的情绪,神情认真了几分,然后将手里的信纸给折叠了起来,重新塞进了信封中,随意丢在了石桌上。
她想要到易月宫去寻找凌潺,信上并没有详细说明凌潺去往易月宫的缘由,因此,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放心。
听到长沙郡三个字,古珉罗神情微微一变,却巧妙的躲过了江听雪的视线,未让她发现出异样。他在石凳上坐下,问道:“为何想到去长沙郡?那里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想要去易月宫,表哥的信上说,小潺去了易月宫,我有些不放心她。我那表哥就是一根木头,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关心人,竟然就这样放任小潺只身前去。”江听雪耸了下肩,将心中的想法如实说了。不过,她还真是一直误解了景沉陆,这人外表虽然清冷了一些,不过对她和凌潺的关心,从来不会少。
古珉罗眉头微微一蹙,趁江听雪不注意而随即低下了头去,视线落在了脚边的那片落叶上。
看来,他果真是猜对了,在他听到长沙郡三个字时,首先联想到的便是这个易月宫。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到长沙郡还有什么地方是江听雪值得去的,甚至放弃了原来打算回钱塘的计划。如果说是去游览山水,他是万不会信的,因为这几日他已经看出了她思家的思绪。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在心中想好了说辞,这才抬头,神色已看不出任何异样,说道:“你既然想去,我自是乐意同你一起前去,听说那里的山水很秀丽,我也正想去看看。”
他看了江听雪一眼,顿了顿,话锋一转:“只不过,凌姑娘事先并不知我们前去,我担忧,当我们到达那里时,她也许已经离开了,如果那样,你岂不是将会白跑一趟。
我想,她在这个时候去易月宫,定是有要事需处理,处理完正是怕是也不会久留。况且,陆府主也算是一个谨慎之人,绝不会置凌姑娘安危而不顾的。而易月宫上次亦救过凌姑娘性命,所以应该并无意外发生。”
他必须要尽力说服江听雪,打消她想要前往易月宫的念头。经过上次的大战,他便已将自己暴露在了各大门派面前,如今如若前往易月宫,那便是在往仇人家里撞,很容易就会被人给认出。
他倒不是害怕遭到易月宫的围杀,而是害怕江听雪知道这些真相,从而离他而去。
况且,就算没有易月宫的人,那么凌潺也是认得他的,有江听雪在中间,他与凌潺两人迟早要碰面的,而他刻意隐瞒了江听雪的事情将全部被暴露出来。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从这里前往易月宫,少则也需十多日的时间,当我们到了那里,她也未必还在。至于安危问题,看来是我多虑了。只不过这么久没见着小潺,我还挺想她的。那这样,我们这一路上就往徽州的方向走。如何?”江听雪细细一想,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古珉罗看着她,静静地点了下头:“好。”
徽州有陆府,这是事实,而陆府中的一些门人同样认得他。但他已经说服了她一次,这次她提议去徽州,他再也没有了不去的理由与推脱的借口,如若说多了,反倒让她起疑,如今是面临着不得不去的境地。
不过好在他早已听柯天序说过,平日里的陆府其实没有多少门人滞留,大多分布于东洲各地,知道这一点,他多少安心了一些。届时到了徽州,隐蔽一些也就是了,不露面。
日子一天天过着,古珉罗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而另一边,景沉陆在收到江听雪寄给凌潺的信后,便开始派人调查起古珉罗来。虽然当初景沉陆知道这个男子对江听雪有救命之恩,但依旧不放心。
也正是由于东洲各地都有陆府的门人,安阳郡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只要有明确的线索,只要景沉陆一下达命令,只过了五六日,如今便已有了结果,自安阳郡飞回的信鸽正由一个手下即将送到景沉陆面前。
此时景沉陆正与钟离沐在院子中对弈,不远处的是桌旁还有个抚琴的。琴音悠悠,裹挟着和煦的秋阳,偶有落叶飘零,三人的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那名手下在景沉陆身旁站定,恭敬地躬下身子,行了个拱手礼:“启禀府主,安阳郡的信鸽。”
景沉陆闲淡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随后略略挥了挥手示意那男子起身,接过了男子从信鸽上取下的纸筒。
目光从展开的纸条上扫过,景沉陆的神色陡然一变,念出了三个字:“古珉罗。”
“启禀府主,此人正是飞彻崖的少主,那日天坑一战曾出现过。”身旁的男子适时多补充了一句,这是他们的人暗中在古珉罗的别院处观察了几天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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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沉陆有些微微的失神,点了下头:“我知道。”凌潺曾与他说过。
“那要不要我们派人将表小姐救出,然后再除掉此人?”那男子询问道。
景沉陆一番思索之后,神情淡然了许多,稍稍摆手:“看样子,听雪还不知道此事。不过想来也是,他又怎会在听雪面前自曝身世呢?先按兵不动,派两个人暗中观察,有异常随时禀报。记住,不得惊动了听雪。既然她喜欢旅途生活,那便让她多享受一段时日吧。”
那男子应了声:“是。”
景沉陆将纸条揉作了一团,还给了男子,还随口附带了一句:“哦,对了,两人的感情发展到了何等程度?”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啊?这个?府主,据我们的人这几日所了解到的来看,两人之间似乎只是普通朋友,该守的礼节一样也不少,并无任何亲密之举。”突然听到自己的府主这样问,那男子有些发蒙。
景沉陆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答案,闲适地执起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上,嘴角勾起一抹浅弧,口吻平淡:“那便好。”
他希望仅仅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要说古珉罗跟在江听雪身边这么久而对江听雪无所图,他是万万不会信的。
第一次救江听雪如若是巧合,那么第二次主动去钱塘找江听雪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而且还将江听雪独自带去了安阳郡。而图的,恐怕就是江听雪这个人吧?
只是飞彻崖的人,手上皆沾满了无辜的鲜血,景沉陆是法自内心不希望江听雪与古珉罗有所牵扯,奈何他又不想伤害了自己的这个表妹。
“陆兄真是操碎了心啊,事事想得周到。”钟离沐笑得有些玩味,这是诚心在打趣景沉陆,因为前些日子景沉陆也曾拐弯抹角地调侃了他一次,他可记得呢。
不过,钟离沐此刻心中却是佩服景沉陆的,佩服景沉陆的冷静沉着,而且还将事情安排得这样妥帖。
他想,如若是他的湲儿现在与像古珉罗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只怕他会马上发起狂来,肯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找她,坚决会制止她与这种人来往,就算伤了她也在所不惜。
景沉陆自然知道钟离沐说这话是在有意报复,因此并不以为意,闲适地看上钟离沐一眼,说道:“此人不久前曾救过小潺一命,因此,我这人恩怨分明。而且飞彻崖所犯下的种种恶行,也并非他能左右的,罪魁祸首终究还是孔伯炤。他的品行,我不知,但想来对我表妹应该并无恶意。”
景沉陆如今之所以没有正面插手此事,多半原因还是在于凌潺所告诉过他的事情,说那天夜里遭到千旻山庄的刺杀,多亏了古珉罗出手相救。而且凌潺也说过古珉罗当时救她的原因是不想看到自己在意的女子难过。
现在景沉陆再回过头想想这句话,似乎是全明白了,这个在意的女子指的便是江听雪。能为了自己在意的女子而去救另外一个女子,景沉陆不难看出,这个古珉罗多半是动了真情,也许心性也并没有那么冷血。
景沉陆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只是他觉得古珉罗与江听雪终究是不合适,也幸亏两人如今还未发展出多么深的感情来。
“什么?他救过湲儿?就是在湲儿被那姓柯的贼人抓走期间?”钟离沐双眼睁大了几分,里面是满满的讶然。
他有些难以相信,他眼中的恶人竟然救过他妹妹,看来这人并未坏透,而飞彻崖上也并非全是十恶不赦之人。
江湖上这一年内所发生的灭门惨案早已传进了君都,他多少有所了解。但当时并不知主谋是何人,这些还是在见到他妹妹之后才知道的,因此对飞彻崖更是深痛恶觉。
可现在,却不知该叫他说什么好,一个要伤害他妹妹,而另一个却又救了她,他对飞彻崖的态度是充满了复杂。
景沉陆望着落满了阳光的棋盘,似乎是在思考下一步棋该往那里落子。听到钟离沐这惊讶的问话,他颔首道:“对,在小潺逃出飞彻崖之后,他曾暗中护送过小潺一段路程,在小潺遇到刺杀后才现身。他与小潺相处过几日,最后两人分开了,他去了钱塘,而小潺踏上了回陆府的路。”
“这些都是小潺告诉你的?她并未向我说起过她遭到刺杀的事,只说你最后找到了她。看来她是有意隐瞒了我。”钟离沐盯着两指间的那枚黑子,话语中没有多大波澜,他知道这是他妹妹不想让他太过担心,因此才没有告诉他。
他沉思片刻,末了幽幽一叹,故作哀怨道:“看来在湲儿心中,你比我这个亲哥哥还重要,什么事都与你说。”
“沐弟这话听着怎么感觉有一股浓浓的酸味?”琴音渐止,延陵楦望向钟离沐,嘴角带着浅浅的戏谑。
钟离沐将手里的棋子翻转了一周,张了张嘴:“是心酸。”
景沉陆与延陵楦两人听到这三个字,皆是笑笑不对答。一个接着抚琴,另一个则是侧头对手下询问道:“对了,小潺那边的情况如何?”
