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辛辛终重逢(六)
不过凌潺不得不承认,延陵楚身上确实有一种其他人不曾有的神韵,那种气质与心境非常人所能比。顿了顿,她幽幽地说了句:“没想到,当今圣上这个皇位还得归功于他的这个儿子。”
“当今皇上的母妃过逝得早,不过有传言说是因毒而死。当年他被封为太子后,便被过继给了膝下无子的左丘皇后。不过过继之事中间有不少曲折,到底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我也并不是很清楚。”不经意间,钟离沐倒是简单说起了这些陈年过往,也算是皇室的秘辛了。
见钟离沐停了下来,凌潺也不多问,她向来如此,对于别人的事不怎么感兴趣,也不屑于去刨根问底。
三人又坐了会儿,断断续续聊了些其他的东西,随后陆景行与钟离沐先后离开了院子。
陆景行还要去书房听陆辞禀报这些日以来所发生的一些重要之事,早膳前陆辞去找他时,他正在膳房忙碌,便叫陆辞先离开了。
而钟离沐也不能在凌潺的院子久留,他出来时,并未与延陵楦打招呼,这么久见不到人,想必延陵楦也该着急了。
凌潺吩咐雀儿将案几上的茶具都给收拾了,随后支起一只手臂,半杵着腮而坐,姿态娴雅安静。
她盯着手里的金属镯子,略略失神思索了片刻,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对雀儿开口道:“雀儿,今日听到的事,不可说出去,任何人都不行。”
“是,二小姐,雀儿明白。”雀儿眸中夹着一丝笑意,认真点头,答得很干脆。
雀儿虽然只是一个小丫头,但是也有分寸,有些事情,既然她家二小姐都提醒了,那么她自然不会乱说。况且,今日的事情将她惊得不轻,竟然连皇室的秘辛都听到了不少,到现在,她都没怎么回过神呢!感觉自己晕乎乎的。
同时,雀儿也很好奇,自己小姐所在的家族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与皇室扯上关系,将皇子当哥哥看待,那该是有多高的殊荣啊,在等级制度如此森严的中原国,寻常人怕是想都不敢想。
凌潺微微扭头一瞥,就看到雀儿正大睁着一双铜铃,视线也不知在看哪,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愣着。凌潺不禁无奈地浅浅一笑,这笑意清清凉凉,随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啊,二小姐。”凌潺问得很轻,然而雀儿却是冷不丁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脸上的表情讪讪的,抬手摸了摸后脑勺,见凌潺正盯着她,索性就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奴婢就是好奇,那什么延陵栈到底是何身份啊?还有二小姐你。”
凌潺微微点了点头,既然雀儿都听到了他们三人的谈话内容,那么她也不介意再透露出一些,也好解了雀儿心中的疑惑,以免雀儿胡乱猜测。
“当朝六皇子。至于我,不过是一个臣子的女儿罢了。”凌潺说得很平淡,根本没将这些虚无的身份头衔放在心上。
雀儿一听,顿时有些沮丧了,蹙眉道:“这样啊?那表少爷怎么办?他定是争不过一个皇子的。”
“所以才不要你乱说。”凌潺笑嗔雀儿一眼,不再去看她,“其实就算他知道了也无妨,如今我远离君都,一切都由不得他。”凌潺之所以让雀儿保密,主要还是出于对雀儿的安危考虑,担心雀儿会因她而遭到不测。
钟离沐回去时,延陵楦正在他屋内等候。他的脚步在门口一顿,冲着延陵楦略略一笑,不曾言语,随即走了进去。
延陵楦见没有任何异样的钟离沐朝他走来,低头看了眼案几上已放凉的早膳,随口问道:“这是去了何处?瞧,早膳都凉了。”
“见这府邸不错,就是随处转转,一时忘了时间。”钟离沐神情自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听他这样说,延陵楦不禁望了眼屋外强烈的阳光,又抬头瞧了眼钟离沐那干爽的额头,片刻的沉默,转移了话题,指了指桌上的食物:“都已凉,要不我去膳房帮你换一换。”
“不用了,已经吃过了。”钟离沐摆摆手,在延陵楦对面坐下。
延陵楦得到这样的答复,只是略略点头,并没有多问。虽看出来了钟离沐似乎有事瞒着他,但既然钟离沐不愿说,那么他便当做不知道。
同时,钟离沐也有所察觉,意识到延陵楦这样敏锐的一个人已察觉出了什么端倪。毕竟他这么晚才归来,不让人怀疑都难。
钟离沐暗叹一口气,看来,即便是他要刻意隐瞒湲儿在这里的事实,只怕也隐瞒不了,湲儿的身份迟早会暴露。还不如坦诚一些得好,将湲儿带来见延陵楦。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最终钟离沐先开了口,谈起了这次的刺杀事件,将不久前在凌潺那里分析出来的结果都说与了延陵楦听。当然,他并没有说明这是他们三人共同分析出的,而是以他的角度表达了出来。
如此一来,延陵楦也未曾察觉出这其中有什么异常,只当完全是钟离沐自己的观点。同时,钟离沐提到这件事,他也认真起来,在脑中仔细思索,与钟离沐相互交谈,希望能够找到弄清这件事情的突破口。
陆景行回到书房后,默默地望着后窗外的景呆坐了良久,然后才吩咐了一个家丁去叫陆辞过来。
时间过去不久,陆辞就出现在了连接陆景行书房的那道回廊拐角处,一副散漫的样子,步子虽快,却透着悠闲。在即将进入房内时,还不忘俯身顺手在廊外摘了一朵打着花苞的秋菊,然而才走了进去。
陆景行听见脚步声,从窗外收回了视线,回过头后抬眼瞧了陆辞一眼,没有说话。
而陆辞也是相当随意,走上前便在陆景行对面坐了下来。他自顾自斟了一盏冷茶喝,不用陆景行开口,便开始向陆景行禀报起事情来。
待将所有的事情禀报完,陆景行也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不管是大事小事,他听完之后都是波澜不惊。他原本处事就淡然,况且此刻心中还装着另外一些令他忧心的事,因此对于陆辞所说的这些,便更加没多大反应。
过了一会儿,陆辞见没什么事了,与陆景行招呼了一声后,起身正准备走,陆景行却淡淡地开了口:“你带那两位公子回府时,可有被人跟踪?还有那些杀手都如何了?”
“应该无人注意到,杀手是逃了一些,不过我们很快便走了,做的很隐秘。为了谨慎,当时我们也蒙了面的。”陆辞只好又坐下。他看似大大咧咧,有些自由散漫,实则也算是一个心细之人,做事周全。
陆景行总算放心了一些,轻轻舒了一口气,颔首道:“那便好,为了万无一失,速调派些人手,暗中在徽州城内外查访,如若察觉到可疑之人,不要放过,此事关乎重大。”
他担忧这件事本与凌潺无关,但由于钟离沐他们的到来,从而引来那些暗探,间接使凌潺的行踪暴露。因此才想着要早做防范,不想有任何差池。他们在明,而那些探子在暗,那么他便来个暗中之暗,从根源上断绝那些人的念头,绝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是,我这就去。”陆辞神情认真,点完头后便起身出去了。
经过那片秋菊时,他顺手将手里折断的那支丢了进去,此时他已没心思再摆弄一朵花了。看刚刚府主那略显凝重的神情,他知道,这次自己的好心,只怕又给陆府招来了大#麻烦,也许摊上了大事。他心中有些愧疚,因此在对待陆景行交给他的差事时,也更加严肃认真了,毫不含糊。
这个早晨似乎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便又到该用午膳的时间了。由于凌潺还未考虑清楚到底要不要见延陵楦,因此午膳时,她如昨日那般依旧没有与其他人一同去膳厅。
午膳后,延陵楦与陆景行两人不约而同地交谈起来,在书房内一番品茶论琴,很是投机,颇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陆景行对延陵楦是带着几分欣赏的,一个身在皇室之人,心性竟能如此澄澈洒脱,也算是难能可贵。
而延陵楦对陆景行的欣赏也是发自内心的,延陵楦平日里待人比冷淡淡疏离,缄默少语,也只有真正遇到志同道合之人才会如此敞开心怀,畅所欲言。
两人经过一番闲雅地交谈过后,又相互切磋了琴艺,最后更是毫不避讳地指出了对方在琴技方面的不足与优点。这一来二去,算是成为了好友,
晚上,月色朦胧,地上婆娑了一片片花影。清幽寂静之中,凌潺已走到了陆景行的院门口,被月光拉长的纤影在石阶上印下了几道折痕,随着她进院,折痕悠悠而消。
屋子里灯火暗淡,凌潺站在院子中央,并未向屋内走去,而是抬头望了眼屋顶。果然,在幽深天幕做的背景下,一道朦胧的轮廓正被笼罩在清冷的月光中,衬得他比平日里更冷清沉寂了几分。
酒香淡淡不解忧
凌潺踮脚一跃,院中瞬间只留下了半片模糊的残影。
伴随着夜风,她轻盈地落在了房顶,瞬间从前方飘来了一缕酒香,令她不禁蹙了蹙眉。走过去挨着那抹清冷的孤影坐下,偏头看他,从嘴里发出的话音很轻:“怎么?在喝酒?”
“嗯,这么晚了,小潺怎么还未睡?”陆景行手里握着一个酒壶,扭头瞧着她,声音低缓,略带沙哑。
他那张沉静的脸半掩在月光中有些看不清楚,但他眼底的愁绪却并未逃过她的清眸。对于平日里不饮酒的他今夜为何无端饮酒,她心底已了然,也正是为此事而来。早晨的话似乎说得还不够清楚,她看出了他心中依然有心结,无法释怀。
她在陆景行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伸手夺去了他的酒壶,故意在语气中夹杂了一丝严厉:“以后不准背着我偷喝酒。莫不是为了偷酒喝,今夜才故意不去陪我的?所以你不去,我便来找你了。”
“怎会?小潺勿生气,只不过一时兴起而已,以后不会了。”他望着她那张故作严肃的面庞,淡淡地勾了勾唇,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她怎会不知他是故意如此说,只是为了不想让她知道他内心的苦闷而已。
她的神情渐渐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淡然,平视前方,看着朦胧中那一座座参差起伏的屋顶,轻轻唤了他一声:“景行。”
他温声而应“嗯?怎么了?”
她双手抱膝,没有看他,轻声一叹:“你我经历了那么多,论感情,难道还比不上我与延陵栈儿时那一点微薄的过往吗?就算我恢复了记忆又如何?我们的感情不是说磨灭就可以磨灭的。有点信心好吗?况且,我也根本不曾失忆,又何来的恢复记忆一说。”
“可你三哥说得对,你终究是忘了与那皇子的过往,我只是担忧……”后面的话终是没有再说下去,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她不仅是他所喜欢的人,更是他的知音,他不想失去她。可是一想到那种可能,他就忍不住担忧,心中愁苦,只能喝点酒来疏解,结果似乎并没有多大效果,竟还被她撞见。
如若她真想起了那些,想要回到延陵栈身边,那么到那时,他也只能选择放手,只因他不想看到她难过。
夜风轻轻吹来,凉爽之中带着丝丝痒意,凌潺抬手捋了捋额前细碎的发丝,终于又扭头看向了他,神情认真,轻轻地说道:“景行,相信我,你所担忧的事,永远不会发生。除非……,我死了……”而真正的钟离湲回来了。
后半句,她终究没有说出来,不知要不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可如若说了,他会信吗?她也在纠结。
“小潺,不许胡说!”他的话音有些急切,盯着她缓缓启合的唇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四道迷离的视线穿过皎洁清幽的月光默默地对视良久,他双手搂住了她的纤腰,俯下了头,在她猝不及防中吻住了她的唇,迫使她瞬间感到一片柔软的冰凉。
唇齿间有淡淡的酒香,他将她吻得面颊滚烫。他今夜的吻特别霸道,带着掠夺与急切,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如若不是在意她,害怕失去,他又怎会如此呢?
她抽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努力做着回应,然而似乎依旧满足不了他。
由于太过专注,突然,在倾斜的屋顶上侧坐的她没踩稳,脚下一滑,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是一颤,打断了这个吻。如若不是被他紧紧搂着,她恐怕现在已经摔下去了。
身旁的酒壶顺着瓦当滑落了下去,随着一声脆响传来,被摔得粉碎,撒满月华的地面多了一摊湿漉,淡淡的酒香四溢,携卷在微风中飘远。
他意犹未尽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划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只是扭头淡淡地瞧了眼地面上已破碎的酒壶,随后揽着她的腰纵身一跃,从半空中折身飞进了屋内,掩上了房门。
暗淡的灯火摇曳,将罗帐内衬得朦胧迷离,两人和衣而躺。此刻吻也吻够了,他终于放过了她的唇,只是依旧搂着她,满足地对着她轻笑,看着她那一脸的红晕,心中愉悦。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别过了头,望着床榻里侧。她以为今晚他会不由自主地越过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道禁忌,她都已做好了将自己给他的准备,然而他却并没有,甚至手都不曾乱动。这不禁使她心中欣喜,知道自己是真的遇对了人。
他动了动身子后微微撑起了脑袋,望着罗帐外那几盏灯火,隔空几个弹指,内力所过,灯火瞬熄,黑暗与寂静悄然而至,只剩下了窗口那一点月光荧荧。
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她微微一愣,转过头去:“怎么将灯给灭了?我待会还要回去呢。”
“无碍,明早我送你回去,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他那清润的话音中夹杂着几丝笑意,同时也带着打趣,说着便探出手去拉过了薄衾为两人盖上。八月的天气,夜间已有些凉。
她听他这样说,自然而然想到了他生辰的那一晚,由于喝了半盏酒,结果就醉倒在了他怀里,最后还在他这里过了夜,搞得全府人都知道了。此时见他话里带着打趣,不禁有些气恼,轻哼道:“你!”
他唇边的一抹笑绽放在了黑暗中,不言语,而她也不在多说。四周寂静,窗外虫鸣阵阵,两人沉默着,能感觉到对方那平缓的呼吸。
“其实,就算我没有沦落江湖,我们的缘分依旧不会断。只因你送我的那张琴,之后我又去徵宫斋找过你几次,但那掌柜说你已离去。我想,就算我等,也能等到你再次出现。”默默的思索后,她的声音低缓平静,在良久后的寂静中响起,却依旧显得有些突兀。
他挑了下眉,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定要见到我?”
“当时就是好奇,想见你一面。那掌柜也说了,你还会再去。其实,人最难抵挡住的还是自己的好奇心,我自然也不例外。我只是想要见见赠琴之人,问一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她将一只手搭在了他身上,脑袋轻轻地挨着在他身旁,似是在低语,声音很小。
此刻两人的双眼都已有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透进罗帐内的微弱光亮,他瞧着她那张只能看清一点轮廓的侧颜,温声问道:“可是之后你知道是我,为何又不见你问我?”
平缓的气息断断续续扫在她脸上,她略略扭头,抬眸与他对视:“那夜在梨树下,你道出这件事时,不就已给出我答案了吗?何须多此一举再问。因那琴声,所以透过雕花格挡,你记住了我的容貌,我说得对吗?”
