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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页瑟     多情皇子无情妃txt下载     多情皇子无情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秋月明明诉身世(七)

    空气中缕缕桂香浮动,凌潺慢慢收起了嘴角的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浅浅吸入几缕馨香。她抬脚,随几人一同走近了几步,便见陆辞将取过来的马刷扔在了那男子身旁,蹲下身子开始脱那人的鞋袜。她心中了然,看来他是又想起了她上次用的那一招,算是用软刑逼供,只是现在来不及准备工具,他就只能自己代劳了,并且用马刷代替了山羊舌。

    “陆少侠这是……?”钟离沐瞧着陆辞手上的动作,又是为那人脱鞋,又是脱袜子的,脸上的困惑是越发的浓,忍不住问出了口。

    脱下的那只袜子被陆辞两指捻着随意扔在了那人脸上,他将手臂闲适地往膝盖上一搁,笑得一脸贼兮兮扭头看向钟离沐:“硬骨头用软的对付最好,公子待会就明白了。”

    见陆辞在钟离沐他们两人面前似乎有些故弄玄虚,陆景行也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将柔和的视线落在了凌潺那张平静的脸上,唇边绽放出一抹夹杂着打趣的笑意。他就如凌潺一般,早已知道陆辞将要拿着马刷做什么,不过这个主意当初可是凌潺出的。

    凌潺很自然地与陆景行对视,当然也看出了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所蕴含的意思,只好无奈地撇了下嘴角,回以一个嗔笑。然而,落入她眼中的那含了些许戏谑意味的唇却勾得更深了,这次她直接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理他。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特意在笑话她呢。

    凌潺与陆景行两人刚刚那旁若无人的神情互动皆落在了延陵楦的眼里,他虽已不是第一次见两人这般,但心中依然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这种异样来自于担忧。

    一切准备就绪,陆辞蹲着身子向那男子的视线内移动了两步,拿起马刷在那人眼前晃了晃,笑得有些奸滑:“嘿嘿,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了就没这档子事儿了。”

    仰躺在地的男子神情有些痛苦,一张脸微绷,他睨着眸子扫了陆辞一眼,目光阴冷。他抬手扒下了覆在脸上的袜子,只是冷哼了一声,对陆辞的问话无动于衷,看向立在不远处的延陵楦,语气不卑不亢:“五皇子,既然已落入你手,那就算你杀了属下,属下也毫无怨言。只是要我做出背叛主子的事,那绝无可能。”

    “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场刺杀可与你有关?”延陵楦上前两步,略带严肃的面容上有一层薄薄的淡漠。

    男子目光一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地答道:“无关。”

    延陵楦见那男子的神色还算是坦荡,点了点头:“那好。陆少侠,剩下的就有劳你了。”还有许多问题需要逼问,但是看男子的样子,如若不使出点特殊的手段,恐怕他问再多,男子也不会松口。

    “没问题。”陆辞对着延陵楦做了一个手势,转而又将另一只手上的马刷拿在男子眼前晃了晃,眨巴着眼睛道:“不畏生死,好,这是你说的,小爷今日便让你体验一把生活乐趣。”

    男子看到陆辞嘴角挂着浓浓奸黠笑意,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也毫不畏惧,抬眼将视线移到了阴沉的天空中,选择无视这几人。不过是一些皮肉之苦而已,竟想用这样的方法逼他招供,未免太小瞧了他。

    在几人的注视下,陆辞装作一副嫌弃的样子托起了那男子的一只脚腕,马刷一点点靠近男子赤#裸在空气中的脚心。

    到了这一刻,所有人都已明白了陆辞的用意,就连那男子此刻心里也是一阵发毛。他还宁愿被打一顿,也好过对方用这样损的法子来戏弄于他,

    钟离沐与延陵楦两人不约而同地淡淡一笑,瞧了眼陆景行与凌潺,见他们两人皆是波澜不惊,便知道他们早已经知道陆辞的用意了。

    在马刷即将挨上脚心之前,陆辞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男子一眼,然后故作惋惜的一声叹息,垂下头去开始了手上的活计。

    随着马刷一次次在男子脚心摩擦,一阵阵奇痒直击他的神经。为了强忍着不发出声响来,他紧绷了那张血迹纵横的脸,表情异常怪异。心里已不知将陆辞骂了几百遍了,这样的损招,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陆辞忙活了一阵,竟还未听见男子的笑声,有些不耐烦了,顿了下,不禁蹙眉瞧了男子一眼,只见那张狰狞的脸已被憋得通红,而染血的额头更是青筋暴露。都变成这副模样了,但就是不见笑,一直紧抿着苍白的双唇。

    陆辞绕有兴趣地在那张脸上盯了几下,眉头又是一蹙,戏谑道:“喂,都这样了,你怎么还不笑?瞧,眼珠翻白了。”

    “你憋着吧,没关系的。今天不让你笑出声,小爷我就倒着走路。”说着,陆辞又将马刷对准了那人的脚心,这一次换了一种方式,摩擦的力道不再均匀,而是轻一下又重一下,两种力道交替进行,造成的痒意也瞬间强烈了不少。

    钟离沐听陆辞这样说,眼底的笑意很快便散去了,担心陆辞分不清主次,提醒道:“陆少侠,笑或是不笑这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要使他开口。”

    看着陆辞对着他们几人点了下头,凌潺望向钟离沐,开口道:“三哥,你就放心吧,陆辞有分寸。”

    “噗嗤……,哈哈哈……”男子终究还是憋不住了,一口气吸了一半又喷了出去,紧绷的神经倒是一松,笑声就如决堤的黄河水一般涌出,一发不可收拾,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更是对陆辞咒骂连连,活了几十年,他还从未这般狼狈过。如若不是身上有毒,使不上力气,那么他此刻一定要与陆辞一较高下,将陆辞打得满地找牙。

    陆辞悠闲地斜眼瞧着男子,见男子笑得已是呼吸不畅,瘫软的身子在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那只脚在他手里胡乱挣扎,极力想摆脱他的控制,他语气中是满满的嘲讽:“老兄,还没完呢,别乱动啊。我说过会让你笑的,你看,这不是做到了吗?哎呀,都说了,别乱动,怎么就是不听呢?其实我这是在给你梳理经脉呢,你应该感谢我才对。经此一梳理,保证你下次练功事半功倍,有望成为江湖高手。”

    见那暗探遭遇陆辞这般痛苦的折磨,刚刚已经招供的那名男子脸色是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背脊发凉。他抬手擦了把虚汗,有些庆幸,幸亏自己早早的就招了,不然自己的下场怕是与那人好不到哪去。相比较而言,他们这样的人还是愿意吃硬的,这软的实在有些难以下咽,而且还很恐怖。

    “噗嗤!”一口鲜血夹杂在笑声中毫无征兆地从男子口中喷出,瞬间化作血珠弥散空中,惊得陆辞赶紧松开了脚腕,并且退后了数步,直愣愣地看着那那血珠又悉数落回了男子身上。

    脚心的奇痒瞬间消失,男子终于停止了抽笑,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沾满血迹的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液,面色及其难看。刚刚吐出那口鲜血,完全是被陆辞气的,心中简直是怒气滔滔。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属下,但他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陆辞那带着一脸嫌弃样躲避的动作令几人看了忍俊不禁,就连雀儿此刻都被他逗笑了,坠马时的恐惧情绪本就已舒缓了很多,再经此一笑,便更是轻松了不少。

    “你以为……用,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逼我招供?不可能!”狼狈不堪的男子终于缓过了一口气,但依旧带着喘息,艰难地扭头望向了几步之外的陆辞,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怨恨。

    陆辞拿着马刷柄在手里随意旋着圈,踩着悠闲的步子又重新走向前去,用脚尖在男子身上轻轻踩了两下:“没看出来,是条硬汉,最起码比上次那位做了乞丐的仁兄强。我估摸着是力道不规范,还是山羊比这刷子好使。”

    “陆辞,先到此为止吧。先将他们找个地方安置了,慢慢审问。至于那人也先关起来,待到回城后再送官府。”陆景行面色平静,平淡的话音阻止了正要再次动手的陆辞,用眼神指了指那个已经招供了的男子。

    陆辞得到命令,转瞬间便明白了自己府主心中真正的意思,扔掉手里的马刷后将那两人挪到了一起。之后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已经招供了的男子身上,踏着闲适大步走了过去。

    在男子身前顿下后,陆辞意味不明地将男子仔细打量了一番,眸光中带着些许戏弄的意味,对男子指了指另外两人,摇头挖苦道:“你这暗探做得也忒不称职了,你看看他们,多硬气,都被折磨成这样了,也不见招供。”

    男子听了这话,忍不住翻白眼,这能比吗?人家是专业的暗探,口风当然严了,不到万不得已,自是不会做出背叛主子的,而他不过是王府里保护析郡主的普通侍卫,面对皇子的质问,自是心存敬畏之心,扛不住的。

秋月明明诉身世(八)

    最终,陆辞用两匹马将三人从空地上带走了。陆辞想其实就是没有黄芋老人闹这样一出,这三人也逃不掉被他们发现的结局。要知道这里早已被他们的人手暗中监控着,况且还是在他们的地盘,就算那些暗探再厉害,在这里也是处于被动的。

    雀儿现在是彻底放弃学骑马了,几人留在这空地上也没什么意思了,在陆辞走后没多久,他们也携着桂香离开了。

    回到院内后,凌潺带着受了惊吓的雀儿先回了自己的房间。经过这么长时间,雀儿情绪虽然缓和了,但是精神上的冲击却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这样的影响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消除的。甚至此刻她走起路来,双腿依旧有些发软,一路都被凌潺细心地搀扶着。

    凌潺扶雀儿在案几旁坐下,又弯腰不紧不慢地为雀儿倒了一盏玉桂茶,递到雀儿面前,带着平静柔和的目光看着雀儿:“喝杯茶,缓解缓解。”

    “哪有主子伺候奴婢的道理?二小姐,这使不得。”雀儿目视着端在纤手上的茶,神色微变,隐隐夹杂着一丝惶恐与讶然,一时令她有些无措,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雀儿可从不敢想自己有一天会喝上主子侍候来的茶,如今茶盏摆在眼前,可她就算与凌潺之间灾怎么随意,这茶也同样不敢喝的。况且这盏茶与昨日那盏所含的意义终究是不同的,昨日那盏是赏赐,而眼前的却不是。

    见雀儿这个样,凌潺的嘴角浅浅地勾出了一抹笑,将杯盏放回了案几上,并没有勉强雀儿接下这盏茶,随雀儿去。

    主与仆终究是不同的,其实凌潺从小便有这种意识,认为这种上下级关系是理所应当的,既然她给了对方薪酬,那对方也理应服从她的一切命令,是绝对的服从,在任何方面都不能僭越。

    当然那只是主仆意识,而非主奴意识,她以前也从未将那些拿着高额薪酬从小照顾她的仆从们当做奴隶看待过,对他们是有着最基本的人格尊重的。

    她的这种意识与古代那些生来便活在等级制度下的贵女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因此雀儿不敢接她递去的茶,她完全能够理解。

    雀儿看着凌潺在她对面坐下,她突然带着丝好奇的目光在凌潺那低垂着眸子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眼里闪过一缕异样的情绪,随后半垂下了眼帘,似是失落,撇嘴道:“二小姐,你骗我。”

    凌潺乍一听这话,有些不明所以,微微一挑眼睑瞧了雀儿一眼:“嗯?我怎么骗你了?”

    “二小姐,我今日才知道,你乃是公主,而你却告诉我说你只是臣子之女。这难道不是骗了奴婢吗?”就在不久前从那男子口中得知凌潺的真实身份之时,雀儿的震惊可谓是不小,但当时她还处在坠马时的惊惧之中,没敢做出多大反应。

    凌潺的视线随意落在了案几边缘,神情淡然,幽幽开口道:“一个假公主罢了,就是一个无用的封号而已,没准皇上一时兴起就封了,这又有何好在意的呢?到如今为止,我连我的身世都还未弄清楚呢,恐怕连臣子之女都算不上。不过,名义上我确实是臣子之女,所以并不算骗你。”

    当然,凌潺并不认为她这个封号是皇上一时兴起所封。想要随意将一个臣子之女封为公主,别说是在等级制度极其森严的中原国,就算是在凌潺所了解的历朝历代中,也都是不可能发生之事。不仅不合礼法祖制,甚至还有僭越之嫌,那是一种忌讳。

    凌潺心中有所思虑,想必当初皇上封钟离湲之时,也定是受到了文武百官的阻扰,排除万难才给她坐实了这样的一个身份。也正是由于此,加上如今形势所迫,也才使凌潺更加疑惑钟离湲的真实身世。在这其中,除了一个母族,其实最令凌潺感到困惑的是钟离湲的生父。

    “难怪,堂堂皇子都能被二小姐唤作哥哥。”雀儿自顾自点了下头,转而又睁着大眼瞧向了凌潺,“今日那几人似乎是要对二小姐不利,难道是当初谋害二小姐的人?”

    “现在还不好说。”凌潺低眉略略摇头,随后突然抬眼,神情专注地望向了雀儿的眼睛,话音极其认真,“雀儿,记住,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她是担心雀儿的安危,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

    雀儿抿着唇,对着凌潺认真点了点头:“谨记二小姐教诲。”

    与凌潺一番交谈下来,雀儿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竟好了不少,心头有了那么一丝丝轻松。

    几人等了大半日,到用晚膳之时,陆辞方才从关押两名暗探的屋子出来,一路大步而行,进入了陆景行他们正在用膳的屋子。

    “审得如何了?”屋内有些昏暗,见门口传来脚步声,陆景行扭头逆着光看了过去。

    陆辞来到桌旁,大刺刺地往那一坐,惬意的神情中夹杂着些许成竹在胸的意味,叹道:“还是山羊管用,这两人已经全招了,乃是一人所派。”

    几人听陆辞这样说,只是略略点头都不曾言语,静静等着陆辞的后文。

    “听说是受什么赵大夫所指派,而他们跟踪的目标便是延公子,想要密切监察你的一切动向,不过幸亏早有准备,虽然昨日从城门开始就一路尾随于我们,但后来在察觉到异常后就撤了,因此昨夜没来得及靠近这片区域,而今日才刚到便被那老头捉了,他们还为来得及将发现凌潺的消息泄露出去。”陆辞一口气将几人最想要知道的信息都给说了出来。

    延陵楦听后神情复杂,清澈透亮的眸子中似乎划过了一丝失望。钟离沐神色同样复杂,幽幽地看了延陵楦一眼,张了张嘴,却组织不出语言,最终摇了摇头,作罢。

    陆景行与凌潺看到两人的神色变化,心中已了然,这牵扯到的只怕是那个位子了。虽然延陵楦很少过问朝中之事,一向都是闲散人,但延陵楦绝非平庸之辈,因此有的人依旧不放心,担心他这些年是在韬光养晦,怀疑这次出君都也绝不是游离那么简单,从而不惜派出多名暗探一路跟随。

    沉默良久,也不见有谁动筷子,凌潺盯着碗沿,似是在沉思,语气却带了点漫不经心:“这其中的信息有多少可信度?昨日便来了,而发现异常后又退走?明知这里有陆府的人在暗中巡查,今日依旧冒险而来,自投罗网。如若是我,断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来。”

    “你是认为他们昨日便已经潜入过这里?那你的下落岂不是……”陆辞双眼猛地一睁,脸上是大大的惊讶,不过也有气愤,心头生出了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凌潺眸光略有些涣散,摇头道:“还不好说,但这答案有些经不起推敲。也许是被逼急了,所以才临时编造了一个答案,甚至是连幕后的主谋都不一定为真。”

    “小潺说得有理。毕竟那些探子是经过了多年的训练,不似飞彻崖那些小喽啰经不起逼问。”陆景行稍稍颔首。

    凌潺一番沉默,突然抬眼看向陆辞:“那两人现在如何了?”

    “晕过去了,一时半会儿醒不来。”陆辞挑了挑眉,那丝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用完膳,他决定再去找那两人算账,好好给他们活动一下筋骨。

    钟离沐微微眨了下眼,瞧了陆辞一眼,后将视线投向了凌潺,问道:“湲儿是想到好的注意了吗?只是如今就算知道你的踪迹已被暴露,怕是也毫无意义了。”

    “这一点我知道。不过除却这件事,其他的疑点也要弄清楚不是?”凌潺话音平淡,陈述的却是一个事实。

    沉默许久的延陵楦听到凌潺这话,也稍稍点了下头,脸色好看了许多,说道:“是该问清楚。以我对六弟的了解,他还不至于这般忌惮于我。况且这些日子他怕是也一直在为你的事而烦忧,加上朝中的政务,应是没多少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凌潺倒并未想到,那个赵大夫竟是延陵栈的人。

    “那湲儿打算如何做?”钟离沐问道。

    凌潺眸光缓慢流转,轻启薄唇说出四个字:“囚徒困境。”

    陆辞听了这话,眼前一亮,拍了下大腿:“好,这主意好。用完膳我就去办。”

    “这件事交给其他人去办,你还有别的任务。”陆景行脸上覆着层薄薄的凝重与冷淡,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清冷了几分。只有一想到凌潺的踪迹将会暴露,他心中便不安,同时感到自责,也更加怀疑自己那些手下的能力。贼人都进后院了,而负责守贼的竟然还一无所知。

    陆辞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消,只是弱弱的哦了一声。说到底这次是他办事不利,让那些贼人有机可趁,府主对他的态度冷了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况且,当初如若不是他将钟离沐两人带回府,如今便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秋月明明诉身世(九)

    皓月当空,片片薄云浅亮。月光下,祥和热闹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沈府。

    参差错落的屋宇楼阁处处红绸高挂,灯火辉煌,暗淡了苍穹中撒下的银华。庭中宾客推杯换盏,奴仆来回穿梭,婚宴显然已进入了最尽兴之时。

    沈简两家结亲,满皇都的人有目共睹,皆道沈家公子沈沉陆好福气,能有幸娶东洹国当朝御史大夫之女为妻,这无疑是为他以后的仕途生涯铺平了道路。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权利仅次于当朝丞相。简御史的这独生女儿自是娇贵无比,被他视为珍宝,并且在皇都可谓是一个谜,只因无人见过。

    多少贵族子弟去提亲,皆被拒之了门外。可这简御史为何又偏偏主动选择了沈沉陆为婿?将女儿下嫁,这着实令满皇都的人费解。

    烛光在雕窗间剪下了颤颤的影,早春的料峭寒风丝丝缕缕,穿过雕花木门的缝隙向梁柱间绯红的轻绡帘幕悠然卷去,挽起一片片帘角飘摇,宛若红雾弥散。

    庭前的喧哗被渐远的距离淡了去,房内一片寂静宁和。两个婢女正敛目垂首立于床榻两侧,随时准备听候主子的差遣。

    倦意渐渐爬上了盖巾内那张姣好的容颜,赵简凝抬起玉臂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只因头上的繁杂发饰太过沉重。

    “小姐,可有哪儿不适?”贴身婢女橙儿是一个机灵的丫头,自小便跟随赵简凝左右,可谓是主仆情意深浓。对于赵简凝的事,情不自禁便会上心。

    赵简凝直了直身子,随即淡淡的声音自盖巾中传出:“无碍。命门口的婢女去膳房看看,能否弄些吃食来。”

    另一个婢女领命而出,橙儿见屋内已别无他人,眸子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偏头看向赵简凝说道:“小姐,听说这沈大夫可是才貌双绝,您嫁与他,如今在这节骨眼上,怎就不好奇?竟这般淡定。”

    "世间男子在我眼里并无差别,嫁谁都一般无二,有何可好奇的?"赵简凝的话淡如清水。到此时此刻,她也只是从奴仆口中得知她要嫁的人姓沈,官居谏议大夫,属从三品。别的东西她不知,也不关心,更没那心思去打探。

    话音刚落下不久,层层轻绡外的房门随着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人并非刚刚领命出去的婢女,赵简凝听这稳健的脚步声,心里已有了底,她这素未谋面的夫君算是来了。

    赵简凝低敛着眉目,屋内寂静,她耳里能听到的便只是沈沉陆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浅淡的江蓠气息袭来,脚步声渐止,一双被大红刺绣深衣下摆半掩的云头履通过盖巾下摆的缝映入了她的眸中。

    面对一个陌生男子,赵简凝并没有同她说的话那般释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她一个愣神的功夫,盖巾下摆已出现了几根骨节分明的指。

    盖巾挑起,赵简凝顿觉眼前一片明亮,印入眼中的是身前人的华贵喜服。摇曳的红烛焰火给两人的周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晕,赵简凝挑起淡然的眸子望去,就见面前这个清俊的男子正略显讶然的看着自己。

    盈盈烛火中四目相对,赵简凝神色淡淡,朱唇轻启:“为何这般看我?”

