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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皇子无情妃全文阅读

作者:页瑟     多情皇子无情妃txt下载     多情皇子无情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气氛诡诡隔薄幕(四)

    “怎么?不挣扎了?”柯天序将手臂松开了一些,与凌潺并排坐下,双脚半悬与崖壁上,一只臂膀揽着凌潺的肩,所有动作相当从容自然。

    面对柯天序的着一系列动作,凌潺置若罔闻,抬头仰望起星空,皎洁的月光如银绸倾泻,衬得星光都暗淡了。良久,她感觉有人抬起了她的手腕,扭头轻轻一瞥,见那只修长的手已撩起了她的薄袖,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在月光下有些朦胧。

    柯天序抬眼看她,语气里夹杂着些许好奇,平静的问道:“这伤疤是怎么回事?”

    凌潺偏过头去,望着远方朦胧的山川峰谷,并没有回答柯天序的问题。她不想再开口多说些什么,她的性子一向如此,更何况如今还是面对这样的人。

    “不说也无妨,不过这疤得去掉,我会为你找到去疤妙药的。”柯天序放下凌潺的薄袖,重新揽过她的肩。他倒是觉得身边多了个女子,带给了他不一样的奇异感觉,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但却是一种好的感觉,虽然这个女子不爱搭理他。而且这个屋子似乎多了一缕家的气息,没那么冷清了,也莫名有了一点暖意。

    两人默默坐了很久,凌潺最终收回眸光,幽幽开口道:“报复别人的方式有多种,而你为何选这种?与一个不爱的女子过一辈子,你就真的愿意?这只能说明你性格太过偏激。”

    至于身旁人与延陵栈到底有何仇怨,凌潺没兴趣知道,因此懒得去追问。

    “都是女子,和谁度过一生不都一样?何来的愿不愿意。兴许是一人寂寞的太久了,我倒是有点渴望能够有一个像样的家。至于报复,那是从小埋在我心中的一根刺,并非你所说的偏激。要知道,我娶了你,那么六皇子也许将失去一棵大树,这无疑是破坏了他的大计。况且,他那样在意你,能有比这更好的报复方式了吗?”柯天序说得坦然而随意,对于心中的想法不加掩饰。

    凌潺提了提唇角,溢出一丝讥诮的笑:“他在意的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权。他如若真在意我,又怎么会娶我仇人的女儿作侧妃?就算没有你,我也不打算在这几年内回去。别说我对他没有感觉,就算是真的钦慕于他,我也做不到与人共侍一夫,他注定成不了我的夫君。”

    “无论你怎样说,或是极力与那六皇子撇清关系,反正我的主意是不会改变,不可能放你离去。你不想与人共侍一夫,这一点我倒是能够做到。另外,听说你姐姐已被册封为了北越国皇后,这是近日的事,如今你们钟离家的势力果真了得。”柯天序揽着凌潺的肩一直不曾松开,他话音平淡,却带给了凌潺这样一则重大的消息。

    凌潺有一瞬间的讶然,随后便显得平和了:“势力是大,不过伴随着势力而来的是危急,荣辱兴亡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那些是是非非,我没兴趣掺和。但是,我也不想与坏事做尽的飞彻崖有任何瓜葛,你强迫不了我的。”

    柯天序饶有兴趣地望向凌潺那张半掩在阴影里的脸,轻轻一笑:“哦?那便拭目以待。没了凶器,你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我的东西?现在想想,那个匕首确实是我大意了。不过,这样的错误,我又怎会犯第二次。”

    月下环境清幽,凌潺见身旁人态度如此坚决,知道多说无益,改变不了什么,索性不再理会他,再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山风打在身上清凉舒爽,见凌潺陷入沉默,柯天序也不再言语,静静地陪她坐着。

    两人一坐便坐到了后半夜,导致的结果便是第二日她又起晚了。

    不过这一次凌潺醒来,身上衣服完好,而柯天序也在屋内,身上穿着一直不变的紧身黑衣,墨发披撒在肩头,束着玉冠,额头光洁白皙,很俊美,透着一股英气与沉稳,正坐在案牍旁翻看着一卷竹简。

    那是一部名册,记录着他这一门部分人马的详细信息,只是如今上面的活人都变作了鬼魂,死在了那日的战场上,当然,有一部分是黄芋老人的杰作。

    “醒了?”柯天序将视线从竹简上移开,抬眼略略瞧了凌潺一下,随后继续埋头浏览那一个个篆字。

    凌潺坐在榻上没有理会他,向山崖外看了一眼,外面阳光正盛,将远处的整座上都照亮了。她知道,时辰又不早了。她微不可察地一叹,默默思忖着,这样的日子可不妙,不能再这样一天天耗下去了,得赶快想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关键是如今凌潺武功被封,与一个弱女子没什么两样了,估计连丫鬟那一关都难过,得谋划出一个有一定把握的计策才行。

    柯天序又抬头将凌潺瞧了一眼,见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缓缓转动,他那平静的话语冷不丁传进了她耳中:“不要想着凭借你自己的力量从我身边逃走,或是再做出前夜那样的傻事来,因为你没有那样的机会。况且这飞彻崖四处悬崖绝壁,下崖的路只有一条,没有我的命令,就算给了你自由,你也出不去。”

    柯天序话音落下,然而过去良久,回应他的却是一室的沉默。他有些无言,真不知自己抓回来的到底是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傲慢的冰块,竟这般忽视他。不过,他也没有计较这些,随后对着门外的人吩咐了一声,不久便有几个丫鬟端来了洗漱水以及膳食。

    凌潺的食物还未吃完,从门外匆匆走进来了一名手下,对着柯天序耳语了几句。柯天序神色变了变,放下竹简后同那人一同走了出去。

    凌潺看着消失在门口拐角的背影,感觉全身一松,放下筷子后向丫鬟问道:“对了,我当日身上所带的东西被放哪去了?尤其是那面镜子。”

    “被门主收起来了。不过门主吩咐过,夫人若是想要,奴婢可以随时取来。”丫鬟敛目,话音柔和谦卑。

    凌潺拿起漆盘上的帕子擦了下嘴,扭头望向丫鬟:“那好,你去帮我取来。”

    鲲骨镜很重要,虽然如今凌潺还不知道它到底有何种作用,但它毕竟是一面惊世宝镜。既然延陵楚交给了她,便不能有失,她要带着镜子一同逃出去。

    丫鬟很快去而复返,这次倒是出乎凌潺的意料,除了那把匕首外,其他东西竟都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她。不过想来,他是不可能再将匕首还给她的。眼前的这些东西当中还包括了那两粒装在瓷瓶中的药丸,是远曲道长当日交给她的。另外,她首先在这几样物品中看到的是那支竹笛。