“小潺说得都对。当时如若弹琴的是你三哥,我记住的怕就是他了。毕竟要记住一个人,在不知名姓的情况下,还得看清那人的长相,不然下次如若遇到,该如何去辨认?”他不禁自嘲一笑,同时也觉得庆幸,幸亏那日记住了她。
也许正如她所说,他们的缘分并不会因为她没有沦落江湖而断了,只要心中隐隐记得彼此,终究有相见的机会。况且,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原本就不是在木屋,只是她当时不知道而已,可他却记得清楚。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他那低缓平淡的声音再次传进了她而耳中:“小潺,城外的木樨又陆陆续续开了,过两日我带你去赏。”
“好。”她低低应了一声,随口又补充了一句,“不知不觉,中秋节又到了,时间过得真快。”
他不禁挑眉,疑惑的话语脱口而出:“中秋节?”
“没什么。不说了,我困了。”她略有些尴尬,随即闭上了嘴。一只手依旧搭在他的身上,脑袋又向他身侧靠了靠,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与熟悉的气息,这使她心中踏实,安静的闭上了眼。
她突然如此反应,不禁使他低眸瞧了她一眼,勾唇一笑。见她安静地依偎着他,呼吸舒缓,他也不再多语,又搂紧了她两分,随后将双眼舒适地闭上了,屋内彻底陷入了寂静。
两人并没有立刻就睡去,虽都闭了眼,不再有动静,但各怀着心事。
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如果告诉,那么她又该如何说起呢?还有就是如何才能让他相信,毕竟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
还有她三哥那里,虽说钟离沐已答应替她保密,可待他回了君都,会不会因为一时的不忍就将她的下落以及他们见过的事告诉云侯呢?
如若云侯执意要她回去又该如何?她那个父亲会为了利益而牺牲她吗?与延陵栈成亲,不仅是有利于延陵栈,对他们钟离家来说,同样有利,这些都是相互的。
又或是,云侯不看在利益面上,只从那道圣旨考虑,云侯怕是也不愿让家族蒙上有违圣令的罪责吧?那将会将他们家族推向水深火热之中,正好给了有心人在上面大做文章的机会。为了顾全大局,云侯纵心有不忍,也断不会如了她的愿。
酒香淡淡不解忧(二)
况且就算钟离沐不说,那么待他回到君都,他那些前后不由自主表现出的神情反差怕是也逃不过某些人那敏锐的眼睛,会被有心之人发现异常。
也许如今那些暗中跟随钟离沐他们的暗探已来到了徽州城,如若当初不是因为有暗探跟随,那么那些杀手又怎可能轻易知道两人的行踪呢?
只怕,她的踪迹迟早会暴露,之后的大小麻烦也许将会不断。如此一来,定会牵连陆府,但她不愿这样。
许是自己心性太过要强,即使身边之人是她挚爱,但她也不想将他当做保护伞,一直软弱的躲在他的伞下,将一切问题都丢给他。他们之间的爱应该是平等而纯粹的,而不是她永远是被保护的那一个,这与利用他又有何区别?畸形的爱似乎有些卑微了,她不需要。
除了她三哥,如今府里还有一个延陵楦呢,她对这个人仅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甚至已无多大印象,对他是一点也不了解。到底要不要与他相见,这也是她心中所踌躇的事。
她默默地在心中思虑着、纠结着,想了很多,想着想着似乎都忘了时间。后来,她脑袋渐渐昏沉迷糊,终是不知不觉沉睡了过去。
当再次睁开眼时,窗下地板上已撒下了一大片阳光,将整个屋子都照得明亮。她半睁着迷蒙的眸子在帐内略略一打量,发现已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这是她的床榻。
她不禁微微嘟了下右腮,感慨陆景行还真是说到做到,只是他何时送她回来的?她竟没有一点察觉。
躺在那愣愣地出了片刻神,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掀开薄衾,挑帘而出。向窗外瞧了一眼,看样子时辰已不早了,倒是错过了去溪边看黑灵蟒了。
不过就算她起得早,但考虑到路上也许会遇上延陵楦,她暂时也不会再离开自己院子的。是否要去见他,她依旧还在考虑当中。
用过早膳不久,钟离沐便来了。两人交谈间,钟离沐不经意又提到了延陵楦,顺势问她是否已考虑清楚。并且将昨日他回去后,延陵楦已经在房内等他的事情给她细说了一下。
延陵楦当时虽然没问,但钟离沐知道他心中多少已有了些疑惑。钟离沐也未曾想到,昨日他会在房内等他。如此一来,解释的理由自然就有些牵强了。
凌潺听了这些,又暗自思索了一番,似乎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之感,不禁在心里竟自嘲起来。做事一向果断利落的她,何时变得这般犹豫不决了。
不就是见个人嘛,那又有何大不了的,其实完全不必纠结那么久的,该发生的逃避也无用。想通了这一点,凌潺向钟离沐点了头,算是同意了。
钟离沐走后,闲来无事,凌潺命雀儿搬出了棋盘,自己与自己下了起来。缓慢落子,细细琢磨,认真推敲,谁让她每次与陆景行对弈都未赢过呢?这不禁令她有些气恼,都这么才时间了,自己的棋艺似乎没精多少进。
几盘棋之后,又该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凌潺随意换了一身衣裙,经过一番简单整理。没一会儿,院内来了个家丁,来询问她是否要去膳厅用膳,或是同昨日一般,将午膳送院子里来。
“让他们先用,不必等,我一会儿便到。”凌潺对着家丁吩咐了几句,让家丁先去了。随后不久,她领着雀儿也出了院子。
正午的阳光灿烂,凌潺心绪平静,一路从容而行,穿过一道道清风习习的回廊,最后出现在了膳厅门口。
里面的人已到齐,就连陆伯也从城外归来了,五六人皆已开始用膳。听见门口有动静,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移到了门口。
延陵楦也在不经意间向门口望去,一张平静的熟悉面容就这般逆着光落入了他眼中,一身淡雅衣裙,消瘦的身影后面是一片秋阳。
见门口之人正大大方方地迎向他的目光,延陵楦神色怔怔,手一滑,筷子划过碗沿,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跌落在地,他却久久回不过来神。
在陆辞几人惊诧的目光中,延陵楦薄唇微颤,双眸中是满满的诧异,良久唤出了一声:“湲儿?”
凌潺淡淡一笑,笑容中透露着一如既往的疏离,从容不迫地来到了延陵楦身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五公子。”
“湲儿,真的是你?”延陵楦回过神后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定定地望着如今就站在他身前的人,顾不上去捡跌落在地的筷子。
凌潺望着延陵楦那双清澈透亮的眼,心头微微一动。这双眼,她在当日的宴会上是见过的,如今仍有记忆。只因在过去二十五年里,她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一双眼,它会令人不由自主地喜爱,只是一种单纯的喜欢,就如对待一件喜爱的物品那般。然而,却唯独对这双眸子的主人失去了印象。
短暂的对视,凌潺很自然地移开了视线,面容平静,略略点头:“是我。五公子请坐。”
“一年不见,湲儿怎变得如此生分起来?还是如从前一般,叫我楦哥哥便好。”延陵楦渐渐从惊讶之中平静下来,勾唇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又将这抹沉静的身影打量了一番。
延陵楦心中不禁感慨,这与一年多前见到的她似乎并无多大变化,整个人依旧是透着一种淡然清冷的气息,即使看到她对着他笑,可这笑意中却透着对他的恭敬,而非发自内心的真实情感。看来,在北越国的六年里,她是真的变了,再也不是儿时那个俏皮活泼的小姑娘了。他想,其实这六七年里,变的人何止是她,自从他心爱的女子远嫁后,他同样也变了。
陆辞惊得双眼发直,一双筷子被含在嘴里久久拿不出来,瞧着凌潺已走到了陆景行身旁的空位上,他才指了指两人惊呼道:“你们认识?”
凌潺从容地坐下,轻轻点头,并指了指钟离沐:“认识,这位黎公子是我三哥。陆辞,这次多谢你了。”
“啊?”陆辞先是一愣,随后就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便被陆伯给剜了一眼。
其实,陆伯脸上也难掩惊异,只是他一向沉稳知礼,况且人生经历丰富,纵使面对这样意想不到的事,也能保持镇定。
至于陆景行,在听到家丁回禀说凌潺将与他们一起用膳时,他就已经知道凌潺已经做出了决定,选择坦然面对这个皇子。况且,他昨日便知晓了这两人的身份,此刻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心中早已料到会如此。
此时,除了陆景行他们三人,其他人心中皆怀着不同的疑惑,神色各异。
延陵楦坐下后,自行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筷子。交到了随即走向他的丫鬟手里,望了眼匆匆向膳厅外走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前夜是见过这丫鬟的,那么她口中的二小姐是……
一瞬间的反应,延陵楦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变。难怪前夜听到的声音令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原来那竟然是他们苦苦寻找了一年多的人。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已与人私定了终生,此事将关乎甚大。
再联想到昨日清晨钟离沐的异常,延陵楦已了然,看来钟离沐昨日便已见过了她,因此她刚刚在见到他时,脸上一丝惊讶也没有,表现得那样淡然。他已猜到,应该是钟离沐让她来见他的,否则,此时钟离沐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波澜不惊。只是他尚不能确定钟离沐是否也已知晓她与陆景行相恋之事。
在知道了这些后,延陵楦心绪变得复杂起来,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也有太多的其他感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湲儿,既然已脱险,为何不回家?父亲日日忧思,只盼望着你能够平安归去。还有六弟,他在外苦苦寻找了你一年之久。”延陵楦思忖了良久,才勉强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他那如玉般的脸上流露出了几丝复杂神情。
凌潺神色淡淡,拿起了桌上的筷子,平静地答道:“君都那样的地方不适合我。”
“湲儿会用筷子了?”见凌潺娴熟地使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藕片,延陵楦正要再次开口,却被钟离沐那略带惊讶的突兀话语打断了,延陵楦只闭口不再言语。这其中虽有故意而为,不过钟离沐也确实有些讶异。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神色都是怪怪的,皆盯着凌潺手上的筷子看了一眼。
只有陆景行不意外,当初他们在木屋时,他便发现了她不太会用筷子,当时他很是好奇她这些年是如何生存下去的,但好奇归好奇,倒是未曾表现出来。
陆辞眨着眼多瞧了几下,突然眸光一闪,手在大腿上快速拍了一下,对钟离沐附和道:“黎公子,你这样一说,我才想到,她去年刚到府里时,的确不怎么会使用筷子。”
酒香淡淡不解忧(三)
这到底是养了一个怎样的儿子呀?陆伯不自然地抽了抽眼睛,随即扭头嫌弃地瞥了陆辞一眼,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此时恨不得给陆辞一脚,这傻儿子该说的与不该说的都说,平日里的告诫都当做了耳旁风。
“三哥!有你这样揭人短的吗?”凌潺撇撇嘴角,故意在语气中夹杂了几丝不满,眼里带着点点幽怨看向钟离沐,外人发现不出异常。
她三哥这算是成功帮她转移了话题,她怎会不知钟离沐说这话的用意。如若不然,接下来延陵楦又该说出钟离沐昨日劝她回去的那套话来了,虽然内容会不同,但大致意思不会变,只怕还会屡屡提到延陵栈。这些话,她可不愿听。她对延陵楦可没有对钟离沐那样有耐心,更不愿多去解释。
被凌潺这样一盯,钟离沐嘴角瞬间弯出了个大大的弧度,连连说道:“是三哥的不是,小潺莫怪。”
“菜都凉了,还是先用膳吧,黎公子,延公子,请。有事,膳后再谈也不迟。”陆景行话语随和,对那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算是彻底圆了个场,将所有的事都推向了善后。
在陆景行开口之时,雀儿已手持一个漆盘走到了延陵楦身旁,里面是一双筷子。延陵楦此刻心中虽然装着太对东西,但是陆景行都这般开了口,他也不好再提刚刚的事。况且,众人都在这里,有些事也不好当面说。
在整个用膳的过程中,有件事却是始终浮在延陵楦心头,比其他的疑惑都重要。他怎样都不明白,她已与他六弟有婚约在身,可她为何还要与他人如此?
那不仅仅是一场婚约,更是一道圣旨,是他父皇对她与他六弟的一种成全,亦是他六弟履行当初送她去北越国时的承诺,亲口承诺待她回来,便娶她为妻。可如今,她却先负了他们的承诺。况且,抗旨是重罪,即使有他父皇的宠爱,也难堵百官之口。
放下碗筷,凌潺接过雀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起身又对延陵楦略略行了个礼:“五公子,湲儿这几日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失陪了,您有何疑问,问我三哥便是,他已全部知晓。”
延陵楦目光掠过膳桌,愣愣地看着凌潺,难以相信,这个处处礼仪周到的女子真的是他记忆里所熟悉的人吗?对他怎么都能做到如此冷淡疏离?两人许久不见,她甚至连过多的话语都不曾对他说,就想着要离开。
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性情竟能如此大变,还是说这是失忆后的结果?当日在宴会上,他便看出了她从内在透出来的淡漠,却不曾想,一年之后再次相见,依旧是如此。甚至对他,都是这般。
如若是以前,她见到他,定会在他面前撒娇,然后向他提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要求,如果他不答应,她便会拿她姐姐来威逼利诱于他,他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终她所提的要求,他都会满足。
凌潺在延陵楦的注视下,与钟离沐打过招呼后,就这样离去了。如今要见的人,她也见了,其他的事交给她三哥便好。她没有回别院,而是去了陆景行书房,在那里等还未出膳厅的陆景行。
午后,有家丁又送来了大批的账册进书房,所有竹简堆积起来,当真如同小山一般。陆景行自从回书房后,便沉寂在了这些账册中,而凌潺则是自顾自在书架上搜寻着,专挑一些奇异典籍来读。
古人所谓的看书,实则是背书。而凌潺则不同,她只是细看一遍,记住其中的大致意思而已。因此一卷竹简在她手中就如陆景行看账册一般迅速,待陆景行查看完一卷账册,她手里的书也差不多读完了。
凌潺见陆景行拿起了另一卷账册,她眸光突然微微一动,伸手将那卷账册夺了过来,笑着看他,很自然地说道:“我帮你吧。”
“小潺竟看得懂账册?我以前怎么不知?”陆景行的嘴角不经意间溢出了一抹浅笑,抬眼望向凌潺,脸上有薄薄的讶然。
凌潺垂眸缓缓摊开了竹简,唇旁绽放出一抹狡黠,随口应道:“你以前又没让我看过,当然不知了。”
陆景行听她这样一反驳,倒有些无言对答,心中虽装着疑惑,但也只好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陆景行知道,凌潺从来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既然都亲口说了要帮他查看账册,那么便是懂得这些。他好奇的只是,她因何而懂。不过他也猜到一个可能,也许是在钱塘时,听雪教过她。那些日子两人时常黏在一起,甚至将他都晾在了一边。
凌潺查看账目的速度比陆景行还要快上一些,虽然很久不曾接触过了,但是并不陌生。
等了片刻,见陆景行看完,凌潺向他身旁挪了挪,将手里的竹简拿给他看:“这个账目是没问题,不过这种记账方式太过繁杂,不够简洁明了。应该这样这样记。”
凌潺说着便执起笔伏案在一张白宣上书写下几行字迹,算是做示范。她想要有意暴露出自身的一些异常,让陆景行有所准备,她已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到时以免显得太过突兀。
这么久以来,账目一直都是这样记录的,陆景行也不过是定期抽查一下而已,算是意思一下,至于其他的都交给了陆伯。关键是,他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对这记账方式提出质疑的,他的小潺竟认为这种方式繁杂。
这不禁使陆景行眼里又多了几分好奇与不解,静静地看着她在案几上书写,然后愣愣地接过了搁笔之人递来的白宣。
看完纸上的内容,陆景行的双眸逐渐深邃了几分,略略思索后,他不解地望向了凌潺那双溢着丝丝笑意的清眸:“的确如此,是要简洁许多。只是不知小潺是如何想到的?”