“启禀府主,夫人那里一切如常。”由于在城外的那个雨夜很多人看到景沉陆进了凌潺屋子便没有出来,虽然两人并没有成亲,但自那晚之后,他们这些手下便对凌潺改了口,直接称作夫人。而两个当事人也没有计较,他们就以为两人是默许了这个称呼。至于两人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他们可不敢去探究。
听到“夫人”这个词,钟离沐有一种想要磨牙的冲动,他怎么听着这个词这么别扭呢?这还没成亲呢!他知道,经过那一夜,他妹妹的名声算是全毁在了对面人的手里,就算是对外人解释了都无用。
不久前酝酿出的平静心绪,如今是全乱了,钟离沐随意将手里的棋子落了个位置,看着景沉陆问道:“你到底打不打算娶我妹妹?你得为毁了她名声而负责。”
在这里待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看到两人真心相爱,如今钟离沐对于他妹妹与延陵栈的那场婚事,似乎也看淡了,甚至是释然了,因此才问出了这样的话,搞得好像他要将妹妹硬塞给景沉陆一般。
“我倒是想娶,也要小潺如今肯嫁才是。”景沉陆无奈地耸了下肩,这是他对那一个世界的无奈,不懂女子为何非要年满二十才可成亲。但只要是凌潺的意愿,他便愿意等。
钟离沐见景沉陆这副模样,加上说出的这个事实,钟离沐似乎有些同情他了,不禁戏谑一笑。作为一个男子,看着心爱之人整日在身边,然而却得不到,这着实有些为难他了。
钟离沐也不知,他的湲儿是怎么想的,既然这样喜欢这个男子,然而却又不想嫁。她不急,怕是有的人急了。
景沉陆见钟离沐笑得有些得意,倒是并未有多大反应,挥挥手命身旁的男子退下。
三个男子整日混在一处,聊的却是这些,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因此他才如此果断地挥退了旁人,以免这人出去乱说,毁了他的英名。
当然,这只是他心中玩笑的想法而已,挥退男子的目的并不在于此。不过,如若此时是陆辞在身边,定是会插上一两句嘴的。
陆辞如今也已走了十多日,一路上没少与黄芋老人斗嘴,一番冷嘲热讽,黄芋老人总是说不过他,被气得够呛,不过枯燥的行程也不寂寞了。
在两人到达暗艳阁的第一天,由于南启炔有事要处理,因此他们没有见到南启炔人。
南启炔命手下安排两人住了一夜,直到第二日的午后,才有奴仆去了陆辞的住处禀报,他们阁主的事情已经处理完,随后领着陆辞去了会客的前厅。
而黄芋老人,根本就无需人禀报,陆辞前脚刚到大厅,他后脚便到了,与其说他消息异常灵通,还不如说他这是一直在监视着陆辞的动向。
南启炔打眼便瞧见了跨进门槛的两人,于是毫不失礼地从主坐上站起来,迎了过去。当然,黄芋老人那道枯瘦的身影似乎是故意被他忽视了,走近后只是对着陆辞这个晚辈行礼,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又招呼陆辞就坐,将黄芋老人晾在了一边。
黄芋老人会遭到这种待遇,也怨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怪他名声太差,没几个人待见他这种人。
而陆辞能受到南启炔的礼遇,这也是源于景沉陆。经过与孔伯炤的那场大战,让南启炔见识到了景沉陆的实力,南启炔心中算是由衷的敬佩着这个晚辈。因此,对于陆府的人,南启炔对他们的态度自然而然变得更好了一些。
黄芋老人向来是一个没脸没皮的人,见南启炔与陆辞都坐下了,而并没有谁招呼他一句。他自己便在陆辞下方的案牍旁大大方方落了坐,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被人给忽视了,正所谓跳蚤多了不怕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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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在暗艳阁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两人便踏上了白雾弥漫的归途。 经过那难忘的一餐,黄芋老人在接下来的两日基本上没怎么吃东西,食欲全无,整个人看起来都焉了一大截。陆辞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次做的事似乎有些过了,心中生出了丝丝愧疚。 陆辞为了弥补这小小的过失,经过再三考虑,最终将手里的蛊毒又给了黄芋老人一粒。这样,只要两个月后蛊毒发作,不用去寻他,黄芋老人便可及时服用,能少受不少苦。 对于陆辞的这一反常举动,黄芋老人感到颇为惊讶,如若不是亲眼看着陆辞将蛊毒从瓷瓶里倒了出来,他肯定会怀疑这蛊毒的真假。也许是被陆辞戏弄的次数太多了吧,他似乎都产生了某种心理阴影。 这一来一去,很快便已到了九月中旬。在大战过后的百废待兴中,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这段时间江湖上相对太平,各大门派算是度过了一段宁静的日子。 然而,当初挑起这场大战的飞彻崖却并不像其他门派那般有时间调养身心,如今他们所面对的是朝廷大军的四面围困。 不过好在飞彻崖的地势险峻,可谓是易守而敌人却无法攻上去。虽已被围困了一个多月,但是那些将领却是对这群贼子毫无办法,只能以围困之计来逼迫。 既然攻不上去,那么这些将领决定困都要将这些人给困死在崖上,待到断粮之时,看这些人还能逍遥多久。 南涴国的国君是下了圣旨的,誓要将飞彻崖这帮贼子全部剿灭。如若这些将领完不成任务,那么等待他们的便是刑罚,因此,就算这次的任务再艰难,他们也得想方设法完成。至于时间久一点,也无妨。 经过长时间的闭关,孔伯炤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在朝廷的大军到来的这一日便出关了。在面对这么一群朝廷的爪牙时,他异常愤怒,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而他的人却在与各大门派的交战中伤亡惨重,破坏了飞彻崖的根基。 加之伤势没有痊愈,而自身的功力仅仅只有原来的四成,因此飞彻崖已完全没有了作战的能力,他暂时也只能忍着,在崖上做起了屈辱的缩头乌龟。 而这一个月以来,出了严密看守出口的人外,其他所有人也都聚集在了崖顶。为的便是避免被朝廷的人抓到,以防这些小喽啰泄露了飞彻崖的一些机密。比如说上崖的入口,这是最基本的,倒不算什么机密,但朝廷的人却是至今都没发现。 出关后的孔伯炤似乎更喜欢待在他的大殿内,平日里有事没事都喜欢往他那个三层台阶上的主坐上一躺,手里把玩着两颗光滑的琉璃球。 顾盼曼他们三人同往日一般,来到大殿向孔伯炤请晨安,随后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静等孔伯炤发话。 时间过去了良久,三人以为今日孔伯炤无事吩咐,正想起身告退之时,孔伯炤却突然睁开了眼,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今日是第多少日了?” 三人互看一眼,自是清楚孔伯炤问得是他们被围困了多少日,最终柯天序上去一步,略略弓腰回答道:“第三十九日。” “呵,这南涴国的狗皇帝还挺能耗的。”孔伯炤面上漫不经心的一笑,然而这笑容中却充满了蔑视与不屑,似乎压根不将那堂堂的一国之君放在眼里。 可实际上,孔伯炤心中的怒火却是日益强烈,这二十多年,他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当日在得知自己被朝廷的大军围困后,受到的震惊可谓是不小。 孔伯炤未曾想到,南涴国的国君会突然对他一个江湖门派动手,而为的只不过是死在天坑下的数千条人命。 在他看来,那些人命算不得什么,而他眼中的狗皇帝却要与他死磕,这怎能不让他愤怒。他没主动去招惹朝廷就算很给那狗皇帝面子了,而那狗皇帝却是得寸进尺,竟敢主动来招惹他。 如若不是飞彻崖的情况大不如前,他定要那些人有来无回,之后再报复回去,叫那狗皇帝知道他的厉害。只不过如今的境况,着实令他感到憋屈,窝火。 孔伯炤断断续续自语了一番,而三人只是站在大殿中央静静地听着,未曾作答。由于没有孔伯炤的指示,三人也不好擅自离去。 兴许是说渴了,孔伯炤终于坐起了身,披散的白发与浓密的胡须掩盖了他的大半张脸,整个人看起来不成样子。 他前倾着身子为自己斟上了一盏茶,这茶才被人送来没多久,还有些烫,他吹了吹后才喝下了一口。 然而,他的脸色在下一刻就全变了,狠狠地将手里的瓷盏掷在了地上,随后又将阔袖一拂,将案牍上的茶水悉数打翻在地,暴怒道:“这是何来的烂茶?!是人喝的吗?” 