    凌潺给了丫鬟一个眼神,指向没吃多少的饭菜上,挥手道:“撤了吧。”

    “夫人,是饭菜不合口味?这几日您都没怎么吃,可不能饿坏了身子。”丫鬟微微蹙眉,有些担忧。她的门主可是叮嘱过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这个新主子。

    凌潺平淡地随口回应道:“没有。你叫人撤下就是了。”

    午后的天气有些炎热,但是凌潺却无惧。她坐在那一动不动,将镜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瞧了好久,除了古朴外,她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同时,此刻她也在思索着自己身上的穴道,她现在还不知道那个封了她功力的穴道具体在什么位置。那日发生的事令她猝不及防,根本就没有防备便着了道。不过,在这场战争中,有一件事情她已经确定了,那便是这一次飞彻崖的人败了,而且似乎还很严重。

    陆辞带领着手下在林中穿行了好几日,如今不知不觉又踏入了一片瘴气弥漫之地。这次他们人少,而且陆辞有所警觉,当察觉到异样之时,就让众人服下了药水,因此对于穿行于瘴气之地,他们显得轻松。进入这片区域后,他们很快分散开来,仔细寻觅。

    林中古木参天,环境昏暗迷离,陆辞用剑鞘拨开挡在身前的一层层枝叶,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竟传来了一声嘶吼的豹鸣,豹鸣过后,紧接着又隐约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动静逐渐大了起来,似乎有人动起来手。

    陆辞心中一惊,很快联想到了什么,于是转身向着那个方向匆匆赶了过去。结果,当他真正赶到后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幕时,瞬间有些无言,心中的急切与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幕着实讽刺,令陆辞想笑,不过他确实是不厚道地笑了,莫名有一种旁观看戏的样子。刚刚尖叫的女子竟是孟兮萝,此时正与她的花豹动起了手,打得甚是激烈。他有些诧异了,花豹可是这个虚荣女子引以为豪的宝贝,这么快就反目成仇了,如若传出去,怕是别人也会笑的。

    “不对!这花豹是发疯,失去理智了。看来它是在自己身上被压制多年的野性呀,谁都不认得了。这样的畜生养在身边也着实危险,这女人也算是自食恶果。”陆辞自语了一番,他站在暗处观察了片刻,看出了端倪。

    问题是在花豹身上,此刻它已经癫狂了,连带着周围的东西都遭了秧,而对孟兮萝更是猛烈攻击,使孟兮萝的神情都变了,眼里充斥着丝丝的恐惧,手忙脚乱的在应对。

瘴气浓浓制花豹

    陆辞撇撇嘴,转身准备离去,他觉得这个女子武功不低,应该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急。然而,他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惨烈的尖叫声。他脚步一滞,急忙扭头望去,神色瞬间一变,睁大了一双眼。

    孟兮萝已被击倒在地,胸前不断渗出的血迹将白衣染得鲜红一片,挣扎着却站不起来,她那望着花豹的眼睛充满了恐惧与绝望,面色有些扭曲发白,正承受着伤口处传来的剧痛。

    不过须臾的愣神,陆辞想都未想便冲了上去,凌空而起,一击飞腿踢在了花豹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力道迫使花豹那扑向孟兮萝颈间的前爪偏移了轨迹,生生落在了一棵粗大的木干上,瞬间划下了四道深深的爪印,树冠颤动得厉害。

    花豹遭到这重重的一击偷袭,颈部吃痛,大怒着咆哮一声,随即急速转身。一道残影从巨木旁一闪,它的速度就如闪电一般,眨眼便到了陆辞身前。

    陆辞顾不上地上那身受重伤的人,“哗”得一声抽出了手里的利剑,彻底与这孟豹对上了。

    一人一豹激烈交手之处一时间残枝败叶横飞,草木颤动,盘扎在树间的多年藤蔓跌落一根又一根,场面相当凌乱混杂。

    孟兮萝伤得极重,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剧痛使她眼前产生了轻微的眩晕,但她在极力克制这种感觉。与顾盼曼交手时所受的内伤并没有痊愈,身子本就有恙,如今又被豹爪在接近心脏的位置狠狠的划了几道血肉已模糊的伤痕,这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再也无法反击。

    陆辞担心他与花豹这样激烈的厮杀将波及到已失去战力的人,于是特意在将花豹往远一些的地方引,以保证孟兮萝的安全。虽然他对这个女子没有什么好感,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几个回合下来,花豹身上出现了多处剑伤,而陆辞也未占到多大便宜,右臂被抓出了几道血痕。被激怒的花豹变得更加狂躁,可谓是越战情绪越高昂,越兴奋。

    “嗷!”见陆辞又这般顺利地躲过了它那凌厉的一击,并快速将身子横移出去数米远,花豹一声狂啸。它快速调转身子,后腿在地上一用力,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花弧,罡风猎猎,瞬间从陆辞头顶压落而下。

    陆辞见状,神色一凝,双手紧握剑柄,情急之下将身子仰卧而下,与此同时竖直刺出了手里的利剑。仅一瞬间,利剑穿花豹心脏而过,它一阵猛颤与陆辞一同着地,并直直地将陆辞压在了身下。大股的鲜血顺着剑凹而流,很快将陆辞的衣襟浸湿了大片,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一幕太过惊险,危险气息退去,陆辞浑身一松,然而一颗心却“咚咚”地跳得厉害,被压在花豹肚子下不停喘着粗气,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他此刻有些后悔了,真不该多管闲事,这发了疯的豹子果真不好惹,险些就要命丧于此了。

    “轰”的一声,花豹一动不动的倒在了一旁,大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已没了气息。

    陆辞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有些惊魂未定。随后用满是血迹的手擦了把额上的汗,这是习惯性的动作,结果不经意却抹了满脸的血迹,样子甚是骇人,他自己毫无察觉。

    待缓过神,陆辞侧头瞧了眼身旁那已死绝的庞然大物,动手拔出了利剑,刹那间,一大股鲜血顺着剑而出,汩汩而流。

    瘴气之地本就少有活物出没,而由于刚刚的打斗,周围仅剩的活物都已吓得四处逃窜了,此时这里异常安静。

    陆辞撑着剑起身,来到孟兮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咸不淡地问道:“你没事吧?”