“不是想到的,而是很多年以前学到的,这些只不过是最基本的东西。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的疑惑,但有些事,一时半会我无法解释清楚,待我想到该如何开口时,定会将那些事都告诉你。”凌潺微微提了提唇角,神情认真。当初这些关于账目的事虽不用她亲自做,但也是她从小必学的基本东西之一。
陆景行对凌潺微微颔首,又将宣纸上的字迹看了几眼,闲适地说道:“倒是可以将这种方法告诉陆伯,以后的账册便用此法,省事许多。”
“其实还可以将这些账目按照不同意义的分门别类绘制成图表的形式,如此看起来,更加一目了然,从而根据不同的变化趋势做出各种分析判断。”凌潺随意拿起一卷竹简摊在了案几上,重新拿过一张白宣,在上面描绘起来。
陆景行不说话,静静地望着伏案书写的身影,见她时不时在竹简上扫一眼,他越发觉得有些趣味,耐心地等待着她将写好的东西交给他看。
这次用的时间相对要久很多,足足用了好几盏茶的功夫,凌潺才搁了笔,将宣纸递给了等待已久的陆景行。
陆景行将纸上的图形认真看了好几遍,脸上却露出了不小的疑惑,噙着一丝笑意问道:“这是何物?”
“这叫折线图。它能够清楚地表示出数量增减变化情况,以及清楚地表示出皱势的上升和下降,从而得出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我绘制的这张图,它便是对这卷账册之中一个月以来琴销量的一个汇总,纵轴表示卖出的数量,横轴表示从初一到三十的时间,如此便可直观地看出它的变化趋势。当然,也可以多条折现绘制在一张图中。
它的实用性原本是相当高的,不过如今如若都以手来绘制,数据一多,反倒费时费力,变作了累赘,不实用,我只是将它简单介绍给你而已。”这在现代来说,本是很平常实用的东西,然而凌潺在如今看来,它在这里的实用性虽还在,但需要动手绘制,操作起来太过繁复,有些浪费精力。
其实,单以实用性来看,凌潺完全没有必要将折线图介绍给陆景行。但她想要多表现出一些异常,故意使他心中留下诸多疑惑,倒时她向他告知自己真实身份时,他才更容易接受。
陆景行听凌潺这样一解释,不禁又多看了几眼,眸光一亮,眼中对这图所表示意义的不解与疑惑一消而散:“果真如此。看来只要有小潺在,以后送来的账册,我都可以不必过问了。”
“哼,这么快就想着偷懒,做甩手掌柜了?我可不帮你。”凌潺淡淡地嗔了陆景行一眼,低下头去,将案几上东西给收拾了一下。
待收拾好案几,凌潺又替陆景行看了几卷账册,结果还真发现了几处有小问题的地方。她指给陆景行看后,皆被陆景行用蘸有朱砂的毫笔标记了出来,准备到时交给陆伯去处理。
晚阳斜斜人恬淡
傍晚,一轮圆日在远处的山头经过久久徘徊后,最终还是沉没了大半个身子。
秋风清凉,金灿灿的斜阳笼罩了半个府邸,偶有枯叶自凌潺身旁飘过。她自溪边归来,正低垂着眉眼,缓步走在院子外那鹅卵石铺就的路上。
地面上一道被夕阳拉长的黑影悄然落入了凌潺的视线中,她略略抬头,前方那颀长的身影正顿住了脚步。白衣在丝丝缕缕的风中轻舞,他静静而站,斜阳撒了一身,俊朗出尘。
凌潺神情自若,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礼仪性的轻轻提了下唇,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四目相对,延陵楦眼睑微微一颤,望着被夕阳披上了一层薄薄金衣的消瘦身影,见她抬手捋了捋额前被风拂乱的碎发,他弯眉轻轻一笑,唤道:“湲儿。”
“五皇子。”凌潺从容地走过去,对着延陵楦屈膝行了一礼,带着一个臣女该有的恭敬。
延陵楦看着身前向他行礼的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样的疏离淡然让他心中有些酸涩。这才意识到,仿佛发生在昨天的事其实早已成为了过往,不仅他的泠儿回不来了,而且就连眼前之人也已失去了从前的天真烂漫、俏皮活泼。原来,过去的一切,如今早已是人事皆非。
见延陵楦就这般噙着明亮的眸子愣愣望着她,如玉的面庞上流露着一丝异样的情绪。凌潺略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淡淡回视了他两眼,再一次开了口:“五皇子,臣女这厢有礼。”
当这一道浅淡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延陵楦眸光轻轻一颤,终于拉回了思绪,轻叹道:“湲儿,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如今为何对我这都般陌生,从前我们不是一直很亲近吗?你一直拿我当哥哥的。以后还是如从前那般,叫我楦哥哥便好。”
听到这番话,见他脸上流露出的神情不假,凌潺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索性闭了薄唇,只是默默点了下头。
“与一年多前那次见到你相比,你瘦弱了许多。沐弟已经将你的事都告诉了我,这一年来让你独自漂泊流离,委屈你了。”延陵楦转身,随着凌潺的脚步而行。
当时听了钟离沐告诉他的那些经历,延陵楦心头也是微颤。想她从小便养尊处优,被他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不曾受到过一点伤害。而如今却突然要独自去承受那些磨难,他不知她是用怎样的心性挺过来的。
凌潺无所谓地笑了笑,摇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也算因祸得福,没什么好委屈的。”
“福?看来湲儿是真的长大了,对于被人谋害之事都懂得释然。不过如此也好,仇恨装在心里反倒痛苦。”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的石阶下,延陵楦指了指院门,“这便是湲儿如今的住处?不请楦哥哥进去坐坐?”
“楦哥哥请。”凌潺略略做了个手势,自己也踏上了台阶,同延陵楦先后进了院门,淡淡的目光落在脚前,说得有些漫不经心而平淡,“祸是祸,福是福,就算因祸得福,两者哪能轻易抵消啊?到时自然要清算。当然,它还没资格成为我的仇恨被记在心中,记它不值得。”
延陵楦的脚步在草地上微微一滞,嘴角的一点笑意一僵,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了身旁那一脸平淡的人,确定刚刚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还说得那样的闲适。
他心中微微一沉,此时自己才算彻底承认了一个事实,此湲儿已非彼湲儿了,一个能将复仇说得这般波澜不惊的人,如今该是有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呢?恐怕连他一个常年看惯了是是非非的人都达不到吧?
当年他们送走的可是一个天真无邪的湲儿,而如今呢?他看到的只有……,他不敢想,也不知该用何种词来形容为好。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如若他六弟与父皇看到这个样子的她,心中又该会生出一种怎样的滋味?连她都变成了这样,那他的泠儿呢?他已不敢再深思下去。
凌潺似乎感受到了身旁人那异样的视线,也将步子顿了顿,扭头道:“楦哥哥,这是怎么了?”
说出刚刚那种话,凌潺也并非没有经过考虑,如若现在身旁站的是她三哥,她自是不会这样说,只因她担心钟离沐为了她将会做出什么冲动之事来。
但既然是延陵楦,那便实话实说,没什么好顾虑的,想来他也不会将此话告诉她三哥,更不会因为她而刻意去做些什么。
当然,说出这样的话,也正好以此试探一下延陵楦的反应,看看他对以前的钟离湲究竟了解多少。不过,凌潺从他现在的神情与反应来看,可以确定,两人以前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不然此刻他怎会如此讶然。只有真正了解一个人,才会在对方发生变化时,及时察觉到。
凌潺想,也许这一点是源自钟离湲的姐姐吧,毕竟钟离沐与她说过,延陵楦至今还对钟离泠恋恋不忘,用情至深,以至于如今依旧是孤身一人。
如今九个皇子,未娶妻纳妾的怕也只有三人了,延陵楚是由于修道,而九皇子年岁尚小,也就延陵楦是为了坚守自己的一段情,可以说这相当不易。就算是寻常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这种地步,何况是皇室中人,这也不禁使凌潺高看了他一眼。所谓爱屋及乌,他那样爱钟离泠,那么对钟离湲多了一些宠溺也是无可厚非。
“哦,没事。湲儿,这些年你在北越国过得不好吗?”延陵楦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移开了视线,提步向前迈去。
凌潺无奈地浅浅提了下唇角,摇头道:“奇怪,你们为何都会问出这句话。过得好与不好,也都已过去。况且,我已记不清了。”
“湲儿,你既然这样说,是不是知道当日谋害你的真凶?只是故意没有告诉沐弟?”延陵楦定定地望着她,神情认真。
凌潺平静的点头:“对,我是知道。”
“谁?”延陵楦的双眼猛然睁大了几分,急切的神情悄然从脸上划过。
“左丘蝉。当然,她也不过是被人当做手在用而已。真正主谋是谁,你我已心知肚明。你会将这些告诉三哥么?为了他的安危?”凌潺扭头瞧了延陵楦一眼,话音波澜不惊,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凌潺知道,延陵楦对待钟离沐与对待她是一样的,为了钟离泠,定是不愿看到他心爱之人的弟弟有何闪失,况且他与钟离沐的关系本就好,因此她有把握,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去。
果真如凌潺所料的那般,延陵楦眼中闪过几丝复杂的光,沉默片刻,语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疲倦:“不会。唉,早已疑心过是他们所为,只是一直未曾查到证据。只是,你又是从何得知?”
“只要有银子,何事办不到?楦哥哥可知?万简阁便是专做此类生意的。”凌潺不能将封白悦的事说出来,此刻也只能提起万简阁,毕竟万简阁所做的生意在东洲可谓是无人不知。况且,她也确实通过万一齐之口,确定了很多事,其中当然还包括钟离湲母族被灭门的内情。
延陵楦听见万简阁三个字,踏上台阶的脚步微微一顿,神色中闪过一丝急切:“湲儿,你去过万简阁?”
“没去过,不过见过万简阁阁主,消息便是从他那得知的。”走过一级台阶,凌潺缓步跨进了屋内,引领着延陵楦向案几处走去。
延陵楦掀衣而坐,眉头微微一蹙,抬头望她:“这是何时的事?你可知,六弟曾去万简阁打听过你的下落。”
“几个月前。”凌潺当初听万一齐戏说过,有人带着几箱财物去万简阁买她的消息,她当时便猜出了那人是延陵栈。万一齐帮她隐瞒了下来,为此还打趣地向陆景行要几箱财物的损失。如今延陵楦问起来,她自然不能说这是去年的事,可不能将帮了她的人给出卖了。
延陵楦眼中的那抹狐疑渐散,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难怪,看来当初万简阁也确实不知你的行踪。”
“这件事,万一齐倒是向我提起过,还颇为遗憾地说未能早点寻到我的踪迹。”凌潺向迎过来的雀儿吩咐了几句,随后绕过案几一侧,与延陵楦对坐。
延陵楦抬眸看向对面那一脸淡然闲适的人,目光在一点点聚拢,神情认真,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湲儿,听我的好吗?不要想着复仇之事,他们不是你能对付的,我们都不希望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对于他们的种种行径,父皇有时都无可奈何。父皇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才挽回到今天这种几权分立的局面,这才一定程度上瓦解了他们的权势,这其中该是多么的不易。”
“就是清楚这一点,我才没有告诉三哥。楦哥哥放心,我从不做不自量力之事,这件事如今自然不会去管,等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机会,而不是刻意为之。况且,六七年之内,我也不打算会君都。”凌潺给了延陵楦一个安慰的眼神,话说得很认真。
晚阳斜斜人恬淡(二)
两人静静地坐了片刻,雀儿端来了茶具。延陵楦幽幽瞧了眼凌潺手上那摆弄茶具的闲适身动作,心中生出了犹豫,一时欲言又止。
凌潺似是瞧出了他的异常,抿嘴浅浅一笑:“既然楦哥哥视我如妹妹,那有话就直说吧。”
“你与陆府主?……,是因为他屡次护你,所以你才对他渐生好感,打算以身相许的吧?”延陵楦断断续续的话音中夹杂着一丝探寻,顿了顿,他轻叹一声,“湲儿,也许这只是一种感激而已,而非爱慕,你还未能将两种感情分清。其实不应该这样早就做出抉择,起码是在未认清之前是不能的。”
“我分得很清,我与景行心意想通,此生能够与他相识,相知,到相守,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幸事。”凌潺调整着炉火,手上动作娴熟,话音虽平淡,但透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延陵楦那清澈的眸中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忧色,定定地看着她:“你与六弟之间的情,又该如何?勿要辜负了父皇的一片苦心,还有六弟对你的许诺。”
“景行是我愿意托付终身的人,也是我今生第一次喜欢过的人。至于六皇子,我依旧是那句话,儿时的我又如何懂得情爱?对他的感情也许就如对你一般,那只是兄妹之间的依赖罢了,并非男女之间的那种特殊情感。”提到陆景行,凌潺脸上流出了薄薄的暖意。但说到后面时,她的神情明显淡了许多。
延陵楦略略低了下眉,望着案几边缘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黯然,一阵沉默,终是不忍放弃,又涩涩地开口道:“你与六弟之间的那些过往,并非其他人可比,那样的情意岂是这般轻易就能磨灭?一切只源于你忘却了很多事,但是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况且,六弟对你的情,我们也是有目共睹,自从你失踪之后,他便不顾一切地四处寻你,一找便是整整一年有余。他有多在意你,还需我说?”
凌潺神情专注,取了几勺茶叶,小心翼翼地投入了雾汽缭绕的沸水中,随后只是抬眼瞧了眼对面神色动容的延陵楦。
见凌潺不语,延陵楦将语气放柔和了许多,劝道:“即使沐弟都与我说了,如今你不愿回去,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改变主意。待日后慢慢地想通了,你便会认清自己所心悦之人究竟是谁?也能忘了陆府主。”
“我并非有意偏袒六弟,亦不是认为陆府主人不好,而是像有着我们这种家世的人,能够与两情相悦之人厮守在一起,实属不易。父皇的成全,你应该珍惜才是。”说出这样的话,延陵楦完全是由于一种共鸣感,因为经历过与心爱之人的分离,所以分外在意身边的人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顿了顿,“况且,先不说你与陆府主身份有别,如此不合礼法。就拿抗旨来说,就足够他们在上面大做文章了。”
凌潺将眼睑一挑,眸光微冷,她轻轻勾唇,嘴角扬起一抹讥诮:“他们既然已经害了我一次,那么也不会在乎多害几次,我回君都又有何意义?只不过是将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已,那些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你们又如何保护得了我?用句我以前听到的话说就是犯贱,专给自己找虐。
况且,六皇子若真如你所说,那他为何又要娶左丘蝉?听三哥说,如今都有孕在身了。别以太后之命难违当借口,他若不想娶,谁能勉强他?他真正想要什么,我清楚。你能为姐姐做到不娶,而他可以吗?”