壶盏落地,瞬间被摔得粉碎,哀凉地躺于一滩滩水迹中,而孔伯炤的怒火却依旧还在暴涨,似乎是将这些日子憋在心底的火气通过这一件小事而全发泄了出来。 大殿中央的三人早已习惯了他们崖主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在孔伯炤掷出手中杯盏的那一刻,三人的脸上也仅仅是闪过了那么一丝的惊讶,随即恢复如常,不具任何惧意,也默不作声,任由孔伯炤在主坐上红着眼发狂、咆哮。 “将那个煮茶的给我杀了!竟敢私自调换本座的茶叶,哼!”孔伯炤额上青筋凸起,一巴掌拍在了案牍上,发出一声巨响。 被围困了这样久,物资日渐匮乏的事,三人早已向孔伯炤禀报过,只是当时孔伯炤并未当回事,说这些琐碎之事交给他们处理就是了。 而到了现在,可不仅仅是孔伯炤平日里所用的上等茶叶已被他喝尽了,而且就算是米粮菜品都已所剩不多。 可崖上还生活着这么多人口,都依靠着那所剩不多的食物活命。如今首先要解决的应该是粮食问题,而非区区茶叶,但这样的言语没有谁敢当着孔伯炤的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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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钱财问题,那是长时间所造成的结果。孔伯炤生活过得奢侈无度,前些年被掠夺来的大量财宝早已被他挥霍得所剩无几。 况且当时还要解决飞彻崖上那么多手下的温饱问题,只出不进,自然消耗得快。而近一年里,他们虽做了那么多灭人满门的事,但杀人才是目的,而且都是半夜秘密进行偷袭,来去匆匆,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特意搜刮人家的财宝。 况且当初被他们盯上的目标都是些江湖上的小门小派,底蕴本就薄弱,不似那些商贾贵胄之家。因此,他们就算有时间去进行搜刮,也搜不出多少财物出来。 “狗皇帝!”孔伯炤怒喝一声,一脚将身前的案牍踢下了台阶去,而自己则是往宝座上一坐,双手撑膝,目光灼灼地将殿中央的三人扫了一眼,鼻孔不停呼着粗气,而银白的胡须随之而颤,“没有了那就去抢!这还用本座来吩咐?!” 三人看着刚刚翻滚下来的案牍,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头。对于孔伯炤下达的命令,他们是绝对服从。 大殿内寂静了良久,经过这样久的埋头沉默,孔伯炤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情绪已经稳定不少。他抬头看向站立不动的三人,一拂衣袖,口吻缓和了几分:“派人通知罗儿,你们三人一起行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安阳郡。” 不待顾盼曼他们回应,孔伯炤自顾自哀声一叹,语气中似有一丝感慨:“十年了,我也该出去走走了,出去见见世面,顺便给那个姓水的老朋友上上坟。” 想到那个君剑阁阁主,孔伯炤便是讥诮一笑,随即将目光移到了柯天序身上,“崖上的事物就交由你全权处理。”上次在听到他那“老朋友”死讯之时,他本就打算下崖去的,去给那老友上坟,但是最后还是改变了这一想法。 “是。”三人一起拱手领命。 “你们带着人即刻便出发吧,不必等我。”孔伯炤略略挥手,示意几人退下,随后又舒舒服服地斜倚在了他的宝座上,只是手里的琉璃球早已成了碎末。不过他并不心疼,坏了再换两个便是,把玩琉璃球是他奢侈生活的一部分。 三人对着斜卧的身影稍稍躬了下身,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至于地上那一片杂乱,既然孔伯炤并没有明确吩咐,他们也就没有去管。 由于任务来得太突然仓促,三人离开大殿后便各自分开了,荀扬与顾盼曼要忙着回去收拾东西,召集人手,即将踏上这仓促的行程。 只是荀扬没走几步又顿下了脚步,转身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柯天序一步步走远的背影,轻轻一拂衣袖,眸光略显阴霾。 荀扬这一番神情举动皆未逃过顾盼曼的眼,与荀扬隔着一块空地,她笑得冷淡而娇俏,对着荀扬挑眉道:“不如你去与崖主说说,将任务与柯门主换换?” 荀扬面色微沉,轻哼一声,大步沿着回廊而去,未曾理会顾盼曼故意发出的嘲弄,这个女子,他早晚要收拾,但却不是现在。现在时间紧急,先下崖才是他要做的事。 顾盼曼瞧了眼回廊里那道愤然而行的身影,嘴角的讥诮意味更浓了,在这崖上,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荀扬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只不过是短暂的顿步,顾盼曼很快便走到了羊肠小道的尽头,出尘的身影消失在了一簇翠竹旁。 像孔伯炤这样的人,绝不会将自己置于绝对的困境中,在做事之前定会给自己留下几条不同的生路。这区区飞彻崖,哪能困得住他? 而密道便是孔伯炤那几条生路当中的一条,留着以防万一之用。如若敌人真寻得了上崖的入口,攻开石门,那么他们便可借助那条密道而逃出去。 为了不开围困在崖下的军队,顾盼曼他们一行二三十人今日下崖所走的便是那条密道。 密道建在岩石间,里面环境漆黑,道路陡峭而狭长,一次只能途经一人,而石阶上更是断断续续散落了不少的残破骸骨,这些都是当初在修建这条密道时所丧生的人。 这条密道自建成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使用。而顾盼曼他们也并不知它究竟通向哪里,只能一路向漆黑的前方艰难而行,火把换了一次又一次。 最终,他们足足在里面走了一日的时间,待出来时,已到了晚上,苍穹上秋月高挂,延绵起伏的远山在月光下朦胧隐现,天地空旷寂寥。别说是官兵,就算是寻常人烟,四周都寻不见分毫。显然,这里已远离了飞彻崖所在的区域范围。 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夜,天破晓后,顾盼曼与荀扬这两个胡看不顺眼的人就带着各自的手下分开了。 顾盼曼决定亲自去一趟安阳郡,传达孔伯炤所下的命令。只是如今没有快马,因此她当务之急便是赶往这附近最近的一处小镇,筹备一些远行所需要的东西。 步行了两日的路,结果刚到小镇不久,在买马的过程中又让她碰到了那个令她生厌的荀扬,两人还因一匹马起了口角争执,倒是引来了一些好事之徒的围观。 当然,没人听得懂他们话里的意思,不是语言不通,而是每一句话都另有所指,含沙射影,这并不像普通的两人那样蛮横的争吵。两人都是有一定修养的人,最在意的便是形象,就算再气,也不会有粗俗人那套举动。 “公子,你不是正在物色美妾吗?你看那。”稀疏的人圈外,一个奴仆打扮的精瘦男子视线穿过人缝,向立在他身旁的主子指了指中间那道娇俏而出尘的身影。 那身着华服的男子循着所指的方向望去,双眼立刻一亮,心绪荡漾,叹道:“不错,是个美人儿,以前倒是不曾见过,就她了。” 那男子算是有恃无恐,既然以前不曾见过,那么一定是来自外地了,外地来的更好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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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自家主子面露春色,盯着那俏丽美人移不开眼,奴仆动了下脑袋,一脸讨好地询问道:“那要不要现在就过去打个招呼?” 男子盯着那道身影瞧着,越看越觉得喜欢,都忍不住抿嘴了,对着奴仆顺势点了下头。 得到主子的应允,那奴仆似乎底气做了,大模大样地上前一步,伸手毫不客气地拨开了挡在身前的人,口吻霸道:“让开!让开!” 围观的几人听到这不可一世的语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待看清是谁后,当即缩了一下脖子,都很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这可是他们这里的镇霸,一般人可招惹不起。 男子微抬着下巴,半眯了眼,手里装模作样地打着扇子,顺着那条让出的道走了进去,人还未走近,却迫不及待地开了口:“姑娘,不过是区区一匹马,有何好为难呢?姑娘不如随我回府,如何?府里的马匹任由你挑选。” 这话语透着几丝轻挑,明白人一听便能品出其中味。闻声,还在互相争论的两人皆是一顿,扭头看去。落入两人眼中的便是一个正稳步向他们走来的高挑男子,高颧骨的面容上长着一颗大黑痣,刚好色眯眯地与顾盼曼对视了一眼。