    “你,你杀了我的青穹。”孟兮萝以两只手肘撑地,神情痛苦地望着陆辞,话说得异常艰难吃力。

    孟兮萝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但是心里却并无怨气,毕竟这个少年刚刚救了她的命,只是她一向傲慢,此刻有些拉不下面子。刚刚千钧一发之际,她都已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如若不是这人及时出现,也许她已命丧黄泉。而且她的青穹已经疯了,已到了不杀不行的地步,因此她不会怨恨他。

    陆辞听了孟兮萝的话,一张满是血迹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不识好歹。你们千旻山庄的人我惹不起,后会无期。”

    陆辞说完便提着血迹斑斑的剑转身走了,看都不想再看这女子一眼。他就纳闷了,他救了她,难道还错了?竟还怨他不该杀了那只疯豹子。他实在是冤,趟这个浑水,吃力不讨好,连累自己都受了伤。

    “喂!姓陆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将我扔这里喂野兽吗?”孟兮萝见人就这样走了,顿时有些急了。如今她身受重伤,坐都坐不起来,如若真要一人在这里,就算不被野兽吃了,也会失血过多而死。况且她刚刚所要表达的意思还真的不是所说的那般。

    陆辞对孟兮萝的话置之不理,走出去好远,但最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眉头一蹙,又折身回去了。真要将她一人仍在这深山老林里,如若出了什么事,他还真怕自己良心难安。

    四周飘散着淡淡的迷雾,空气里还有血腥的味道。陆辞来到孟兮萝身旁,随手将剑插进了烂叶堆积的土里,不情不愿地将孟兮萝扶了起来,冷冷的话语中夹杂着丝丝傲娇,说道:“我还不想被鬼魂缠身。走吧,这附近有一处泉眼,我带你去清理伤口。”

    “你怎会出现在此处?”孟兮萝的伤口血流不止,由陆辞扶着艰难迈步,几乎半个身子都搭在了陆辞肩上。虽然身体异常痛苦,但她有些疑问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陆辞用剑拨开了挡在两人身前的一簇树枝,答得有些敷衍:“小爷愿意。”他可不傻,很清楚身旁这个人视凌潺为死敌,他自然不能将凌潺失踪的事情透露给她,不然凌潺的处境怕是会更加危险。

    孟兮萝知道陆辞还在为她刚刚所说的话感到生气,所以才对她爱理不理的。她非常艰难地开口说道:“我也未曾料……到青穹竟然会突然发狂,它跟在我身边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事。这其中缘由令我不解。”

    “这是一片瘴气林,你怎会没事?”陆辞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要知道,他能安全地行走在这片区域,靠的是他师父给的药物。他想孟兮萝应该没有克制瘴气之类的药,不然上次在林中也不会中招。她这样在意外部形象的人,上次却搞得那样狼狈,肯定绝非她所愿。

    孟兮萝每走一步,伤口仿佛就被撕扯了一下般。她黛眉紧拧,说道:“上次的亏使我……谨慎了许多。进来之前,我服食过一……种特殊的叶片,它可化解瘴毒。”

    “如此便说得通了。那豹子是中了瘴毒,虽不至于死亡,但却扰乱了它的神智。人的体质往往比这些猛兽要低,上次虽然也是瘴气,但是由于进入的区域不深,人虽然出了问题,但它却无碍。

    可这次却是不同,这片区域瘴气浓厚,又处在一日之中最炎热的时段,它自然会出问题。”陆辞话语平淡,但态度缓和了一些。当然这些不全是说给孟兮萝听的,更像是一种恍然大悟后的自语,说给自己听。

    两人在林中拐了几个弯,鲜血滴了一路,最后他们隐约听见了“咕咚咕咚”的声响,孟兮萝知道泉眼就要到了。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了这样久,她实在是快坚持不住了,全身又累又痛。

    这处泉眼不是很大,三面环绕着浓密的矮树丛,一面嵌着一块平整的长满绿苔的天然石板。溢出的清澈泉水则顺着石板边侧而流,穿过矮树丛下的浅浅沟壑流向了远处,一切皆笼罩在薄雾朦胧之中。

    在遇到孟兮萝之前,陆辞来过这里,因此才会准确无误的带着孟兮萝找到了可以清理伤口的地方。

    陆辞扶着孟兮萝在石板上坐下,结果孟兮萝支撑不住,身子直接不由自主地倒在了绿苔上,神情出现了恍惚,眸光迷离,娥眉紧蹙。在那张苍白如纸的精致面容衬托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病态美,衣襟上血迹妖艳。

    伤势实在太严重,不然,在一个男子面前,孟兮萝断不会变现出这副姿态,在她看来,这太过狼狈。

    陆辞起身,居高临下地淡淡瞧了眼孟兮萝,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丢进了她那微张的手里。随后便不再去管她,自顾自向石板边缘挪了几步,蹲下身洗起脸来。待洗过脸后,他有条不紊地开始处理自己左臂上的抓伤。

    那几道伤痕不是很严重,陆辞清洗后撒上了些药粉就算完事了。随后他拿起洗净血迹的利剑,站起身子,绕过孟兮萝离开了石板,背对着孟兮萝说道:“我不会走远,这药效极佳,处理好了叫我。”

瘴气浓浓制花豹(二)

    “救我……救我……”微弱的声音在陆辞抬脚之时便传进了他耳中,带着哀求。他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又转身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地上的人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精神似乎已出现了恍惚,眼里是那仅存的一点求生欲,一只沾满鲜血的纤手想抬却无力抬起,她身下的绿苔上多出了一片滩血迹。

    陆辞站在那蹙眉,片刻的踌躇,最终还是不忍,艰难地走上前去了,抱起孟兮萝往石板边缘靠了靠。

    伤口的位置太过特殊,陆辞实在是不想亲自动手为她处理伤势,毕竟男女有别,这样确实不妥。但是又别无他法,怀中的女子已生命垂危,根本无力再自己处理伤口。情况危急,如若他不去救治,只怕她要不了多久便会失血而死。

    躺在陆辞怀中的孟兮萝并未完全失去意识,能感知到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眸光迷离地望着陆辞那张别向一旁的脸,感受到黏在伤口上的衣料在被一只颤抖的手掀起,疼痛的同时,她心绪有些复杂,突然有一种自食恶果的觉悟。早知会有今日之事,当初她断不会去闯豹窝盗幼崽,如此也不至于今日落得这样狼狈的地步。