这才是凌潺在进入院子时将谋害她的主谋告诉延陵楦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打消他劝她回到延陵栈身边的念头,让他不好再劝。至于延陵栈娶谁,她不在乎,也与她无关,甚至不屑于知道。刚刚说出这番看似在意延陵栈的话,完全是为了堵延陵楦的嘴。
延陵楦彻底沉默了下来,望着案几上那翻腾的茶水,他眼底凝结着无奈与落寞。他知道,她对他六弟的偏见已到了很深的地步,一时想改变,怕是不可能,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是无能为力了。
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最终放弃,这便是她回到中原国后心中所经历的痛苦吧?延陵楦想,这样的痛,怕是连他都不懂。也难怪她会将所有的爱转移到了处处爱护她的陆景行身上。
延陵楦似乎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放弃他六弟,这怨不得她,是他六弟没有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在她经历种种磨难、最无助、最需要他六弟的时候,她却不知他六弟的人在何处,而陪在她身边的人却是陆景行。既然他无法再劝,那么他也只能顺着她,让她随着心意而为。况且,那夜他也看到了,与陆景行在一起,她很快乐。
“楦哥哥请用茶。”凌潺将斟好的茶盏递了过去,淡淡的视线在他那略显黯然的脸上停了一下,“至于你说的身份礼法,那我更不在意。身份不过是一个虚名,我们不过都是平凡人而已,谁又能高贵到哪去?想必楦哥哥能与景行聊得那样投机,也并非是特别在意身份的人吧?而抗旨一事,昨日我便与三哥解释清楚了,估计他也与你说过了。”
“湲儿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我的确不怎么在意那些俗礼,讲求的不过是投缘罢了。我与陆府主也算是志趣相投,一生怕是也很难遇到几个这样的人,自是远重于那些繁文缛节。”延陵楦说得闲适而随意,端起茶盏在鼻前轻嗅了嗅,然后抿了一口。
凌潺浅笑点头,未语。她调整了一下炉火的火势,随后也为自己斟上了半盏,端雅地喝了一小口,神情中是淡淡的安适。她知道,自己的目的是完全达到了,对面那端着茶盏略略失神的人已彻底无言以对,估计今后也不会再多费言语来劝解她回到延陵栈身边了。
凌潺看得出,因为有钟离泠那层关系,所以延陵楦对与钟离泠有重要关系的人亦会真诚相待。一个能为心爱女子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他又怎么会去伤害与她有关的人呢?况且,在他眼里,钟离湲与钟离泠在一起生活得时间最长,就更不会忍心做出对钟离湲不利的事来。
而且,凌潺也知,他刚刚劝她也并非为了私利,而是站在延陵栈与她的角度在考虑问题,只不过这场婚约当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是他所不知道的,如果他知道那些,恐怕就不会再劝她了。
她听钟离沐说过,他向来不争名夺利,对于朝堂的是是非非一直都是置身事外,如若他真有所图,怕是就不会这般苦口婆心地说出这番话,这话对他只有弊,没有利。因此,她信得过他。
早晨,初生的云霞红透了天边,早市才刚刚拉开序幕。凌潺与雀儿跨出府门时,两辆马车已停在台阶下等候,几抹身影在马车旁说说笑笑。撒下了一片晨辉的街上冷冷清清,只是偶有三两个行人往来,各个商铺都正忙着打扫门庭。
陆景行那夜便告诉凌潺,要带她去城外赏木樨,此时正是木樨开得正盛的几日,自然是不能错过。只不过难得有这样清闲舒适的时候,又有陆景行相邀,于是延陵楦与钟离沐也与他们随行。加上雀儿与愉娘两人,这次出城就更是热闹了许多。
凌潺与钟离沐还有延陵楦打过招呼后,与雀儿一同进入了前面那辆马车,马车内还有愉娘,愉娘比她们要早上马车许久。而其他人也不再耽误,钟离沐与延陵楦上了后一辆马车,陆景行与陆辞则是骑上了马。
随着车夫手里的皮鞭在马背上落下,骏马将身子微微一晃,哒哒马蹄声在冷清的街上渐渐响起,马车开始辘辘而行。
晨风细软清凉,肩上墨发轻舞的陆景行骑马行在一片斜阳中,微微低垂着眼,望着前方不停向后移动的地面略略失神,过了半晌才动了动眸光,扭头瞧了眼与他并行的陆辞:“城外可都布置妥当了?经过昨夜的事,必须要加强防卫了。”
“府主放心。为了万无一失,我已加派了人手在桂林附近暗中监视,绝不会漏掉一个可疑之人。”陆辞一脸的惬意,话说得相当自信,说完后又微偏着脑袋悠闲地哼起了小曲,阳光撒了他一脸。
陆景行对这个样子的陆辞早已习以为常,淡淡地瞟陆辞一眼:“那人的伤势如何了?”
陆辞口中的小曲又是一停,神情严肃认真了几分。由于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说话的音量也降低了很多:“被黑灵莽直接撕裂了一条臂膀,发现得又有些晚了,失血过多,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只怕得昏迷几日。果然还是府主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就猜到了那些暗探会进入徽州。”
那些暗探可谓是无孔不入,昨夜竟循到了陆府后面的那片树林,妄图以此悄悄潜进陆府,探查钟离沐与延陵楦的情况。如若不是由于黑灵莽如今正是栖息在那片树林,也许便真要被他们得逞。
木樨欣欣故路行
那三个暗探武功都不低,被黑灵莽攻击后,逃掉了两人。而那断了臂膀的人完全是由于一时的疏忽,黑灵莽的第一击就偷袭了他,因此未能逃脱。事发地点与住处离得有些远,本不易被府里的人发现。不过陆景行前几日做的防备是对的,安排了几个夜里暗中巡逻的人。
“此事先不要让小潺他们知道,待回来再处理。还有那两名暗探,务必要抓到,玄舞的事知道的人不宜过多,尤其是朝廷的人。”陆景行扭头看了眼紧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马车。只要是与凌潺有关的事,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小心谨慎起来。
“是,我明白了。”陆辞认真地点了下头。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对着陆景行眨巴了两下眼,里面全是好奇的光:“对了,府主,昨夜你去哪了?出事之后我去寻你,房内却无人。”
想到昨夜,陆景行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总不能直接告诉陆辞,自己昨夜宿在了凌潺房里吧?两人虽然没有肌肤之亲,但也算是同枕共眠。况且,说出去谁会信两人之间真的清清白白。
见陆辞还在盯着他,一丝尴尬从他那清俊的面容上一闪而过,随后镇定地望向了正前方,看着街上逐渐多起来的行人,他算是找到了一个借口:“有些事不需你管。看着路,骑好你的马,别伤了人。”
“不对,有古怪,府主,我怎么看你好像是在心虚呢?”陆辞转动着眸光,脸上带着一丝狐疑,一面在脑中思索,一面盯着陆景行那平静的侧颜打量,倒是不将陆景行的提醒当回事,对于自己的骑术,他很有信心。
这还没完没了了!面对这样的陆辞,陆景行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懒得言语。
这嗔怪的眼神突然落在身上,迫使陆辞一个激灵,赶紧讪讪地闭了嘴,当然这并不是被吓的。
不过很快,陆辞似乎想到了什么,咧嘴一笑,嘀咕道:“我明白了。不曾想府主也干这种偷溜出府的事。”
陆辞的话夹杂在马蹄声中,陆景行只听了个隐隐约约,沉声道:“什么出府?”
“前几日就听说醉红楼来了个美貌无双,才华横溢的女子。”陆辞悠闲地晃动着马肚两侧的腿,话说得相当自然,可谓是直言不讳。
听到这话,陆景行的脸瞬间就黑下来了,用清冷的眼神剜了陆辞好几眼,冷声道:“听陆伯说,某处医馆的记账先生出了问题,你过几日便去替补上。”醉红楼那是什么地方?这小子竟然误以为他昨夜去了青楼,真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辞当即就不淡定了,苦着一张脸,话语中带着夸张的哀求:“府主,我错了,我发誓,一定替你保密,决不会让凌潺知晓。你就饶过我吧,你知道的,我对账目一窍不通,去了还不是添乱。”
陆辞越说,陆景行的脸越黑,索性任陆辞怎样哀求,他都不给予理睬。说什么还替他保密,说得好像他真做过这种事一般,怎叫人不生气。
这是雀儿来徽州这样久,第一次出城,因此心中难掩欣喜激动之情,在马车内兴奋得甚至有些坐不住。并且在凌潺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弄得凌潺很是无奈,又不想破坏了她那样好的兴致,便由着她在里面闹腾。
“愉娘,这马上就要出城了,是不是快到了?”雀儿一手挑着车窗帘,一手对着愉娘所在的方向招了招。
此时马车两旁来来往往的行人已不算少了,嘈杂而热闹。雀儿已透过车窗向外面望了许久,见眼前出现了一壁古朴侧墙,她知道马车已到了城门口,内心的兴奋不禁又多了几分。
愉娘望着满脸喜悦的雀儿,她也笑眯了眼,额头上的几条皱纹似乎都更深了。待笑过之后,她才摇着头开口道:“还早呢,差不多还需半个时辰。看雀儿的样子,今日是真的很欣喜呢!都有些等不及了。”
“当然欣喜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特意出来游玩,不过这还多亏了二小姐,不然我哪有这个机会。愉娘,你以前是不是每年都来?二小姐以前在君都应该也有机会经常出去游玩吧?”雀儿放下手里的车窗帘,将身子坐好,偏着脑袋将愉娘与凌潺各瞧了一眼,就连语气中都洋溢着满满的喜悦。
在进入江府之前,雀儿不过是一个粗等丫鬟。自从遇到凌潺之后,她的处境算是彻底变好了,如今不仅不用干粗活,每日还相当轻松,因此对凌潺是打心里感激。
愉娘的身子随着马车轻轻摇晃着,听雀儿这样问,她温和地答道:“也不是每年都去,只是偶尔罢了,不过去年倒是随潺潺去过一次。”
“其实我去年也是第一次特意去赏景游玩。”凌潺静静地靠着车壁而坐,对着正在向她眨眼的雀儿勾了勾唇。此时心情都不错,对于雀儿向她提出的问题,她也不吝啬回答。
雀儿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黯然,不过随即又是意外,眨着好奇的眸子问道:“这样啊?为何会如此?我可是常听人说,君都的那些闺阁小姐可是时常踏青赏秋的。”
“以前总是忙着正事,哪有那样多的时间。”凌潺轻轻颤了颤长睫,说得很平淡,随后也抬手挑起了她这一侧的车窗帘。
缕缕软风顺势吹了进来,又从对面被雀儿撩起了帘子的那道车窗而出,途经过凌潺的面庞,碎发轻动,令她感到舒适。她并未向车窗外瞧一眼,而是很惬意地闭上了眼,她喜欢风拂面庞的感觉,这会使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不去想那些令人心烦之事。
雀儿看了眼对面那张轻轻阖着双眸的清丽面庞,自己的眼帘也是微微一耷,叹道:“唉,看来二小姐以前过得并不快乐。”
“也是难为潺潺了,这样小,却要面对这些常人不曾经历过的事。”愉娘眼中满是怜惜,情不自禁蹙起了眉。这几日,她从陆辞口中知道了不少关于凌潺的事,知道了凌潺乃是君都的某位贵胄之女,当初因遭人谋害而独自漂泊流离,只是还不知道凌潺确切的身份。
马车内的光线暗淡了几分,他们此时正穿行在城门中,外面有轻微的嘈杂声飘进车内。凌潺睁开眼,对着愉娘毫不在意地说道:“愉娘不必难过,这些都已过去了。况且,我如今在陆府生活得很快乐,这便足够了。”
“对,只要二小姐如今过得快乐便好了。”随着车内的光线一亮,雀儿的眸中似乎也亮起了两道异样的光。
城外的景旷远悠然,远处的山缥缈朦胧,虽是八月的天,但依然看得是黛色一片,显示不出叶的变黄,生命的萎靡。近处绿树成荫,路上的行人减少,沉浸在秋日里马车行驶的自然也就更快了。
正如愉娘对雀儿所说的那般,半个时辰后,雀儿便隐约嗅到一丝淡淡的桂香。之后随着马车的前进,那芳香也越来越浓郁,最终马蹄声渐行渐小,马车归于平缓。
雀儿心中一喜,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趁着车还没来完全停稳,不禁又透过车窗向外面张望了几眼,似是在寻找什么,然而却只瞧见了别院的一道外墙。
凌潺让愉娘先下了马车,而当她再准备下去时,刚挑起车帘而出,落入眼中的便是车门两侧各多出来的一只手。她神情微微一愣,先看了眼左侧向她伸出手来的钟离沐,然后又扭头看了眼右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准备扶她的陆景行,自己还被数十道目光盯着,她顿时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境地中。
凌潺自己还为表现出多大反应,便见向她伸出手的两人倒是尴尬地相视一笑了,随即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缩回了手去。她有些无语,这闹得哪出?同时向她伸手,又同时收手,动作出奇得一致,真是配合得无比默契。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及那两人反应,就自顾自地从顺手的一侧跳下了马车。
“湲儿,当心。”钟离沐见凌潺从他这一侧跳了下来,伸手便要去扶,而凌潺却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凌潺会武功呢。
凌潺见钟离沐如此紧张,心中划过一丝暖意,抿嘴一笑,摇头道:“三哥不必担心,我没事。”
延陵楦闲雅地站在阳光下,离马车不远,将刚刚那的场景悉数看在了眼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略略仰头将四周打量了一番,叹道:“未见其树,先闻其香,此地确实不错。”
“是呀,二小姐,你说的木樨林在哪呢?”雀儿在车上时就眨巴着眼寻觅了半圈,此刻下了车,更是转动着身子仔仔细细环视了一周,结果依旧连一棵木系的影子都未看见,只有浓郁的香一阵一阵从不知名的地方飘来,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凌潺望着一脸喜悦的雀儿,笑意从嘴角浅浅溢出:“别急,待会儿待你去。”
木樨欣欣故路行(二)
陆景行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了车夫,从马车后面绕了过去,站在几人身前展袖指向那敞开的院门:“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也累了,先进去稍作休息。”
“府主,我真的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我在这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打听你的私事。”一行人向院子走去,而将缰绳扔给马车夫的陆辞则是缠在了陆景行前侧方,倒退而行,一脸的苦闷,又开始了这一路上的无聊话题。这一路上,他算是好话都说尽了,结果陆景行是充耳不闻,压根不理他。
众人看得都不明所以,将陆辞的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他这一大清早就犯了怎样的错,此刻值得这般求饶。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几人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瞧着,陆景行再也无法不理会了,冷冷地盯了陆辞一眼:“没得商量。此事到此为止,休得再提。”
“叫我去医馆问个诊,勉强还行。可我哪是算命的料啊,哦,不对,是算账。”陆辞舞动着手,眉头微蹙,一时着急,竟将算账说成了算命,惹得一旁的雀儿那笑声如银铃一般在响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她又忙拿手去掩嘴,强行收住了笑。
钟离沐瞧了眼凌潺身旁那强行憋笑的小丫鬟,一丝疑惑渐渐从脑中生出,最后漫入了眼里,忍不住抬手指了指陆辞问道:“陆少侠这是犯了何等过错?”