    “你是简御史之女?” 沈沉陆脸上的讶然之色须臾间被一句问话一掩而过,随即恢复如常。

    赵简凝唇角一勾,看似在笑,眸子中却是溢出了一层薄薄的凉意:“夫君这话岂不问得荒唐。”

    两人一坐一站,沈沉陆望着这个冷淡中因婚妆而透着几分妖娆的女子,竟莫名失笑,随口掐出一个理由来:“听闻简家小姐无人见过,为夫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令夫人见笑了。”

    沈沉陆一个不经意的移眼,却瞥见了赵简凝发上那支镶有白色珠花的玉簪。这玉簪只有守孝之人才可佩戴,沈沉陆抬手便将玉簪从赵简凝发间取了下来,语气不愠不怒,却蕴含着质问的意味:“白色珠花,你可知?今日乃是你我大喜之日。”

    “自是知道。只是三年孝期未满,我愧对泉下的母亲。我知舅舅将我匆匆嫁你,定是有他的缘由,但这并不影响我为母亲尽孝。”赵简凝缓缓起身,轻抬玉手从沈沉陆指间掠过,大红喜服下摆随即由床榻滑落在地,随着赵简凝的脚步迤逦向前。

    沈沉陆看着眼前那只已空无一物的手,右眉微挑:“据我所知,简夫人已病逝多年,何来孝期未满一说?”

    “橙儿,替我拆妆。”赵简凝在方形案几前落座,略略向橙儿招了下手,并未答沈沉陆的话,这是她不愿提及的痛。

    橙儿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床榻前已转过身的颀长身影,随即低下头去,眼底浮出一抹难色,不免提醒道:“小姐,合卺酒还未饮……”

    “拆完再饮也不迟,夫君意下如何?”赵简凝抬眸,沈沉陆正面色如常地向她走来,他那露额半扎发下是一张如玉石雕刻而成的面容,直挺的鼻梁配上流线般的轮廓,在熠熠烛火的映照下尽显温润之气,风雅卓绝。大红刺绣深衣加身,身后墨发倾曳,飘逸中更多的是沉稳。她虽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自己却已经抬手摘下了发髻上的一支点翠步摇。

    沈沉陆在案几的另一侧落座,点头道:“就依夫人所言,合卺酒稍后再饮也无妨。”

    橙儿领命开始为赵简凝拆妆,而一旁的沈沉陆饮完一盏茶后随手拿起了静默在案几边缘的薄册子,借着明亮的烛火随意的翻了几页。

    “二夫人,莲子羹。”赵简凝的发饰还未拆完,去膳房寻找吃食的婢女已手持蟠龙雕花漆盘步入案几近前,对着两人略略行了个礼。

    赵简凝颔首,嘴角溢出一丝浅淡的笑:“有劳了,放下吧。”

    婢女半跪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盅盏捧出漆盘,盏盖掀开的瞬间,淡淡的莲子清香四溢而出,裹着清甜漫入了沈沉陆的鼻翼。他将那握着薄册的手随意搁在了腿上,视线转向赵简凝:“饿了?”

    “大半日未进食,自然是饿。”赵简凝说话间便向盅盏内扫了一眼,羹汤色泽清润中泛着淡淡的金黄,几粒鲜红的枸杞随意浮于滑腻的面上,下面是嫩白的莲子,轻而易举勾起了她的食欲。

    婢女一点一点的向琉璃碗中盛着汤羹,娴熟的动作却因无意间瞥见了薄册上的图画而乱了分寸,惊慌失措间竟失手打翻了整盅汤羹。

    “奴婢该死,二夫人,二公子,还请息怒!”婢女顾不得案几边缘正在缓缓滴落的残汁,忙垂下了头去,心下颤抖得厉害,面红耳赤,视线的尽头是自己那紧贴地板的双膝。

    赵简凝自然是知这婢女因何事而打翻了盅盏,不过,她倒是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书册能将一个训练有素的婢女吓成这副模样。她忍不住挑眸向沈沉陆那垂下的手中扫去,一幅春宫图瞬间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神色略略一变,随即收回了眸光:“无碍,将这收拾一下,出去吧。”

    “谢二夫人饶恕!”赵简凝那波澜不惊的话语令婢女如负释重,面色却依旧灿如烟霞,只觉滚烫滚烫。

    瞧着正慌张收拾案几的婢女,赵简凝唇角挤出了一点意味不明的浅笑来,平平淡淡的话语中不加遮掩的是嘲讽:“不曾想,夫君还有这等嗜好。不过,还是隐晦些得好,毕竟今时已不同往日。”

    “小姐,你错怪沈大夫了,这书是那喜婆搁下的,说有妙用。还说新房放此书,实属平常。”橙儿不急不缓地取下了赵简凝发髻上的最后一支嵌红玛瑙的蝴蝶赤金卷须钗,百花髻随之绽开,一袭乌发倾泻而下,自赵简凝肩头漾出墨浪阵阵。

    这本薄册,橙儿可是亲眼看着喜婆所放。她一好奇便翻开了一页,吓得脸色一变,免不了数落了那喜婆几句,那喜婆便将放此书的目的说与了她。此刻,她虽有些难以启齿,但也不想自家小姐误会了新婚丈夫。况且她深知她家小姐本就对自己的婚事淡然视之,新婚之夜便生出嫌隙来,实在有伤夫妻两日后的感情,今后还不知会怎样冷落自己的丈夫呢。如此,到头来吃亏了还是她家小姐,倒是便宜了那些姬妾。虽说沈沉陆如今没有妾室,但难保以后也不会有。

    听了橙儿的话,赵简凝心下已了然。她端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小口,微垂的目光淡淡,只望着盏中那呈碧色的清亮茶水,不再言语。

    沈沉陆随手将书册一合,丢进了婢女带来的漆盘中。刚刚也不过是大致看了几眼,像这种污秽读物,他没心思细看。

    见婢女已将案几悉数擦尽,沈沉陆向婢女简单吩咐了一句:“去吧,命厨子做几道可口菜肴送来。”

    正如外界所言,沈沉陆不否认,他娶赵简凝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日后的仕途能够畅通无阻,平步青云。而另一个缘由便是,他已是及冠之年,需要一个妻子。

    就算没有赵简凝,沈家同样也会为沈沉陆择其他官宦女子为妻。而东洹国有礼制规定,无正妻之前不可纳妾。他虽心有所属,但那女子却无法在仕途上助他,并且他如果想娶她为正妻,那便是与礼仪制度相抗衡,必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因此只能等待日后娶那女子为侧妻,如此也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

    不多时,那婢女去而复返,撩开层层帘幕从容向的赵简凝走去。到底是经过了训练的丫头,此刻已完全没了先前的张皇失措之态。她身后尾随着三个手提食盒的婢女,一阵阵勾人味蕾的菜香无需打开盒盖,就已弥散了满屋。

    案几上,五只白玉雕花碟呈花状被婢女依次摆开,盘中菜肴色泽润亮,摆放精巧。赵简凝饿了这大半日,顾不得女子该有的矜持,婢女还未退去,便执箸夹起了一块米糕。细密的金黄拉丝随之而生,又迎着娇软夜风而断,化为如雾密珠在筷上萦绕氤氲。伴着一种淡雅的竹叶清香入口软糯甘甜,齿颊留香,令人回味无穷。

    沈沉陆见赵简凝一餐下来自始至终优雅从容又不失率真,不自觉问了句:“这些菜肴可还合夫人的口?”

    “味道甚好。”赵简凝接过橙儿递来的帕子,轻拭了一下唇角。自己想想,这一餐吃得也够曲折的,不过虽多等了一些时辰,但总归是填饱了肚子。

    橙儿随着几个收拾好碗碟的婢女一同而出,房门关上的瞬间,屋内剩的只是一层层帘幕随风而动的微响。软席上的两人相对无言,中间隔着一张案几,各有各的思绪。

    渐渐的,赵简凝那清亮的杏眸中仿佛覆上了一层困意化作的朦胧轻纱,烛火在她眼中变得迷离。她终抵不过困意,率先打破一室的寂静,起身去了木施前。曳地的喜服外衣在她手中缓缓褪去,泼墨长发在身后随意披散,待她转过身,沈沉陆已来到了她的近前。(木施:先秦时候放衣服的架子。)

    他抬指勾起了她那精致的下巴,迫使她对上他那双清亮透彻的眸子:“可害怕?”

    她自然是知他所指为何事,虽有些不愿,但迟早会有那么一刻,不如从容面对。烛火点亮了他的眸,她望着他双目中倒映出的那张平静面容,话说得轻描淡写:“有何可怕,此乃不过夫妻间的寻常之事。”

    他放在她纤腰上的手一紧,揽她入帐。挥手间,火红的轻纱帐幕翩然而下。华服层层落地,融融光晕在墙间投下了两道交织的影,**帐暖,留下的,只是床榻上的一点红。

秋月明明诉身世(十)

    天气阴沉了一整日,却不见落一滴雨。经过这次的暗探事件,大家都各怀心事,惬意的心情也随之消失。入夜后,各自都早早地回了房。而凌潺回房后,由于沉重的心事压得她脑袋有些昏沉,便直接入了睡。

    后半夜,一道强烈的光亮似乎将黑沉沉的夜幕撕开了一个参差扭曲的口子,房内那一瞬间的雪亮彻底将凌潺从迷糊的浅眠中所惊醒,紧接着一声雷鸣仿佛就在房顶外响起,吓得她整个人猛地一颤,尘封在心底的恐惧伴随着那一幕幕久远的情景悉数浮现在了她心头。

    窗外狂风呼啸而过,紧接着又是强光一闪,凌潺将脸埋在薄衾中还未缓过神,透过薄衾,眼前却依旧是一亮,瞬间又陷入了沉寂的漆黑。

    “轰隆隆!”

    “啊!”

    寂静不过是一瞬,一道雷鸣再次炸裂而至,震耳欲聋,迫使凌潺惊叫出声,余音在房顶外久久飘忽不去,而她的整颗心似乎都在颤抖。她知道,雷电对她造成的阴影恐怕永远都无法抚平了。

    承受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凌潺窝在薄衾中瑟瑟而栗,忍不住在心里咒骂,真不知这是什么鬼天气,如今都已过中秋,竟还有这样电闪雷鸣的夜晚。

    房门伴随着一道闪电而吱呀一声被打了开来,转瞬之间又被轻轻关上了,急促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循着床榻的方向回响。

    “小潺,别怕,有我在。”

    那一声清润的轻唤就这般落入了凌潺耳中,这一刻,她似乎在冰冷中觅得了一团暖晕,急忙将头探出了薄衾,呼吸一畅,应道:“景行。”

    帐幕轻晃了两下,淡雅熟悉的气息悄然而至,漫入了凌潺的鼻翼中,在闪电之后的雷鸣到来之前,她已被来人紧紧拥入了温暖的怀中,一种安稳瞬间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轰隆隆!”

    这道雷声酝酿了良久,最终还是落下了。凌潺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陆景行的怀中,但身子还是忍不住地会颤抖。

    恐怕也只有雷电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击溃她所有的坚强,将内心的脆弱暴露得淋漓尽致。当然,这也是她不愿让别人看到的一面,而陆景行却已是第三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第一次两人还才初相识,那夜她在他面前故作镇定,他知她要强,所以他没有点破。第二次,她在他面前虽没有再遮掩,但碍于其他,他也只能袖手旁观地瞧着。而这一次,她虽然主动接受了他的关心在意,但这样的在意所起到的效果却依旧不大。

    “小潺,以后的雷电,我们一起面对,会没事的,放心。”感受着她在他怀里不停地战栗,他不断轻抚着她的背脊,一声声的安慰,而他自己心头却是异常酸涩。虽然此刻他就在她身旁,搂着她,但他却感到深深的无力,自己似乎根本不能真正帮到她,无法帮她摆脱内心的恐惧。

    雷声落下后是短暂的寂静与黑暗,凌潺强迫自己稍微稳了稳心神,将埋在陆景行怀里的脸抬了起来,轻语道:“不用担心,雷电过去就好了。景行,谢谢你!”

    “这有何好谢的?作为小潺日后的夫君,关心你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陆景行语气含笑,不过嘴角也确实绽放出了一抹笑,只是在黑暗中凌潺看不见。

    凌潺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屋内再次猛地一亮,她知道,下一道雷鸣很快就要来了,于是赶紧又将脑袋埋进了陆景行怀里,双手捂住了耳朵。

    “轰隆隆!”

    “哗……”

    雷鸣炸响,紧接着倾盆大雨夹着风声而至,无数的雨珠如石砾一般重重洒落,敲打在瓦檐草木以及地面上啪嗒作响,满屋子仿佛都只剩下了从外面传来的雨声。

    在罗帐内两人的沉默中,雷声的间隔时间在逐渐拉长,雨势渐小,最终趋于平稳。

    陆景行见凌潺原本颤抖的娇躯终于安静了不少,他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于是由于关心而产生的好奇,最后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小潺,能告诉我,你为何这般害怕雷电吗?”

    “十五岁时,母亲为了磨练我的心性意志,让我独自一人在原始森林中生存了一个月,给我的东西就一把短刀与一顶帐篷,外加一个点火工具。林中飞禽走兽横行,当然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可怕之事,那段时间也曾做过茹毛饮血的事来,曾亲口咬断过虎的脖颈,尝过热血的滋味。

    而真正给我造成阴影的还是那日傍晚突如其来的雷电。当时那道雷电直直地劈向了我帐篷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古树,那古树一瞬间便轰然倒塌,燃起大火,剧烈的雷声将正片森林都震得炸裂了一般,当时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在颤抖,吓得一时瘫坐在地,也不知进帐篷躲雨,任由豆大的雨点击打在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如此惊悚的场面,从此以后它似乎便在我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抹除不掉,每到电闪雷鸣之时,它总会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不过现在想想,那次能够活下来,实属侥幸,算是命大,因为我帐篷离那棵古树的距离很近,刚好在那一道雷区边缘。”凌潺枕着陆景行的手臂,话语中并无多少波澜,但是说到最后却夹杂了一丝庆幸。

    外面雨声哗哗作响,陆景行听完后,便陷入了沉默,心中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略略低头,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头顶上,又将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靠了靠,算是在给她更多的温暖与安慰,也是给她依靠。

    陆景行完全无法想象,怎会有这般残忍无情的母亲,虽然并非她所生,但毕竟凌潺流着的却是她的血,难道她就真的只是将凌潺当做了一个工具吗?未免太过冷血。

    他亦无法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承受能力毕竟有限,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之中,她又是怎样熬过来的,那种身处在绝境中的无助与恐惧,恐怕很少有人能够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吧,这样的经历也足够让她牢记一生了。一般人何曾经历过这些残酷之事,又有哪个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身处险境呢?这另他实在无法理解。

    凌潺嘴角微勾,上面是一抹讥诮,轻轻一叹,口吻却依旧很淡:“在进入原始森林之前,母亲就已有言在先,如若我能活着出来,那我便做她的继承人。而如若我不能战胜自己,无法化解重重危机,克服层层困难,她不介意就此放弃我,再重新培养另一个继承者出来。

    因此,当初摆在我眼前的就两条路,要么是一条走向荣耀的生路,要么便是一条走向灭亡的死路,但凡有退缩,那便是死路,而那条生路却也是在用命相博,靠的完全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这种本能激发着人骨子里的那种野性。当然,最终我活下去了,但为的不是做那个继承人,而是求生的**迫使我在挣扎当中战胜了这一切。

    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我除了不曾亲手杀过人外,其他的事似乎都做过。其实就算我已在那个世界死去,对母亲来说也没什么,时间过去了这样久,也许她的另一继承人也已诞生,只不过又需要花大精力去培养而已。我本是应该恨她的,恨她对我的冷酷无情,然而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却看到了她在为我落泪,如今便是恨不起来。”

    在那个世界,凌潺未曾感受到过一天亲情的温暖。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会将钟离沐视作真正的亲人一般,对于江听雪也是如此。

    陆景行沉默了良久,最终低头在她额上落了一吻,却是依旧不曾言语,似乎将所有要表达的意思都融入了这个吻当中,带着暖意给了她,他知道她能够明白他的所有心意。

    在两人久久的沉寂中,刀剑剧烈撞击的杂乱声音突然在弥漫的雨声中扩散开来,穿过雕窗,回荡在宁和的房中,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凌潺的耳里,令她心头微沉,掩在黑暗中的面容凝结了薄薄的寒意。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一年了,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我。”凌潺轻轻一叹,话音异常平静,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才是真正来杀她的人吧,而非当初刺杀钟离沐他们那伙人。此时她更加确信,她那日猜得不错,这些人一路暗中尾随钟离沐他们而来,要杀的不是钟离沐他们,而是她,一旦发现她的踪迹,才会乘机真正动手,做到永绝后患。

    陆景行动了动身子,向床榻下方移了一些,低头间温热的气息扫过了凌潺的耳迹,他的话音低缓平淡,带了丝慵懒:“无碍,很快便过去了,这样的雨夜,会将一切都抹除干净的。”

    “你知他们今晚会来?”凌潺浅淡的话音有些迷离。

    雨里那激烈的打斗声在两人耳畔不曾断绝,黑暗中的他半俯卧着身子,平缓的鼻息轻轻擦过凌潺的脸颊,低喃道:“不知,不过有备无患总是正确的。”

    话音落下后,他轻而易举便寻到了凌潺的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杀伐碌碌掩雷鸣

    雨里那激烈的打斗声在两人耳畔不曾断绝,黑暗中的他半俯卧着身子,平缓的鼻息轻轻擦过凌潺的脸颊,低喃道:“不知,不过有备无患总是正确的。”话音落下后,他轻而易举便寻到了凌潺的唇,轻轻地吻了下去。

    仅一瞬的唇齿厮磨,又是一道闪电惊掠而来,凌潺只觉眼前猛地一亮,刹那间映入眸中的是陆景行那张清俊的脸,正半睁着双眼与她对视,相贴的两唇皆是一滞。

    罗帐内又迅速陷入了黑暗,陆景行眼睑一颤,反应过来后快速将凌潺的脸埋进了自己的怀里,紧紧拥着,算是替凌潺做好了迎接下一道雷鸣的准备。

    “轰隆隆!”