    突然感觉到脖颈一凉,她一个激灵。陆辞捧起的那为她清洗伤口的泉水悉数浇在了她的脖颈上,伤口上未沾到一点。她为言语,结果一连三抔水皆落在了脖颈附近,当第四抔水即将落下之时,她忍不住艰难地开口了:“你浇的是脖子。”

    陆辞始终别着脑袋,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一滞,但已来不及收手,那一抔冰凉的泉水依旧落在了孟兮萝的脖颈上。随后他蹙了蹙眉,叹息一声:“哎,真不该进这片林子。你就当我是一个医者吧,治病乃是寻常事,别想太多。”

    陆辞的这话也是为了给他自己减小心理压力,最终他非常尴尬地转过脑袋,触目是一片血肉模糊,相当骇人。

    面对这样惊人的伤口,陆辞没有时间再去顾虑其他了,心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想着得尽快将伤口处理好,他不能眼看着一条人命死在他手里。

    听了陆辞的话,孟兮萝没有多说什么,随他在自己的伤口上捣鼓。望着他那张神情认真而焦急的脸,她意识越来越模糊,昏昏欲睡。不过,最终她真的在他怀中晕过去了。

    孟兮萝醒来时已是夜里,身体依旧虚弱无力,伤口在隐隐作痛。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新鲜的细枝绿叶上,周围有火光在闪烁。

    空中弥漫着一股焦香味,孟兮萝转动着眸子将四周打量了一下,确定自己已经出了那片瘴气林。她随后尝试着用双肘半撑起了身子,看见篝火旁竟不止陆辞一人,他们正在烘烤食物。

    孟兮萝所见到的都是陆府的人,总共也就十来个,他们跟随陆辞寻找着凌潺的下落,早晨进林时与陆辞分开了。孟兮萝只看见了在篝火前烤野味的部分人,其他人分散在了篝火远处。

    陆辞见不远处的人撑起了半个身子,他将手里那只烤得半熟的野兔交给了身旁的人,起身走了过去,依旧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醒了,没死就好,小爷还真怕被鬼魂缠身,不过现在就不必担心了。既然你已死不了,那明日我先行离开了。不过你放心,我会留下一人在这里守着你。”

    “我说陆辞,你乱发什么善心?这女人可是屡次想要谋害我们府主夫人的性命,不杀她算是我们陆府宽容,你竟然救她。”不待孟兮萝开口,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随后声音的主人抱着一堆干柴火,慢悠悠地朝着篝火旁走去了,不曾向孟兮萝这里看上一眼。

    孟兮萝苍白的面色覆着一层暗淡火光,她抬眸仰望着陆辞,神色有些异样,声音有气无力:“你,你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腿长我身上。况且,对于你的生死,我也算仁至义尽了。”陆辞双手环胸抱着宝剑,偏了偏脑袋,压根不想听这个女子的话,之后直接大模大样的远去了。

    还有正事在身,陆辞不可能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去浪费宝贵的时间。况且今日已经在孟兮萝身上耗费了那么多功夫,而他真正要找的人却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呢。

    陆辞说到做到,第二日天刚亮便丢下身子虚弱的孟兮萝离去了,留下了一名手下照顾孟兮萝,不然如果遇到野兽什么的,他还真怕孟兮萝成为野兽的口粮。

    一连又过去了好几日,凌潺自从那晚冷静之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心态平和了许多。每日早晚这两段时间都在柯天序的住处附近转悠,试图寻到一条可以下崖的路,即使艰险也无妨。

    而其他时间,凌潺也未闲着,在埋头研究一些基础的武学常识。这些书都是向柯天序讨来的,她想从这些书中找到解穴的方法。她确信,只要自己的穴道被解开,恢复了功力,那么柯天序将奈何不了她。

    当初凌潺踏上武学之路的方式与其他人略有不同,对于武学基础,陆景行给她讲解了不少,但东西太多,难免会有遗漏。

    可谓是百密一疏,这点穴之法便是被陆景行给遗漏了,当初陆景行也未曾想过自己心爱的女子会落得这样的境地。因为陆景行一直很自信,认为自己能够保护好她。

    夜里,屋外传来虫鸣阵阵,柯天序负手进了屋,步子闲适。他扭头向案牍处看了一眼,见案牍后静坐的女子依旧在持书而读,神情认真。他提了提唇角,走过去后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他相当自然地将她揽进了怀中。

    对于柯天序的行为,凌潺直接无视。这些亲密动作,她似乎已产生了一种免疫能力,只要不过分,她懒得理会。

    柯天序将下颚搭在了凌潺的一只肩上,用食指关节在她脸颊上轻轻划了一下,低声道:“看这些无用。我今日才察觉呢,原来湲儿不懂的点穴,看来传授你武功的那个师父很不称职呢。”

    凌潺目光微微一顿,狐疑地扭头看向柯天序,一时不防,差点吻到了他的唇,连忙转过头去,冷淡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以前并不知道我对人体穴位不了解?”

    柯天序的话令凌潺疑惑,因此才会急切的想要了解,扭头只是一个反射性的动作,却忘了他的脑袋还凑在自己的肩头。

    既然柯天序事先不知道这一点,那为何还敢有恃无恐地解开她的动穴,难道就不怕她自己解开封了她功力的穴道而逃出去吗?还是说他有足够的自信,飞彻崖防守太过严密,认为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这飞彻崖,更逃不出他的手心?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将会更加糟糕,她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几分。

    “湲儿恐怕也不知,点穴的手法有很多种吧?这便是其中一种,解穴的部位在你身后,凭你自己,即使可以触碰到,但也施展不开力道。况且,点穴是要灌输内力进去的,而你如今可还有内力?所以我说你看的这些无用。”柯天序嘴角噙着浅笑,夺过凌潺手里的书仍在了一旁。

    凌潺表现得很平静,无所谓地说道:“不知道如何?以前不知,现在不就知道了吗?这几日我可学到了不少东西。”没有内力也无妨,她还会剑法,只不过任何一种剑法如若没有内力的协助,剑威将大大减弱。况且,寒魄心经与寒绝剑法是相辅相成的,两者合在一起,威力巨大。

    “我倒是很好奇,你学的是何种武功心法。很奇特,竟这般冰凉。看来陆府的底蕴确实深厚,拥有这般了不得的秘笈,只怕还不止一部呢,你与陆景行使用的功法不同。”柯天序的话语有些漫不经心,说着便握住了凌潺的素手,感受着上面的冰凉,看向她的侧颜,“就凭这一点,我便不可能放你离去,夏日仅仅用来消暑就不错,舒适。”