“小事。就是一处医馆中管账的先生出了点问题,所以打算让陆辞去替补上。”陆景行面色平静从容,摆了摆手,说得轻描淡写。
凌潺用怪怪的眼神将陆景行他们两人各自瞧了几眼,低头跨进了院子,才淡淡地张了张唇:“看样子,这次罚得不轻。两人有鬼。陆辞,到底是何事?我倒是突然也想听听。”
见陆辞听到她这话之后,先是一个激灵,后又对着她抿紧了嘴巴,又是摇脑,又是摆手的,这明显是拒绝告诉她的举动。这两人心中定是有鬼,似乎还与她有关,此刻都心虚了。她越发怀疑,转头将那带着一丝质问意味的视线对准了陆景行的那双无波的眼。
其实不是陆景行心虚,而是陆辞那个样子实在是会令人想偏,弄得陆景行好像都有问题一样。最起码看在外人眼里,就是如此。
其他人此时也都是满脸的好奇,视线都落在了陆景行身上。见陆景行稍稍顿了顿,随后很自然地附在凌潺的耳畔轻语了几句。而凌潺则是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而脸上的笑意随即又消失了,转而嗔了陆景行一眼,别过头去,自顾自向院子深处走去,陆景行盯着那背影笑得清润。
钟离沐与延陵楦不知两人究竟耳语了些什么,但看到这一幕,心中的那一点好奇早已被欣慰与复杂所代替了。关注的不是两人的谈话内容,而是两人这般亲密而自然的动作以及凌潺脸上那很少流露出的神情。两人亲密的互动在他们面前竟表现得如此大大方方,坦坦荡荡,足可以看出两人用情已深,在外人面前都不需要有所遮掩,这使他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阳光撒了满院,空气中飘散着缕缕桂香。院内很清幽,草木繁多,东北两侧各坐落着一座屋舍,北面的屋舍旁连接着一条小道,小道后还有几间屋舍掩于前屋的屋脊中。
雀儿一愣后率先反应了过来,匆匆将院子环视了半圈,急走几步追上了凌潺。而一旁的钟离沐与延陵楦也已恢复如常,皆迈着闲适的步子继续向前走。
愉娘进入院子后径直朝着膳房的方向去了,此刻也只有陆辞一人还傻站在门口,眼底凝结着淡淡愁苦,想着账目的事。他哪会这些啊,如若真被派去那处医馆做算账先生,那还得从入门学起。
要他学这些,那怕是比登天还难吧?他从小便讨厌这些的。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必须要想办法说服他的府主。眸光一转,他顿时想到了凌潺,现在也只能靠她替他求求情了。不过他倒是又好奇起来,府主刚刚到底对凌潺说了些什么,竟让她有这样的反应。
几人陆陆续续进了东面的主屋,刚围绕着案几坐下后不久,三个粗衣男子手持漆盘进屋而来,径直走到了案几旁,将漆盘中的四盘糕点与一壶茶水一一摆上了案几,略略行礼后匆匆退了出去。
陆景行提起玉壶,浅黄透亮的汁液携卷着丝丝雾气顺势缓缓倾入了壶嘴下方的盏中,清香四溢。他为凌潺他们三人先各斟上了一盏,随和地招呼道:“尝尝这新鲜的木樨茶。”
延陵楦闲雅地端起杯盏,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当中,里面那晶莹的液体微微泛着浅黄,液面漂着几颗米粒般大小的黄色花瓣,再加上玉制杯盏的衬托,倒是颇具一种玉液琼浆之感。
延陵楦用鼻尖微微嗅了嗅,清香中带着丝甘甜,很是宜人。茶入口中,瞬间清香四溢,回味无穷。他轻晃着手里的杯盏品味了良久,叹道:“不错。”
见延陵楦神情惬意,在细细品味,钟离沐也将玉盏端起来嗅了嗅,浅浅饮了半口。很快,他面容一展,勾着一抹笑摇头道:“以前倒是不曾饮过。入口微苦,回味却透着丝丝甘甜,清香淡雅,很是宜人,好茶。”
“纷繁喧嚣中寻求平淡宁和,朴实亦是风雅。这几日在陆府的点点滴滴倒是令我受益良多,这还得感谢陆贤弟。”延陵楦将盏中剩下的一点清亮液体一饮而尽,所有的惬意都洋溢在了脸上。
这几日平静安宁的生活对延陵楦来说是宝贵的体验,这样的生活在君都似乎是一种奢侈。他觉得这次的江湖是来对了,不仅结交了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友,如今两人已是兄弟相称。而且还体会到了别具一格的雅趣生活,就拿这平凡的桂花来说,以往他也只知可用来做桂花糕,可是又怎能想到它还能用来入茶呢?
延陵楦此刻也算彻底理解了,也难怪湲儿会对这样的人动心,如今宁愿放弃君都里所拥有的一切,也要与他相守在一起。这样与世无争的安宁生活,确实令人生羡。
陆景行听到延陵楦的这番感慨,轻轻摇头道:“延兄见外了。”
凌潺将自己的那盏茶递给了站在身后的雀儿。雀儿先是一愣,见凌潺正对她微微颔首,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也不客气,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连连道谢。
陆景行见状,又斟上了两盏,一盏给递给了凌潺,一盏被他自己端起来品尝了一小口。
“湲儿如今性子虽冷了些,倒是更会关心身边的人了。”钟离沐略略抬头打眼瞧了下正一脸满足的雀儿,勾了勾唇。
凌潺放下玉盏,对着钟离沐撇撇嘴,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玩笑:“我以前不就如此吗?三哥这样说,好像我以前很刁蛮一般。”
其实凌潺也不知以前的钟离湲是什么样子,不过她如今对雀儿的态度还是源于这一年来受了陆府的感染。就如陆景行所说,陆府当中并无上下之分,在凌潺看来也确实如此,各自吃着相同的食物,用着相同的东西,就连住处都并没有多大差别。
而凌潺虽然是一个现代人,但这么多年高贵身份的生活已将主仆之分的思想潜移默化地种在了她的认识中,即使知道那是一种雇佣关系,也觉得上下之分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因此在侯府的几个月里,她也从未关心过自己身边的婢女。
“三哥并非此意,湲儿莫怪。”钟离沐对着凌潺浅浅而笑,脸上流露出一丝拿她没有办法的无奈感,眼中却满是宠溺。他微一低头,目光落在了那盘桂花糕上,眸光顿时微微一亮,拿起一块递给了她,“湲儿从前可是最喜爱这桂花糕了,来,尝尝。”
凌潺不曾想,自己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她这个三哥却这样认真的对待。看着被递过来的桂花糕,她莞尔一笑,接过后轻轻咬了一点,入嘴润滑可口。
一番品茶闲谈,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几人出了院子。外面秋阳灿烂,他们沿着院墙侧面的那条石板路而去,石板路上皆洒满了阳光,反映着细碎的金光。
虽已是秋天,但阳光依旧有些烈,不过落在身上是一种暖洋洋的舒适。他们没走多久便看见前方竟有一片桂树,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金黄在墨绿色的枝叶间若隐若现,树冠仿佛一棵挨着一棵,连绵向前,桂香飘荡在整片空气中,使人不需呼吸便可感受得到它的馥郁芳香。
他们踏进了那片桂树林,走在微微泛黄的草地上,兴奋不已的雀儿这才看清花开得是多么的繁盛,花瓣挨着花瓣,花枝接着花枝,中间看不出一点空隙来,仿佛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这还是雀儿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玉桂,与凌潺一同流连其中,两人心情都是无比的惬意,走路的步伐仿佛都变得轻快了许多。不仅是她们两人,钟离沐与延陵楦此刻同样是心情愉悦。
木樨欣欣故路行(四)
金黄的花粒飘飘洒洒,浓密的树冠在草地上投下了大片的影,每个人的衣襟都沾惹上了几缕桂花香。他们此时都颇具闲情逸致,在林间走走停停,浸沐在花香中,心旷神怡,不知不觉已闲步到了桂林深处。
刚刚顾着埋头思索问题的陆辞从林边疾步而来,很快追上了几人。他往凌潺身旁一站,露出了个贼兮兮的笑,颇为谄媚地将凌潺叫去了一旁。他为了想出合理的说辞,刚刚都未进屋。
站在树荫下,头顶花枝繁盛,凌潺抬眼淡淡地将面前这个站姿散漫的少年瞧了一眼,嘴角憋着一抹笑,开口道:“说吧,何事?”
陆辞透过一棵棵树干缝隙偷偷瞧了眼不远处的几道身影,确定陆景行没有关注他们这里的动静,才讪讪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刚刚才想好的说辞,此刻却一股脑全忘了,这令他甚是恼火。
“无事,那我就先走了。”凌潺见他一副窘迫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其实她早已猜出了他将她独自叫到一旁是所为何事,但就是不点破,这小子是咎由自取。
陆辞埋头望着草地,踮起一只脚尖踩着一簇泛黄的草丛,抬手在后脑勺上挠了挠:“那个,你帮我与府主说说呗,我真不适合管账,没准到时还会越管越乱。”
“这事我不帮,你这完全是祸从口出,自己和景行说去。”凌潺说完,作势就要走。
陆辞赶紧拦住了她的去路,苦着一张脸:“女侠,求求你了。如果府主肯原谅我,早就收回命令了,我求了他一路,可他就是不理我。其实我当时也没说什么嘛,就是不小心戳破了他的一点小秘密。”
“那我更帮不了你。”凌潺无奈的摊摊手,视线很自然地掠过陆辞落在了前方的一簇花枝上,脸上有着陆辞察觉不到的一丝狡黠。
陆辞听她这样说,先是眉头一簇,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眼珠一转,嘴角弯出一个神秘的笑来:“女侠,你难道对这个秘密就不好奇吗?”
“你会告诉我吗?”凌潺瞥他一眼,语气淡淡,显得不怎么感兴趣。
陆辞继续慢悠悠地踩着那蹙草,还时不时低头瞧上几眼,撇撇嘴道:“你先去帮我求求情,我保证告诉你。还有,我倒是很好奇,进院子时,府主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你既然最后没再追问。”
当然,陆辞不可能真告诉凌潺,否则,他估计他那府主非杀了他。再说,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也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府主。
“就这点小秘密,也值得与我讲条件?你不就是说他夜宿青楼吗?”凌潺挑了挑眉,一脸的无所谓,随后望向陆辞那张表情凝滞的脸,“我问你,在遇到我之前,他可去过青楼?如实回答,我还可以考虑去为你求求情。”
呆愣过后,陆辞那张脸上瞬间满是依然,一双眼大睁:“啊?你都知道了?该不会在门口时,府主就告诉了你这事吧?”
见凌潺点点头,陆辞彻底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觉得凌潺大度。而且,他也未曾想到,他的府主竟敢如此大大方方的将这件事告诉凌潺。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府主这次也许只是冲着那女子的才华去的,也没干别的事。而且你尽管放心,以前绝对没有。据我所知是没有,不过他以前多半时间都在外游历,至于那期间去了没有,我就不清楚了。”真不知陆辞这是在为陆景行开脱呢?还是故意要害陆景行,简直是越描越黑,有的没的全从他这张大嘴里抖出来了。如若陆景行此刻在场,他定是完了。
也幸亏昨夜陆景行与凌潺在一起,不然,当凌潺听了陆辞的这些话,陆景行怕是都不知该如何向凌潺解释,虽然也知道凌潺不一定会信陆辞,但这样的误会最好还是不要有。
凌潺算是故意在套陆辞的话,就是想知道陆景行以前有没有去过青楼。
她想,陆辞既然能认为陆景行昨夜去了青楼,也许并非凭空猜测,没准陆景行以前就真去过那样的烟花之地。想到这些,她心里便酸溜溜的,还有些窝火,所以才用这样的方法来套陆辞的话。
如若陆景行真去过,她定饶不了他。虽然是过去的事,但由于占有欲作祟,她心中依旧会介意。结果这问了等于没问,听这话,陆辞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陆景行以前一走就是很长时间,又没人跟着。
不过,这次陆辞还真是凭空猜测出来的,算是无意之间将陆景行坑了一次。
瞧着凌潺转身离去的背影,陆辞有些急了,连忙叫道:“我可是将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也得说话算话吧?”
“这是自然,不过他听不听,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凌潺的脚步未停,也未回头看陆辞,而是瞧了眼在林间蹦蹦跳跳的雀儿,然后微微改变了一点方向,朝着落在几人最后面的那道清俊的身影走去了。
陆景行是特意在等凌潺,因此落在了几人后面。此刻见凌潺走在有些凹凸不平的草地上朝他而来,他也不约而同地迎了过去,随口问道:“陆辞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与我说了。我问你,你以前可曾去过青楼这种地方?”凌潺与陆景行相对而站,抬眸瞟他一眼。她问这话时,脸上是一种从未流露过的娇嗔,这样的神情,以前似乎并不属于她。
两人半掩在树荫下,一明一暗地站着,细风之中偶有细碎的金黄花粒自枝间飘下。陆景行神情认真,盯着凌潺那张佯怒的脸看了良久,唇角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摇头道:“从未去过。”
“不信,陆辞既然能这样想,就说明以前也许就有过这样的事。况且,我还亲眼见过一次呢。”凌潺在瞧见陆景行那一脸认真神情时,心中就已经相信了他的话,并且心头似乎划过了一丝甜意,然而却是嘴硬,想要看看陆景行还会怎样解释。
陆景行上前两步,抬手轻柔地摘去了那几粒钻入她发丝间的花瓣,话语中夹杂着无奈的笑意:“小潺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那晚岂能作数?你也看见了,我是追杀凶徒才误入了那种地方的。看来给陆辞那小子的惩罚还不够啊,那张嘴依旧没个遮拦。”
“你别先顾着说人家陆辞。去过一次就是去过一次,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从来没有。哼,记住,以后再也不许去那种地方。”凌潺说着,忍不住抬眸白了陆景行一眼,带着一丝傲娇。这样的神情,她也只会在陆景行面前偶尔不经意地表现出来。
对于凌潺这些不轻易表现出来的小性子,陆景行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过心中更对的是欣喜。他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腰与她并排前行,笑得愉悦,点头承诺着:“好,小潺的话,我记住了,以后不去那种地方。”
“这还差不多。对了,陆辞可是求了我一件事,我已经答应他了,你看着办。”凌潺神情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淡然,微微勾着唇抬头看他。
这口气,明显是带着丝威胁,不过在陆景行这里却很受用。他与她对视,眼里似乎都是笑意:“看来这次我不饶了他是不行了?那好,这次暂且放过你他。不过,他那张嘴险些给我招来洗不清的误会,所以惩罚不能少。”
“打算如何罚他?”凌潺的步子悠闲,也不急着去赶上前面那四道身影,顺手在垂落于眼前的桂枝上摘下了几粒,放在手心细细瞧着。
陆景行抬头看了眼前方已经与钟离沐他们走一起去的陆辞,摇头道:“还未想好。”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桂林的尽头。而过了林子,前方是一片空地。陆景行略略指了指前方:“走,我带你挑马去。”
走出桂林,巳时的阳光虽不比夏天,但依旧很强烈,毫无遮挡地撒在身上似乎也带了几分炽热,两人的脚步加快了几分,远远便看见了空地那一边的马棚。
凌潺清楚地记得,他去年便是在这片空地上学会的骑马,只是当初挑选的那匹马已经在天坑附近殒了命。因此陆景行才会带她再次来到这里,打算再送她一匹。
此时其他几人依然还在林中徘徊,那里阵阵微风夹杂着花香,清爽而幽静。但他们看见凌潺与陆景行朝着空地对面去了,也都纷纷出了林子,一边缓步走着,一边听陆辞介绍那边的马棚。
两个马夫见陆景行走了来,连忙上去行礼。
陆景行颔首后让两马夫退到了一旁,拉着凌潺走近了些,抬手指了指:“喜欢哪一匹?”