    “啊。”

    即使被陆景行这样护着,在雷声到来之时,凌潺依旧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娇躯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过,躲在陆景行的怀里,她的内心多少踏实了不少。

    陆景行轻抚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着:“小潺不怕,雷电如若真来了,要劈也是先劈我。”

    “我想要杀人。”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平淡而坚定地说出了口。说完便挣开了陆景行的双臂,只着了件薄衣便出了罗帐,在黑暗中摸索着抄起了床榻旁的陆离剑,径直向门口而去。中途又补充了一句,冰冷的话音响在嘈杂声中,“我要用杀戮来掩盖心中的恐惧。”

    这是一种情绪宣泄,对雷电的恐惧如洪水猛兽般涌来,此刻也只有复仇的杀戮才能够将它掩盖。

    陆景行没有拦她,也未曾起身,静静地躺在薄衾内,望着一片漆黑的虚空等她归来。

    房门在她手中被打开的瞬间,一股凉风夹杂着水汽与血腥味迎面向她扑来,惊起发丝轻舞,意识顿时清醒了几分。

    檐下只有两盏荧荧纱灯,在风雨中摇曳,闪着微弱的光芒,衬得檐外的雨落如银色粗线。她站在纱灯下,挑眼望向人影混战的昏暗雨幕,眸光越发凛冽,血液中的杀意在暴涨。

    “你们都退下!”一声令下,她哗的一下抽出了手里的寒剑。

    “是,夫人。”夹杂在雨声中的话音刚落,数十道身影从院中一闪而没。

    一道得意的笑声突然在暗夜中响起,口气中难掩自负:“堂堂离忧公主,竟私配平民,这要是传回君都,云侯与皇上的脸该往哪搁?哼哼,不过殿下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君都了。奉丞相之命,格杀勿论!”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凌潺扔掉手里的剑鞘,娇影一闪,已漫入了昏暗的雨幕,置身于二十几道模糊的黑影中。

    这场打斗并未持续多久便结束了。站在院中的她薄衣湿透,微弱的光亮闪烁,她手握滴血的寒剑,在雨水飘落中如同鬼魅。内心的压抑得到宣泄,她深吸一口充满血腥的空气,冷冷地将残尸横陈的地面扫了一眼,转身回屋而去。

    “哐当!”她将剑随意往地上一扔,褪去身上沾满血迹的湿衣,帐内却传出一道轻描淡写的话音:“我的陆离剑,小潺可别将它摔坏了。”

    “江湖排名第七的宝剑,哪会这样容易就摔坏?”她挑帘而入,不着寸缕地缩回了薄衾中,面向陆景行,然后惬意地闭上了眼,就如刚刚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一般,只是那一袭湿漉漉的发却出卖了她。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寒气在两人间幽幽弥散,陆景行知道她刚刚动用了寒魄心经。

    随意揽着她,虽隔着他的薄衣,但此刻他身体却生出了微微的燥热。克制着那一丝本能的**,他帮她整理了一下薄衾,隔着薄衾才敢紧紧搂住了她,不然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一时冲动,情不自禁地做出了伤害她的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对他的定力毫无信心。

    “发丝这样湿,当心生病。”陆景行在她耳畔轻语着,抬手在她湿漉漉的发上轻柔抚过,抽回放在她身下的手便要起身,准备去帐外帮她找帕子擦拭。垫褥湿了倒是无关紧要,明日换新的便是,可如若凌潺因此生病,他是会心疼的。

    凌潺从薄衾中探出一只手来,摸索着按住了陆景行刚抬起的臂膀,又拉着他重新躺了回去,额头在他臂膀旁蹭了蹭,小声道:“无碍的,就算擦了也不见得会干。景行,别起身,我只想这样静静地躺在你身边,心安。”

    “好,我不起身。”陆景行那在黑暗中响起的话音很轻柔,他侧撑着身子将裹着薄衾的她往自己怀里靠了靠,随后伸出上面那只手轻柔地帮她整理着湿发,铺散开来皆晾在了榻沿边。

    凌潺在那股熟悉的气息中隐约感受到了丝丝的燥热,但她却装作毫无察觉,将手缩回薄衾后就闭上了眼。她知道,此刻他正在克制着一种特殊的情绪。不过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身旁躺着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恐怕是个男子都会有所反应,何况他身边躺的还是他喜欢的女子。

    只是如若他不主动碰她,她其实也不想在成亲之前就将自己给他,因为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但如果他想,那么她也不会拒绝,因为她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

    当然,她心中更加相信的是,他的理智选择的是前者,那种情绪自然也能很快地消散。她此时倒是有些愧疚了,今夜算是坑了他一次,是她一时冲动导致头脑一热从而思虑不周,早知现在这般,她刚刚就不应该出去。现在也只能让他忍一忍,她清楚那微弱的**片刻功夫就会过去的。

    待帮凌潺整理好湿发,陆景行寻了个舒服的躺姿,侧枕着软枕,将放在凌潺身下的臂膀勾了勾,随后另一只臂膀也揽住了她。

    外面的雨声密密麻麻地作响,微弱的白光在帐内一闪,接下来响起的雷声却已很远,仿若是来自天边,还带着缥缈的余音。凌潺将头埋在陆景行怀中,余音过后,她平缓的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场雷电就要结束了,心中也渐渐归于平静。

    陆景行突然左耳一动,抬手朝着窗户方向便是一个弹指,一声重物跌地的闷响传来,他平淡地在凌潺耳畔低喃了一句:“好了,睡吧。”

    雷电过后的雨夜最容易让人心静,时间不久,两人便相继睡去,安逸之中进入了好梦。

    琴坊后,一只飞鸽在夜雨中扑棱棱飞起,然而紧随而至的却是石子划过虚空的微音。惨烈的鸟鸣在下一刻划破了寂静,紧接着便是重物坠入水洼的动静。掩在树丛中的男子一惊,耳边随即响起了一道夹杂在雨声中的冷淡话音:“已等你多时。”

    漆黑环境下的声音刚落,一道不可见的剑影自斩断的雨线而过,男子只觉得两脚筋处一凉,接着便是一道利落的寒剑入鞘声。当剧痛传进大脑之时,他已经倒在了泥泞的地上,伴随着一声惨叫。

    清晨,在一片雨幕朦胧中,雀儿与钟离沐撑着油纸伞一前一后来到了凌潺的院中。院内的尸首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殆尽,经过半夜的冲刷,地上那无法完全被清理的斑驳血迹晕染出一滩滩淡红的泥洼,血腥味却掩盖在了泥土的潮腐气中不见了踪影。

    雀儿手提食盒没走几步,突然顿住了脚,眸光从泛着淡淡天光的地面扫过,脸上闪过一丝不解与紧张,回身望向钟离沐:“公子你看,地上的雨水怎么变这样了?”

    钟离沐早已看见了这满地淡红的雨水,他透过雨幕将院子环视了一周,除了地上的雨水,倒是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不过,经过雀儿这样一提醒,他略微沉思了一下。

    “不好,湲儿!”他突然双眼猛地一睁,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急切之色顿时爬了满脸,对雀儿吩咐了一句,“快进屋看看,快。”说完,他自己也加快了脚步。

    这一刻,雀儿也突然想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径直向房门口冲去,都快忘了手里还提着食盒。

    房门并没有上闩,急切万分的雀儿丢掉手里的伞直接推门闯了进去,一路将食盒提到了床榻前,当看到地上那把染满血迹的寒剑时,她脑袋一阵轰鸣,神情发愣。手一松,食盒“啪”得一声落在了地上,几样食物倾洒而出。

    “血!”

    雀儿一声大叫,惊醒了床榻上熟睡的两人。钟离沐闻声瞳孔一缩,提着一颗心从门口快速跑到了床榻前,扫了眼地上沾满血迹的湿衣还有那把随意跌落的剑,满脸的骇然,随后不管不顾地挑起了帐幕:“湲儿!”

    入眼是相拥在薄衾内的两道身影,一个外衣都未褪去,一个却是露出了一角香肩。

    此时两人都已清醒,凌潺循声转身望去,当看清钟离沐那张神情凝滞的脸时,她也是心头一跳。想到自己此刻什么都没穿,忍不住惊呼一声,仓皇地直往陆景行怀里钻,扯过薄衾将自己从颈部以下捂了个严严实实,她还从未这般失措过。

....

    晨光初露,早春的风带着冬日遗留的寒气掠过廊间,两个婢女正端着洗漱水款款而行,廊柱上一缕缕轻薄的红缎迎着朝阳翩飞,迷了她们的眼,动容了她们的裙。

    宁和寂静的房内,一簇橘红的暖阳透过雕窗温柔地打在案几上,唤醒了那两盏早已凉透的清茶。烛台的灯火宛若垂暮老者,经过一夜的燃烧,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脆弱的经不起一丝柔风的吹拂,朝阳盖过它的光芒,烛泪流了满案。

    婢女的推门声最终打破了这一室的静,罗帐内的两人闻声转醒。

    迷离的光晕映入赵简凝眼中,她只觉得眼帘酸痛沉重,忍不住探出被褥中的那只手去揉了揉,却不愿再次睁开。

    赵简凝的动作顺势落入了沈沉陆那半睁开的眼中,他的眸光中溢出一抹柔色,指腹划过她右边的锁骨,那里是一道浅疤,在白皙嫩滑的肌理上显得有些突兀。

    疤从何来,沈沉陆并不打算去问。不过,疤的主人倒是勾起了他心底的丝丝好奇,眼前这个女子让他有些迷惑。

    “夫君可是介意这道疤?”赵简凝未睁眼,平淡的声线中还带着睡意中的朦胧,大脑却已清醒。

    沈沉陆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忍受身上有道疤痕,况且那道疤还是长在那样精致的锁骨上,而他刚刚无意识的动作也许戳到了她的痛。他收回手,温润的话音在须臾的沉默后响起:“怎会介意。”

    “你介意也无妨。幼时贪玩,夏夜时常偷偷跑去挑促织,不慎被竹篱所伤。”一抹恬淡的笑意顺着她的回忆浮出嘴角,然而却是转瞬即逝,随着记忆而来的还有那个青衣少年的嬉皮笑脸。

    婢女们已备好两新人要穿的衣物,见他们悠悠相谈,不敢去打扰,只好持着漆盘立于榻侧。赵简凝眸上的两片蝶翼轻轻一颤,反应过来,今晨可是要去为长辈敬茶的,耽误了时辰难免有失礼数。

    帐外传来赵简凝的一声吩咐,婢女立即送去了手中的衣物。

    晨光拉长了窗框的格影,赵简凝一袭冰蓝对襟锦绣裙加身,挑帐而出的瞬间,格影爬上了她的裙。婢女随即端去了一盆清水,立于她身侧,侍候她洗漱。

    见两主子已起身,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几个婢女,各司其职,开始在房内各处清扫整理。赵简凝一番洗漱后径直走向妆镜前,唤来橙儿为她梳妆。

    “小姐,这发髻可还满意?”橙儿瞧了瞧在自己手中成型的发髻,最后又用银梳在赵简凝鬓边抿了两下,心中生出一丝成就感来。

    赵简凝抬眸,透过昏黄铜镜将幽幽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那高高绾起的流云髻上,一丝怅然从心底油然而生。青丝绾起,标志着她已不再是那个清白无暇的少女,就在昨夜,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了那个连面容都未曾记住的男子。这一切似乎让她觉得有些荒唐,嘴角不经意间弯出了一条无奈的浅浅弧度。又将发髻瞅了两眼,发觉少了什么,竟是那支镶着白色珠花的玉簪。

    “嗯,绾得不错。”赵简凝点头,伸出玉手执起妆奁中的珠花簪插进了发间。

    橙儿得到自己小姐的肯定,内心倍加欣喜,又将玉盒里的几粒花钿点在了小姐的眸角,妆容这才算完整。待橙儿带着一脸的满意起身时,小姐身后已多出一道月白的身影。

    刚刚才上的珠花簪从沈沉陆手中脱离了那梳绾精巧的发髻,他对上镜中那双清淡的明眸,将珠花簪递给了橙儿,闲雅的话头却是对着那双眸子的主人:“待会需去前厅敬茶,你我正值新婚,叫别人看了去终究是不妥。”

    “橙儿,将簪子收好,今日就依夫君所言。”既然沈沉陆都这样说了,赵简凝也不好去拂了他的意,毕竟他说的话在理,叫沈府的其他人看了去,免不了引起他们的质问,而她却并不想多提。但这也仅限于今日,她可没说以后也不再簪戴。

    趁橙儿在替赵简凝佩戴玛瑙银钏之际,沈沉陆转身去案几前倒上了两盏清酒。晶莹剔透的杯盏由红绳相连,那是昨夜被两人遗忘的合卺酒。现在饮,虽有些迟,但该补上的还是要补上,这是历来的规矩。

    时间在赵简凝的洗漱梳妆中溜走了大半,晨阳浮出山尖,璀璨的光辉撒下一片暖意,她冰蓝的衣裙在晨风中飘曳,清新柔和。身后是敞开的房门,她深吸一口气,只觉鼻翼微凉舒适,眼前所见只是沈府的一隅。

    沈府围湖而建,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轩榭屋宇参差错落,人工开凿的潺潺流水纵横交错,长桥小筑随意横卧,蜿蜒回廊与错落假山相勾连,直通花径幽深处。如今虽是早春,府中的绿意却不减,赵简凝随沈沉陆走在鹅卵小径间,远处的清脆溪流声亦是隐约可闻。

    沈家的权势虽不及简家,但沈沉陆的父亲沈宋身为朝廷九卿之一的从二品官员,地位同样不容小觑,且府中姬妾子女众多,这住宅也就自然越建越广。沈沉陆为他的嫡次子,除沈沉陆外,另有庶子十二个。至于庶女,就连他自己都并未去细究过。

    两个婢女在赵简凝身后不远不近处跟着,途径了几所水榭,又拐过几道曲曲折折的回廊,穿过石拱门后,一条连接前厅的游廊最终铺在了他们脚下。经过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总算到了门口,而此时赵简凝早已忘了回房的路。并非府中的构造布局太过复杂,而是她从小方向感就极差,迷路是常有的事,幸亏身边还有一个橙儿。

    远的不说,她记的最清楚的便是去年除夕将至之时,她与橙儿冒着严寒去茶楼听戏,中途不过是独自去如了个侧,结果便迷失在了茅房附近的巷子里。寒风从巷尾一阵阵涌过巷头,她徘徊在其间却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一张小脸冻得宛若晨阳初升时天边那抹最艳丽的云霞。好在后来偶遇一位步履匆匆的公子,好心将她带出了巷子。

    “怎么了?无需紧张,有我在。”沈沉陆的话在赵简凝耳畔响起,成功将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事。”回过神的赵简凝整理了一下思绪,迈开刚刚因失神而彳亍不前的步子,优雅向厅堂而去。

    朝阳将厅内照得很亮,沈府上下几百口人,但凡有点脸面的,都来了,整整挤了半屋子。赵简凝抬步进去,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数道视线尽数落于她身上。

    她泰然自若,用浅淡的眸光将众人略略一扫,径直向主坐处走去。那一张张浸沐在光亮中的陌生脸孔映入她的眸中仿佛只化作了一张面容,在她这里,生人的容貌似乎天生一个样。没个一年半载的相处,她怕是很难靠面容来区分在场之人。就算是如今已与她有了肌肤之亲的沈沉陆,他那张清俊的脸依旧是被她转眼即忘。如若不是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和温温雅雅的话音,她恐怕真无法辨别。

    厅内安静得有些诡异,沈宋着一身黑色对襟深衣端坐堂上,身旁则是他的正妻,也就是沈沉陆的母亲杨姬。夫妻二人带着长辈应有的和蔼相视一笑,似乎是将最慈爱的一面都留给了这个款款而至的端雅女子。

    半屋人分站于沈宋夫妇两侧,神情各异,而赵简凝很容易便注意到了沈宋的那只右手。虽说如今早春时节,天气依旧有些寒冷,但沈宋配戴的那只褐色羊皮手套却显得有些突兀。这手,明显是另有隐情。而赵简凝并非好奇之人,只不过须臾,视线又回到了她的脚尖。

    “儿媳拜见父亲母亲。”

    “孩儿拜见父亲母亲。”

    几缕金阳透过云纹木窗撒在团蒲上,两人屈膝而跪,恭恭敬敬地磕下一个头。

    杨姬眼角溢出点点晶莹,望着身前的两抹身影只是不住地点头,想到两个儿子如今都已成家,心中自是欣喜。一旁的沈宋表现倒是淡然许多,一抹和蔼的笑始终挂在嘴边,静静地受礼。

    两盏鲜润的碧色清茶静静地置于红木刻竹漆盘上,盏口蒸汽袅袅。赵简凝拜完三拜,漆盘在她抬头时就已被婢女送至了身前。她顺势抬手去端,而那刚碰到盏壁的纤指却微不可闻的一颤。

    一缕不易察觉的凌厉之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看来是有人故意想刁难她,以此看她出丑。只是这小丑最终会由谁来扮演,怕是还未可知吧?不曾想,这样快,麻烦便找上了门。

    她面色平静,四指果断地端起了其中一盏茶,笑容随之在嘴角绽放:“父亲,用茶。”

    沈宋本能地伸出右手将杯盏从赵简凝手中接过,一个“好”字伴着茶水入口而硬生生噎在了他的喉咙里。

    下一瞬……

    “噗!”茶水从沈宋的嘴里迅速喷洒而出,在那缕朝阳中散化为细密水雾,迷离飘忽。最终,沈沉陆躲闪不及,落了他满身。

    “夫君,何事?!”突如其来的一幕令众人一惊,杨姬连忙起身递去了帕子,脸上惊惧未定。

    沈宋只觉舌尖火辣辣的疼,好半天才缓过神,脸色铁青。他未理会其他人,将手里的杯盏向漆盘上狠狠一掷,暴怒中反手就给了那婢女一巴掌:“上如此之烫的茶,你是如何做事的?拖出去!乱棍打死。”

    伴随着一道耳光的脆响声,那婢女扑倒在地,嘴角渗出血迹点点,一个宽大的巴掌印几乎覆盖了她的半张脸。两只杯盏早已不知滚去了何方,光洁的地板上水痕斑驳,闪着金灿的光。

    已站起身的沈沉陆听完沈宋的话,惊容才刚敛去,一丝狐疑又在眼底陡然而生,迫使他带着怀疑侧头瞥了眼赵简凝。

    那婢女匍匐着转过身,满脸泪痕,跪在沈宋面前苦苦哀求:“还请家主开恩,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家主,开恩……”

    “父亲,是儿媳的过失,天生触觉愚钝,竟犯下这等错误来。”赵简凝故作惊恐之状,将责任全推给了先天不足之症上,实在令人难以反驳。她心下冷哼一声,那和善的面具这样快就撕破了,倒是与她那个继父很是相像呢。不,应该说是男子都一个样才对。

    见赵简凝还跪着,杨姬略略窥了一眼自己夫君那张盛怒的脸,强挤出一点笑来,近前一步亲自将赵简凝搀了起来:“这怎能怪你,乖,快起身。”

    所有人的呼吸皆因沈宋的暴怒而迅速凝滞,额头敲击地板的闷响一下接着一下,在凝结的气氛中直入每个人的耳蜗,促使他们将视线悉数落在了那缕斜阳的尽头,望着那婢女的神色各不相同。随着沈宋刚刚的一声令下,守在门口的两个奴仆也应声而入。

    “家主,开恩啊,奴婢不想死,呜呜……”婢女本就因恐惧而浑身瑟瑟抖动,此刻见奴仆已在她身侧止步,她情绪几乎失控,有些泣不成声。额间的鲜红血迹顺着她那紧蹙的眉头蜿蜒而下,与决堤的泪交织,混着额前散乱的发丝糊了半张脸。

    众人冷眼看着,这样的情景,赵简凝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有那么一瞬,她似乎从那婢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继母临死时的影子,心头不由得一阵揪疼,仿佛比指腹上的烫伤还痛。

    见两奴仆站在那动作迟缓,沈宋脸色再次一沉,却因舌头的麻木而使呵斥的话语变得含糊:“你们两个还愣着作何打算?!拖出去!打死!”