    “你!”凌潺有那么一瞬间的恼怒,不过随后却笑了,讽刺道:“想学吗?我可以教你。这套功法乃是一位来自西域的朋友所传授,可遇不可求呢。不过你得变作女子才行。”

    听柯天序的口气,凌潺还真怕会给陆府招去祸患,怕这个男子为了几套武功秘籍而对陆府不利,于是才会说功法来自西域。

    当然,这寒魄心经与寒绝剑本就属于钟离湲的母族,凌潺学这些算是理所应当之事。在学武这条路上,陆景行只能算是她的引导者,带她入门,其他的靠的还是她自己。

    而最后一句话则是完全为了嘲讽这人,嘲讽他们飞彻崖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要夫人会就够了,将来可以传给我们的女儿,这倒不错。”柯天序目光淡淡,翻过凌潺的手心,闲适地看着上面那一个个茧,完全不在意她的嘲讽,神情自若,话说得相当自然。

    凌潺心中萦绕着怒火,但没有发作,陷入了沉默。这些日子,她对付这个男子的最好方式便是冷战,一般情况下都是对他不理不睬,甚至无视他的存在。

暗夜漆漆临辞别

    夜色漆黑,只余天空繁星璀璨,时间一晃,已是六月下旬。古珉罗一人站在山崖边,望着黑暗中那远方高山峻岭的虚影轮廓有些失神,衣衫在崖风中猎猎作响。

    这次古珉罗伤了元气,虽然在中毒的第二日便醒了,但是直到现在,数十日都过去了,他的身体依旧没有完全恢复。就在今日傍晚,他去求见了孔伯炤,一是看望孔伯炤的伤势,二是向孔伯炤辞行。

    古珉罗以出去游历山水,从而增长见闻,顺便回一趟安阳郡为由,急切地想要去履行自己的约定。距他离开钱塘城已过去一月有余了,他不知江听雪这些日子过得如何,那个四皇子是否依然在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他想要见到她,想带她去东洹国,那里有一处他的宅院,他们在那里将不会有人去打扰。

    孔伯炤听了古珉罗的一番说辞,倒是并未怀疑,只是考虑到如今的江湖形势对他们飞彻崖很不利,而且古珉罗已在各门派面前暴露,便有些担忧古珉罗的安危,不愿古珉罗独自一人出去闯荡,然而见古珉罗态度坚决,最终还是同意了。

    孔伯炤对这个义子的感情比较特殊,完全异于荀扬他们三人。对于孔伯炤来说,荀扬他们虽是他的左膀右臂,他悉心培养了他们三人,但这三人终究不过是他的杀人工具,认为对他效忠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而古珉罗则不同,似乎更像孔伯炤亲子,他更愿意放纵古珉罗,在小事上时常由着古珉罗的性子,不加约束。

    古珉罗的生父与孔伯炤乃是结义兄弟,家住安阳郡,本是小型商贾之家,后来竟遭遇暴匪,一家人只有古珉罗与她姐姐侥幸活了下来。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那年安阳郡大旱,而郡守赵须清赈灾不利,导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很多人迫于无奈纷纷落草为寇,一时间整个郡大乱。

    那些商贾富贵人家自然而然成了匪寇的目标,古家也未能幸免于难,一夜之间全部覆灭。那时古珉罗才六七岁,与姐姐一起被孔伯炤带去了蜀地游玩,因此逃过了一劫。当孔伯炤带着他们赶回去时,看到的只有遍地腐烂的尸首与干结的血液。

    这是孔伯炤第二次面对这样的事,他未曾想到过,他的两个结义兄弟都会以被灭门的方式相继离他而去。因此,他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一半的缘由是因这两次巨大的打击而起。

    后来,不到两年时间,古珉罗的姐姐也死了,重病不治。从此之后古家便只剩下了古珉罗一人,其实早已被孔伯炤收作了义子。

    山风清凉,古珉罗的身影笼罩暗夜中未曾移动,肩头发丝飘扬,只是偶尔忍不住会咳嗽两声。

    背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夹杂在风声中听不太分明,隐隐约约。古珉罗转身望去,远处隐在黑暗里的一抹倩影正提着一盏纱灯款款而来。人还未走近,关切的柔音却已随风飘了来:“我去房里找你没见人,不曾想跑这里来了。你伤势还未痊愈,不宜在这吹凉风,还是回屋吧。”

    “无碍,既然来了,有事就在这说吧。”古珉罗回过身去继续望向了远方,话语中能听出一丝笑意。

    顾盼曼不急不缓上前,落落大方地站在了古珉罗身侧,手中纱灯闪烁。陪古珉罗静静地站了良久,才平和地开口道:“听说你要离开?”

    “对。”古珉罗轻轻颔首,话音平淡温和。

    顾盼曼微微蹙眉,面露担忧之色,柔和的话语混合着风声:“可是如今江湖上各门派皆已视我等为死敌,你这样贸然离去,路途将无比凶险。”

    “谨慎一些便是了,放心,我不会有事。况且,如今各大门派的情况比我们好不到哪去,他们都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未必见得会出去。几个月后便是重阳,除了游历,我想顺道回趟安阳郡。”路途艰险,古珉罗自然清楚这一点,但是比起他的约定,他觉得这不算什么。而且,他是真的想回一趟安阳郡,去祭拜一下他的父母,都很久不曾回去过了。

    远处夜鸟哀鸣,一声声凄凉悲绝。顾盼曼抬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轻叹道:“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不过我希望你能多带些手下,以防万一。对了,你准备何时动身?”

    古珉罗掩嘴轻咳了两声,回答地简单:“后日。”

    “后日?这样仓促吗?”顾盼曼扭头望向古珉罗那张朦胧的侧颜,略带惊讶,不过很快又淡然了下来,“不如过几日吧,柯门主二十七岁生辰就在近几日,等他过完生辰,你再走也不迟。”

    顾盼曼想要留住古珉罗,虽然知道留不住,但是能留一日是一日,因此才提到了柯天序的生辰。如今对于古珉罗与那女子的事,顾盼曼不担心。因为她认为凌潺便是古珉罗口中的那女子,如今凌潺便在飞彻崖,她觉得也许古珉罗执意要走便是为此事,无法面对心爱的女子成为了好友的女人。

    “对。你不提,我倒忘了。也好,那便帮柯兄过完生辰再动身。”古珉罗埋头轻笑了两声,感到有些惭愧,竟然连自己好友的生辰都快忘了。他如果就这样走了,确实说不过去。

    顾盼曼听古珉罗这样说,心中浮起一丝喜悦,眸光依旧停留在他那张朦胧的脸上,问道:“对了,你今日去见崖主,他的伤势如何了?”