瞧着眼前这一幕,凌潺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忍不住一笑,嘀咕道:“这倒像是在送豪车呢,性质似乎是相同的,都是乘坐工具。”
这的每匹马都是精良好马,品种珍贵,有几匹甚至可以算是千金难求在古代来说,这无异于就是现代的豪车。况且,像普通老百姓,别说是贵重的马匹了,就算是普通的马都不见得能够拥有。
秋月明明诉身世
凌潺觉得很奇妙,以前的她从不缺这些外物,因此也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收到别人送的“豪车”。当然,这个别人是她所心悦的人,这样一来,心中便多了些许不一样的暖意,令她感到愉悦。
“有何问题吗?”陆景行未听清凌潺那嘀咕的话音,不禁扭头看向了她,脸上始终是薄薄的温润。
凌潺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地尴尬,嘴角溢出一丝笑,摇了摇头:“没有。”
凌潺在马厩前缓慢的横移着步子,视线在一匹匹毛色各异的马上悠悠而过,认真打量着它们。最终,她选了一匹精壮的黑色骏马出来,这匹马的马身结构匀称,皮毛干燥细小,马头清秀较小,加上一双黑亮的眸子,整体看起来透着一种活泼灵动之感。
这匹与上次那匹棕色马比起来,有很大不同,那次那匹的脖子下方有一簇白,而这匹为纯色,也似乎更具灵性。
陆景行亲自去将它牵出了马厩,站在灿烂的秋阳下,陆景行手握缰绳抚了抚它头上的鬃毛,略略点头道:“小潺相马的眼光倒是不错。”
“这么说,我是一个好的伯乐啰?”凌潺对着陆景行轻轻挑了挑眉梢,嫣然一笑,话音中带着玩笑。随后走近了几步与陆景行并站,望着马身抬手在它背上抚了一下。
扭头间,见陆景行正在对她点头,她脸上那嫣然的笑意已经淡去,却并未完全消失,多了几分认真:“其实我也只是觉得这匹马很有灵性,机灵。你知道的,我对于马的了解不多,并且还都是上次你告诉我的。况且,马厩内的都是名贵好马,无论我选哪一匹,都不会差的。”
钟离沐他们走过来时,恰巧瞧见凌潺踩上脚蹬后轻盈地翻身上了马。钟离沐眸光瞬间一颤,一脸的意外,讶然的话语脱口而出:“湲儿会骑马了?”
当初在侯府,钟离沐有次要带凌潺骑马的,可是她当时却是很抵触,马背都不愿上的,更别说是会骑了。
“嗯。”凌潺对钟离沐点点头,一声轻呵,阳光投下的影开始在地上缓缓移动,一连串马蹄声在寂寥中轻响。
这马与凌潺还很陌生,她此刻骑上马背不过是为了试一试感觉,顺便与它熟悉熟悉。因此,在空地上骑了两圈后,她便下来了。
将缰绳递给马夫后,凌潺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空,上面飘荡着几朵薄云。再低头时,见钟离沐面色温和,已经来到了她近前,她对着他淡淡一笑:“看来三哥很意外。”
“确实很意外。不过骑得不错,很娴熟。看样子,应该是已学会很长时间了。”钟离沐嘴角噙着笑意,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赞赏。
凌潺用眸光指了指正在木棚下与延陵楦交谈的陆景行,微微耸了耸肩:“其实,刚开始我也是不想学的,不过景行说这也算是要掌握的最基本技能。仔细想想,倒觉得正是如此,最重要的脚力工具。因此,去年他带我来这,我便决定学了。如今已过去了这样久,刚开始的那种不适感也就没有了。”
“陆兄确实对你很用心,如此一来,三哥也就放心了。”钟离沐负手而站,听凌潺这样说,他扭头将木棚下那与延陵楦对坐在桌前的陆景行瞧了两眼,再回头看向凌潺时,他脸上闪过几缕欣慰。
凌潺弯着唇角点了点头,随后招呼钟离沐去木棚下坐。
几人闲坐在木桌周围,断断续续又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到了午时,他们离开木棚后开始原路向回走。
在悠闲的时光中似乎总是过得快了些,午后的他们似乎什么也没做,然而这一天便快要结束了,眨眼间迎来的便是黄昏过后的暮色。
秋夜的微风阵阵清爽,明月撒下柔和的银华,幽深的天幕上星光稀薄,天地间似乎皆是寂静。屋顶上的凌潺依偎在身旁人的怀里,望着皎洁明亮的圆月,那圆月仿佛近在咫尺。想到今晚原本乃是中秋之夜,心中逐渐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有哀凉,也有感慨,更有其他。
凝望了那冷月良久,她似乎已在心里做好了一个决定,是时候了。
她收回视线看向头顶那张覆了层银辉的脸,开口问道“景行,你相信吗?除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世界,那是从一个世界分离开的,人称这样的世界叫平行宇宙,没有人真正的了解过它,因为它的强大是我们无法窥探的。”
陆景行沉思片刻,目光柔和地看她,认真地点头:“万事皆有可能,我自是相信。”
“那如若我告诉你,其实我并非钟离湲,你信吗?”凌潺将长睫轻轻颤了颤,睁大了清眸瞅着他的眼,似乎想要从他眼里窥探出他那异常的反应,随后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身子是钟离湲,但灵魂却不是。”
纵使陆景行平日里处事不惊,但此刻脸上也是满满的震撼与愕然,望着凌潺那张被月光衬得清冷的脸,他许久后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逐渐恢复了镇定,刚想开口,然而凌潺的话音却先响了起来:“我便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凌潺是我本名,并非虚名,并且我与钟离湲有着相同的样貌。当初在钱塘湖,我只将一半的身世告诉了你。今夜,我想将我的另一半身世以及那个世界说与你听。
“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多么惊世骇俗的事,但联想到以前的种种,还有良久的情绪缓冲,此刻异常清醒的陆景行似乎是信了,抬头仰望了一眼星空,神情夹杂着一丝飘忽,那是一种对凌潺所说世界的好奇与憧憬。同时,他也更想了解凌潺在另一个世界又有着怎样的人生。
听陆景行这样问,凌潺便先向他详细介绍了一番她所生活的现代社会。在整个过程中,他听得很入神,感到异常的新奇。
凌潺的话音落下很久,他才意犹未尽地回过神,幽幽的开口道:“那小潺可知那个世界是如何而来?”
“两个世界是从秦朝开始变得不同的,我的那个世界依旧有夏商周三个朝代,然而到了秦朝始皇帝后,一切就变得不同了。”凌潺轻叹一声,始终平静地望着幽冷的明月。
陆景行垂眸,视线柔和地落在凌潺那映有月光的额上,话语低缓地问道:“有何不同?”
“据我翻阅中原国历史后所知,始皇帝长子扶苏虽然在后来被派去了北边修筑长城,但始皇帝驾崩后,扶苏识破胡亥与赵高的诡计,依旧继承了帝位,之后秦历五世,由于秦五世好战,极力扩大疆土面积,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国库逐渐空虚。
疆土面积虽在日益扩大,几乎占了整个东洲的四分之三,但这却严重加大了管理难度,使社会混乱不堪,国家也因此开始衰落,最后延陵家族举兵取而代之。
新的统治者深知疆域多了不易管理这个道理,于是将周边三个较强的国家统治者邀来,重新制定了一份疆域分割协议,将多余的疆土赠给了他国,而条件是四国永世不能发生战争,并且互通姻亲。
所以才形成了现在的中原国、北越国、南涴国和东洹国,并称东洲四大国。然而西边的游牧民族却未能臣服,难以对付,匈奴,党项等时常来犯边界,因此边界也时常发生战事。
由于统治者的开明,延陵家族在中原国一统治便是三百多年,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吃穿不愁,四国之间三百多年来也没有发生过战事,因此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凌潺安静地依偎在陆景行的怀里,目光在幽深的苍穹徘徊,静静地陈述着她从古史中了解到的一切。
“的确如此。”陆景行若有所思般的轻轻点头,凌潺此刻陈述的这些,他也是知道的,转而眼里又浮现出了一丝好奇,“那你所在的那个世界呢?历史又是如何发展的?”
凌潺对着圆月眨了一下眼,眼前是一片清明,可以清晰地瞧见月盘上那偶布的暗纹。随后又开始陈述起来:“始皇帝驾崩后,依旧有奸佞小人赵高作乱,然而扶苏却并未识破他们的阴谋,当他在北方军营接到那道赐死的假圣旨后,他毅然选择了慷慨赴死。
扶苏死后,胡亥顺利继位,然而由于胡亥的残暴不仁,秦朝的江山便断送在了他手里。后来便是多年混战,出现了一个你们这个世界所不曾有的人物,他与项羽相争多年,史称‘楚汉相争’,后来逼得项羽自刎于乌江,汉朝建立,天下得以统一。”
“项羽?”陆景行神色一凝,好比容易才从惊世骇俗之事当中恢复了平静的他,当听到“项羽”二字时,心中又泛起了一道小小的波澜,不禁轻轻一叹,淡淡的鼻息扫在凌潺那光洁的额上,“如若当初封白悦的话属实,那么钟离湲则是他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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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小页是在鬼扯吧,但平行世界就是这样的。也许是我太迷恋“扶苏”这个名字了,还有他的贤德,因此对于他最后的惨死,我总觉得是一种遗憾,心中替他感到惋惜,所以我才写了这样一个平行世界。其实我第一次想到用平行世界当做我小说故事的背景时,还是高二的时候。
当时是在物理课上,物理老师在讲微观粒子的时候,无意之间向我们提起了平行世界这个概念。当时我想到将它用进小说当中时,内心还挺激动的,认为绝对不会有其他作者这样写,应该是一个好的创新。
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知道,其实已经有作者将平行世界用进小说当中了。
因为在写自己的网文之前,我是不看网文的,那个时候也特别喜欢看小说,但看的都是传统文,或是古风杂志。后来是听了编辑的建议,我才慢慢去看了一些网文,才发现,原来平行世界这个概念已经被人用了,当时心里真的很失落。
不过我也很高兴,虽然那些作者也是写的平行世界,不过有的人也只是简单提了这四个字,而对于他们平行世界的由来却没有解释。那就证明有的人不一定能够理解平行世界这个概念,只不过觉得新奇就用了。就如穿越这个梗,都在写穿越,可是又有几个人懂得穿越的原理呢?当然,我也不懂穿越,但我在另一篇文中却也用了。
我认为,就算是一个空架世界,最起码也要有理有据吧?
因此,我觉得,我已经将我所构建的这个平行世界介绍清楚了,特别是它的由来。
秋月明明诉身世(二)
这次换作凌潺无法保持淡定了,从陆景行怀里稍稍坐起一些的同时清眸猛地一睁,原本逗留在夜空的目光瞬间流转到了陆景行那张覆了一层薄薄清辉的脸上:“什么?你是说项氏家族的祖辈乃是项羽?怎会这样?似乎有些荒谬。”
陆景行低头看着她那满是讶然的清眸,他心中那道刚刚泛起的小小波澜却已渐渐平息,眨了下眼后平静地说道:“自秦二世扶苏起,项家便被封为贵族,历经了秦末战争却依旧未倒,中原国建国后,依然如此。”
“你是如何得知?”凌潺不解地仰头看他,月光却落了她满眼。
陆景行盯着她那盛了月光的瞳仁,毫不隐瞒地淡淡说道:“自从项家二十多年前被灭门后,这些似乎已被渐渐尘封,况且朝廷亦有明确禁令。如若不是封白悦找上你,也许这些事,我也不会知道。后来因为你的缘故,我特意查阅了很多历史典籍,从中大致了解了项家。”
凌潺移开眼去,目光顺势落在了陆景行那只环在她身前的手上,脸上划过一丝淡然,轻叹道:“原来是这样。想来,当初如若不是封白悦主动找上我,也许就算是我闲暇翻阅典籍时从中无意间了解到项氏家族,怕是也不会将这个家族与钟离湲的身世联系在一起。毕竟,不管是对钟离湲有利或是不利的人,怕是都不会将这些事告诉于她,我自然也就无从得知。通过那晚远曲道长的证实,我已对封白悦的话深信不疑。”
“小潺是想替项家复仇?”当想到这个可能,陆景行的神情凝重了几分。他不想让她去冒险,更不想她再受到伤害。虽然如今已知晓这具身子不是她的,然而承受那些痛苦的人却依旧是她,而非钟离湲。况且,在他看来,既然凌潺不是钟离湲,那么便更与项家的仇怨没有多大关系,就更没有必要去插手此事了。
凌潺低垂着眼眸,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一定。我与项家唯一的联系不过是这具身子而已,其实这些是是非非与我并无多大关系,更谈不上怨恨。”
陆景行听到这,心头一松。然而紧接着便听到凌潺将话锋一转:“不过,钟离湲却是对我有再造之恩,如若真要复仇,那也是报钟离湲的恩,这恐怕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当然,对于当初他们谋害我之事,我是不打算放过。再说,如今已是危急四伏,左丘家若真得知了我的下落,又岂会放过我。由于这具身体本就背负了太多是非恩怨,为了保住性命,我到时怕是不得不被动反击。”
“小潺不必担心,你还有我,这些事,我们一起面对。”陆景行轻轻握住了凌潺那只冰凉的手,柔和的话音中是满满的认真。凌潺所说的何尝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对于这些由于钟离湲而造成的潜在隐患,已是无法逃避的事实,因此他也为凌潺感到深深地担忧。但只要有他在,他就一定会尽最大全力护凌潺的安危。
凌潺又重新安适地依偎进了陆景行怀里,脑袋很自然地靠在他的胸膛上,话音轻和:“嗯,我相信你。只是如今我依旧还有很多事情未弄明白。”
陆景行眼中闪过一缕关切的光亮,随口一问:“何事?”
凌潺指尖在陆景行手心动了动,顺着他那因长期握剑而形成的茧上摩挲而过,缓缓与他五指相扣,话音自若:“是关于钟离家的事。照封白悦的说法以及所面临的危急形式来看,那么钟离湲很有可能是项氏家族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不然,她大可去找钟离泠或是手握兵权的钟离济,就算去找钟离沐或是云侯夫人怕是都比找上我强。”
“也是因为这样的困惑,让我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钟离湲并非云侯的亲生女儿,而云侯夫人也并非出自项氏。”一缕缕自远处飘来的馨香在凌潺鼻间回荡,她顿了顿,“联想到去年那次宫宴,宴会上左丘太后毫不避讳地说出了钟离湲母亲魅惑君主这样的话语,还有皇上对钟离湲的态度,我便更是疑惑。
一个臣子之女何德何能可被封为公主?我也曾怀疑过,也许钟离湲的生父乃是皇上,但是想到她与延陵栈的婚事,又觉得不太可能。就算是再昏庸的帝王,怕是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女相互结合吧?况且,当今皇上也称得上一代明君,断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来。就算他真如此做了,那么朝臣为何又无一人反对?”