明明已是仲秋,男子手里却不住地摇晃着折扇,扇得衣襟轻颤,一身衣着相对于普通人来说,还算是华服。 顾盼曼不过只瞧了一眼,随即从容地回过了头去,压根不将这登徒子当回事,暗自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死活,竟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荀扬倒是觉得甚是有趣,不禁将那男子多瞟了几眼,随后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瞧了瞧顾盼曼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嘴角勾出一个戏谑的淡笑来。他将双臂往胸前一环,也不再言语,做足了看好戏的准备。他倒要看看,这个平日里装作一副清丽姿态的狠辣女人要如何应对这个登徒子的挑衅,难不成她还要当街杀人不成? “姑娘,我的提议怎样?”男子往荀扬身前一挡,与顾盼曼相对而站,两道火热的视线在顾盼曼脸上与胸前来回徘徊。 等了良久,见美人根本不作任何回应,男子蔑视地扫了他身旁的马一眼,目光再次落在了美人的脸上,笑道:“看姑娘这样子似是要出远门?不过像你这样的弱女子实在不该单独出行,估计姑娘是还不知外面的险恶呢,但是没关系,日后我会为姑娘讲解一二。” 瞧着美人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在闲适地打量着马身,男子却反倒笑得异常放肆,脑袋微微前倾,直直的盯着顾盼曼那张俏丽而平静的侧脸,话音透着丝轻佻:“与其在外漂泊,不如随我一起回府,我可以护姑娘一生无忧,以后的日子过起来不也安稳?” 荀扬从男子身后很自然地挪了出来,与两人拉开了两步远的距离,依旧是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的瞧着眼前这两人,小霸遇上大霸,这可有意思了。 “姑娘,公子,可曾协商出了一个结果?这马,二位到底谁要?总这般僵持着也不是一个办法是吧?就这么一匹,卖了,我也好早些回家。”那贩马的男子手里牵着缰绳站在马的另一侧,视线掠过马背看了眼荀扬,又扭头瞧了眼顾盼曼,露出一脸为难之色。 本来两个顾主抢马,这贩马的男子倒也觉得没什么。可谁曾想到竟无端招来了这镇霸,他可招惹不起这大佛,还是早点送走这三位为好。 顾盼曼闻言,抬手闲适地在马颈上抚摸了一下,正要开口,话头却被那黑痣男子抢了去,呵斥了那贩马的男子一句,作势就要去牵顾盼曼的纤纤素手,却被顾盼曼巧妙的避了过去,连顾盼曼的一丝袖角都未碰到。 瞧见顾盼曼反抗自己,男子反倒来了劲头,两眼的光芒更盛,露出了能令人作呕的神情,不忘在美人身上的敏感之处来回打量,赞道:“姑娘,有个性,我喜欢!想必与你共度**一定不赖,本公子就是喜欢一些挑战性,今夜便可将你驯服在我的被褥中。” 在美人面前磨了这样久,此时话音落下后,他终于瞧见面前的美人挑眼瞟了他一眼,然而他也在这美眸中窥得了一丝凛冽的寒光。 但那男子对这样的寒光并不以为意,自顾自用眼神指了指身旁的马,说道:“至于你想要的骏马,这完全不是问题,我这人向来大方,更何况是对自己心仪的女子,所以,别说一匹了,就算你要十匹、百匹,也是可以的,日后骑着它在我们的庄园闲游倒也惬意。现在又何必与这种人争呢?丢了我们的身份。” 看热闹的人是越来越多,而几个当事人也不怎么在意。见美人自从瞟了自己那一眼后就再也没有搭理过自己,黑痣男子与自己的奴仆一搭一和,说得更起劲了,毫不在意形象,什么样的污秽言语都被他们轻轻松松地给吐了出来,可谓是龌龊下流到了极致。 “这匹马我不要了。” 利落而平淡的话音最终打断了那黑痣男子的话,黑痣男子与顾盼曼皆扭头看去,见荀扬已转身而去,倜傥的身影略显潇洒,很快出了人圈。 荀扬秉着看戏的心情,起初在听到黑痣男子这些污秽言语时有些忍俊不禁,但随着男子的言语越来越过分,他看戏的心情也没了。 顾盼曼说到底还是自己人,自己窝里斗没什么,但绝看不惯外人这般挑衅。所以荀扬才会一改往日的做派,对顾盼曼做出了退让。 况且那男子的言语实在太过恶劣,即使男子所冒犯的是自己的对手,但这样的言语羞辱依旧令荀扬感到隐隐不快。如若在荒郊野外,这男子怕是早没命了,如今只是碍于人多,不好动手,因此他与顾盼曼都在隐忍。 顾盼曼从荀扬消失的地方收回了视线,回头将那马瞧了一眼,一丝复杂自眼底油然而生。按照原先谈好的价格,她付过银子后从贩马的男子手中接过了缰绳。 。 。 。 这几天欠的字数会补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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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眼前的美人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坐骑,黑痣男子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也不拿美人的无视当回事。见美人要绕过他而去,他赶紧伸出臂膀挡住了美人前行的路,抿嘴道:“姑娘,想走?你看,这天色似乎也不早了,不如先去我府上住上一夜,明早我派人送你,如何?哦,不对,不用送,我想过了今夜,你应该是哪也不想去了。” 在场的人看着黑痣男子指了指天空,都忍不住想要翻白眼,这明显是睁着眼说瞎话,如今可还不到午时呢!湛蓝的深空中秋阳高悬,什么叫时辰不早了? 他们都暗自替这女子捏把汗,被这镇霸给盯上了,那还有脱困的机会吗?在他们看来,这女子如今已算得上是镇霸的半个人了。 虽然黑痣男子那一系列的言行举止令其他人也感到愤怒,替这女子感到不平,但是他们却没有谁敢站出来制止。他们也都曾吃过黑痣男子的亏,平日里他不找他们的茬就不错了,他们哪敢主动去招惹他? “公子,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可要好好珍惜你的舌头了。还有,这双眼。不然,以后怕是没机会了。”顾盼曼冷冷一挑眼帘,这是这么久第三次去瞧黑痣男子,嘴角勾出一抹戏谑冷笑,随后轻轻一跃,稳稳地上了马背。 看到顾盼曼轻松上马的这一幕,别说是黑痣男子了,就连其他围观的人都略显惊讶,有的人不过是眨了下眼的功夫,看到的便是那俏丽身影已到了马上,缰绳始终被她握在手里。而黑痣男子更是心中一急,作势就要去抓垂在马颈上的缰绳,并命令自己的奴仆用身子挡住了马头。 这近在眼前的肥羊,可不能放了。男子想,不就是马术好一点吗?凭这点优势,难道还能逃过他的手心?要知道,这镇子可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他养的打手,人多势众,只要一声招唤,他想要留住的人便走不了。 顾盼曼垂目将两个跳梁小丑轻睨了半眼,轻蔑地浅浅提唇,紧接着眸光突然一冷,扬起手里的马鞭便抽落了下去。伴着一声划破空气的鞭响,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奴仆的脸上已多了一条深深的鞭痕,血肉模糊,左眼当即渗出了蜿蜒的血迹,那一声惨叫随后而至,他的整个身子皆是一个踉跄。 一鞭落下,在奴仆似乎才感觉到剧痛,还来不及去捂废掉的眼睛之时,紧接着又是一鞭落了下去,直袭他的肩头。 这一鞭的力道远胜第一鞭,直接抽得奴仆摔倒在地,哀嚎着在地上挣扎,激起一层黄土飞扬。 这一幕幕皆发生在转瞬之间,这样的速度太快,看得人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那黑痣男子已被惊得心头一挑,惊愣之中如同丢了魂,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那扭曲了身形的人,好久才难以置信地仰头望向了马背上丽影,一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顾盼曼气定神闲地瞧了眼鞭身,上面血迹斑斑,尖端微散。她漫不经心地将素手一松,目视着马鞭自手中落地,随后看了一眼那贩马的男子,摇了摇头,薄唇轻描淡写的话音:“这马鞭编就得不行。看,这才试了一下,结果就坏了。” 贩马的男子听到这话,发直的双眼猛然一颤,这是被吓得强行回过了身,看着顾盼曼那平淡的侧颜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赶忙垂下了头去,心头发颤。 从两人抢马之时,贩马的男子似乎就隐约觉得这女子不简单,却没想到出手竟这般的狠辣凌厉,直接平平淡淡地毁去了别人的一只眼,他当真是被吓得不轻。看来,今天这镇霸也许是踢到一块异样的铁板了。 