    “父亲,二弟这刚大婚,府里这个时候闹出人命,总归是欠妥。”一道清亮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同时也使在场的众人稍稍舒了一口气。这便是沈沉陆的同母大哥——沈沉陵。他身旁立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听他这样说,脸上顿时闪现出一抹难看的神情来,须臾之间又被她掩去,只稍稍抬眸瞟了一眼自己的夫君。

........

    凌潺静静地看着那一角帐幕自眼前滑落,遮掩了钟离沐大半个身子,听钟离沐提到衣服,她在向钟离沐解释的同时也才意识到自己竟依旧躺在陆景行的怀里,并且还被陆景行给环着,侧卧的两人是五指相扣。

    这样亲密的接触令她清晰地感受了陆景行身上散发出的燥热气息,她的脸颊不经意间泛起红来。

    不过她对钟离沐说得也算是事实,她确实不知带来的衣物被雀儿放哪了。但更多的是对陆景行的一种坦然与信任,因此在黑夜中她才敢这样与陆景行相处在一起。

    钟离沐点了下头,觉得凌潺说得似乎在理。不过很快他脑中灵光一闪,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视线瞬间从地上转移到了榻上,舒展的眉目又是一蹙,指向陆景行:“那他怎么会在你榻上?还这样与你同睡在一起?”

    “保护我。”身旁人那温热的鼻息在一阵一阵扫着她的耳迹,痒嗖嗖的,令她忍不住将身子微微一颤,说出口的三个字也带上了丝丝颤音。

    她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好,此时反应过来,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忽视环着自己的这个人了,这样的鼻息令她思绪渐渐有些乱了。

    钟离沐眸光一滞,短暂的沉思,脸上闪过一丝讶然,神情随即凝重了几分,直直地盯着两人,语气带着不确定:“这剑和外面的血迹……难道说昨夜有刺客前来?湲儿,伤到哪了?”

    “我没有受伤,是景行早有准备,一个都未逃掉。”凌潺故作乖巧地摇了摇头,她可不敢告诉钟离沐,昨夜她一口气斩杀了二三十人,如若钟离沐知道,还不吓死。

    况且,钟离沐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她会武功的事。不过,她也没有说错,本就是陆景行早做了准备,她本可以不出去的,但是当时她血液中腾起的那股杀意太浓,心中只有一个宣泄的念头。

    钟离沐挑了挑眉,似乎仍有疑虑,扭头瞧了眼地面,说道:“可你的衣服血迹斑斑。”

    地面上那潮湿的衣物掩盖了两双鞋,昨夜被凌潺扔得随意,但也并未暴露出钟离沐不该瞧见的东西。

    “都是染的刺客的血。不是我的。关键时刻,景行派的手下救了我。”此刻,凌潺只能将所有事都往陆景行身上推,好让钟离沐误认为杀手闯进来后,她逃出了屋子,最后被陆景行事先安排的手下所救。

    钟离沐的目光中夹杂着怀疑,再三确认:“真未受伤?”

    “真没事。三哥。”凌潺唇角绽出一抹无奈的笑,实在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凌潺本以为钟离沐在榻前站了这样久,如今事情也解释清楚了,他便会离去,结果并没有瞧出他半分要离去的意思。她正要开口赶人,然而钟离沐的神情又是一变。

    当然,钟离沐在确认了凌潺无事之后,本来是放心了不少的。但是就是因为这神经一松,紧接着又让他想起了另外一茬子事,沉着一张脸,对凌潺一番数落:“就算如此,你也不应该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将自己暴露在他面前吧?怎能这般让他白占了便宜去?毕竟你们还不是夫妻,这样不合适,也不成体统。最后危险过后,你就应该赶他出去。”

    “好了,三哥,别生气了,是湲儿不好,不该这样随随便便。要不你先在门口稍等一下,待穿完衣再细说。”凌潺有些哭笑不得,她这个三哥啊,还拿她当小孩子呢,简直是为她操碎了心。

    要知道,钟离沐也不过弱冠之年,按真实年龄算,还要比她小上好几岁呢。其实从小到大,她也不曾被人这样管过,而且作为一个理性的成年人,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也能清楚的明辨对错。

    只不过想到钟离沐这样管她也是为她好,在真正的关心呵护她,她心里便生出了无尽的暖意,因此很乐意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来接受他的教诲,从而适时服个软,这样他也高兴些。

    钟离沐见他的湲儿已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心头一软,脸上本就不多的阴霾散去大半。他抬脚移动了两步,却突然一顿,又将步子收了回去,嗔向陆景行:“事出有因,我也不追究你趁机白占我妹妹便宜的事了,只要没做伤害她的事便好。如若再有下次,敢动邪念,我定饶不了你。看来将湲儿交给你照顾,我终究还是不能放心。”

    “何来的趁机?是我受了惊吓,主动要求景行留下陪我的。”凌潺眉头一蹙,话说得很平淡,心中却有些焦躁了,眼看着钟离沐就要走的,结果又停了下来,还再次将矛头指向了陆景行。

    几人再这样僵持下去,她估计得疯了不可,可谓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样窘迫的境地,此刻裹在薄衾中,她是动都不敢动一下,背后传来的是陆景行那越来越热的体温。她完全能够感受到陆景行此刻比她还窘迫。

    钟离沐将眉头一挑,狐疑地盯向凌潺的眼“没骗我?确定不是为他开脱?”

    “的确如此,湲儿何曾欺骗过三哥。如若景行真想要我,昨夜恐怕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吧?况且,在那样的环境下,我也许并不会反抗,他想要得到我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又怎会这样坦坦荡荡地与我同枕共眠?而又不为所动呢?”凌潺此时虽然有些焦躁,但认真的话语中却依旧透着耐心。如若是换做别人,别说是认真去解释了,只怕她早就怒了。

    钟离沐一手杵着下巴,略微思忖了一下,态度终于缓和了。他目光柔和地瞧了眼凌潺,又看了眼凌潺身旁的陆景行,点头道:“湲儿说得倒是不无道理。是三哥的疏忽,你发生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今夜我亲自来保护你。这样说来,陆兄也算是一个君子,我在这里向你赔罪了。”

    “无碍,事情解释清楚了就好。”陆景行一条手臂有些发麻,面对钟离沐那和颜悦色的赔礼,他随和地勾出了一个浅笑。

    凌潺适时开口,直接简单明了的下了逐客令:“三哥,你还是快出去吧。有事待会儿再说。”

    钟离沐深深地盯了两人一眼,事已至此,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终于放下帘幕,背过身去了,对着雀儿简单吩咐了一句:“雀儿,去帮小姐拿干净的衣物。”

    雀儿轻轻点了下头,很快便找来了一套折叠整齐的蓝色衣物,为凌潺递进了帐内,随后同钟离沐一同向门口走去。

    原本钟离沐见陆景行没从罗帐内出来,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因此并没有离开离去,但是后来经不住雀儿的劝与凌潺的催促,不得不选择同雀儿一起走。

    两道脚步声在雨音中消失了,听到干脆的关门声,凌潺浅浅地舒了一口气,感受了屋内的片刻平静,她轻语了一句:“好了,他们出去了,你先下去。”

    此刻的她窘迫不已,甚至都不敢回身去看陆景行一眼,只是拿开了他的臂膀后艰难地向外挪了挪,从他怀里离开,平躺下来后又从他那扯了扯被褥。

    然而,他却突然翻身覆在了她的身上,两人鼻息交融,她的视线略显迷离,盯着他那双清润的眸子,心中陡然一紧,感觉脸颊滚烫,忍不住轻咽了一下,涩涩地张了张薄唇,眼角余光向外指了指:“你干什么?他们可就在门外呢。”

    她还真担心他此时就想得到她,如若真是这样,那么她那个守在门外的三哥非得气得再次冲进来,然后捡起地上的剑直接杀了他。

    “怎么?小潺害怕了?”说完,陆景行戏谑一笑,不久前凌潺在他怀里那微微的一颤,他可是清楚地察觉到了。此刻不待凌潺推他,他已自作主张地拿过薄衾将两人严严实实地捂在了里面,稍稍低头便吻住了她,顺势撬开了她的贝齿。

    薄衾内空气稀薄,短暂的唇齿厮磨,凌潺已被憋得有些呼吸不畅。不过最终他还是恋恋不舍的放开了她,打开薄衾翻身坐起的瞬间,薄衾已悉数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看着她额上渗出的丝丝汗迹以及绯红的面颊,欢畅一笑:“留点印迹,小潺以后就是我的了,可赖不掉。”随后挑帐而出。

    凌潺望着还在微微摇晃的帐幕,有些微喘,刚刚真是差点憋死她,薄衾打开的瞬间,她仿佛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呼吸一畅。

    最后想到陆景行这令人无语的行为,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刚在微弱的光芒中,这人手倒是规矩,但是嘴一点也不规矩。

    都这个时候了,他身上的那股燥热骗不了她,而他估计也同样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明知道相互都在克制体内本能的反应,他竟还能这样淡定地吻她,她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是应该佩服他超强的定力吧?

    凌潺很快便听到了两道门声,不经深深叹了口气,身心一松。她在榻上平躺了片刻,待到呼吸平稳之后才动了动身子,从薄衾中探出一只手来,从枕边那叠好的衣物中抽出了贴身密物。

    看着手里的物件,她不经意便想到刚刚与陆景行的亲密接触,心中便又泛起了涟漪,无法保持平静,脸颊竟也莫名微烫。

    虽说这具身子原本是属于钟离湲的,然而感知到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因此如今这身体也算是属于她的,而不再是钟离湲。二十六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她自是无法再保持淡然。

    当然,在飞彻崖那次被她自动排除在外了。而且上次是满满的厌恶,而这次心中却泛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是一种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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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着别样的心绪,凌潺慢吞吞地穿好了衣物,随后挑帘下了榻,没有唤雀儿进来,而是自己径直走到妆境前坐了下去,低眉拿起银梳对着自己那一袭青丝细细梳理。经过半夜的时间,如今发丝倒是干了,只是枕旁却是一片微微的潮湿,发丝上的水迹全沁入了垫褥中。

    信手梳着梳着,思绪不知不觉又跑偏了,总是不经意回想起刚刚陆景行将两人捂在薄衾中吻她的那一幕幕。

    陆景行,你这是在故意报复吧?报复我的无意之举?凌潺在心里一番嘀咕,最后叹息一声,抬眸望向了镜子,当看清镜中的自己时,她眸光一动,这才明白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的下唇竟然有两排浅浅的齿痕。

    这人是属狗的吧?更可气的是,咬了她,她竟然不知道。难道说,是自己刚刚太过于沉迷于那个吻,以至于毫无察觉?这样的答案令她感到有些耻辱,很是懊恼,此刻思绪是彻底乱了。她从未想过,她也会有这样一天。

    情这东西,一旦陷进去,智商似乎都会被拉低呢,她对此只能是无奈地摇摇头。她意识到自己在这里面是越陷越深了,越来越爱他。而他,是不是也是如此呢?她确定他是爱她的,但是他爱得是否有她爱他这么深,那就无法确定了。

    银梳嵌在发丝间迟迟未动,沉浸在雨声中的她正失着神,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了雀儿的声音:“二小姐,可需要奴婢进来帮你。”

    凌潺回过神,扭头略略扫了眼身后那凌乱的地面,刚刚雀儿走得急,打翻的食盒都未顾得上收拾,此刻食盒中流出的汤汁已将她那染有血迹的衣物浸湿了一小块。她对雀儿回道:“你进来吧。”

    雀儿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打眼瞧见凌潺正坐在妆境前发呆,于是踩着碎步走了过去,蹲下后从凌潺手里接过了梳子。

    “二小姐,你的唇……”雀儿抬头朝镜中瞧了一眼,手上的动作也是一滞。不过在下一刻她就明白了这两人刚刚在榻上发生了何事,她连忙低下了头去,脸颊却已红了一大片,过了半晌才窘迫地张了张嘴,“难怪表少爷刚刚出去时,心情似乎异常不错。为此,黎公子还一脸狐疑地问他为何这么长时间才出去呢!”

    “我自己梳。”凌潺在雀儿面前倒是表现得相当平淡,将自己的长发抚到一边后,用眼神指了指身后,“你去将地上收拾一下吧。还有,先出去告诉他们,让两人都先回去,有事晚一点再说。”

    “是,奴婢这就去。”雀儿正了正脸色,当掩去那一脸的尴尬后才起了身,向外走去。她自是明白她家二小姐的用意,那齿印不消,估计她家二小姐是不会出去见人的。关键是这也太难为情了,即使她的小姐性子淡然,但也是会害羞的。而且如果真被那个黎公子瞧了去,准会找她家表少爷兴师问罪。

    此时两人正站在檐下观雨,潮湿的秋风一阵阵吹拂,两人墨发飞舞,衣襟猎猎作响。这样的风令陆景行感到浑身舒爽,那股燥热已渐渐散去,心绪变得宁静平和。而一旁的钟离沐,眉宇间却是结着愁绪,凝着一张脸,对于他妹妹与陆景行两人同塌而眠的事还耿耿于怀,尤其是刚刚看到陆景行晚出来片刻。

    钟离沐只要一想到陆景行可能已经窥探了他妹妹的所有**,他心里就窝火,但是又不好直接冲着陆景行发泄出来。毕竟他妹妹自己也说了,昨夜是情况特殊才留陆景行过夜的,那他还有什么理由冲人家发火?当真是无奈至极,这火气憋得他肺疼。

    雀儿出来后,直接将凌潺的原话告诉了这两位。钟离沐一听,神色当即就变了,狐疑地瞧了眼陆景行,随后直愣愣地盯上了雀儿的脸,语气中带着丝丝急切:“为何要让我先回去?昨夜发生那样大的事,还有很多事情未弄清楚。此时叫我回去,湲儿可是出了问题?是不是昨夜伤到哪了?”

    对此,陆景行是一点也不意外,他神色淡然,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仰望雨幕,甚是惬意。随后他弯腰捡起了被雀儿扔在地上的伞,与钟离沐打过招呼后,漫入了雨幕。

    见钟离沐不愿走,雀儿只好开口随意扯出来了个借口:“公子放心,小姐没事的。只是如今屋子凌乱,需要收拾,公子在里面着实有些不妥,毕竟……”

    说到最后,雀儿假意偷瞄了眼钟离沐,然后悄然闭了嘴,做出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她想,像钟离沐这样精明的人,看到她这副神情,自然是能够明白她的意思,不会再有其他疑虑了。

    果不其然,钟离沐马上便懂了雀儿话里的意思,不再与雀儿辩解,对雀儿简单吩咐了几句,转身朝着陆景行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去了,飘荡的衣襟下摆在雨幕中微湿。

    雀儿瞧着这两抹撑伞的模糊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门口,轻轻一叹,自顾自地耸了耸肩,愣了一下后转身进了屋。

    雀儿进去时,凌潺正坐在案几前擦拭鲜血已经凝结的寒剑。

    雀儿看了凌潺一眼,之后开始整理床榻,对于昨晚刺杀一事,她并没有多问。她知道这样的事并不该她去过问,而且她也没有能力去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好。至于其他的,有这个能力的人自然会解决。

    陆景行他们离去后没多久,便有人送来了一份新的早膳。

    凌潺用过早膳后又在镜前照了照,仔细瞧了一下自己的唇,发现齿印已不见了踪迹。随后找来一柄伞,拿着陆离剑出去了。

    行过几条蜿蜒的石板小道,凌潺进了主院。隔着一段距离,她抬眼透过迷离的雨幕望去,钟离沐正站在门口目视着虚空,若有所思,神情结着淡淡的忧愁。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朝她望来。见他对她淡淡一笑,一扫脸上的愁绪,她提步走了过去。

    凌潺步入檐下,钟离沐顺势接过了她手里的油纸伞,收拢后轻晃了两下,搁在了墙壁旁,随后两人并排进了屋。

    案几上正煮着茶,蒸汽袅绕,陆景行与延陵楦两人各坐一侧。在轻盈的脚步声中,凌潺见陆景行抬眼向她望了来,嘴角还噙着若有似无的怪异笑意。与他对视了一瞬,她赶紧避开了视线,神情淡定,步子踩得很是从容,在他身旁站定,将手里的陆离剑递给了他。

    “湲儿,可知昨夜刺杀你的是何人所派?或是发现一些蛛丝马迹?”钟离沐掀衣在凌潺对面坐下,迫不及待地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伸着脖子凝视着凌潺的脸,急切地想要从这件刺杀事件中得到一些线索。

    凌潺从钟离沐眼里窥探出了迫切,但她也只是摇了摇头,平静说出了两个字:“没有。”

    昨夜她是亲耳听到对方为首的那人提到了左丘继那狗贼,只是她并不愿让钟离沐知道此事。

    钟离沐脸上划过一丝失落,垂下头去,但很快又问道:“那,那些刺客呢?”

    “都被斩杀了。”凌潺随意望着壶中那翻滚的茶水,语气异常平淡。

    钟离沐眸光一颤,转而望向了陆景行,问道:“怎么没留下一个活口?”