疑惑之后,她眸光有刹那的黯然:“这次遇到三哥,我本想向他询问一番的,但是又有所顾忌,担心他不仅不会告诉我实情,还会因此而时时替我担忧。当然,也许他所知也并不多,毕竟那时的他尚且年幼。钟离湲究竟有着怎样的身份,怕是也只能留到以后再慢慢弄清楚了。”
“嗯,不要为了这些太过忧思。我想,有些事到最后自然会清楚的。”陆景行那善意的安慰只是不希望凌潺为了这些事太过伤神。在他看来,与凌潺的安危相比,钟离湲的这些复杂身世可以说是无足轻重的。
在这万籁俱寂的天地间,一层层远山缥缈,清冷的月光在桂林间倾撒,落在凌潺眼里朦胧隐约。她稍稍点了下头,将唇角轻轻一提,似是无奈。叹道:“本是要给你讲另一个世界的,却说起了钟离湲的身世,扯得有些远了。对了,刚刚说到哪了?”
陆景行淡淡一笑,望了眼朦胧幽寂的远方,温和地提醒道:“汉朝。”
“对。汉朝历经数百年,到了汉末,政局再次陷入分裂,各方势力格局,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凌潺娓娓地陈述,从汉末开始说起,时间缓缓流逝,最终,那条历史长河中的大事件皆悉数展现在了陆景行面前,她这才短暂地停了下来,说得都有些累了。
顿了顿,在陆景行还未回过神时,她又总结性地补充道:“总之,在那个世界的古代便是和少战多,就算是在和平年代,也免不了每年都有局部的战事。像东洲四国这种三百多年的太平盛世,在那个世界便是不可能有的。而我所生活的那个时代已是在秦朝的两千多年后了,已不再有君主**,它的繁荣昌盛也远超如今的东洲四国。”
说完这些,凌潺沉默了下来,以前从未一次性说过那样多的话。她感觉自己今夜所说的话似乎相当于过去好几年所说的,好像自己都变成说书先生了。
秋月明明诉身世(三)
“小潺讲解了这样多,我也算是明白了。”陆景行听得入神,因此良久才从意犹未尽中缓缓收回思绪,听了凌潺这样清晰明了的讲解,他也算是将凌潺所说的两个不同世界弄得明明白白、分得清清楚楚了,此刻脑中清明。虽一时不能完全接受,但至少确信凌潺绝不会故意在他面前编造谎言。
况且,如此惊世骇俗之事,不管放在何人面前,只怕一时都接受不了,这需要的是时间。只是令凌潺意外的是,陆景行的接受能力远比她想的强。她很欣慰,他似乎是真的信了,相信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凌潺仰头,盯了那在幽深天幕上缓缓移动的圆月许久,轻轻地开口:“据我推算,我们如今所处的时期正相当于我原本所在世界的魏晋时期,正是战乱平繁的时期。当然,其实有些事件也不可全信,毕竟都未亲身经历过,历史被篡改也是时有发生的,不过在大方向的走势上不会有假。”
“小潺似乎对史甚是了解。”陆景行嘴角勾出了一抹温润的笑,语气中带着丝丝赞赏。
凌潺略显无奈,对着星空略略一叹:“由于家族涉及古董生意,因此我从小便要学习各国古史,尤其是母国。”
“原来如此。竟然是商贾之家,也难怪小潺看得懂账册。”陆景行目光沉静,移动了一下环在凌潺身上的手臂。
夜风一阵阵吹拂,卷来纷繁花香,月光中的两人皆是衣袂飘飘,发丝飞舞。
相依相偎的两人静赏明月,沉默良久,凌潺最后竟无端勾唇一笑,笑得落寞:“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五年,我却从未见过我父亲。”
“那你父亲呢?”陆景行眉头微蹙,低头看她,问得柔和。
凌潺嘴角上依旧挂着笑,笑意中夹杂着几分自嘲,只是背对着掩在朦胧中,那浅浅的笑意未能落进陆景行的眼里,只能听见她那平淡的话音:“恐怕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他是谁吧。我虽与母亲血脉相连,但却并非她所生。确切的说,她只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
“天下有这样的奇事?”陆景行那早已平复了的心绪却因听到凌潺这样的话,再一次震惊不已,这一次的反应已远超过他在听到凌潺说她不是钟离湲时的反应,再也难以相信。在他看来,这太过荒诞不经,既是血脉相连,却又并非亲生,听起来不仅太过矛盾,而且还是不可能发生之事,毕竟物种繁衍的法则是永恒的。
凌潺早已料到陆景行会有如此的的反应,只是认真地点了下头,面色波澜不惊,对着银华颤了下长睫,平静地解释道:“我们那个世界有一种特殊的孕育方式,无需与人发生肌肤之亲,只需从双方体内取出繁殖物质来,再进行体外结合,成功后,只需将幼胎种进另一人体内,之后便如普通孕育那般,只需等待孩子出生便可。这种方式男女性别可控,但过程复杂,我与母亲都是这般诞生的。但一般人不会如此,只是少数。”
“为何要如此做?似乎有违自然。”陆景行那微蹙的眉宇间充斥着满满的不解,低头将疑惑的目光顺着凌潺那撒有月光的额头落下,略显清冷。他虽然还是有些难以相信,但是对这样的事终有抵触。
凌潺话语平淡:“这与我们家族的祖规有关。可听闻过母系社会?”
见凌潺仰头看他,询问的眸中落有点点荧荧的光亮,对上她的视线,他略略点头:“从书中倒是略有了解。”
“我们家族便存留有那个时代的遗风,家族由女子掌管继承,族中男女都不可成亲,历代如此。至于如何繁育后代,这个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不过想必你也在书中有些了解。”当说到这里时,凌潺早已将脑袋垂了下去,不敢去瞧陆景行那张还未恢复平静的脸。大晚上的与异性讨论这个问题着实有些难为情,况且还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纵使她再淡然,此刻在陆景行面前也无法用平常心对待了。
感受到陆景行似乎是点了下头,凌潺继续讲解道:“后来,随着医术的精进,逐渐有了特殊的繁育方式,于是家族便不约而同地摒弃了原始方式,并且有选择性的只要女孩,大约近百年来,家族中已不在出现过男子,女子至死都是完璧之身、圣洁之躯。如若有人违反,便会被家族除名,从而赶出去。”
“这样的家族,以前倒是闻所未闻。”陆景行打眼望了眼远方,轻叹一声。听凌潺这样一说,他倒是有些相信了。况且,对于母系社会一说,他确实在某些古籍中看到过,如今凌潺提及,便更是加大了凌潺这话的可信度。再者,如今事实已摆在面前,凌潺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都已被他接受,面对这种特殊的家族及家族的繁衍方式,他怕是不信也得迫使自己相信了。
凌潺沉静了片刻,在心中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很自然地眨了眨眼,目光投向夜空,盯上了一颗闪耀的星子,幽幽地说道:“只是我所在的这一脉,人丁逐渐稀少,到后来只剩下了我与母亲。
她常年奔波于各国之间,一心都扑在了事业上,对我不曾有过多的过问,一年难以真正见上几次。除此之外,我接受着最高等而严酷的教育,十八岁成年便接管了她的事业,常年身在商业的尔虞我诈之中,直到二十五岁时病逝,当再次醒来时,我已到了侯府。
原本我是想在侯府中安宁度日,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却不曾想那安稳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便被那道赐婚的圣旨打乱了,如今还搅进了这样的是非恩怨之中。
到现在为止,我都未弄清楚,我为何会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到了与我有相同音容笑貌的钟离湲身上,也许我与她之间是有着某种联系,但我不是很清楚。
去年你见到我时,我才刚来这个世界不久,然而却不明不白被皇上下了那道赐婚的圣旨。后来的事,你都知道的,我被人谋害,从青楼逃出后,在木屋遇到了你。因此,我确实不曾失忆,也不曾与延陵栈有任何的过往。”
凌潺将这些人生过往陈述得异常平淡,然而陆景行听完后却陷入了沉默,心头微微酸涩,张了几次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要安慰她,但却已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似乎并不愿意去在意,他只好将她又搂紧了几分,以此给她温暖。
风拂过面庞,微痒。凌潺倚在陆景行怀里感受了片刻的寂静,随后无奈地笑笑,说道:“三哥打趣我不会使用筷子,只是我成年之前一直生活在异域,吃的食物与如今不同,不需要用筷子,而后来由于工作太过繁忙,也就没有机会去学。”
“原来是这样,我当时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陆景行将下颚轻轻地放在了凌潺的发髻上,此刻似乎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联想到了那次在木屋两人初次在一起用膳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将筷子握得颇为怪异,看着别扭,不过当时他并没有多问。现在想想,原来有着这样的缘故。
凌潺微微颔首,淡淡的话音缓缓传进陆景行耳中:“那个琴谱也是从那个世界所得。其实我接触琴较晚,也算是我当初唯一通晓的业余技艺,其他皆是不通,只因没那么多精力去接触。”
“你所生活的那片异域,在这个世界可否寻到?”陆景行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好奇,有些想知道那片异域实在何地,毕竟那是凌潺从小生活的地方,对他来说,有着一种别样的吸引。
凌潺从陆景行怀中抽出一条手臂,高高抬起指向了西边,轻柔的衣袖瞬间迎着月光而舞,她看他一眼:“在西域的另一端,中间隔着高山峻岭峡谷,还有西域边陲的那座磅礴雪峰。只有越过了那些,才能到达,那地方名叫挪威。我送你的香囊,上面所刺绣的花样便是挪威的国花,欧石楠。我从小便钟爱它,会养上很多置于窗台,美不胜收。”
“那你要回来,岂不是要克服重重艰难险阻?在这个世界,那地方似乎还未曾有人抵达过,穿过西域,那边的环境太过恶劣。”陆景行顺着凌潺所指的放下望去,目光里全是渺茫,当然,也有讶然与担忧。那座磅礴雪峰的另一边究竟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他不得而知。更不曾想那边亦有人烟,而非死地。而且要从那边穿越过来,该是多么的不易。他所行过的最远路程不过是满是黄沙与戈壁的西域深处,再往那边,不止是他,就算是其他人也不敢再冒险尝试,在他们看来,那边是毫无生机的荒漠。
凌潺收回手臂,笑得浅淡,答道:“只需要几个时辰。”
“什么?”陆景行的神情中难掩惊讶。今夜令他感到震惊的东西实在太多,如若不是他的心境强于一般人,怕还真是承受不了。
凌潺很自然地指了指夜空,笑问道:“可见过飞鸟?它们在天空上翱翔?”
陆景行盯着凌潺的手,狐疑地点了下头:“嗯。”
凌潺在他怀里略略蹭了下,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解释道:“那个世界有一种乘坐工具,便可在天上飞行,速度极快。”
“那个世界看来要远比我想象的更为光怪陆离。”陆景行惊讶之后,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声感慨所代替了。
沉默了片刻,凌潺将平淡的视线落在了陆景行那略显清冷的脸上,试着问道:“我所说的这些,你真的相信?”
“以小潺这一年来偶尔表现出的异常行为来看,如今又听你这样一说,我怕是不想相信都难。况且,那日你故意在我面前暴露出的异常举动,不就是为了让我心里事先有个准备吗?
当时心中就隐隐觉得好奇,你怎会平白就懂得了查看账册,此刻才恍然大悟,这是小潺的良苦用心。只是我从未想过,世间真有灵魂一说。”陆景行答得认真,眼里泛着温润的光。原来,她那日帮他看账册,是有着这样的用意,只是他发现得太晚了,看来她是从那日起就已打算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了。
“我起初也是不行信的,但确确实实发生了。这样说来,我已经二十六岁,还要年长你几岁呢!你会介意吗?”说到这,凌潺稍稍坐起身,透过月光盯上了陆景行的眼,她眸光荧荧。
四目相对,他似是在她那清亮的眼里看到了丝丝不安,不禁温润一笑,目光更柔了,重新揽住了她:“怎会?我觉得很庆幸,即使我们隔着两个世界,我们依然相守在了一起,这是多么不易的事。况且,你为了我,甘愿违背你们家族的祖规,我还有何不满足呢?”
“你不介意就好。不过,就算你介意也无用了,这一世我已决定霸占着你不放了。”夜风习习,凌潺紧紧地侧靠在陆景行怀里,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露出的衣袖在清辉中轻舞,说到最后一句话时颇有赌气的意味在里面。
陆景行听到这话,不禁被逗得轻笑了两声,心中已是一片柔软,两人之间的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怀中那熟悉的气息夹杂着丝丝桂香,飘进凌潺的鼻翼令她感到有种莫名的心安。她内心平静而闲适,静默了许久后低喃道:“既然我们已心意想通,我便不想瞒你什么,我愿意与你坦诚相待。”
“我知道。”凌潺的用意,陆景行已完全明白,如若不是因为钟离沐当时的那番话,让她察觉到了他内心的不安,也许她便不会将这些惊世骇俗地秘密告诉他。
这些秘密,她大可以永远不说出来的,要知道,这些秘密透露出来,同样有可能为她惹来另一类杀身之祸,她的处境将更加的危险。
但为了他,为了彻底打消他心头的疑虑,以此来证明她并非失忆,也从未与延陵栈有过什么过往,她还是将这些告诉他了。 她这般良苦用心,他怎能不知?况且,这也是对他的一种信任。
秋月明明诉身世(四)
后来,凌潺又细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过往,陆景行这才知,为何他们初次正面相遇时,她的性子会那样的冷淡,原来这样的性情早已潜移默化地烙印在了她的意识深处。
他目光渺茫地望了一眼深深的夜空,不禁感慨,与她比起来,他着实是幸运,虽然父母早亡,不过也曾有一段他们相伴左右的温馨过往。
而她却是从出生便是孤独冷酷相伴,就连出生的意义都是冰冷的,就如一个专为生来继承家业的工具,从未感受到过一日的亲情温暖。不仅如此,还有从小还要被严厉要求,被迫学习各种技能,一直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甚至是厌恶的事。他根本无法想象,那漫长的二十五年,她一人又是如何艰难度过的。在过去,也许她就从来未曾快乐过。
“小潺,放心,以后有我,有陆府,你不再是一个人。相信我,以后的路,我陪你走。”陆景行将头垂得很低,传在她耳畔的话音温柔,说完在她额上轻柔地落下了一吻,这个吻当中包含着意义太多,注定是复杂的。
凌潺仰头看他,眯眼一笑,认真点了点头:“嗯,我信你。”
不知不觉已到了后半夜,圆月偏西,天地空旷寂寥,夜风清凉,远处偶有几声鸡鸣传来,那片桂林仿佛都掩在月光朦胧中沉睡了。
凌潺双眸逐渐酸涩沉重,如今将一切都坦露了出来,她有一种如负释重之感,身心皆是莫名的轻松。她深吸了一缕花香,脑袋贴着陆景行的胸膛,满足的闭上了眼,就这样在寂静中安稳而踏实地睡了过去。
清晨,凌潺被一阵阵带着节奏的敲门声所唤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罗帐内的柔和光亮瞬间弥漫了她的视线,才发现原来这又是新的一天了。她记得昨夜最后是沉睡在了陆景行怀中,不禁抿嘴一笑,心间飘过一丝甜。
笑过之后,意识到敲门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她这才懒懒地动了动身子,挑起帐幕下了榻,整理了一下身上微皱的衣裙,略略伸着懒腰向门口走去。此刻虽然仍有睡意,但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候,心情舒畅,这一切皆源于昨夜对心爱之人的坦诚相告,使得沉重的心事烟消云散。
“三哥?”房门打开,在略显阴沉的天色中,一抹手持漆盘的清秀身影与暗淡的天光顺势落入了她的视线中,她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两人在门口一里一外的站着,钟离沐看着凌潺脸上那略有些懵的神色,不禁展颜一笑,说道:“怎么?不欢迎我?”