黑痣男子震惊之后,脸上露出的却不是怯意,而是一种畅意。他紧紧握着马的颈环,仰头笑得一脸荡漾,一只手作势就要去抚摸美人的腿:“姑娘,够狠,我欣赏你!看来我们天生适合做夫妻呢!” 他很有底气地认为这女子也就这么一点能耐了,而想要跟他都,那还差得远,因此他一点也不害怕。只不过他有些懊恼,今日出门忘了叫上几个打手跟在身边,他想此刻就将这女子留下,而不是等女子骑马走了,他再派人去追,那样太麻烦。 听到黑痣男子这话,顾盼曼只不过轻哼了一声,略略垂眸轻蔑地扫了男子一眼,嘴角浮着若有似无地冷笑。杀了这人可不好,太便宜他了。 “驾!前面的人让开。” 不待黑痣男子的手触碰下去,敛去冷笑的顾盼曼一声轻喝,双腿猛地一敲马的侧身,马随即如受了惊一般,猝然向前冲去,跃过了还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人。 而抓着颈环的黑痣男子反应不及,被这巨大的冲力向前一拽,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侧着身子被拖出去几步远,尘土飞扬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粗大的拖痕。如若不是他及时撒手,后果将不堪设想。 众人刚从第一次的惊愕中回过神,另一番的震惊又紧随而至。一些人看着迎面冲过来的马,脸上顿时充满了惊恐,赶紧左右避让。好在马的速度在接近他们时慢下来了几分,让他们有足够的机会避开,从而让出了一条道。 人们一时目瞪口呆,直直的看着骏马擦过人圈,飞驰于街上远去,剩下的只有哒哒马蹄声在他们的耳边久久回荡。 呆滞过后,众人这才悠悠地回过了头,目光皆投向了刚刚拴马的位置。如今马已走了,地上却多了两个挣扎着难以起身的人,在痛苦的哀嚎,满身泥土。 黑痣男子这一跤可谓是摔得不轻,刚刚先着地的那条臂膀仿佛都要断掉了一般,而另一只手心上是深深的血痕,两种钻心的疼痛扭曲了他的面容,躺在地上回不过神。 至于那个精瘦的奴仆,这样两鞭子下去,简直是要了他的半条命,全身是皮开肉绽的痛。那只捂着左眼的手已沾满了鲜红的血迹,连带着那只左耳都已被血液染红,多余的血液顺着耳廓滴落在地,形成了扭扭曲曲的一滩,与尘土混在一起失了颜色。 众人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既惊愕又畅快。尤其是在看到那镇霸的狼狈样后,有的人甚至想笑,却又不敢,只好憋着。常年欺压他们的人,在场的没有谁会去同情。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这女子看似柔柔弱弱,做起事来却是这样的凌厉,直接让这个镇霸吃了一个大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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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人害怕黑痣男子事后迁怒于他们而祸及自身,一些人在反应过来后就已开始陆陆续续散去。剩下的都是一些胆大的,想观出一个最终结果来,因此还不愿走,或是原本就在此处摆摊的,只是顺便看了这场闹而已。 而那贩马的男子此刻也已经溜了,说白了这件事还是因他的马而挑起的,看到黑痣男子踢到了铁板,他还想多活几年呢,可没有胆量再杵在这里看热闹,而且这一离开,他怕是几个月都不敢上街了,还是在他的村子里避一阵子计较稳妥。 马蹄所惊起的尘土渐渐归于平静,灿烂的阳光下,在地上挣扎哀嚎了片刻的黑痣男子逐渐缓过了劲。他艰难地站了起来,却因步子有些不稳而连续打了好几个趔趄,一番折腾后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样的滑稽姿态,看在其他人眼里,即使害怕黑痣男子发怒,但他们此刻是不想发笑都难,于是纷纷做出了掩嘴的动嘴,目光中却全身戏谑与玩味。 不得去理会自己那沾满尘土的衣服,以及周围人的目光,黑痣男子抬手捂着那条剧痛无比的臂膀,一脸的痛苦表情,却依旧冲着俊马行过的方向破口大骂了起来。 骂完后,顿了顿,再次对着那个方向拔高了嗓音:“臭女人!竟敢这般对我!我饶不了你!想逃出我的手心,想逃出这镇子?我告诉你,那简直是做梦!今晚看我怎么收拾你!” 由于一时情绪激动,他忍不住动了一下那只摔伤的臂膀,结果剧痛直冲他的脑门,一阵龇牙咧嘴,“嘶!”额上冷汗直冒。 “公,公子,救我……”那奴仆艰难地抬起了一只手,想要去拽他家主子的衣角,奈何却痛得没了那力气,此时左眼不断渗出的血液已模糊了他的大半张脸,如豆般的的汗液自额上簌簌而落,样子相当骇人。 黑痣男子闻声,暂时停下了正欲骂出口的污秽言语,低头看了去。见地上的人喘着粗气,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又是一脸的血肉模糊,而且正抬着那只沾满鲜血的手。黑痣男子目光猛然一颤,随即做出一副嫌恶样,不仅没有要帮那奴仆的意思,反倒踹出去一脚:“没用的东西,滚开!” 众人看到这一幕,唏嘘不已,这还有人性吗?这可是跟了他多年的奴仆,如今因他的事受到牵连,却还遭到他这样的对待。众人虽然同样不待见那平日里狗仗人势的奴仆,觉得这人今日是遭了报应,罪有应得,但是却对男子的做法依然感到心凉。 “都给我滚!不想活了吧?!”黑痣男子似乎这个时候才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强忍着疼痛,用阴狠的视线狠狠地将众人扫了一遍。 见那些人在他的淫威下各自开始散去,黑痣男子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准备去离这最近的地方叫打手,拦截女子出镇时的必经路口,他是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将那女子留下。 这地方可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他的人,只要他一声令下,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即使那女子出了镇子,他确信他也有办法将人给追回来。然而,他却丝毫不知,自己也许将大祸临头,将美人走时提醒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 顾盼曼骑马走后,没有急着出镇子。她到了下一条街上后,进了一家客栈。在客栈内随意点了几样菜肴,就在大堂内慢吃了起来。她这既是为了充饥,也是为了等人,等的不仅是她的手下,还有她的对头。 膳还未用完,她要等的人便到了。 荀扬从门口进来后,目光在大堂内略略扫了一圈,随后提步径直走到了顾盼曼的桌前,与她相对而坐,嘴角略带玩味的笑,看了眼她那张平静的脸,有低头瞧了瞧桌上那几样简单的素菜,轻笑道:“有人盛情相邀,府中的美味佳肴定是不会少,顾姑娘怎么也不赏个脸,反倒在这里吃这些?” 顾盼曼原本还在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听到荀扬这话,不急不缓地将食物给咽了下去。神色淡然,透着丝丝冷意,抬眸轻轻瞪了荀扬一眼,而对于废话,她懒得反驳。 自顾自地吃了片刻,顾盼曼趁夹菜的功夫,随口说道:“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的。不过呢,这次也不算,本就是你抢马在先。” “所以呢?你是不打算感谢我啰?不过这场好戏着实精彩呢。仔细一瞧,这才发现顾姑娘还真是美貌无双呢。也难怪……”荀扬饶有兴趣地凝视着顾盼曼那张俏丽的面容,嘴角的戏谑之意越发深浓,但说到最后故意闭上了嘴,未出口的话语只是想让顾盼曼自己去体会。 顾盼曼敛着眉,随意在离自己最近的盘中夹了两下,话音中故意带上了几丝肃杀之意:“你的眼睛怕是也不想要了吧?” 当然,她这话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虽说两人都是这般放肆地盯着她瞧,但透出来的意味却是截然不同。 荀扬那幽深的眼中装的是满满的戏谑与平淡,除却那些潜藏在里面的阴谋算计之外,相对来说很干净,而且视线也只不过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而那黑痣男子则不同,那双眼中是满满的污秽与火热,被那样的视线盯着只会令人作呕,她是真起了杀意。但她的杀意只会便宜了那男子,因此她还要让那男子好好活着。 “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取了。”