    “当时情况有些复杂,未来得及,迫不得已,只好将其全部斩杀。”陆景行蹙眉,以此表示自己的无奈。既然凌潺不想将幕后主谋告诉钟离沐,那么他自是要帮着凌潺一起隐瞒。当然,他本是想留下两个活口的,但是凌潺一出手,在失控的情况下,那些人根本没有活命的机会。

    钟离沐略略点头,对于陆景行给出的这个理由,他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在那样的情况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只要他妹妹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以后可以慢慢再查,总会有线索的。敢动他们钟离家的人,尤其是他的湲儿,不管幕后主谋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短暂的沉默被凌潺的话音所打破:“对了,昨日那两名暗探审问得如何了?”她是不想钟离沐揪着昨夜刺杀之事不放,因此故意岔开了话题。

    听凌潺这样问,几人一时都不曾作答。

    钟离沐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过了半晌抬眸略略瞧了眼延陵楦那略显落寞的神情,一阵犹豫,但还是对凌潺开了口:“这次不会有错,两人都已招供,得到的答案基本一致。是七皇子的人。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到目前为止他们确实还不曾将你的行踪传回君都。”

    凌潺轻轻扇动了一下长睫,神情淡然,接着问了句:“那其他同谋呢?可有线索?”她对那个位子的争斗毫无兴趣,但是那些暗探留着终究还是一个隐患,她必须要提着兴趣过问一下。

    “共五人,有一人半个月前就已与他们失去了联系,剩下两人遭遇不测,死在了路途中。”钟离沐幽幽地解释着,视线若有似无地投向延陵楦。

    钟离沐知道延陵楦现在是心情低落,被人忌惮的滋味很不好受,而且那人还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有钟离沐知道,延陵楦表面上看上去虽然有些冷淡,但却是一个重情义之人。同样他更不屑于去让自己陷入争斗当中,可有人偏偏不能够懂他。

唐突

    (新文章节)晨光初露,早春的风带着冬日遗留的寒气掠过廊间,两个婢女正端着洗漱水款款而行,廊柱上一缕缕轻薄的红缎迎着朝阳翩飞,迷了她们的眼,动容了她们的裙。

    宁和寂静的房内,一簇橘红的暖阳透过雕窗温柔地打在案几上,唤醒了那两盏早已凉透的清茶。烛台的灯火宛若垂暮老者,经过一夜的燃烧,已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脆弱的经不起一丝柔风的吹拂,朝阳盖过它的光芒,烛泪流了满案。

    婢女的推门声最终打破了这一室的静,罗帐内的两人闻声转醒。

    迷离的光晕映入赵简凝眼中,她只觉得眼帘酸痛沉重,忍不住探出被褥中的那只手去揉了揉,却不愿再次睁开。

    赵简凝的动作顺势落入了沈沉陆那半睁开的眼中,他的眸光中溢出一抹柔色,指腹划过她右边的锁骨,那里是一道浅疤,在白皙嫩滑的肌理上显得有些突兀。

    疤从何来,沈沉陆并不打算去问。不过,疤的主人倒是勾起了他心底的丝丝好奇,眼前这个女子让他有些迷惑。

    “夫君可是介意这道疤?”赵简凝未睁眼,平淡的声线中还带着睡意中的朦胧,大脑却已清醒。

    沈沉陆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怕是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忍受身上有道疤痕,况且那道疤还是长在那样精致的锁骨上,而他刚刚无意识的动作也许戳到了她的痛。他收回手,温润的话音在须臾的沉默后响起:“怎会介意。”

    “你介意也无妨。幼时贪玩,夏夜时常偷偷跑去挑促织,不慎被竹篱所伤。”一抹恬淡的笑意顺着她的回忆浮出嘴角,然而却是转瞬即逝,随着记忆而来的还有那个青衣少年的嬉皮笑脸。

    婢女们已备好两新人要穿的衣物,见他们悠悠相谈,不敢去打扰,只好持着漆盘立于榻侧。赵简凝眸上的两片蝶翼轻轻一颤,反应过来,今晨可是要去为长辈敬茶的,耽误了时辰难免有失礼数。

    帐外传来赵简凝的一声吩咐,婢女立即送去了手中的衣物。

    晨光拉长了窗框的格影,赵简凝一袭冰蓝对襟锦绣裙加身,挑帐而出的瞬间,格影爬上了她的裙。婢女随即端去了一盆清水,立于她身侧,侍候她洗漱。

    见两主子已起身,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几个婢女,各司其职,开始在房内各处清扫整理。赵简凝一番洗漱后径直走向妆镜前,唤来橙儿为她梳妆。

    “小姐,这发髻可还满意?”橙儿瞧了瞧在自己手中成型的发髻,最后又用银梳在赵简凝鬓边抿了两下,心中生出一丝成就感来。

    赵简凝抬眸,透过昏黄铜镜将幽幽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那高高绾起的流云髻上,一丝怅然从心底油然而生。青丝绾起,标志着她已不再是那个清白无暇的少女,就在昨夜,她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付给了那个连面容都未曾记住的男子。这一切似乎让她觉得有些荒唐,嘴角不经意间弯出了一条无奈的浅浅弧度。又将发髻瞅了两眼,发觉少了什么,竟是那支镶着白色珠花的玉簪。

    “嗯,绾得不错。”赵简凝点头,伸出玉手执起妆奁中的珠花簪插进了发间。

    橙儿得到自己小姐的肯定,内心倍加欣喜,又将玉盒里的几粒花钿点在了小姐的眸角,妆容这才算完整。待橙儿带着一脸的满意起身时,小姐身后已多出一道月白的身影。

    刚刚戴上的珠花簪从沈沉陆手中脱离了那梳绾精巧的发髻,他对上镜中那双清淡的明眸,将珠花簪递给了橙儿,闲雅的话头却是对着那双眸子的主人:“待会需去前厅敬茶,你我正值新婚,叫别人看了去终究是不妥。”

    “橙儿,将簪子收好,今日就依夫君所言。”既然沈沉陆都这样说了,赵简凝也不好去拂了他的意,毕竟他说的话在理,叫沈府的其他人看了去,免不了引起他们的质问,而她却并不想多提。但这也仅限于今日,她可没说以后也不再簪戴。

    趁橙儿在替赵简凝佩戴玛瑙银钏之际,沈沉陆转身去案几前倒上了两盏清酒。晶莹剔透的杯盏由红绳相连,那是昨夜被两人遗忘的合卺酒。现在饮,虽有些迟,但该补上的还是要补上,这是历来的规矩。

    时间在赵简凝的洗漱梳妆中溜走了大半,晨阳浮出山尖,璀璨的光辉撒下一片暖意,她冰蓝的衣裙在晨风中飘曳,清新柔和。身后是敞开的房门,她深吸一口气,只觉鼻翼微凉舒适,眼前所见只是沈府的一隅。

    沈府围湖而建,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轩榭屋宇参差错落,人工开凿的潺潺流水纵横交错,长桥小筑随意横卧,蜿蜒回廊与错落假山相勾连,直通花径幽深处。如今虽是早春,府中的绿意却不减,赵简凝随沈沉陆走在鹅卵小径间,远处的清脆溪流声亦是隐约可闻。

    沈家的权势虽不及简家,但沈沉陆的父亲沈宋身为朝廷九卿之一的从二品官员,地位同样不容小觑,且府中姬妾子女众多,这住宅也就自然越建越广。沈沉陆为他的嫡次子,除沈沉陆外,另有庶子十二个。至于庶女,就连他自己都并未去细究过。

    两个婢女在赵简凝身后不远不近处跟着,途径了几所水榭,又拐过几道曲曲折折的回廊,穿过石拱门后,一条连接前厅的游廊最终铺在了他们脚下。经过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总算到了门口,而此时赵简凝早已忘了回房的路。并非府中的构造布局太过复杂,而是她从小方向感就极差,迷路是常有的事,幸亏身边还有一个橙儿。

    远的不说,她记的最清楚的便是去年除夕将至之时,她与橙儿冒着严寒去茶楼听戏,中途不过是独自去如了个侧,结果便迷失在了茅房附近的巷子里。寒风从巷尾一阵阵涌过巷头,她徘徊在其间却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一张小脸冻得宛若晨阳初升时天边那抹最艳丽的云霞。好在后来偶遇一位步履匆匆的公子,好心将她带出了巷子。

    “怎么了?无需紧张,有我在。”沈沉陆的话在赵简凝耳畔响起,成功将她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没事。”回过神的赵简凝整理了一下思绪,迈开刚刚因失神而彳亍不前的步子,优雅向厅堂而去。

    朝阳将厅内照得很亮,沈府上下几百口人,但凡有点脸面的,都来了,整整挤了半屋子。赵简凝抬步进去,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数道视线尽数落于她身上。

    她泰然自若,用浅淡的眸光将众人略略一扫,径直向主坐处走去。那一张张浸沐在光亮中的陌生脸孔映入她的眸中仿佛只化作了一张面容,在她这里,生人的容貌似乎天生一个样。没个一年半载的相处,她怕是很难靠面容来区分在场之人。就算是如今已与她有了肌肤之亲的沈沉陆,他那张清俊的脸依旧是被她转眼即忘。如若不是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和温温雅雅的话音,她恐怕真无法辨别。

    厅内安静得有些诡异,沈宋着一身黑色对襟深衣端坐堂上,身旁则是他的正妻,也就是沈沉陆的母亲杨姬。夫妻二人带着长辈应有的和蔼相视一笑,似乎是将最慈爱的一面都留给了这个款款而至的端雅女子。

    半屋人分站于沈宋夫妇两侧,神情各异,而赵简凝很容易便注意到了沈宋的那只右手。虽说如今早春时节,天气依旧有些寒冷,但沈宋配戴的那只褐色羊皮手套却显得有些突兀。这手,明显是另有隐情。而赵简凝并非好奇之人,只不过须臾,视线又回到了她的脚尖。

    “儿媳拜见父亲母亲。”

    “孩儿拜见父亲母亲。”

    几缕金阳透过云纹木窗撒在团蒲上,两人屈膝而跪,恭恭敬敬地磕下一个头。

    杨姬眼角溢出点点晶莹,望着身前的两抹身影只是不住地点头,想到两个儿子如今都已成家,心中自是欣喜。一旁的沈宋表现倒是淡然许多,一抹和蔼的笑始终挂在嘴边,静静地受礼。

    两盏鲜润的碧色清茶静静地置于红木刻竹漆盘上,盏口蒸汽袅袅。赵简凝拜完三拜,漆盘在她抬头时就已被婢女送至了身前。她顺势抬手去端,而那刚碰到盏壁的纤指却微不可闻的一颤。

    一缕不易察觉的凌厉之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看来是有人故意想刁难她,以此看她出丑。只是这小丑最终会由谁来扮演,怕是还未可知吧?不曾想,这样快,麻烦便找上了门。

    她面色平静,四指果断地端起了其中一盏茶,笑容随之在嘴角绽放:“父亲,用茶。”

    沈宋本能地伸出右手将杯盏从赵简凝手中接过,一个“好”字伴着茶水入口而硬生生噎在了他的喉咙里。

    下一瞬……

    “噗!”茶水从沈宋的嘴里迅速喷洒而出,在那缕朝阳中散化为细密水雾,迷离飘忽。最终,沈沉陆躲闪不及,落了他满身。

    “夫君,何事?!”突如其来的一幕令众人一惊,杨姬连忙起身递去了帕子,脸上惊惧未定。

    沈宋只觉舌尖火辣辣的疼,好半天才缓过神,脸色铁青。他未理会其他人,将手里的杯盏向漆盘上狠狠一掷,暴怒中反手就给了那婢女一巴掌:“上如此之烫的茶,你是如何做事的?拖出去!乱棍打死。”

    伴随着一道耳光的脆响声,那婢女扑倒在地,嘴角渗出血迹点点,一个宽大的巴掌印几乎覆盖了她的半张脸。两只杯盏早已不知滚去了何方,光洁的地板上水痕斑驳,闪着金灿的光。

    已站起身的沈沉陆听完沈宋的话,惊容才刚敛去,一丝狐疑又在眼底陡然而生,迫使他带着怀疑侧头瞥了眼赵简凝。

    那婢女匍匐着转过身,满脸泪痕,跪在沈宋面前苦苦哀求:“还请家主开恩,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家主,开恩……”

    “父亲,是儿媳的过失,天生触觉愚钝,竟犯下这等错误来。”赵简凝故作惊恐之状,将责任全推给了先天不足之症上,实在令人难以反驳。她心下冷哼一声,那和善的面具这样快就撕破了,倒是与她那个继父很是相像呢。不,应该说是男子都一个样才对。

    见赵简凝还跪着,杨姬略略窥了一眼自己夫君那张盛怒的脸,强挤出一点笑来,近前一步亲自将赵简凝搀了起来:“这怎能怪你,乖,快起身。”

    所有人的呼吸皆因沈宋的暴怒而迅速凝滞,额头敲击地板的闷响一下接着一下,在凝结的气氛中直入每个人的耳蜗,促使他们将视线悉数落在了那缕斜阳的尽头,望着那婢女的神色各不相同。随着沈宋刚刚的一声令下,守在门口的两个奴仆也应声而入。

    “家主,开恩啊,奴婢不想死,呜呜……”婢女本就因恐惧而浑身瑟瑟抖动,此刻见奴仆已在她身侧止步,她情绪几乎失控,有些泣不成声。额间的鲜红血迹顺着她那紧蹙的眉头蜿蜒而下,与决堤的泪交织,混着额前散乱的发丝糊了半张脸。

    众人冷眼看着,这样的情景,赵简凝以前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有那么一瞬,她似乎从那婢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继母临死时的影子,心头不由得一阵揪疼,仿佛比指腹上的烫伤还痛。

    见两奴仆站在那动作迟缓,沈宋脸色再次一沉,却因舌头的麻木而使呵斥的话语变得含糊:“你们两个还愣着作何打算?!拖出去!打死!”

    “父亲,二弟这刚大婚,府里这个时候闹出人命,总归是欠妥。”一道清亮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同时也使在场的众人稍稍舒了一口气。这便是沈沉陆的同母大哥——沈沉陵。他身旁立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听他这样说,脸上顿时闪现出一抹难看的神情来,须臾之间又被她掩去,只稍稍抬眸瞟了一眼自己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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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停 更 ,连续写太久,要炸了。明天继续更新。

    下一章也是新文章节。

唐突(二)

    杨姬眼角微微一抬,顺着沈沉陵的话打着圆场道:“夫君,陵儿此话有理。不若就将这贱婢惩戒一番,贬为下等粗奴,夫君看意下如何?”

    沈宋将阔袖狠狠一拂,卷起的一阵猛风直袭那婢女的面庞,使她浑身一凉,混着血与泪的碎发却怎么也无法飘摇。他伴着冷哼一声而坐下,左手顺势拍向身侧的案几,话音夹杂在巨大的拍击声中响起:“拖下去,重责!”

    这场特殊的意外算是在沈宋的退步中告一了段落,如若不是顾虑颇多,今日他定不会如此轻易的罢休。

    没一会儿,两盏清茶再次被呈上前去,这一次整个过程虽进行得有条不紊,但沈宋已是茶不知味。他那被烫伤的舌头没个五六日的时间怕是很难痊愈,那个出此招的人估计也未曾想到赵简凝会端起那盏滚烫的开水不撒手。

    在这种场合打翻杯盏那是无礼之举,那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想看着这个御史千金出差错。如此一来,赵简凝不仅落得了一身笑话,同时也在沈宋夫妻两的心中留下了一个结。而赵简凝定然也不会去将责任推在区区一盏茶上,推卸罪责只会失了她的身份。

    厅内的氛围缓和许多,赵简凝敬完茶后由身后的婢女搀扶着站起,在沈沉陆的带领下又给其他几个长辈见了礼,而后去了他大哥大嫂跟前。

    “给大哥见礼。”赵简凝稍稍屈膝,冰蓝广袖半掩着低垂的眉目,她施施然行下一礼,姿态落落大方。

    沈沉陵一身墨绿刺绣深衣,冠玉的发髻高高簪起,英俊的面容上那两条剑眉宛如以浓墨绘出的一般,整个人虽丰神俊朗,却少了沈沉陆的那份清逸,亦少了沈沉陆的那种翩然出尘之感。他眯了眯眸子,右手略略抬起:“此后便是一家人,弟妹不必多礼。”

    赵简凝端雅地向沈沉陆身旁迈了两步,如水的视线随即落在了身前女子那高高隆起的腹上。这便是她大嫂孟矜竹,如今虽身怀有孕,但那艳丽的风姿却不减。

    “大嫂……”

    “哟,妹妹身份尊贵,快免了吧,我怎敢受你的礼啊,这不是折煞我吗?”赵简凝还未屈下身去,孟矜竹已上前一步扬手扶住了赵简凝的臂腕。话音微妙,客套之中隐隐泛着酸。

    那缕朝阳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套话声中渐渐移上了窗低的花案,从厅堂出来后,赵简凝又随沈沉陆去了另一处地方,那里是沈老夫人的居所。沈老夫人如今年事已高,加之身体每况愈下,平日里已经不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他们需去敬茶请安,以示孝道。待一切结束,两人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早膳时间都已过去了好一会儿。

    几个婢女提着食盒陆陆续续进了屋子,面对满案几的精致菜肴,赵简凝无暇顾及,只对橙儿吩咐了句:“去寻些药膏来。”

    指尖隐隐起了几个剔透的小水泡,水泡周围还泛着淡淡的红,可想而知沈宋的那张嘴是烫得有多严重。到底是何人所为,赵简凝已不想去追究,以后只要待在自己房里不出去,她还不信事端会自己找上门来不成。

    “怎么不吃?是今日的饭菜不合口味?”婢女们出去后,沈沉陆先去里屋换了一身衣服,如今衣服换好,转身走出却见赵简凝正木木地坐在案几前,神思飘忽。

    闻声,长睫在赵简凝眸上轻轻一颤,那涣散的视线随即汇聚成一点,落在了沈沉陆的脸上,很俊秀的一张脸,昨夜吻都吻过了,可她就是记不住。如今与沈沉陆的这种似陌非陌,似熟非熟的关系令她觉得有些微样的怪异。

    她收回目光,嘴角扯出一丝弧度:“夫君未到,我怎可先动筷。”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拘泥。”沈沉陆看她,带着一贯的温润,朝她所在的案几走去。

    赵简凝不说话,刚准备以左手执筷,去寻药膏的橙儿已出现在门口,手里握着一个胭脂扣般大小的银质盒子。这是赵简凝从简府带来的,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曾想,这样快就用上了。

    “小姐,你忍着点。”橙儿摊开赵简凝的玉指,两湾秀眉瞬间紧蹙。

    “你手?”那指尖上的一个个小泡落入沈沉陆的眼里,他转瞬之间明白过来,能将手烫成这样的水,就算触觉再迟钝,恐怕也会有所反应吧?心中不免生出火气,“你怎能如此行事?你可知这是对父亲的不敬!你眼里可还有礼法?”