    “剑伤有些严重,不过已经开始在慢慢痊愈。”古珉罗轻叹。他今日前去,看到的那一幕着实有些心惊,他从未见过他义父如此虚弱过,伤势太过严重,就算是十年前的那场决战,也不曾有人将他义父伤成这样。当着顾盼曼的面,他只往轻了说。

    听到严重一词,顾盼曼也有些讶然:“那个暗艳阁阁主的武功这样了得?”

    “不是南启炔,而是陆景行,那人武艺不在义父之下。我也未曾想到,如今江湖上还会出现一个如此年轻的高手,简直令我们这些人自惭形秽。”说起陆景行,古珉罗倒是有几分佩服。不过终究是敌对关系,即使陆景行是他心爱女子的表哥。

    顾盼曼心中微微震惊,不再说话。两人又静静地站了会儿,最后古珉罗对着山风咳得有些厉害,被她劝着回了住处。

    风吹帘动的房内寂静无声,轩窗下,荀扬斜倚着案牍而坐,注视着手里的一个药瓶略略失神,那是凤儿当晚留下的,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令他很难忘记,同时也充满了太多的不解与好奇。他的另一只手臂还缠绕着夹板,看着略显笨拙。十几天过去了,唯有他的伤痊愈地缓慢,只因伤的是筋骨。

    “门主,据闻古珉罗即将离开飞彻崖,今日傍晚他去禁地见了崖主。”荀扬的那个亲信跨门而入,在荀扬面前躬身恭谨地拱了拱手。

    荀扬回过神,将指间的药瓶收入了手心,抬头望向站在案牍之外的人,先是略有惊讶,后又轻轻一笑:“离开?哼哼,他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嫌命太长。”

    “门主是想出手?得到可靠消息,听说崖主此次重伤垂死,如今正在极力恢复伤势。如若这个时候动手,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亲信不禁微微抬眼看了荀扬一眼,很快意识到了当前的形势,觉得他主子的机会到了。

    荀扬笑得有些狡黠,摆了摆握着药瓶的手,平静的说道:“何须我们动手,况且经此一战,我们已无人手可派。如今江湖皆是敌人,你说他会好过吗?找人放出消息便是,我们只需看一场好戏。”

    “还是门主思虑得是。”亲信再次垂下脑袋,目视着脚前的那一片映着点点火光的地板。

    荀扬敛着目自顾自地略略颔首,顿了顿,随后又抬头问道:“可知他何时动身?”

    “这个,手下还不知,不过应该快了。”那亲信摇摇头,他也是刚得到人禀报,便立即来见荀扬了。

    他们只知古珉罗进了禁地见孔伯炤,从孔伯炤的一个侍女那里得到了这则消息,至于后来顾盼曼与古珉罗的谈话,没有人听到。当然,并不是侍女故意要泄露,只因这并不是什么密事,无需隐瞒,以她的胆子,还不敢对孔伯炤有二心。

    而顾盼曼能知道古珉罗要离开的事,则是古珉罗的亲信所告知,希望顾盼曼能劝古珉罗留下,他也不希望古珉罗出事。并且那亲信很清楚古珉罗到底要去做什么,只是没有将古珉罗的这一目的告诉顾盼曼,他心里多少有些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荀扬沉默片刻,对着不远处站立的身影挥了挥手:“好了,你先下去吧。”

    亲信再次拱手后退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内又只剩下了荀扬一人,非常宁静,半掩的帷幕在风中翩翩漫舞。他望着手中的药瓶再次陷入了沉思,半晌嘴角溢出一丝笑来,自语道:“听说柯天序抢回来的女子还是一位皇子妃呢,敢动皇室的人,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热浪滚滚见生路

    自从陆辞走后,伤势严重的孟兮萝在原地休息了六七日后,身体渐渐好转以至于勉强能够行动了。最后由陆辞留下的那个手下带着她一路缓慢前行,几日过后,他们最终与千旻山庄的人相遇。

    那手下接到这么一份差事本就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照顾了孟兮萝这么多天。如今见到千旻山庄的人,他如负释重,将虚弱的孟兮萝交给千旻山庄的人后,二话不说便离去了,准备去他与陆辞约定的地方会合。

    “姐,是何人将你伤得如此严重?”孟淇儿望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有些站立不稳的姐姐,眉头都皱作了一团,很是担忧。

    孟兮萝此时由两个女门人扶着,额上分布着一层细密的汗液,略带轻喘。她向众人之间扫了几眼,似乎没有找到那抹她寻觅的身影,半垂下眼帘开口道:“被青穹所伤,在一片瘴气林中,它发疯了,已被斩杀。对了,小师姑呢?你被救了出来,她人呢?”

    “呜呜……,姐,小师姑为了救我,死在了毒蛇的攻击下。呜呜,那些贼子好卑鄙恶毒,竟放毒蛇来围攻我们……”提起她们的小师姑,所有情绪瞬间涌上了孟淇儿心头,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话语有点含糊不清。

    孟兮萝双眼一抬,眸中闪过两道寒光,心中掀起了一层浪,有淡淡的伤痛,也有愤怒,但表现得很淡定,没有过多的情绪显露在脸上。

    这个小师姑从小对孟兮萝很照顾,因此孟兮萝对她的感情要远胜过与自己有血脉联系的亲人。今日,孟兮萝如果是听见庄内其他人死去的消息,也许心中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感觉。

    见孟淇儿哭得伤心,孟兮萝神色多了丝动容,弯下身子在孟淇儿肩上轻轻拍了拍:“人死不能复生,别哭了。”

    “对了,这场纷争早已结束,而陆府的人似乎并没有即刻回府,你们可知这是为何?”孟兮萝已从那名护送她的人口中得知,这场纷争他们剩了,打得飞彻崖的人大败而归。

    但孟兮萝终究没有套出来他们陆府的人为何没有离去,那男子甚至不愿与她多言语。而对于陆辞的话,她更是不信。她知道自己庄里的人当时跟其他各门派的人在一起,一定知道一些隐情。

    在场的一部分门人选择了埋头沉默,另一部分人则纷纷露出纠结的神情。如若不说,便是违抗了庄主的命令,而如果说了,只怕事情会更加不妙。他们可都清楚自己庄主的脾性,此刻着实为难。