荀扬嗤笑一声,眸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屑,轻轻摇头:“放心,顾姑娘虽美,但也对不上我的胃口。” “只怕待那个对得上你胃口的女子长大,你已年老了吧。”顾盼曼始终未抬眼看荀扬,嘴角勾着嘲讽的笑,话说得漫不经心。 一丝窘态自荀扬脸上一扫而过,因这话而生出的一些微妙情绪,在他轻轻颤眼间就已被他很好的掩饰了起来,语气无波:“我与顾姑娘之间的谈话内容何时变得这般无聊了?还是换个有趣实用点的话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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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故意逃避吗?”顾盼曼挑了一下眉眼,脸上随即又故作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不过也是,毕竟这样的事传出去也不怎么光彩。” 荀扬自然读懂了顾盼曼话里的意思,知道她这是另有所指,但是这一次他难得既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怒。他只是微眯着眸子,用手支着侧脸,表现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瞅着顾盼曼吃东西的动作,脑袋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片刻的安静,荀扬始终没做出任何反应,看在顾盼曼的眼里就好似他是变相承认了她的这个问题,不禁有些惊讶。不曾想她原本只是为了讥讽他而说出来的话竟成了真,可谓是无意间戳到了他的实处,这乐子似乎有些大了。 “这很奇怪?顾姑娘再这样盯着我,菜都凉了。”荀扬用眼神指了指桌上的菜,被顾盼曼这般嘲弄的盯着,令他感到很不舒服。不就是嘲弄他对一个孩童怀着别样的心思吗?那又如何?孩童也终究会及笄的。况且,他也只是懒得解释而已,又怎么真的会对一个孩童生出别样的情感来?如若真是如此,未免太过荒谬。他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呢,与他想要得到的东西相比,情爱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顾盼曼眸光轻轻一动,随即低下了眉眼,闲适地将筷子伸进了瓷盘之中,勾着唇,口吻不咸不淡:“只要荀公子觉得正常,我是无所谓。” 这个话题算是在两人的沉默中结束了。当然,荀扬来这里见顾盼曼,也不是真的为了专程来戏谑她一番,他还没到这样无聊的地步。更不是为了来关心她,平白关心自己的对手,这同样很无聊,而且还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荀扬是怀着目的而来的,当时两人在出口处分开时,并没有说清楚。当然,在两人因马而发生争执之时,顾盼曼同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因此才会在大堂内等他。这里人多眼杂,反倒成了最好谈事情的地方,一般人不会故意去注意。 见顾盼曼吃得差不多了,荀扬正欲开口,然而抬眼间便看见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了顾盼曼身旁,荀扬又只好闭了嘴,想抽身做会儿局外人。不久前的那场好戏貌似还没结束呢,估计要接着上演了,不过主角换成了他眼前这个女子,而非那个黑痣男子。 盘子里的菜肴被吃了个七七八八,顾盼曼最终放下了碗筷,掏出帕子拭了下嘴角,动作优雅,侧头问道:“如何?” 那手下略略弯腰,口吻中透着几丝鄙夷:“不过是一个地痞而已,算是这镇上的大户,家里有几处庄园,平日里以勒索欺压百姓为乐。” “怎么?顾姑娘这样快就找好目标了?”荀扬嘴角噙着笑,这旁观者做得不舒服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似乎都能预测到那黑痣男子接下来的遭遇了。 顾盼曼冷哼一声,满眼的蔑视,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话音中透着丝丝傲慢:“就这点家底,不及毫毛,原本是没有资格让我动手的。不过,他却成功激怒了我,现在勉强算是有了这个资格。不过,如若荀公子感兴趣,我也不介意让给你。” “还是顾姑娘自己来吧,这次我就不与你争了。”荀扬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在他看来,对这样的小门小户出手,无非是白白浪费精力而已。 黑痣男子自认为家底殷实,然而有的人未必看得上眼,甚至是不屑于对他家动手。 “去吧,今夜丑时三刻动手,老规矩,勿伤及妇女,其他随意杀。对了,至于那地痞,让他直接进宫侍候皇帝吧,除了那双眼睛与舌头外,他那双手也不要忘了,还有别一不留神将他弄死了。”顾盼曼对那手下挥了挥手,一系列话语说得轻描淡写,在她眼里,打家劫舍似乎都变作了寻常事,对于杀人更是满不在乎。但是她也从不滥杀女子,这一点是她一贯的做派。 荀扬目视着那手下走远,转而将目光落在了顾盼曼的脸上,闲适地挑了挑眉,语气中夹杂着意味不明的玩味:“看来这世上最招惹不得的,还是女子呢,弄不好,丢的可就不是命了。在顾姑娘这里,我算是涨见识了。” 顾盼曼对于荀扬的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轻轻摇了下头,唇角笑意浅淡:“要一个人死,那太容易了,而且这也不是最大的惩罚,没意思。哪里冒犯了我,那便除掉哪里好了,既省事又有趣。” 在对待冒犯她的男子方面,这一点做法,与凌潺比,可谓是颇为相似的。也许这也是个别女子的一种共性吧,她们容不得自己被别人这样的冒犯,即使是言语上的也不行。 “这次的任务,你打算如何行动?有些事情,还是事先商量好比较稳妥。”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荀扬也终于将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这才是他来见她的目的。 当时孔伯炤只下达了任务,却没有明确具体的行动目标与最终期限,因此目标还得他们自己去找,至于期限,就是不能让孔伯炤等太久。两人自然是要分开行动的,但为了防止再次出现类似于今日两人抢马这样的事,所以他们两人在行动前必须对区域有个明确的划分,做到各扫门前雪,互不干涉。当然,确切的说是三人,但如今还没来得及通知古珉罗, 顾盼曼盯着杯盏中的茶水,逐渐敛去那漫不经心的神情,面色淡然而认真,说道:“这事倒是不急,还是先通知了珉罗后,三人再一起商量吧。如今可以先派人去各地搜罗合适的目标,到时直接行动便是,省时省力。” 荀扬闻言略略点了下头,按顾盼曼说得做也未尝不可,两人虽然不怎么待见对方,但在一些正确的意见面前,相互间经过思考后还是会去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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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静默,荀扬突然一笑,张了张嘴,问得玩味:“你急着买马,是想要去安阳郡寻心上人吧?只不过你的心上人,如今怕是已有佳人相伴了,你能肯定他没与钟离湲走在一起?对,也是,钟离湲在你眼里已经是死人了。” 荀扬换了一只手后又重新支起了侧脸,没有去看顾盼曼。而顾盼曼却是看了他一眼,不仅大方承认了,还嘲讽了回去:“是又怎样?你不也可以趁这段时日去见一见那个对得上你胃口的人儿了吗?” “至于钟离湲,早已回了陆府。”这是顾盼曼两个月前就已经得到了的消息,因此不再担心凌潺与古珉罗有所纠缠,而对凌潺也基本上放下了杀心,这算是她对女子所特有的一种仁慈,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动杀机。当然,在对待男子方面,那便不同了。 当初凌潺还在飞彻崖上时,顾盼曼便不想对其动手,但前提是凌潺能够安安分分待在柯天序的身边。可是后来,凌潺逃了,算是触到了她的底线,为了心爱之人,她这才派出了刺杀凌潺的人。而如今凌潺威胁不了她,因此她也没有再对凌潺动手的必要了。 两人之间除了这些冷嘲热讽的言语之外,剩下的还真是不多了。