    “那夫君要让我如何做?是直接说茶太过滚烫?还是将它打翻?两者皆叫有心人看了笑话去,笑话简家的女儿故做娇贵之姿?明知有人故意刁难,难道我还不能反击了不成?”赵简凝挑眸,语气是轻飘飘的平和,然而却又是在连连发问。

    沈沉陆原本还想再说她两句,然而拔高的话头却又降了下去,最终化为了无奈的轻叹,敛下了眉角:“你完全可示意我的,亦没必要去伤自己的手。”

    “示意你?你能如何做?”赵简凝看着自己那已经涂好药膏的指尖,轻轻呼出几丝气息,落在上面微凉,隐隐泛着疼,看来这几日是无法执笔握筷了。

    沈沉陆一时无法可说,索性不再与赵简凝多做辩驳,粗粗用过早膳后去了书轩。虽说因大婚,朝廷准许他休沐半月,但手头上仍有些事物需处理。为了似锦的前程,他必须兢兢业业恪尽职守。

    “小姐,看沈大夫的样,应是有了怒气。”

    “随他。”

    橙儿不免面露担忧之色,接下来的话在心中酝酿了许久,最终还是张张薄唇后小心翼翼的说了出来:“小姐,沈大夫可是要与你共度一生的人,今后的日子还长,你多少也得顾忌些才是,最好是能尽快抓住他的心,如此才是永保您地位不被动摇之道,而不是这般引他不悦。”

    是啊,一生。说长不长,说短呢,也不短,似乎透着一种渺茫,使人心生惆怅。她的结局又该是怎样的呢?是像她继母那般因无法孕育子嗣而悲凉死去,还是可以如自己所愿,安稳平淡的在这沈家度过余生,这一切她不得而知。

    她神情有些恍惚,两片薄唇微动间,飘忽的声线弥散开来:“心?男子何来的心?他们如若有心,又何来的喜新厌旧?母亲说得对,这世上,恐怕唯有孕育子嗣才是永保安稳余生之法。”

    “小姐,你也不能因为夫人的事,就以偏概全了不是?你想想简御史,谁说男子无心。”

    望着窗外撒落地面的明媚阳光,赵简凝渐渐感觉脑袋昏沉,眸子迷蒙,向橙儿略略挥手后起身朝里屋而去,传进橙儿耳中的话音低浅:“试问,世上有几个这样的男子?我累了,去小憩一会儿。”

    午后的微风带着阳光的暖意拂过帘角,赵简凝撑着皓腕在长形云脚案牍旁幽幽浅寐,一缕缕青烟从镂空香炉中徐徐溢出,和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在软风中弥散,袅袅娜娜萦绕了她的周身。

    透过空空蒙蒙的烟幕,她的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是倦意。橙儿本不想去打扰,但见她这个样子,心中终究是透着隐隐的担忧,忍不住开了口,话音放得很低:“小姐,这一连十几日,我见你气色都没好过,总是无精打采,不如找个郎中来瞧瞧?”

    “无妨,只不过夜里没睡好而已。”赵简凝那两片眼帘悠悠一颤,却并未睁开,懒懒地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撑姿。

    听赵简凝这样说,橙儿立马意识到了什么,腮上刹那间晕开两团艳色,微微发烫。过了好一会儿,她复又艰难开了口,说得倒是含蓄:“这样,您身子哪受得住啊,得想想法子才是。”

    赵简凝自然是听懂了橙儿话中之意,惹得她睁开了疲倦的眸子,嗔了橙儿半眼:“橙儿,你脑子何时变得这般胡思乱想了?你的那个沈大夫呀,夜里打呼噜,就与那滚雷一般。我许是还未习惯,因此难以入眠。”

    橙儿算是听到稀罕事了,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双铜铃眯成了缝,话语中充斥着满满的欢快:“那日归宁,简御史可是拍着胸脯说,他为您寻得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呢!这事如若告知于他,他老人家那面子恐怕是挂不住了。”

    赵简凝浅浅吸入一缕轻烟,淡雅的檀香味在鼻中荡漾,只觉舒适。听到橙儿这话,她不经意间便勾起了唇角,然而当脑中浮出那日归宁的情景时,腮下的那抹笑却终究是没有完全绽放出来。

    “凝儿,这庄婚事虽说是下嫁,有些委屈了你。不过这岂不是更好,日后他定会事事以你为先。虽说沈宋这人略有斑迹,沈府内宅复杂。但你这夫君的人品样貌却是无可挑剔,我当初便是看中了这一点。仔细想想,有哪个府宅不复杂?我不求你能为简家光耀门楣,只希望你能够一生安稳和乐。还有,你且放心,只要有我在,他休想纳妾。”

    这样的话,在成亲前,简御史简原段就不知对赵简凝说了多少次,但他仍希望她能够记住,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是啊,虽说是原本就打算将女儿下嫁于人,但那却是有一个限度,对方绝非是一个庶人,或是相貌粗鄙之人。而沈沉陆,则刚好入了他的眼,毕竟同朝为官,外貌不用说,至于人品,他自然也是了解的。

    “我也深知,他娶你,这中间夹杂着利益,但这世上并无两全其美之事。不过舅舅就在身边,受了委屈只管回家来便是,我定会为你做主。我是万不会让你去步你母亲的后尘,为心爱之人远嫁他地,却落得那般凄惨的境地。”

    简原段说得句句语重心长,赵简凝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两句。她的想法其实与简原段是相同的,然而淡淡的惆怅却已在她心间蔓延。一个想要安稳无争的生活,一个想要宽阔无阻的仕途。在她看来,这场婚约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只是她不知简原段为她精心挑选的这个夫君能否给她无争的生活,毕竟那日敬茶所发生的是还历历在目。也许她想要的这一切还需靠她自己去争取,应尽快稳住自己的地位才是。

    “小姐,你这又怎么了?”见赵简凝那要笑不笑的表情僵在脸上,眸光又失了焦距,橙儿眼里不禁生出几抹好奇,伸出小脑袋往赵简凝身前凑了凑。

    赵简凝柔柔地睨橙儿一眼,顺势探出指头往橙儿额上一戳:“舅舅岂是你能取笑的,当心我告诉于他,你可仔细了。”

    “小姐也就只会吓唬吓唬我,在简府的这一年里,何曾见过简御史打骂下人。”橙儿嘟嘴,明显是对赵简凝的话表示不服。

    赵简凝也不再逗她,面色恢复到一如既往的闲淡,吩咐起正事来:“时辰尚早,你去街上抓两副调理身子的药剂回来,煎了。”

    “小姐是想……”

    “没错,去吧。”

    橙儿刚跨过房门,迎面便撞上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橙儿那低敛的视线刚好落在来人的腹上,看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于是忙屈膝行礼:“大夫人。”

    “免了吧。”孟矜竹将雪腕略略一撩,涂有丹蔻的柔荑连同身子直接从橙儿视线中擦过,不待人迎,自己就扶腰进去了,身后还跟着六个婢女。在橙儿看来,这排场架势,真真可堪比皇宫里的娘娘了。

    如今来客,橙儿只好又折回,尾随一众人而入,匆匆吩咐侯于偏屋的婢女上茶果点心。

    孟矜竹施施然进去,如今虽身子沉重,步子却一如既往的翩跹。人未到,语先至:“妹妹,几日未见,可还好?”

    待赵简凝抬眸,隔着薄薄烟雾,那抹明黄身影已轻挑珠帘而入,朱唇噙着盈盈笑意,桃眸含秋水,楚楚动人。身后是珠帘碰撞的脆响,一声声宛如那兰心女子在漫不经心地轻挑琴弦,奏出点点琵琶音于寂静中荡漾。四个婢女分两侧而立,未曾同她进去,而其余两个则是牢牢紧随,不敢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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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刺杀之事与他无关,我便很欣慰了。”延陵楦望向门外的雨幕,眸光有些渺茫,怅然一叹。

    他是应该庆幸的,虽然他七弟对他有所忌惮,但终究是不至于动杀机,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依旧宽慰不起来,只因为这样的事实令他有些难以接受,身为骨肉至亲,却要相互猜忌,原本是不应该如此的啊?

    他不知,那个位子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竟然能使他们一个个如此趋之若鹜,甚至连亲情都可以不要。还有那场刺杀,背后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到底是否与那个位子有关,如今他甚至有些害怕知道真相。不管是他们兄弟之中的哪一个所为,沉重的事实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刺痛。

    如今他倒希望那场刺杀的意图就如昨夜那般,都是冲着钟离湲去的,这样的话,他心里也能够好受一些。当然,他并不是希望钟离湲出事,这样想只不过是一种慰藉而已,自我的宽慰。

    听到延陵楦说出这话,三人皆不约而同地抬眸略略看了他一眼,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复又从容地垂下了眉眼。一时几人之间陷入了沉默,案几上茶水翻滚。

    坐了片刻,静静地饮完了几盏茶,这样的氛围令凌潺感到有些压抑,不想再待下去,于是很随意地起身向外走去了。经历了接二连三的密探与刺杀事件,其实现在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只是各自所忧虑之事并不相同。

    对于从小就没怎么体会到过亲情,也无兄弟姐妹的凌潺来说,孤独惯了的她,如今虽在钟离沐这里感受到了温暖,但亲情在她这似乎还是太过朦胧缥缈。因此她无法理解延陵楦此刻的心情,同样也懒得去理解,她的心事最终还是源自钟离沐。

    同时她也担忧钟离沐的安危,这些人竟然能不远万里的来杀她,怕是也很难放过钟离沐。或是钟离沐执意要将昨夜的刺杀追查下去,不管有没有结果,他到时都将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当中。当然,她这并不是怀疑钟离沐的能力,而是不希望他为了她而陷入危险之中。

    檐下雨落成帘,凌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眸光透着丝茫然。失了片刻神,她撑开油纸伞下阶而去,踩着轻缓的步子很快出了院子。而身后,一抹略显清冷的身影也随她而出,不远不近地跟着,沿着**的石板路而过,两人鞋面微湿,最终相继进入了那片桂林。

    满林的桂香似乎被这雨水冲淡了很多,潮湿的雨气中仅浮动着几缕浅浅的暗香。每一条枝叶上皆挂满了雨珠,细碎的花瓣落了满地,一些掩在微黄的浅草丛中若隐若现。

    地上有些泥泞,纤巧的脚印在身后蜿蜒,不知不觉已是林子深处。

    伞面密密麻麻作响,凌潺信步而立,微湿的长发随着衣袂轻舞。她突然转身,隔着白茫茫的雨幕,抬眸远远地望向那抹缓步向她走来的飘逸身影,略略挑眉随口一问:“为何跟着我?”

    “小潺这话问得,竟令我有些难以回答,那我便不回答吧。”陆景行嘴角扬起一抹略显无奈的笑意,浅浅低头,望向碎花撒落的湿漉地面,沿着地上那一串串脚印而行,都是凌潺踩过的痕迹。

    见他走近,凌潺将目光从他的刺绣领口移到了他的脸上,很闲适地盯着他那双清润的眸子,饶有兴味地问道:“如若今日雀儿不解释,三哥非要你为昨夜的事负责,你当如何?”

    算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她心中是有答案的,但由于那点虚荣心作祟,她还是问了,并没有觉得羞涩,她只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当然,这样的虚荣心完全来自于她对他的深情,也许有的人只有在心爱人面前才会如此吧。

    况且,又经历了昨夜之事,不管是身世,还是其他,如今他们两人之间似乎都已没有什么秘密了,那还有什么难为情的问题不能大大方方问出口呢?

    “那便先娶小潺为妻,做我名义上的妻子,我也不介意独守四年空房。况且,印记都留下了,小潺还想赖账吗?”陆景行上前两步,执起了凌潺的手,温润的目光顺势落在了上面,嘴角噙着一缕戏谑的笑意,话说得随意而有些漫不经心。

    听陆景行这样一提,凌潺瞬间想起了罗帐内所发生的事,不禁抬眸瞪了他一眼,嘴里飘出几个字:“厚脸皮。”

    一缕被风吹起的发梢扫过脸颊,见凌潺瞪他,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不介意小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雨幕在两人周围弥漫,两人片刻的安静,结果凌潺真踮起脚尖在他下唇咬上了一口,不过力道很轻,并未留下印记。她退后一步,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脉脉望着他,张了张唇:“算了,不与你计较,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陆景行也不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对于凌潺的做法仅仅是眯了眯眉眼以示回应,只不过望着她时的神情渐渐认真起来,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要腰,将她带入了自己的伞下,将话头拉回了她刚刚所提的问题中,再次解释道:“你说过的,你们那的女子需年满二十才可成亲,那我便愿意等。即使如今我们成了亲,那我也愿意等到那时。况且,只要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亦是知足,至于是否有那一步亲密的关系其实不重要。”

    陆景行想,即使凌潺想要严守自己家族的族规,那么他也愿意顺从她的意思,可以永远不跨出那一步,他要的不过是她能够永远陪在他身边。

    “景行……”凌潺将双眸陡然睁大了几分,愣愣地望着他那张神情认真的俊脸,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能对心爱女子做出这种承诺、以及为了心爱之人生出这种想法的男子,全天下又能找出几个来呢?恐怕没有吧?听到这样的话语,她知足了。对她来说,这应该才是最美的甜言蜜语。

    她对于在镜前所生出的那个疑问,此时心中已有了一个答案,原来他对她的爱不比她爱他浅,甚至更深。他甚至可以为了她而克制自己的生理**,一个作为男子的本性。

    见凌潺眼底结着些许复杂,只是呆呆地看他,他不禁挑眉问道:“怎么了?”

    “我只是高兴而已。”眸光微微一动,凌潺反应过来,嘴角不由自主地逸出一个淡雅的笑来。不只是高兴,更多的是感动。

    陆景行扫了眼前方那一棵棵在雨幕中朦胧了身子的桂树,勾了下臂膀,让凌潺的身子往自己怀里靠了靠,阔袖为她挡去了半袭雨气,说道:“走吧。”

    凌潺顺势收了伞,躲在陆景行伞下随他提步前行。两人在雨幕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相对无言,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至于屋子,两人都不愿回去,如若被她三哥知道在这样的雨天,两人又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只怕又没完没了了。而如果去主屋,凌潺更是不愿意,她刚刚就是因为感到压抑才出来的。

    两人只想静静地独处,不能回去,那么便只好在风雨中游荡。这一游荡,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最终两人实在无处可去,来到了马棚下,抢了那两个马夫的地盘,在木桌一侧相拥而坐,静静观雨。

    “昨夜雷电之后,又有一人落网,被挑断了脚筋。”两人沉默了这样久,陆景行终于再次开了口,然而却是望着棚外的秋雨幽幽一叹,“不过却是一名死士,一时不防,被带回来时,人已经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我也没那么多心思去追究这人又是哪方势力所派。延陵楦他们的出现,引来的暗探难道还少?如若一一去追究,着实太累。下次再抓到,杀了便是。”凌潺安适地靠在陆景行肩头,投向远处的眸光失了焦距。

    陆景行略略颔首,心下一阵犹豫,最后还是将剩下的情况说给了凌潺听:“那人与那群杀手应该是一起的,昨夜截获了一只信鸽,信上的内容仅‘行刺失败’四字。”

    见凌潺听后不语,陆景行一时也不再多言。听着绵绵的雨声沉思了片刻,他扭头轻唤了她一声:“小潺。”

    “嗯?”凌潺抬头看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他的交领上。

    看着她那双清眸,心中想好的话却不知要如何说出口,又是一番酝酿,最后涩涩地张了张嘴:“不如,我派人送你去舅父家暂避一段时日可好?”

    他不是害怕自己保护不好她,也不是对陆府的手下没有信心,他只是害怕万一。面对如今这样的局势,他虽然将防范措施做得相当严密,但是心中却依旧有些不安,他害怕失去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失去什么,因此连一丝失去她的机会都不给留。

    如若真如昨夜那般来的是杀手,那也好办,陆景行丝毫不在意。然而,怕的却是凌潺的行踪彻底暴露,惊动了那些苦苦寻找她的人,到时他就真留不住她了。她是钟离湲也就算了,即使她回去,他的心会好受些,可她却不是,她原本就与君都的一切无关,他便更无法面对她的离去。

男主改名了

    “陆大侠何时变得这般没自信了?”凌潺嘴角的笑透着打趣,然而这个笑意转瞬即逝,神情逐渐有了几分认真严肃,“景行,我明白你的心情。因此,我其实也想过先暂时离开陆府,但却不是打算去义父家。”

    陆景行倒是有了些好奇,问道:“那小潺打算去何处?”

    “易月宫。有些事情还没解决,刚好趁这次出去暂避的机会,前往易月宫将鲲骨镜的事情做个了结。这件事迟早要解决的,如若现在不去,日后还是要跑一趟,如此显得麻烦。况且,我也不想将这件事拖得过长。”凌潺动了一下靠在他肩头的脑袋,话音夹杂在雨声中异常平淡。

    陆景行略略眨了一下眼,侧头看她:“好。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既然是秘密前往,目标自是不能过大,如若你一走,三哥他们怕是也在陆府待不住了,所以等我离去了再将这件事告诉三哥。”凌潺早就思虑过了这件事,如果她要离开的想法提起被钟离沐得知,那么他肯定放心不下她,也许将不会同意她的决定,而如今却真不是她该留在陆府的时候。

    况且,如果陆景行随她一同前去,那么便是一府之主都走了,这又怎能不引起暗探的注意,从而令他们起疑呢?这些人向来对这样的事就敏感。

    碎发在额上轻扫,凌潺感到一阵阵微痒,忍不住抬手将它捋到了耳后,不经意望了眼远处。她的眸子深邃了一些,隔着茫茫雨线,一抹朦胧的身影正疾步朝他们这里走来,掩在伞沿下的脑袋低垂着。

    待人影走近了一些,凌潺才看清,竟是陆辞。她很自然地从陆景行肩头抬起了头,拂掉陆景行那只揽着她的臂膀,坐直了身子。

    陆景行浅浅一笑,看着她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凌潺没好气地略略嗔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难道还看不出来?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是故意在拿她寻开心呢。其实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的思想可没那么古板,但这样亲密的举动被外人看了去终究有些不妥,这并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如今生活的环境乃是古代。

    “府主,你们怎么在这?这有什么好待的?到处是马粪的臭气。”走入棚下的陆辞说着不忘蹙了蹙眉,悠闲地收起了伞,提在手里,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本纸质的小册子,“我找了你好一会儿了,还是那两个马夫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可有重要之事?”陆景行看了陆辞一眼,而后目光顺势落在了陆辞的手上。

    陆辞将伞横放在了坐上,大大咧咧地往陆景行对面一坐,顺势将手里的小册子递了过去:“这是官府给你的文牒。”

    陆景行接过去,打开后略略在上面扫了几眼,随后又合上了,并没有多大反应。

    竟是官府给的文牒,这不免令凌潺心中生出了好奇,好端端的,官府为何要给陆景行文牒?他又不是官府的人,而且文牒还大老远的送出了城外。

    凌潺自陆景行手中拿过文牒,打开大致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合上后看向陆景行的眼神变得古怪了几分,还有些疑惑:“你改名了?不对,怎么姓氏都改了?”