    孟淇儿还在哭泣,只是声音小了很多,而其他人则是不语。这种怪异的气氛维持了良久,在孟兮萝几次追问下,有人终于站出来开口了:“是那个姓凌的女子失踪了,我们与众人分离时,恰巧听见陆府主吩咐一些手下留下,要寻找那女子的踪迹。”

    “那条巨蟒可曾与她在一起?”经过那一日之事,孟兮萝对黑灵莽甚是忌惮。其实不仅是黑灵莽,如今的她对任何大型猛兽都产生了阴影。她以后只怕再也不会去招惹这些畜生了,将它们放在身边有太多不确定性,太过危险。

    刚刚站出来的那人摇头:“不曾。”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事情都已结束,他们还有何理由留下。哼哼,那道姑屡次令我颜面扫地,我岂能息事宁人。此时正是机会,这次我定要取她的性命。”孟兮萝虽面色苍白,精神有些萎靡,但是眼中却难掩狠戾。

    听了孟兮萝的话,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小心翼翼的开了口:“庄主,这样是否欠妥?毕竟陆府如今对我们有恩,如此行事怕是有违江湖道义。”

    “这又有何妨,救我的人是陆辞,又不是她道姑,我一向恩怨分明。况且,那道姑出自凌居观,与陆府没什么关系。我想,陆景行不过是迷恋她的那几分美色罢了,图个新鲜。谁没事会去与一个道姑牵扯上,这不是惹江湖人耻笑吗?”孟兮萝毫不在意地说出了这番话。她虽没见过凌潺真容,但她确信陆景行是被凌潺的姿色所惑,认为陆景行是一个贪慕女色之徒。

    最终,一行人劝不过孟兮萝,身为门人又不能忤逆于自己的庄主,便只能按照她的吩咐行事。只有少部分人随她踏上了回千旻山庄的路,而其他人则全部留了下来,开始分头搜寻凌潺的踪迹,然后进行击杀。为了保险起见,不漏过任何一处地方,有一部分人甚至原路返回,前往那片战场。他们料想飞彻崖的人不敢再下崖,因此即使他们出现在飞彻崖附近,那些贼子也不敢出来作祟。

    绚烂多姿的晨光已逝,飞彻崖上,古珉罗他们四人聚集在正殿内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待正事谈完,几人如以往那般闲扯起了其他的事。

    荀扬手臂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闲适而坐,手里端着一盏热气缭绕的清茶。听顾盼曼无意间提到了那个被柯天序抢来的女子,他目视着茶盏古怪一笑,很自然地将话给接了过去:“柯兄这些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看来那女子的魅力确实不凡,竟能让柯兄如此流连忘返。短短时日,听下人说,你们已是如胶似漆呢。”

    “确实不错。”柯天序答得随意自然。即使如今他和凌潺还是清清白白的关系,但他也要给其他人制造一种假象。如果让别人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却连一个弱女子都没能征服,那实在是太过丢脸,还不遭到飞彻崖一众人的嘲笑?况且,如若让顾盼曼知道凌潺到现在还是完璧之身,那么凌潺的性命将受到威胁。

    孟兮萝察觉到对面的古珉罗神色微变,于是也对柯天序开了口:“柯门主,不知你还要将佳人藏到几时?是时候带来让我们见见了。”

    “藏?这从何说起?只不过是湲儿怕生罢了,刚来这里不久,不愿见人。”柯天序闲适地笑笑,垂目抿了半口清茶,随后看向顾盼曼。

    顾盼曼手杵着下巴故作沉思状,片刻后点了下头,微不可察地在古珉罗脸上扫了一眼,扭头对柯天序浅笑道:“过几日便是柯门主的生辰了,此次我们虽然大败,但是生辰还是要过的。不如这样吧,到时你将她一齐带来,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也好。”柯天序点头,话音平和,无意之间也向古珉罗那里瞧了一眼。而古珉罗整个过程都只是平静地低眉饮茶,不动声色。柯天序已猜到了顾盼曼的用意,并且也清楚她的心思,不过他也正有此意,想以此方式彻底绝了古珉罗的念想。

    柯天序饮尽盏中最后一点茶水,起身先行离去了。这些日子,其实并不像他说的那般时时刻刻与凌潺待在一起。白日里,他更多的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待在书房或是那个山洞内,将心思都用在了练功或是正事上。

    也只有到了晚上,柯天序才会非常强势地搂着凌潺入眠。腰上的伤未痊愈,他什么也干不了。不得不说凌潺的手段太过凌厉,那一刀刺对了地方,实在令他无话可说。

    凌潺并没有因柯天序那晚的话而放弃研读武学基础。她想,即使那些书籍对解开她的穴道没有一点用处,但可以增长一些知识也是好的,这是她以前在陆府所忽略的东西,她起初上手就是绝世秘笈,而其他的东西只是听陆景行口头上讲解了一番。

    当然,也是因为当初时间紧迫,那时命案频发却查不出线索,人心惶惶。为了让凌潺能够尽快入武学之门,陆景行便挑重点为她讲解了,讲解的都是他自己对这些基础东西的理解与感悟,而非书中那生硬的文字记述。

    凌潺看完手中竹简上的最后一行字,抬手揉了揉眼,放下竹简后起身向外走去了,此时难得没有丫鬟跟着。她倒是有些狐疑,那丫鬟平日里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今晨倒是一反常态呢,只怕没什么好事,不过她也不担心。

    此时已接近巳时,外面阳光强烈,地面上热浪一阵阵翻滚,迎面打来的风都是热的。见凌潺出去,守在门口的两名手下未曾拦阻,相反还恭谨地拱了拱手。凌潺不加理会,径直向远处崖边走去。

    这处崖边是凌潺这几日时常驻足的地方,云雾缭绕的崖下深不见底,笔直的峭壁上生长着一些荆棘草木,偶尔也会倒挂几棵苍翠欲滴的古松。凌潺在一棵古松的枝丫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禽巢,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何种禽鸟所筑。

    头皮被晒得有些发麻,凌潺透过一束束灿烂的日光极目远眺,天地旷远,磅礴的高山峻岭拔地而起,飞鸟高鸣,令她心绪归于了平和。她觉得她已经想到逃离这里的方法了,只是时机还未成熟,她在等待,但她觉得不会太远。

热浪滚滚见生路(二)

    消失了好久的丫鬟抬手挡在自己额前,从另一边走了来,望着凌潺的背影劝道:“夫人,外面阳光毒辣,还是进屋吧。奴婢有东西给你。”