不过荀扬早已将此习以为常,对于顾盼曼刚刚的嘲弄,他冷笑而置之,故作思忖,随后挑眼看向顾盼曼:“既然要谈正事,在信上三言两语也说不能言明,那便三人当面谈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决议去安阳郡。” 顿了顿,见顾盼曼神色微变,荀扬又闲适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会与你同行。”他去安阳郡的目的可不单单是寻古珉罗谈正事,而是有着自己的计划。 “怎么?不打算先去看看那小丫头?当初你在崖主面前冒死袒护的人,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怕她将你忘了?要知道,小孩的记忆一向不好。”顾盼曼的唇角向左微微勾起,带着满眼的嘲弄与荀扬轻轻对视,话音平淡。 她可不相信荀扬此次提出亲自前往安阳郡仅仅只是为了与她和古珉罗一起谋划此次的任务。至于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还猜测不出个结果来。 不过,既然他要去,腿长在他身上,那便让他去好了。而他今日也算帮了她一次,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他翻脸,阻止他与她一同前去安阳郡吧?这总归是不好的。况且,她也想看看他到底要玩出个什么花样来,最好不要做对古珉罗不利的事,否则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荀扬很自然地垂下了眼,避过了那两道带着别样意味的视线,略带悠闲地望着桌面上的木纹,神情依旧闲适,淡淡地张了张嘴:“这就不劳顾姑娘操心了。” 顾盼曼也没多大兴趣盯着面前这双深邃的眼睛瞧,见他垂下了眼帘,她也随即收回了目光,口吻不咸不淡:“随你,要去便去吧,我无所谓。” “等马一到,我便走。你慢坐,我就不打扰了。”阔袖自桌角拂过,桌上的茶水一口未喝,离桌的人却已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店门口。 荀扬走后,顾盼曼静静地在桌前坐了片刻,随后结了账钱,又要了一间客房暂时住了下来。她不用想也知道,那地痞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肯定在满大街的寻找她的踪迹,因此决定天黑后再出镇子。这倒不是怕那地痞所养出的打手,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顾盼曼的猜想果真是对的,她刚进客房不久,一群凶神恶煞之徒便闯进了客栈,一副耀武扬威的姿态,抓着人挨个挨个逼问,一言不合竟还要对人动粗。结果这些打手最终吃了一个大亏,被一个看不惯此行为的中年男子打得鼻青脸肿,全倒地不起,挣扎良久才灰溜溜地滚出了客栈,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客栈人来人往,来这里吃饭投宿的不乏一些外地人,大多都是行走江湖的,身上自然是有些本事,根本不畏惧这么一些欺软怕硬的小喽啰,出起手来游刃有余。 小院的平静最终被半夜里的那场大火给打碎了,起火的地方正是黑痣男子的宅子。镇子上的人赶到时已经是一片火光冲天,映照着地面血迹斑斑,火海外一片嘈杂,女子的哭声震天,有的甚至是已被吓得疯癫,在熊熊火光面前狂性大发,镇民拉都拉不住。 除却被挖去了双眼、剁去了双手而在地上痛苦哀嚎的的黑痣男子外,赶来的镇民连个幸存的奴仆都未寻到,这些人包括黑痣男子所养的打手皆葬身在了火海。黑痣男子的惨状看得人惊恐万分,这样的手段是何其残忍。 而这个时候,顾盼曼的手下早已撤离出了小镇。至于顾盼曼,天黑时就走了。 “啊!你们看这是什么?!”一名男子不经意间向身旁的大树下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后惊叫出声。他看得明明白白,一根树枝上竟挂着两件血淋淋的东西,相当渗人。 一些人闻声纷纷聚拢了过来,借着火光皆向那里看清,当看清是何物时,心头一阵颤抖,有人甚至忍不住惊叫:“舌,舌头!还有……” “看来这是坏事做尽,遭报应了!” “竟被人处以了宫刑,也算是罪有应得,算是为这些年被他糟蹋了的女子讨回了个公道。” …… 一些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人开始议论起来,但没有谁回去同情黑痣男子的遭遇,对于他们来说,这事做得除了残忍了一些,其实是大快人心。他们并不关心是何人所为,只在意这镇上从此以后便少了一个祸害,他们也不会再受到欺压。 至于一些精明点的,多半也猜到了黑痣男子今日招惹的那女子是他碰不得的人。如若官府要追究,那么他们也不会将知道的内情以及那女子的事透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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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想,如果真是那女子做的,那么她也算为他们除了害,一个受官府袒护的祸害。虽然没有直接要了这祸害的性命,但是今后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了。 这一场躁动一直持续到了鸡鸣时分,最后才渐渐平息下来,各自回屋睡了。由于黑痣男子的宅院是独立的,因此没有人愿意去救火,就这样放任它烧了下去,大火一直燃到了天明。 至于那些幸存下来的女子,多半也是当初被黑痣男子抢去的,这个时候见黑痣男子失事,神智清楚的女子便想着逃跑,而疯癫了的女子皆被善心之人安置在了别的地方。 顾盼曼乘着浅淡的月光赶了一夜的路,最终在晨霞染红天边之时进入了下一个镇子。此时的她感觉异常劳累,又饿又困,进入镇子后,她直接找了一家客栈,准备好好休息一番,顺便等待她的那些手下。 由于一夜的精力消耗,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赶路了。不仅人要休息,马同样要休息,否则会被累死的。而顾盼曼又不想再赶一次夜路,因此她打算明日一早再启程。这个小镇子已经处于桂林郡的边界了,如若之后的行程加快些速度而路上又不再耽误,大约十几日后,她便能到达安阳郡境内。 日子似乎也总是在悄无声息中恍然流逝,自从凌潺离开陆府,如今也已差不多快过去一个月了。这段日子,她在易月宫过得相对平静,最起码成功避开了那些无孔不入的暗探,至于在易月宫里所经历的其他一些小事,只要不是与朝廷扯上了关系,她都不会去在意。 秋日的晨阳下,空气透着丝丝的凉意,远处薄雾还未完全消散,略显朦胧缥缈。而近处满径落叶枯黄,踩在石曼脚下泛着清脆的细响。她已经在这里站了还一会儿,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空地上那抹迎着晨阳练剑的轻捷身影。 剑招复杂多变,动作轻盈敏捷,零星散落的枯叶在随着这道纤影而舞,画面透着一种迷离的炫目。石曼看了良久,然而对于她也是一个常年练剑的人来说,却未能记住眼前这套剑法的一招半式,这令她有些诧异。 她想也许是对方已经将这套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了,到了一种人剑合一的地步,舞得速度太快,所以就算看了这样久,她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见对方收了剑,石曼从容地提步走了过去,望着那抹发丝在身后轻舞的身影,温和地唤了声:“凌姑娘。” 凌潺将剑收入剑鞘,转身循着刚刚的声源望去,石曼已经走到了小径的尽头,一脚踩在了空地边缘,没有再向前。凌潺回以一笑:“石姑娘,这么早过来,可有事?” “祭祀的所需之物都已准备妥帖,包括服饰在内,刚刚都命人送进了姑娘的房内,宫主让姑娘先过过目,看是否有不甚满意之处,也好及时增补更换。”石曼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恭敬,简洁的说明了来意。 凌潺提着剑走了过去,神色淡然,说道:“按照你们所备的便好。石姑娘在这站很久了吧?对不住。” “无碍的。想必姑娘练了这样久的剑也累了,还是先回屋吧。”石曼侧了侧身,将小径让出了一多半,意图让凌潺先行。 凌潺略略点头,也不拘泥,从容地踏入了小径,走在前面与石曼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她信步而行,低头望着地面上飘落的枯叶,眸光微有涣散。 想到后日的入宫祭祀大典,她的神情中便氤氲出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忧愁,看来这个误会是要一错到底了。 