    听凌潺这样问,他只能无奈一笑:“不是我要改,是官府。”

    “景,景沉陆。”凌潺将这名字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这是她心爱之人的新名,其实她觉得这名字也不错,只是官府竟然连姓氏都改了,似乎有些太不通情理了,而且这个名字与原名相比,少了一种山水的诗意。

    陆辞瞧了自己府主一眼,见他一脸淡然,于是非常主动地向凌潺解释道:“‘景沉陆’应该才算是府主的本名,陆府历代府主包括嫡亲其实姓氏都是‘景’。只有我与父亲这样,与府主无嫡亲关系的才以府名为姓。”

    “这些事以前都未曾听你提过,感觉新奇。”凌潺偏头看向身旁人,神色依旧透着点怪异。因为是心爱之人的事,所以她来了兴趣,话语中倒是流露出想要将这些事了解更多的意思。

    景沉陆嘴角温润勾起一个浅淡笑意,与凌潺稍稍对视,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轻轻一叹:“名字的事,我自己都快忘了呢。既然小潺想听,我便说说也无妨。”

    凌潺眨了一下眼,稍稍点头,面色平静,等着景沉陆的下文。

    “这名自然是我父亲取的,姓氏为‘景’,单名一个‘行’字,‘沉陆’二字只能算是字,父亲原本是打算留待我及冠之时用。”景沉陆说完后顿了顿。

    见凌潺认真地听着,他又解释道:“只是后来,在我幼年时,为了避讳一个王爷的封号,但凡姓景的,都不得不改变姓氏,因此我才会以府名为姓氏,只不过在原名上加上了一个‘陆’字而已。而如今那位王爷薨逝,任何人如若有这个意愿,姓氏便可再改回来。”

    其实,在几百年前,景沉陆的家族本是“陆”姓,“景”氏。只是后来姓氏渐渐合一,因此他们家族的姓氏才沿用了“景”,“陆”只用作了府名。

    “不过我看文牒上的内容,这好像是官府主动给你改回来的。大致意思说是‘陆景行’这个名字用的人数太多,出现的频率太高,如若有作奸犯科的人,那么很容易弄混淆,因此才要求百姓最好不要重名。这个官府还真是有趣。”凌潺又将目光放在文牒扫了一眼,最后落在纸面末尾的那个大红官印上。

    不过凌潺回头一想,觉得官府的做法也在理,毕竟这个社会还没有验指纹这一说,寻常百姓如若真犯了事,也只能靠名字与容貌来辨别了。而且如今的人口也远没有现代社会的人口多,十分之一都不到,如此便完全可以做到人名不被重复使用。

    听凌潺这样说,陆辞翻了个白眼,撇撇嘴:“官府是吃饱了撑的。”

    “我只知需要避帝王讳,还未听说过连王爷的讳都得避。”凌潺不得不佩服这等级制度的严苛。

    景沉陆微微低头望着凌潺手里的文牒,淡淡的解释道:“在等级制度森严的中原国,其实并无这一规定。只不过据我所知,那位王爷乃是……”

    见景沉陆说到后面抬眼瞧了凌潺一下,有些犹豫,陆辞不假思索地抢过了话头:“左丘继的叔父,当时不知因何原因被破格封了个王,紧接着便有了这样一档子事,如此跋扈的行径,简直是不将你那位父皇放在眼里,不过他的爵位不可世袭。”

    “他们如此行事,无非是做给皇上看的而已,想让皇上明白,无人敢奈何他们,即使是九五至尊也没那本事。延陵楦和三哥多多少少与我提过,左丘家专横朝堂多年,皇上当年不过是从先皇手中接了个烂摊子,起初是处处受制于人,是经过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如今才算是平衡了朝中势力。”听了陆辞的话,又联想到钟离沐有时无意间向她提到的这些,凌潺似乎明白了这件事的本质。

    当然,当年就算左丘家再怎么专横跋扈,但他们对钟离家依旧有所忌惮,不太愿意争锋相对。毕竟钟离家族也是长存了几百年的名门望族,家族史长于左丘家百年之久。但那时钟离家的势力远不及左丘家,不然也不至于让左丘家把持了朝政。

    钟离家族依靠的多半还是外部势力,不管是家族中的旁系还是直系,历代都是做外臣的居多,在各国都有为官的族人,不仅限于中原国,很多族人更痴迷于自立门户,而不是都守着一个可世袭的云候宝座。

    就如钟离沐的叔父,便一直身在东洹国,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因此像这样的家族,当年左丘继他们如若真要明面上争锋相对,那须得掂量一番轻重。

    要倾覆钟离家族在中原国的势力不难,可引发的后果却是无法估量的。而如今两个家族的势力算是旗鼓相当,因此他们也只敢背地里只针对钟离湲一人,只因钟离湲身上流的是项家的血,他们想做的只是斩草除根。

    晚上,秋雨不歇,钟离沐坚持要在凌潺的房门外为她守夜。经过昨夜的事情,他再也难以放心地将凌潺独自抛在一旁,他不只是为了防刺客,还为了防景沉陆,担心他这个未来的妹夫如昨夜那般,半夜来占他妹妹的便宜。

    凌潺不曾想,她三哥这是说到做到,怎么劝都劝不走,为此,她有些哭笑不得。

    “公子,你就放心吧,昨夜刺客都被斩杀,今日不会出事的。这里有我,我今夜一定寸步不离地陪着二小姐,你就安心回去睡吧。”这已经是雀儿第五次对钟离沐重复这样的话了,不过看样子,依旧没有什么效果,雀儿站在门口都忍不住翻白眼了。

    在昏暗的灯火下,凌潺幽幽瞧了眼正怀揣宝剑,立于檐下的朦胧身影。见他对雀儿的话不为所动,只好又一次亲自开了口,只不过换了一个劝说的角度:“三哥,我已向你保证了,今夜断不会出事的。你看,如今夜里本就凉,而这又下着雨,你这样在外待一夜是会生病的。如若你真要保护我,那也得先顾忌自己的身体才是,不然,你该如何保护我?”

    。

    。

    对于给男主改名字的事,小页要好好解释一下。其实我也不想改的,我对“陆景行”这个名字都已产生了深深的感情,但是不改又让我觉得不好受,改了也难过。

    当初我在想男主名的时候是在2019年三月份的时候,当时正在高考复习,因此男主名的来源便是在一次模拟考试的时候,当时做语文试卷,最后的作文标题当中出现了一句话:“景行行止,高山仰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这句话出自诗经,当时我脑中灵光一闪,觉得“景行”两个字是真的不错,于是决定小说的男主名就用它,加上一个“陆”字,感觉是相当的完美。

    当时我在决定用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专门在百度上输入过这三个字,结果没有发现有哪部小说用过这个名字。

    然而,当我昨晚上无意之间又将这三个字输入上去的时候,结果看到最起码有三部不同小说的男主是这个名字。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巧合,还是什么,但是我心里顿时起了一个疙瘩,有一种失掉重要东西的感觉。

    因为我一直都不喜欢与人家用相同的东西,包括抽象的东西。既然这个男主名人家用了,那我便不会再用,所以我决定给男主改个名字。我自己也觉得奇葩,小说都写这么长了,竟然现在给男主改名字。

    小说扑街归扑街,但它对我来说是有感情的,包括里面的每一个人物。

    当然,那个新名字是我另一个新文的男主名,现在只能重新取了。

。。。

    “湲儿放心,三哥的身体还不至于那样弱,这样的夜晚算不得什么。”钟离沐双手环胸,抬头朝落雨的夜幕深处望了一眼,自信满满。

    凌潺当真是无奈至极,都将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他竟然还有理由反驳,看来劝是没有用的了。

    她低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下,随后向檐外走了两步,一抬手就可接到瓦檐滴落下的雨水,侧身与钟离沐相对而站,神情认真的看着钟离沐:“既然三哥要在外面吹整夜的凉风,那我便在这里陪你。同样,这样的夜晚也奈何不了我。”

    “湲儿,你这是做什么?你的身子怎么能与我比呢?听话,快进去,小心着了风寒。”钟离沐眉头一蹙,话音柔和,说着便要上前拉凌潺进屋。

    然而,凌潺却躲开了钟离沐那只伸过来拉她衣袖的手,抬眸看着他,语气坚定:“我说到做到,只要三哥不回去,那么我便不会进屋的。”

    “公子,你就回去吧,由我在这陪着二小姐,是不会有事的。表少爷也已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况且,如若真有刺客前来,就公子一人,怕也不是对手啊,岂不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嘛。你看,你俩在这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二小姐才大病初愈不久,可不能再这样折腾了。二小姐向来说一不二,你不回去,她是定不会进去的。”雀儿的话说得很直白,都到这个时候了,她也不怕得罪了这个黎公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瞧了瞧她家二小姐,又瞧了瞧钟离沐,眼角眉梢都充斥着为难之色。

    钟离沐的视线从凌潺的脸上滑下,落到了潮湿的地板上,心下一番沉思,最终幽幽一叹,抬头间做出了让步:“好吧。三哥拗不过你,不过临睡前记得将门闩好。”

    站在檐下的两人看着钟离沐撑伞离去,直到看到他那模糊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院门口,两人才相继舒出了一口气。

    雀儿扶着凌潺进屋,跨入门槛的时候不禁对着凌潺感叹了一句:“二小姐,你这三哥真好。你的三个哥哥不会都与黎公子一般吧?如若真是这般,倒也算是一件幸事。”她觉得虽然有那么多人要害她家二小姐,但最起码她二小姐的家人不会这样做。

    “这个……”凌潺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与三哥相处的时间应该是最长的,所以应该与他要亲近一些。至于大哥,他常年戍守边关,我都不曾见过,无从得知。想来都是一家人,一母所出,就算我们的兄妹情意不及三哥,也不会差到哪去。”

    话虽是这样说,但凌潺猜想,钟离湲与钟离泠两人之间的感情应该也能同钟离沐相媲美了,不然当初家里人也不会放心的将钟离湲交到她这个姐姐手里,不远万里地带去北越国。不过,家族内部能够和睦友爱,这同样也是难能可贵的。

    “啊?这样?那需得镇守边关多少年?”雀儿睁大了眼,里面是满满的惊讶。

    案几已近在眼前,凌潺没有回答雀儿的话,只是摆了下手,简单吩咐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我这不需要守夜。”

    “是。”雀儿屈了屈膝,转身向门口去了,出去时还不忘紧紧关上了房门。虽然刚刚亲口向钟离沐承诺会在这里整夜陪着她家二小姐,但对于小姐的话,她向来是言听计从,不敢违逆。既然让她走,那么她便不多耽误。

    凌潺坐了会儿便熄灯去睡了,这一夜景沉陆没有来,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毕竟两人没有成亲,夜里睡在一起着实不妥,昨夜完全是由于情况特殊,而那夜也是同样如此。

    这雨一连下了好几日,耽误了他们回城的行程。最终,一树树玉桂也在这雨中全落了,金黄的细碎花瓣裹着浓重的水迹铺了满地,今年的桂花酿注定不会太多。

    待他们回去时,已是七八日之后。在这期间,城外又有三人落了网,其中两人都是死士,皆自尽身亡,没有查到一点有用的东西,但凌潺他们断定,这些死士与两起刺杀有一定关联,或是本就是一路人。而另一人则是那夜从陆府后面逃脱掉的其中一人,经过审问,依旧是七皇子的人。由这人提供的线索,陆辞他们顺利抓获了那夜逃脱的另一人,至此,七皇子所派来的密探皆悉数被铲除。

    而城内,那个析郡主派出的手下也已暴露,顺利落入了陆府人之手。景沉陆他们回去后,便将这两个历王府的人送去了官府,罪名便是凌潺所说的盗窃罪。在亮出那块令牌后,两人无端有了五年的牢狱之灾。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已经不冤了,最起码保住了性命,而其他暗探的下场皆是死。

    至于被黑灵蟒咬伤的那人,由于失血过多,没能活过来,但已得到另外两人的证实,那夜他们三人一同行动,有一人不幸被巨蟒所伤,因此也可以确定,失血而死的这人也是七皇子所派。

    而这之后,又擒得两人。人虽还未审,但他们已断定这两人是另一股势力所派。究竟一共有几股势力在一直派人跟随延陵楦他们,还难以猜测。

    雨后的晴空似乎更加湛蓝了,明媚的阳光下,凌潺独坐在溪边,身旁有黑灵蟒作陪。流水潺潺声混合着林中秋蝉的鸣叫在耳边回响,她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旷明净,神思格外清醒。

    她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黑灵蟒的脑袋,落在它身上的视线及其温柔,正轻声细语地与它交流。想到即将离去,而且还是隐秘地走,所以黑灵蟒势必无法与她随行。而且,这次离府的时间应该相对会长一些,少则都需要一月有余。因此,在离去前,她想要再好好陪陪它,与它多说说话。它曾冒死救她于危难之中,这一点,她不会忘。

    正在悠闲之中,细碎的脚步声已由远及近传进了她的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匆忙。她没有转身,待脚步声消失,她才气定神闲地问道:“雀儿,何事?”

    “二小姐,昨日抓获的那两名暗探已审出结果了,表少爷让你去柴房。”雀儿有些微喘,低头望着凹凸不平的沙砾地面,挪了挪脚步,这才站稳了身形。

    凌潺点头,也不多磨蹭,撑着石板边缘站起了身,随意地拍了两下手,低头对黑灵蟒言语道:“好了,你先自己去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见黑灵蟒从脚旁游离而去,凌潺转身给了雀儿一个示意回去的眼神,沿着羊肠小道向回走。

    走在回去的路上,凌潺便有了一些思索,看来这次暗探的身份有些不同,否则景沉陆也不会特意让雀儿请她前去,前几日所抓到的人在审完之后就直接被他们处决了。然而,今日却一反常态,想必这两暗探背后的势力应该与她有一定的牵扯。

    凌潺径直去了柴房,她站在回廊口,将柴房前的那片空地给扫了一眼,地上的长凳,绳子,还有蜂蜜,是一应俱全,那棵矮树上还栓着两只舔嘴角的山羊,而那两名暗探早已是一副瘫软的姿态,随意倒在地上。显然是已经用过刑了,而且已经问出了结果。

    空地上除了一些凑热闹的家丁外,剩下的就只有景沉陆与延陵楦,至于陆辞还在其中一名暗探身前询问,倒是不见钟离沐的影子。

    看来陆辞是将这种刑法用上了瘾,乐此不疲,一遇到事便用它,不过效果相当不错。想到这,凌潺低头浅浅一笑,随后走下台阶,消瘦的清影很快漫入了午后的阳光中。凑热闹的家丁见她走上前去,很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

    “景行,找我来何事?”凌潺在路过这两人时略略扫了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了陆景行那张清俊的脸上。

    见凌潺这样问,延陵楦的神情略显严肃,没有吭声。景沉陆清润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吩咐了一声,命在场的家丁都离去。

    待到家丁都走干净后,陆景行用眼神指了指地面:“经过简单审问,这两人已亲口承认说是受左丘家所派,但问题不再此处,他们直言还未行动。”

    凌潺听到此处,双眸一睁,望了景沉陆与延陵楦两人一眼:“那你们是猜测,那夜的杀手并非左丘继所派?是有人故意将黑锅往左丘家的身上扣?而且两起刺杀有可能乃是一路人所为?这样想也不无可能。并且幕后之人还异常清楚我与左丘家的恩怨。”

    延陵楦颔首:“正是如此。对方的目标不只是我与沐弟,还有湲儿你。”

    “离,离忧公主?”其中一名暗探缓过神来,幽幽半睁开了眼,逆着阳光看清了身前女子的面容,惊讶顿时爬了一脸。

    凌潺闻声低头看去,冷冷地问道:“说,跟踪我三哥他们究竟有何目的?”

    “只为前往飞彻崖,寻到殿下的下落,在钟离公子救出你之前动手除之。不过我们的人还未来得及动手,哎,要如何处置,随公主的意。”他们也都已招供,也不介意再将此话对着她说一遍。

    “他们该招的都招了。”陆辞话说得轻飘飘。

    凌潺听陆辞这样说,反手便抽出了景沉陆手里的宝剑,一剑划过,两人倒地不起。

    当听到是左丘家派来的人后,她不知为何,潜意识里却有一股强烈的恨意,迫使她亲手杀了这两人。那个意识似乎是不属于她的,然而却出现了,这令她恐惧害怕又疑惑。难道是因为这具属于钟离湲的身子在作祟吗?连带她都受到了感染,竟如此痛恨左丘家。

    延陵楦见凌潺这般果断的斩杀了两人,一阵心惊。这是何其残忍的事,她却做得如此利落平淡,果决。

.......

    赵简凝带着一脸笑意起身,绕过案牍迎上前去:“大嫂前来,事先应通报一声才是,我也好去门口相迎。”

    “妹妹快别多礼。”

    “说来是我的不是,进府这样久,应先去看望大嫂才是,怎好劳烦大嫂前来。”

    “妹妹快别这样说,一家人,说这些不就见外了不是。我也是闲来无事,随处走走罢了,妹妹只要不嫌弃嫂嫂叨扰就好。”

    “怎么会,大嫂请坐。”

    热络的场面话说了一堆,孟矜竹才在两婢女的搀扶下落了坐。

    赵简凝并非一个热情之人,但面子功夫该有的还是要有。对于这个大嫂,她不甚了解,说起话来也就自然谨慎了许多,但又不能冷落了人家,便扯起了女子间的闲话家常,女红之类的事儿。待橙儿领着几个婢女上了茶水点心,两人又将话题移到了这茶果点心上,如此一来,大半个时辰这样过去了。

    孟矜竹伸出三根纤指拈起茶盏押了一小口,眸光投向赵简凝那张略带倦意的清丽容颜:“刚刚听你命人去抓药,可是生病了?瞧你这气色,应注意多休息才是。”

    “多谢大嫂关心,无碍的。”赵简凝说完,轻轻挥手招来侍茶的婢女,眼神一指,婢女会意,将孟矜竹搁下的半盏茶再次添满。

    “药材府里有的是,何须去府外抓呀,打发一个奴仆去库房取便是了。”孟矜竹挥挥手里的捻丝碧色罗帕,不待赵简凝插嘴,又自顾自问了起来,语气中虚浮着浓浓的关切:“听闻妹妹从小远离皇都,如今可还适应皇都的生活?如若缺了何物,只管与我说就是,不必拘礼。”

    一丝带着讥诮的笑意从赵简凝唇齿旁稍纵即逝,心下不禁暗叹,她这个大嫂还真是厉害,放眼整个皇都,怕是还没几个人能将她的经历了解得这样清楚吧?看来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看似句句不离对她的关切,实则嘛,不用多想,她已了然。她抬手用指节触了触鼻尖,宛若画笔在上面拂过一般,绘出一抹感激之色来:“劳烦大嫂惦记,我一切都好,府里安排地周到,吃穿用度自然也是样样不缺。”

    “那便好。那日匆匆一面,加上众人都在,我也没与妹妹说上几句体己话,或是准备一份见面礼,每每想起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今日,我特意给妹妹带个小物件来,以此也算弥补了我心中的愧疚。想来妹妹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东西虽粗陋,还望妹妹不弃。”孟矜竹说着,握有锦帕的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招,立于珠帘外的婢女立马会意,手持黑漆刻花木匣恭敛而入,屋内又是一阵珠帘脆响。

    婢女恭恭敬敬地径直将木匣递进了赵简凝手里,赵简凝只淡淡扫了一眼匣盖,目光又落在了孟矜竹身上:“那我便谢过大嫂了。”

    “打开看看,是否合意。”孟矜竹挑了挑眼睑,投射出的眸光在木匣间轻轻起伏。

    将匣盖抽开,一对白银累丝黑珍珠耳坠缓缓印入赵简凝眼中。耳坠做工精巧,雕花栩栩如生。两粒珍珠如樱桃般大小,形似滴水状,润泽光滑,色泽乌亮泛青,映出的人影清晰可见。整体一黑一白,醒目万分。

    赵简凝望着匣中之物,钩钩嘴角。她这大嫂真是过谦了,这哪是粗俗之物。黑珍珠产自深海,本就极为稀有难得,加之如今呈现在眼前的这两粒外表完美无瑕,丝毫不见人工雕琢的痕迹,想来价值更是不菲。如此珍贵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赠与了她,她一时倒起了狐疑之心。

    婢女将东西送到后并未离去,退了两步后恭敬地立于孟矜竹身侧,为孟矜竹递去了一块杏仁酥。

    “妹妹可喜欢?”