“自然不是,三哥请进。”凌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窘意,随即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为钟离沐让开一条道。
钟离沐略略摇了摇低垂的脑袋,单手持着漆盘走了进去,话音从容地响起:“见你这个时辰还未出房门,以为你生病了,所以过来瞧瞧,不过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将这银耳莲子羹喝了。”
“我没事的,是昨夜睡晚了,三哥不必担心。还有,这些小事交给雀儿就好了。”凌潺走在钟离沐身侧,扭头瞧了眼漆盘上的那碗羹汤以及其他两样食物,心中略有些无奈,看来用早膳的时间早已过了,自己又睡过了时辰。由于昨夜睡得晚,估计用早膳时陆景行不忍打扰她,就没有让雀儿来叫醒她,而她三哥是不知情,真以为她生病了。突然被两个人宠着,关心着,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感觉。
经过一番简单的梳洗,吃过钟离沐送来的食物后,凌潺就随钟离沐出去了。今日虽是阴天,然而却不比昨日清爽,就连丝丝软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空气中透着几分沉闷躁郁,但毕竟已是秋天,因此并不炎热。不过,走在石板路上的凌潺似乎并未感觉到环境所带来的任何压抑感。
地上落了不少枯叶,一路走过,步入林中,雀儿在凌潺耳边央求着要学骑马。昨日见凌潺骑着马在空地上转了两圈,她便有些心动,但又怕自己学不会或是凌潺不同意,因此就没有开口向凌潺提。然而,当今日早些时候跟随陆辞来到空地再次见到马厩里那一匹匹俊马时,她终是忍不住了,此时鼓起勇气向凌潺提起了这件事。
结果这个光荣的使命自然而然落到了陆辞身上,不过陆辞倒是没有任何怨言,乐意之至,他一向喜欢管这样的事。
陆景行带延陵楦去了斫琴坊还未回来。见雀儿跟着陆辞去空地学骑马了,凌潺向一棵玉桂繁盛的树下走去了,帮正在树下忙碌的愉娘采摘玉桂。而钟离沐则是跟随她而去,在树冠外负手而立,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手提竹篮忙碌的样子。
采摘完玉桂,陆景行他们也已归来。凌潺此时倒是有些好奇雀儿的马学得如何了,于是几人又去了空地。
“手放这,踩好马镫,对。稳住,用双腿蹭马肚子,它自然会慢慢走起来……”走出林子,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几人便听见了陆辞那充满耐心的声音,在认真教导雀儿最基本的常识。
几人不约而同地抬头遥看了一眼,远处的景象很和谐,雀儿正骑在马背上,握着马鞍前的铁环,努力照着陆辞所说的方式做,神情专注。马下的陆辞站在侧前方,手里握着缰绳在慢慢牵引。而马厩旁还有两个马夫倚着木柱看热闹,神情悠闲,时不时地笑着打趣陆辞一两句。
凌潺倒是没听清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只是见马背上的雀儿有些略显窘迫,而陆辞则是神色发讪,用瞪眼的方式来回击那两人。
那两马夫见陆景行他们几人走来,立马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散漫样子,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
凌潺没有去看那两人,径直向雀儿那里走了过去,仰头望着窘意还未完全消散的雀儿,绕有兴趣地问道:“学得如何了?”
秋月明明诉身世(五)
“勉强学会了如何上马。”雀儿双手牢牢地抓着铁环,神情有些沮丧,视线也随之从凌潺身上滑落到了缓缓移动的地面上,耷拉着一双眼睑。
不学不知道,如今学了,雀儿才发现,原来学骑马竟这样难。就这,陆辞还专为她挑了一匹温顺的幼马,并且教得也相当细致有耐心。不过,虽然难,但她不想半途而废,不愿辜负了她家二小姐的一番好意。
凌潺稍稍颔首,嘴角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说道:“没事的,不着急,慢慢来。我初学时也是如此。”
“女侠这话说得倒不假,当初你与雀儿相比,实在没好到哪去。我实在想不通,你学别的东西不是挺快的嘛,为何唯独……”陆辞正闲适地说着,眸子随意往前方瞧了一眼,却突然神情一凝,后半句话被硬生生噎在了喉咙里,大睁的眼里只剩下了那道自马棚后砸过来的灰色残影,甚至忘了呼吸。
“嘶……!”
“啊!”
“小潺当心!”
“湲儿!”
“哎哟!”
几道声音混杂在一起同时响起,马的一双前蹄在突兀的嘶鸣声中一跃而起,马背上的雀儿一声尖叫,身子离马而去。反应过来的陆辞一个激灵,顾不得马的落蹄方向,扔掉手中缰绳的同时将身子一跃,将落马的身影稳稳接入了怀中。
刚刚神情凝结的陆辞看得清楚,那就是砸过来的身影,而非主动冲来,也因此,他才更为震惊。
在那道残影重重砸向地面之前,凌潺已感到一道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身子被搂着几个旋身退后了数步,抬头时正好对上陆景行那神情紧张的脸。
而钟离沐的心也早已提到了嗓子眼,本要去护着凌潺,但动作比陆景行慢了一步。本还在与陆景行交谈的延陵楦此时也是满脸的震惊,直直地盯着那个摔在地上的布衣男子回不过来神。至于那两个马夫,直接傻了眼,两张嘴大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发生得太快,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刚刚那宁和闲适的氛围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紧张。
钟离沐疾步向已经与陆景行拉开了一定距离的凌潺走了过去,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板过她的身子,语气急切:“湲儿,可有吓到?现在没事了,别怕。”
“三哥,不必紧张,我没事。”刚刚凌潺脸上的惊愕很快便消失了,此时已恢复镇静,她给了钟离沐一个放心的浅笑,摇了摇头。
钟离沐见凌潺无事,心头一松,缓缓放下了搭在她双肩上的手,看着她从他身旁而过,略带担忧地向那婢女而去,他也紧跟着走了过去。
看着被吓得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上不断喘气的雀儿,凌潺微微蹙了下眉,眼里凝结着一层动容,缓缓蹲下身子将雀儿那不住颤抖的身子搂进了怀中,安慰道:“不怕,没事了。”
“呜呜……二小姐,我再也不要,不要学骑马了,呜呜……”雀儿本是吓得都似乎忘了哭泣,此刻突然有道柔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的所有情绪在顷刻间全化作了委屈的泪水,将头埋进凌潺的怀中哭了出来,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见雀儿被吓成这样,凌潺心头微酸,这样的经历,她同样有过,只是当时的哭泣也只有她自己听得到,那个雷电交加中的无助感令她至今记忆深刻。当时多么希望能有个人来给她一点依或是安慰,可是那终究是奢望。
收回思绪,她看了眼一旁正忙着制伏受惊马匹的陆辞,转而又轻抚着雀儿的背,声音异常柔和:“好,以后不学了,别怕,都过去了。”
刚刚少更了一千,补齐。
感觉写成了团宠文,但这绝对不是团宠文,这些都是为后面做铺垫的。其实六十多万字了,剧情也从展开一点点。
秋月明明诉身世(六)
钟离沐渐渐敛去了那一脸无奈地神情,眼底在缓缓凝结着凝重,低头死死盯着这个匍匐在他们脚前的男子,质问道:“那另一人呢?还有,那场刺杀与你们有何干系?”当然,他并没有认为延陵析要对他不利,但此刻至少让他怀疑眼前这人知道一些内情。
“另一人如今还在城内。至于那场刺杀,还望公子明查,与我等毫无关系,更不知那些杀手是何人所指使。当日原是去救公子的,奈何对方人多势众,我们实在不敌。”男子强撑着无力的身子转向钟离沐,跪在钟离沐脚前拜了又拜,本就犹豫中毒而说话艰难,如今又被钟离沐这般质问,心中一时惶恐不安,话语中带上了浓浓的颤音。他还真怕钟离沐误会,从而无端做了他人的替罪羊,要知道刺杀皇子那可是死罪。
听男子这样一说,钟离沐倒是想起了什么,当初在陆辞他们还未赶去之时,似乎是有几人在帮他们抵抗那些杀手,只不过当时场面混乱,没怎么注意,只当他们是一路人了。
钟离沐那微蹙的蛾眉一松,眼睑微微一垂,不过旋即又将视线重新落在了男子身上,语气倒是缓和了许多:“可曾将见到离忧公主的消息传回君都?还有,你们是何时到这来的?”这才是他如今最关心的问题。
粗布的衣角被男子攥在手里已是褶皱不堪,他甚至能感觉到发烫的掌心早已一片湿漉,黏糊糊,面对钟离沐的质问,他摇了摇垂得很低的头:“小的昨日下午才到,也是今日才见到公主殿下,还未来得及传消息回去。”
听男子这样说,他们暂时倒是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这附近也许还有其他暗探,或是那些暗探早已将凌潺的踪迹透露了出去,他们又不得不担心起来。
陆景行此刻有些懊恼,如今面对这样的局势,他就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凌潺出城的。但如今想这些已经没用了,只能尽力补救。不过转念一想,心头又松了几分,想来跟踪他们的密探应该也不多,不然陆府的人也应该早有所察觉,毕竟人一多,目标过大更易被发现,这些暗探自是懂得这个道理。
所谓暗探,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行动起来一般人很难发觉他们的踪迹。只不过今日也算他们倒霉,碰上了黄芋老人这个大克星,轻而易举便栽了跟头。
如今该问的也问了,至于其他的事,这男子估计也并不知道,他们便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考虑着该如何处置这人。
“既不能杀,又不能放,也不能将他留在府里,这该如何是好?”陆辞用手杵着下巴,思忖了片刻,结果是反倒是一脸的苦恼,不禁将几人扫视了一遍,而他们也都是沉默不语。
这还真是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让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置为好。
如若杀了,未免有些草菅人命,关键是这人对他们并无恶意,只不过奉命办了件荒唐事而已,况且当初钟离沐他们遇难之时,这人还出手相帮了的,于情于理都未到取其性命的地步。
而如若不杀,那么只能有两种选择,要么放了,要么将其扣留在陆府,但是这两条法子都不保险。如果他依旧与君都的人互通消息,那么凌潺的行踪很可能再也掩藏不住。而且这人还有一个同伙,将其扣留在陆府一定会让他这个同伙察觉,到时还是会传递消息回君都。
最重要的是一旦将他留在陆府,那可是一个长时间的事,可没人有那么多的经历与时间时时守着他,当然,陆府也不会做擅自剥夺他人自由从而将人关押在府里的事。那么他有了一定的自由,要传消息出去,那便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几人一时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目视虚空在各自沉思。
良久的沉默之后,凌潺突然眸光一动,秀眉间的那缕愁色渐渐销匿,她随意在男子身上目视了一眼,干脆的话音打破了几人间的宁静气氛:“扣他个盗窃之罪,送官府,关个几年。”
“哈!这主意好,我喜欢!如果真将他长时间关在府里,那有些不现实。”陆辞一拍大腿,愁容一舒,低头望着那男子笑得异常狡黠。
陆景行眸光微微收了收,略带思索地稍稍颔首:“嗯,如此倒是甚好,就以盗马为由吧,如此也不至于打草惊蛇,从而使他们有所警戒,也许还能将另一人引出来。”
“我也觉得可行,只是区区盗窃罪,如若有人去赎,那怕是也关不了多久。”钟离沐点头,不过随即脸上又生出了一丝疑虑来。
吏律是有这方面规定的,犯了事,如若以高价去赎,罪犯是可减免罪行的。不过这样的宽恕条件也仅用于达官贵胄之家,寻常百姓是无法享受这般待遇的。再说,如若真是达官显贵,怕是也做不出盗窃这样的事来。钟离沐本是不应该有疑虑的,但是此人的身份实在是特殊,如果有人真要赎他出去,是完全可以办到的。
延陵楦似乎绕有兴趣地将手里的那块令牌又仔细瞧了瞧,嘴角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话音闲适:“那便将管事的敲打一番,让他不敢放人。”
“以历王府之名捉历王府的人,这倒是有趣。”听了延陵楦的话,钟离沐的脸上也浮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来,同时将视线落在了那块令牌上。
如今,这块令牌是关键。这件事,钟离沐与延陵楦两人不好出面,但又不得不去敲打徽州城郡丞一番,而且还必须要有一定的威慑力。而现在有了这块令牌在手,便完全可以假借历王府之名,这样的威慑足够迫使官府严重对待,即使另一人去赎也不敢轻易放了这男子,而那人也将自行暴露。当然,另一人手里也有令牌,但后出现的令牌已起不到多大作用,可以咬定对方令牌是盗窃而来,届时官府起疑真要审问,那人怕是也不敢将他们来徽州的目的说出来。
钟离沐浅笑之后,低头看向了不发一语的男子,问道:“这样的处置,你可满意?”
“谢钟离公子,五皇子,还有公主殿下不杀之恩,小的愿意接受。”男子抬头看了眼正盯着他瞧的钟离沐,又将延陵楦与凌潺各看了一眼,再次在地上重重一拜,神色中夹杂着几分痛苦,此时的他因中毒而浑身异常难受,但得知自己保住了一条小命后,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心中对钟离沐他们几人感激不已。
钟离沐流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微微点头:“嗯,那好,到时你自己认罪。”让男子自己认罪,如此便可减少很多麻烦。
处理完面前这名男子,几人又将目光投向了稍远一些的地方。而陆辞直接闲适地走了过去,揪住其中一男子的领口,盯住了那张流有血迹的脸,口气闲淡:“那位仁兄说并不认识你,那你又是奉了何人的命令?”
那男子摔得虽不轻,额头上渗出的血液还在沿着微凸的青筋向下蜿蜒而流,半张脸皆是细长交错的血迹。不过时间也过去了这么久,早已慢慢缓过了神,此时意识清楚。面对陆辞的问话,他只是轻蔑地瞟了陆辞一眼,随即别过了头去。
陆辞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一气之下反倒笑了,抬手就给了那男子一拳:“嘿,不曾想,你还挺硬气,都成为阶下囚了,竟还敢如此傲慢。”
当然,陆辞做事有分寸,确定那人并无性命之忧才出的手。竟然被人给蔑视了,他心中很是不舒服,必须要给那人一拳,方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男子吃痛后紧蹙了一下眉头,冷冽的目光从陆辞脸上一扫而过,非常干脆地吐出了一口血水,那血水裹挟着一颗牙洒在了发黄的草地上。
“大丈夫不畏生死,又岂会被这点小伤小痛所屈服?”男子那望着陆辞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语气强硬而坚定。摔伤其实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如若不是因为身上中了毒,他想他又岂会沦为他人手中之物。由于心中的那股傲气与不甘,他自然不会给陆辞好脸色看。
陆辞舔舔嘴角,在男子眼前竖起了一个大拇指,随后松开了那只揪着领口的手,任其倒在了地上。
他站起身,转着脖子将四周打量了一圈,似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马厩旁。他定了一下,低头居高临下地冲男子嘿嘿一笑:“你等着,待会有你享受的,就算你是铮铮铁骨也无用。”
钟离沐他们见陆辞一脸得意地走到了马厩旁,随后弯腰拿起了搁在角落的马刷,皆露出了不解之色。就连那个刚刚挨了打的男子都是一脸的困惑,难道马刷还能杀人不成?
凌潺看着陆辞眼角眉梢皆是狡黠,晃动着手里的马刷又惬意地向男子走了过去,她嘴角不禁溢出一丝玩味的浅笑。看到这里,她已经知道陆辞接下来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