她本是来易月宫解决问题的,结果不曾想,问题却变得越来越糟糕,这可不是她以前的作风,然而如今她是真的有些无计可施。该解释的在那日刚到易月宫就解释过了,可桃枝就是不相信,还说她是在故意逃避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 解释一遍不行,她自是不会放弃。为此,她不惜拿出鲲骨镜与易月宫所收藏的那幅月陨镜图样在桃枝面前作对比,以此来证明她所说不假,她手中的镜子也并非什么月陨镜。 然而两相对比,也许是由于图样终究是图样,不能展现出月陨镜的很多细节,以及又没有一个明确的大小尺寸,而从大致外观来看,两面镜子倒真的很相似。 当然,通过凌潺的仔细对比,其实也发现了两者的不同之处。最大的不同便是鲲骨镜上面有着细密的古拙骨纹,这对于凌潺一个有着鉴定古物经验的人来说,看出这些并不是什么难事,从而肯定了鲲骨镜的材质乃是骨,而非陨石。 但是鲲骨毕竟不是一般的骨,太过特殊,与石质很是相似。因此,凌潺能够发现的东西,就算指给一个外行人瞧,那么也不一定能够看得懂。 桃枝便是那个外行人,没有鉴定古物的经验,在她眼里,鲲骨镜上面的细密纹路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许是时间久了,才逐渐形成的,或是陨石原本就是这般。 毕竟,桃枝也未曾见过月陨镜实物,她们几代宫主所凭借的也只是一张图样而已。因此她依旧坚信自己的判断,认为那就是月陨镜。从而认定凌潺才是易月宫真正的宫主继承人,依然坚持要将自己的宫主之位传给凌潺。 凌潺觉得荒谬,义正严词地拒绝了良久,最终,桃枝见她态度坚定,口气透着强硬,不得不做出妥协,答应她可以不做宫主,但是要求她必须要加入易月宫。 凌潺也不好直接说她的这面镜子其实是鲲骨镜,如若暴露了鲲骨镜的秘密,她还不知会引来怎样的后果。延陵楚送她鲲骨镜作为防身之用,本来是好意,不曾想在阴差阳错间却给她带来了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问题。 没有办法,凌潺也只能暂且退一步,答应桃枝,按照桃枝所说的,暂且加入易月宫。但她也有要求,言明自己只做易月宫中最普通的一名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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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经过一番犹豫思索,为了大局考虑,她最终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凌潺的要求。她想,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了,最起码凌潺的意志有所动摇了,愿意成为易月宫人,而月陨镜也再次回到易月宫,这便是一个好的开始,其他的事以后再慢慢解决。最终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也算是两人达成了一种共识。 当然,月陨镜作为易月宫历代的镇宫之宝,其实随着时间的变化,它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效用,以易月宫如今的实力与地位,早已不需要再利用它去御兽。 如今它的价值仅是一宫的象征而已,那样的象征来自精神,凝聚着所有宫人的精神,是易月宫的一部分,不可或缺,他们将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桃枝相当重视这件事,而月陨镜如今又名正言顺地属于凌潺,因此她必须要留住凌潺。 按照易月宫的惯例,每次入宫所需的祭祀大典都会定在月末几日间的后半夜进行,也就是弯月初升之时。 易月宫这次为了凌潺的入宫大典,已经筹备了半月有余,至于服饰之类的,早在两个月前,桃枝就开始命人准备了。因为让凌潺进入易月宫并成为宫主,那是她早已决定了事,只是等着凌潺自陆府来而已。 本来置办的服饰是为凌潺接替宫主之位时所准备的,可如今凌潺却拒绝做这个宫主。桃枝虽然同意了,但并不打算更换事先为凌潺准备好的服饰。 显然这不符合易月宫的宫规礼仪,有逾越之举,但是凌潺并不懂这些。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入宫大典的所有事宜方面都是任由桃枝所指派的人手操办,凌潺没有主动去过问过一次,而且她也并不关心这些,如同一个局外人。 虽说入宫大典是在夜里才正式举行,但是这一日凌潺才刚用完午膳,石曼便带着七八个女子来到了她的屋子,开始替她为晚上的仪式准备起来。 先是沐浴,沐完浴后需在身上刺上一种特殊的刺青,这是易月宫的图腾,每个易月宫女子身上都会有。 “姑娘,可想好了图腾位置?”两个婢女为刚从水里起身的凌潺披上了薄巾,适时地问了一下沐浴前所问过的问题。易月宫的图腾在位置上并没有严格的限定,全凭各自的喜好而定。 四周烟罗帘幕环绕,在细风阵阵拂过中轻盈地飘摇,迷离而飘忽。凌潺无意间低眉看了眼刚伸出浴桶的左足,晶莹的水珠在白皙嫩滑的肌肤上汇聚成股,正沿着脚跟滴落,漂满花瓣的水面涟漪阵阵。她不假思索地淡淡说道:“就刺在左脚踝处吧。” 凌潺决定将图腾刺在脚踝上,其实也并非信口一说,多少也经过了一瞬间的考虑,觉得这个位置很隐蔽,平日里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如玉般的双足携带着轻洒的水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铺有毡毯的地上,柔软的薄巾顺势自婢女的手中滑下,笼罩了凌潺的娇躯,脱离了玉簪的如瀑长发在身后微漾。 穿衣的身形在绘墨屏风上投下了绰绰地的影,待凌潺简单着上一层里衣从屏风后走出时,绘刺图腾所需的物品已被悉数摆在了床榻前的案几上,婢女领着她向那里走去。 如烟般的轻纱帐幕微曳,她掀帐而入,侧身躺了下去,朦胧中唯有一只玉足安放在帐外,到底要绘制出一个怎样的图案,她并不怎么关心。 忍受了半个时辰火辣辣的痛意,最终一道略带恭敬的的话音打破周围的寂静,传进了帐内:“姑娘,图腾已绘制完毕,您请过目。” 凌潺起身,帐幕被婢女掀起后,她很自然地向脚踝处看了一眼,图腾便刺在了离脚踝上方约一指远的位置上,也刚刚只有脚踝那般大小,是一个绿藤绕弯月的图样,生叶的藤,银灰的月,生机中氤氲着淡淡的清冷,精致而漂亮。 见凌潺将图腾瞧了几眼后的神情中流露出一抹异色,那个负责刺青的女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单膝而跪:“请姑娘恕罪,属下自作主张偏离了图腾的位置,只是原先的位置实难下针。” 虽然在她眼里,凌潺就是一个即将加入易月宫的普通女子,但是就在刚刚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子自住进易月宫以来便一直受到了她们宫主的礼遇,就因这一点,自己也不应该怠慢了人家,然而自己事先却并没提醒对方,私自改变了图腾的位置而未征求对方的意见,这明显有些失礼了。 “算了吧。”凌潺的话音中带着几丝冷意,这几丝冷意源自于她很不喜欢别人擅自更改她的决定。但并没有因此而动怒,一则,这也并非什么大事,她并非是事事都要计较的人。而二则,在这里毕竟她是客,人家才是主。 其实抛开自作主张这一点不说,如果单单是从图腾的位置与它那精美的图案来看,凌潺其实是很满意的,也很喜欢。当然这种喜欢与满意是抛却了这个图案本身所蕴含的意义,这仅仅是因为她将图腾只看作了一种单纯的装饰,而非易月宫的标记。 而如若只是以易月宫的标记来对待,注重的是这个图案的意义,那么她便不会去在意她是否满意这样的图样,更谈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因为她压根不怎么关心。 见凌潺不计较这件事,那女子暗自舒了一口气,开始埋头整理刚刚所用过的工具。然而还没真正开始收拾,头顶冷不丁传来了一道淡淡的话音:“你这刺青的技艺不错。除了这个,可还会刺别的?” “那姑娘想要怎样的图样?要刺在何处?”女子那盖颜料盖的手稍稍一顿,抬眼略有迷茫地看向凌潺那双清淡的眸,她的口吻里多了几分谨慎与客气。 凌潺的视线在案几上扫过,上面摆放的皆是刚刚绘制图腾时所用过的精巧工具。她整理了一下有些松散的里衣领口,平淡的目光停留在了那盒嫩绿色的颜料上,说道:“几片竹叶,就刺在右边的眼角偏下的位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