    “这礼物太过贵重,我怎好收?”

    孟矜竹咬下一小口杏仁酥,咽下后才说道:“妹妹只管收下便是,这也并非什么稀罕之物。此乃几年前父兄出海经商时所得,一大一小两对。见妹妹生的这般容貌,觉得你更适合大的。快,取来试试。”

    被两道若有似无的视线盯着,赵简凝心底多了几分谨慎。片刻的犹豫,她最终还是伸出三根纤指不急不缓地取出了匣中之物。

    伴着香炉袅袅的烟气,遥坠在赵简凝指间的珍珠闪着幽炫的光。然而却在众婢女发出赞叹的目光之时,孟矜竹的眸子顷刻间凌厉起来,侧过沉重的身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那婢女的脸上。

    那婢女被打得一个踉跄,掌风转瞬即逝,腮上却赫然多了五根玉指印,她耳边则是孟矜竹的斥责声:“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擅自做主,换了我送给妹妹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动静令满屋子婢女一愣,帘里帘外的,齐刷刷跪了一地,垂首屏气凝神,没人敢去瞄孟矜竹此刻的那张脸。

    呵,这沈府倒是人人都喜欢扇巴掌呢。刚刚孟矜竹的一切动作悉数落在了赵简凝眼中,一丝微不可察的嘲弄笑意从她唇齿间一路爬上了她的眉梢。她闲适自若的将耳坠放回匣子,不做声,冷眼看着眼前这场刚拉开序幕的戏码,算是明白今日她这大嫂前来的真正意图了。

    “大夫人息怒。奴婢只是见那两对耳坠差别不大,于是便取来了那对稍小的。呜呜,大夫人恕罪……”婢女双腿一软滑跪在地,哭得满面残泪。

    孟矜竹收起怒容,扶着肚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下巴一扬,睥睨着那婢女,话语同她的神情一样淡漠:“莫以为你曾是老夫人的人,便可不将我放在眼里,做事随心所欲。你要清楚,既然老夫人将你赏与了我,那我便是你的主子。做人,还是要懂得审视夺度些才好,不要做出逾越之举。对于那些不懂规矩的人,你可知下场?”

    那婢女低垂着脑袋低声啜泣,泪水啪啪打在她膝前地板上,敲击的却是其他婢女那怯弱的心。她抬袖抹了一把眼底的泪,声线断断续续:“大夫人……还请……宽恕,呜呜,奴婢以后,以后再也不敢……忤逆您的意思,擅作主张行事……”

    主仆二人好似旁若无人一般,一斥一泣,又持续了半会儿,末了孟矜竹不忘瞧一眼对面的人,冷声道:“别再这碍了妹妹的眼,来人,将她拖下去,罚跪一日,膳食免了。”

    赵简凝默不作声,若无其事地品着手里的茶水,待眼前这一幕幕走向尾声,茶已不知被她喝下了几盏,只觉小腹发胀。

    孟矜竹侧头嫌弃的扫一眼那婢女,转而脸上洋溢出一片温和的笑意,话头对上了闲适自若的赵简凝:“让妹妹见笑了。这不,老夫人见我这又有了身孕,唯恐房里的人伺候不周,便将这贱婢赏给了我。可是这贱婢呀,仗着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便越发没规矩起来,早该惩戒的,否则今日也不会出这般差错。”

    “来,大嫂,用茶,不过一个婢女而已,为她生气不值,还是保重身子要紧。大嫂的好意,我便收下了。”赵简凝淡淡一笑,端起案牍上的杯盏递了过去。

    一番责骂下来,孟矜竹倒真是觉得口有些渴,轻轻啜下两口后,便命身旁两婢女扶她起身,对着赵简凝的依旧是那张亲和的笑脸:“茶也吃了,在这叨扰了半日,想必妹妹也乏了,那我便不多做打扰,先回。这个时辰,夫君也该回来了。”

    “大嫂慢走。”赵简凝起身将孟矜竹送至门口,西斜的暖阳已在房前拉下了一片暗影,轻风微凉。看着消失在花径拐角的一群背影,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舒畅不少。

    “小姐,那药可还抓。”橙儿站在门框处,探出脑袋来询问。

    赵简凝转身进屋,准备再去浅寐片刻,在经过橙儿时略略抬手,广袖迎风轻荡,话音淡淡:“抓,现在就去。”

    夜里烛火盈盈,晚膳已被下人陆陆续续摆上了案几,在书轩与门客议事的沈沉陆却还未归。

    赵简凝一手撑腮,执一本戏文秉烛而读。戏文便是今日橙儿今日上街抓药顺便买来的,对于赵简凝的爱好,橙儿最清楚不过。这几日见赵简凝在房里闲得无事可做,而今日又刚好看到了新出的戏文,便买了来。

    屋内寂静无声,见主子沉浸书中,婢女们做起事来自然是万分谨慎,生怕弄出点动静来而打扰了主子的兴致。

    “小姐。”站在一旁的橙儿冷不丁轻轻一唤,声线划破了夜的宁静,异常醒耳。

    赵简凝没去看橙儿,视线在字里行间跳跃,只是对橙儿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今日大夫人前来,应该不止是送耳坠那么简单吧?”橙儿的口吻带着推测,这只是她的猜想,并不能确定。

    赵简凝的视线一滞,嘴角浮出一抹浅笑,侧头看向橙儿:“看出来了?”

    “她这含沙射影的,估计没几个人看不出来吧。”橙儿点头。

    赵简凝嘴角的笑意更深,然而眼底却是平静无波:“她要你们看懂有何用?她的目的便是要我看懂。嗯,她是立威来了,立她长嫂的威,长幼有序的威。耳坠再怎么贵重,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她这摆明了就是要告诉我,我的身份再怎样尊贵,既然嫁进了沈家,那么就得遵从夫家的规矩,懂得长幼有序的道理,要时时将她这个长嫂放在眼里,让着,敬着。仅此而已。”

    “看来小姐以后在这府里可得小心了。这里不比简府,虽说远不及赵府复杂,但有人却是在处处针对您。”橙儿不免忧心,想到那日手上的烫伤才刚好呢,今日又遇这事。

    赵简凝将手里的书合上,杵着下巴想了片刻,对橙儿说道:“她送了这般贵重的东西,我好歹也要回份礼才说得过去不是。”

    “回礼?给谁回礼?”

    赵简凝闻声抬眸,透过珠帘,着一身紫酱深衣的沈沉陆已进门,几个婢女刚屈膝行完礼。烛焰摇曳,地板投下了他颀长的淡影。

    赵简凝带着笑意,语气不咸不淡道:“自然是大嫂。”

    “她?这是为何?”沈沉陆挑帘而入,嘴角噙着一点玩味,眸中却是带着一丝疑惑。

    橙儿见沈沉陆走至跟前,忙屈膝行礼:“沈大夫。”

    “起来吧。”沈沉陆对橙儿略略抬手,绕至案牍后与赵简凝并坐。

    婢女随后端来了净手水,赵简凝为沈沉陆绾着阔袖,语气平淡闲适:“午后,大嫂特意前来,将她珍藏的黑珍珠耳坠送于了我,如此珍贵之物,自然是要回礼的。”

    “那小姐可想好,要送何物?”橙儿顺势而问。

    赵简凝抬头思索片刻,吩咐道:“去将百锁玲珑盒里的金钏拿来吧。”

    橙儿一听面露难色,心下一番犹豫,斜眸窥了眼沈沉陆,又是一番犹豫,最终艰难开了口,说得小心翼翼:“小姐,那可是前年隆冬您及笄时,黎公子送您的生辰礼物,您确定?”

    赵简凝神情一滞,有些恍惚,几根玉指也随之顿在了沈沉陆的袖口。不过须臾,面色恢复如常,说得干脆轻松:“除了它,我也无贵重之物可送。反正在我这搁着也是闲物,索性就送了。去吧。”

    赵简凝那瞬间的反常没能逃过沈沉陆的眼,他虽,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打眼见橙儿出去,转移了话题:“听说下午母亲来过,所谓何事?”

    “为白色珠花玉簪而来。”一只袖口绾好,赵简凝很自然地换了另一只,嘴上随口一答,表现得不甚在意。

    沈沉陆闻言侧过头去,视线一如既往的柔和,落在赵简凝那张平静的脸上却生出了些无奈:“我与你说过,勿将玉簪戴去母亲面前。”

    “每日请安时,我未曾戴,应是被哪个下人说了去。不过事情已过,母亲亦不再追究。”赵简凝手上的动作闲适,话说得不急不缓。

    “简夫人去世多年,这玉簪怕是并非为她所簪戴吧?”想到刚刚赵简凝在听了橙儿话时的反常神情,沈沉陆心中竟莫名有些窝火,不禁意间失口问了出来,语气毫无波澜,寡淡如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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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陵楦见凌潺这般果断的斩杀了两人,一阵心惊。这是何其残忍的事,她却做得如此利落平淡,果决。这该是对左丘家有多大的恨,才能使她的心变得如此坚硬?看着人倒下,她却还能如此平淡无波,就如死在她面前的两人与她无关一般。

    如果说延陵楦从这些日子的相处之中能感受到她变了,似乎换了一个人。那么从刚刚的那一幕,他才真正感受到她是彻底变了,变得可怕。如此血腥的事,一般人怕是都做不出来。

    也幸亏钟离沐不在这里,不然,延陵楦实在想象不出,当钟离沐看到此情此景,又该做何感想,心中该是何其的痛,天真烂漫的妹妹竟变成了一个弑杀之人。

    陆辞手里的动作一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人倒地的全过程,直到两股鲜血在地上蔓延开一片,渗进了土里,他才反应过来,在凌潺身前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女侠,好剑法。”

    见过杀人的,可没见过杀得这样邪性的,一剑挥下,鲜血飞撒,而当事人却是连眼睛都未眨一下,神情还这般淡然。陆辞都开始怀疑,这还是一个柔弱女子吗?

    一旁的雀儿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不受控制的后退了两步,脸色有些发白。从小到大,她何曾见过这种场面。虽然跟在她家二小姐身边这么久了,但真正见到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眼前还是第一次,内心又怎能不惊惧惶恐,同样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家二小姐可怕的一面。

    就连景沉陆都未曾料到,凌潺会有如此举动,速度快得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面色平静地瞧了眼染血的地面,随后抬头看向了凌潺那张略微失神的脸,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片刻的停顿,景沉陆从容地从凌潺手中取下了滴血的寒剑,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道:“走吧,先离开这里。”他意识到他不该叫她过来的,不然也不会如此。从她的神情变化中,他窥探到了那丝茫然,似乎也察觉到问题所在,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复杂心情。

    刚走了两步,景沉陆脚步一顿,想到似乎是将延陵楦晾在了一边,于是回首道:“延兄,我先送小潺回房了,有事晚些在谈。”

    “雀儿,不必害怕,这种事见多了就习惯了,走吧。”凌潺仅失神了瞬间便恢复了过来,脚步从容,回头看了雀儿一眼,语气平淡。

    雀儿赶忙定了定心神,转身追上了凌潺。而蹲在地上的陆辞对于凌潺所说的话却忍不住翻白眼,这还习以为常了?就算是他怕是也没做到这样心宽吧?

    还有那夜的事,当陆辞从手下口中得知后直接觉得这女子是疯了,凶残得一塌糊涂,也幸亏她武功还没到登峰造极的地步,除去寒魄心经,勉强只能和他打成平手。

    但她还在成长期呢,如若真练就一身高超武艺,那还不得变成女魔头。感觉府主在身边养了一头外表温顺的猛兽,似乎有些危险呢!一般人驾驭不住,还好景沉陆有这个能力。而这猛兽也不乱伤人,起码不会伤自己人。

    延陵楦略略勾唇点头向景沉陆示意,望着几道随后渐渐远去的背影,步入了回廊,景沉陆手里未入鞘的寒剑还在滴血,蜿蜒了一路的血迹。

    回到院内,景沉陆将剑连同剑鞘一起交给了雀儿,吩咐她找块抹布擦拭干净。自己则牵着凌潺的手来到了梨树下,与她并排坐在了秋千上。

    雀儿提着剑柄离去,心中掩不住的是恐惧,压根就不敢往那剑身上看一眼,那可是染着人血,而不是一般的血,这怎能令她不怕?但她也懂得她家表少爷的意思,这是在故意帮她克服这种恐惧。毕竟身在江湖中,这样的事时有发生,指不定下次她还会遇到类似的场面。

    凌潺盯着落有零星枯叶的地面,一阵沉默,微微摇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刚刚似乎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那完全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当时心中竟无端生出了一股恨意,似乎不是我的,又似乎出自潜意识。虽说遭到过一次左丘家的谋害,但我还不至于怨恨至此。”她的话音很低,似是在自语,然而却是说给景沉陆听的。

    “小潺不用在意,这两人本就是要杀的,你提前动手了也无关紧要,不要多想。”景沉陆紧紧握着凌潺的手,扭头看着她,安慰的话音很温和。

    他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也许在所有人当中,也只有他才能够懂,只因她在他面前已没了任何秘密。他同样也知,她经历过二十多年的磨砺,心性的坚毅早已非常人所能比,那种自立,那种要强,早已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因此不管她要做什么,只要大致上是对的,不违背道义,他都会去支持,去理解,而不会去横加干涉。

    根据那两名暗探提供的线索,最终左丘家派来潜伏在暗处的三十几名杀手包括几名暗探在内被一网打,这一波算是连根拔除。

    至于还会不会被派出第二波或是第三波杀手,凌潺毫不在意,来多少杀多少便是,只要不惊动了其他势力就行,这些势力当中自然包括延陵栈。而对于那夜刺杀她的人究竟是何人所派,她也没时间去管了,当务之急是前往易月宫,先将这拖了几个月的事情给解决了。

    虽说没时间管那夜的刺杀事件,但她在前往易月宫的路途中,也暗自揣度分析了一番,差不多有了一个推论,认为她自己不过是杀手的次要目标,而主要目标还是延陵楦或是她三哥。

    如果主要目标是她三哥,那么她还真无法定论背后主谋的真正目的,有一种可能便是对方与钟离家结过仇。

    可仔细一想又说不通,她之前就问过钟离沐,可以确定的是并没有与人结过新仇,而如果是旧仇,那么为什么要选在这一次才动手呢?在此之前,钟离沐因为公务也时常远行的,也从未出过事。

    况且这次身边还有一个延陵楦,如果是旧时仇人,再傻的仇人怕是也不会选择这次远行动手,刺杀皇子是死罪,一旦被查出,那么幕后主使必将遭殃。这样一想,似乎自动就排出了对方的真正目标是钟离沐的可能。

    排除了钟离沐,那么对方要杀的人自然也就落在了延陵楦这里,其中还牵连到了她自己,成为了对方的次要目标。

    这说明她与延陵楦同样挡了对方的路,对方想要除之而后快,但她却不是主要的。这样一想,可能性就更多了,总得来说肯定是牵扯到了那个位子之争。然而想要真正猜出幕后之人倒底是谁,那确实太难,毕竟如今朝中势力太过复杂,而有的人在这场争夺当中是深藏不露。

    只是在这场皇储之争中,如若说她也挡了对方的路,那么从宏观利益来看,只有一种可能。对方不想看到钟离家与六皇子联姻,因为她身上有价值的东西也就那么一道婚约。

    如果钟离家与六皇子联姻成功,那么对于夺储,六皇子算是得到了一个很大的助力,况且钟离湲又受皇上宠爱,而这两个因素也正是延陵栈要娶她的原因。但只要钟离湲一死,那么一切都再无可能。

    况且,幕后主使竟是还要嫁祸左丘家,那么应该与左丘家也是敌对关系。只怪她如今对朝廷中的形势不够了解,无法做另一步推论。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只是单纯的某个与延陵栈连了姻的大家族所为,因那场婚约,她挡了某些人成为正妃的道路,对方依旧不希望她嫁给延陵栈。

    而刺杀延陵楦,则完全是在帮延陵栈除绊脚石。她听钟离沐讲过,这是延陵楦第一次远行游历,那些人也许早就对延陵楦动了杀机,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思来想去,虽然已排除了一大半的可疑之人,但剩下的还得待到日后回君都后,了解朝局后再做推论。但要等到她回君都,那怕是六七年后的事了。

    其实她想,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用等她推测,钟离沐他们回京后定会将可疑人挨个分析,然后调查,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钟离沐他们常年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力不知比她强了多少,他们对于这些事也向来敏感。而她要对付的只是左丘家那些专门针对她一人的人而已,她将等到日后再算。

    而她之所以认定她是对方的次要目标,延陵楦才是主要目标,这完全是她拿这接连发生的两场刺杀做了对比才得出的结果。如果目标真的只是她,那么那些杀手第一次就不会那么着急动手了,因为刺杀钟离沐他们当日,那些人还并不知道她的行踪。

    他们如果真要第一时间杀她,那大可同左丘家派的杀手那般,来个顺藤摸瓜。将找人的差事交给钟离沐与延陵楦,而这些人只要暗中跟紧延陵楦他们就行,待三人凑齐再一网打尽,这样似乎更省事。

    但是,他们却并没有这样做。只要钟离沐与延陵楦死了,那么她的生死也就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没人去救她,她也回不了君都,她这样就不算绊脚石,对方倒是没有左丘家那样狠,非要她的性命。而那夜之所以对她动手,是因为对方知道了她不在飞彻崖,而且还安然无恙,担心她随钟离沐回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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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皇子无情妃介绍:
原来她只是回到了她的前世,忘却了她与他的过往,爱上了一个无缘相守的人。 也许这一世她从未相信过他,而他却始终在执着地追寻她儿时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影子。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他的执念,而非爱。多情皇子无情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多情皇子无情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多情皇子无情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