    凌潺脑中闪过一丝好奇,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这些日子可是看出来了,这丫头贼得很,她在丫鬟手中吃了不少小亏。她不为所动,远远地凝视着那个禽巢良久,禽巢外有两只雪白的巨禽在松枝间穿行跳跃。

    最终,头皮被烈日晒得滚烫,凌潺自己都有些受不住了,这才转身向屋子走去。

    那丫鬟满头是汗,在凌潺身旁跟着,进屋后大舒了一口气,刚刚实在将她热坏了。可当她望向凌潺时,却发现凌潺额上没有一丝汗水。她不禁要感叹了,也难怪她家门主一来就喜欢揽她夫人入怀。这么热的天,就算是她,也忍不住想要扑过去抱住她家夫人的一只臂膀呢,冰冰凉凉,实在消暑。

    “为何这般看我?”凌潺瞧着丫鬟那火热的眼神,眸中闪过一抹狐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这鬼丫头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丫鬟冷不丁地对上了这两道冰凉的眸光,微微一愣,收起心中的感慨后随即讪讪地一笑,指了指案牍:“夫人请坐。”

    案牍上多了一个方形锦盒,不是很大。凌潺走过去坐下,倒是对锦盒中的东西不怎么感兴趣,直接拿起一旁的竹简研读起来。

    “夫人,待会再读也不迟,奴婢有要事告诉于您。”丫鬟神秘兮兮的,说着便打开了锦盒。

    凌潺将目光从竹简上移开,向锦盒内瞟了一眼,竟是一条黑色的腰带,上面刺绣还算精美。她微微抬起眼帘,疑惑地看向那丫鬟,有些不解,好端端的,送她男子的腰带有何用?

    丫鬟将腰带从锦盒中取了出来,面对凌潺那略带狐疑的神色解释道:“这腰带是奴婢特意请我们膳房里的老厨娘缝制的,她的女红算是飞彻崖上最好的了。”

    凌潺不怎么感兴趣,收起脸上那一点疑惑,很平静,不等丫鬟将话说完,又将视线投注在了字里行间。

    “夫人,事情是这样的。门主的二十七岁生辰就要到了,届时您将这个送给他,就说是您亲手缝制,他一定会很欣喜的。我猜测,像夫人这种对武学狂热的女子,定是不擅长女红的,因此便为您备着了。”对于凌潺的冷淡,丫鬟也习惯了,现在凌潺虽然没有理她,但她知道凌潺在听,说得津津有味。她也想留住凌潺,毕竟她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如若凌潺走了,指不定哪一天他们那个崖主一时发怒将他身边的侍女都给杀干净了,那她们这些丫鬟多半要成为替补品,被选去伺候他们的崖主,想想就觉得可怕。只要凌潺不走,她便是凌潺的贴身丫鬟,到时真要选替补品,她也能躲过一劫。

    凌潺的视线在一个个篆字上缓缓移动,神情认真,闲适而从容,淡淡地开口道:“他过生辰与我没多大关系,不过你倒是会为你那个主子考虑。怕是又憋着坏水,想坑我。”凌潺倒是有些庆幸,这丫头虽然贼,但是本性不坏,不然,她的处境只怕是会更加危险了。

    “哪有?奴婢怎敢坑夫人您呢?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促进您与门主的夫妻感情嘛。况且,门主生辰,夫人怎能说与你无关呢?”丫鬟扑闪着大眼睛,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凌潺垂目,对着丫鬟随意摆了摆手:“将东西收下去吧。”

    那丫鬟所说的日子转眼间便到了,用过早膳后,三四个丫鬟持着新衣,端着胭脂水粉以及各种发饰陆陆续续进了屋,来为凌潺梳妆打扮。这令凌潺有些不明所以,出口便让这些人退出去。但这些丫鬟不为所动,还非常恭谨地将凌潺请到了屏风后,强行为凌潺换上了新衣。

    而柯天序则是始终坐在案牍后悠闲品茶,一副置身事外之态,也时不时向屏风那瞧上一眼,朦胧之中其实什么也瞧不见。当然,这些丫鬟的所作所为乃是他吩咐的,只不过他并没有告诉凌潺将要带她去见其他人。

    “嗯,这衣裙不错,很配你。”手持茶盏的柯天序扭头望去,见凌潺正被几人簇拥着出来,目光平淡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凌潺见柯天序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脖颈上,嘴角还噙着戏谑的浅笑,她心中顿时生出了一股怒火。因为晨起对镜时她赫然看到自己脖颈上印着一个吻痕,那是昨夜这个无耻之徒干的好事,那个位置根本无法遮掩,明显是故意为之。

    见对方眼都未曾移动一下,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盯着吻痕瞧,凌潺眼中仿佛凝结出一层冰霜,回视过去:“你又在搞什么鬼?在我眼里,你的所作所为真就如跳梁小丑一般。”

    “不过是一点印记而已,夫人何须这般动气,为夫下次注意点便是了。”柯天序眼中平静无波,浅勾着唇角,然而他的笑并未漫入眼中。

    几个丫鬟进屋后打眼就瞧见了凌潺脖颈上的吻痕,此刻听到柯天序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话来,一个个脸颊顿时红了一片。

    凌潺瞧了眼身旁那几个埋头不语的丫鬟,她面无表情,没有再去看柯天序,话音平淡却坚毅:“你别急,这些日子所受的耻辱,他日我定会奉还。还有延陵栈,我不会让他好过。”

    “好,我等着。不过现在还是先梳妆才是。至于延陵栈,这个不用夫人操心,你若想对付他,为夫可以代劳。”柯天序一脸的闲适,毫不在意凌潺所说的话,并且还用眼神示意让几个丫鬟为凌潺梳妆打扮。

    凌潺主动向镜前走了过去,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声音平淡:“代劳就不必了。我有惊喜给你呢,只不过还需你再多等几日。”

    “哦?我很期待。”柯天序微眯了眯眼,饶有兴趣地颔首,但他确信凌潺在他身边翻不出什么浪花。

    两人之间的气氛充斥着淡淡的诡异,令那几个丫鬟觉得古怪。她们为凌潺梳妆完毕后,无需柯天序开口,自己便匆匆退了出去,不愿多待。

    柯天序倒是并没有立刻带凌潺出去,见凌潺一人坐在镜前沉默,他起身对立在角落的那贴身丫鬟吩咐了几句。随后他转身走了几步,纵身一跃,飞下悬崖进了自己练功的石洞。

    直到临近午时时,柯天序才再次出现,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这是练功所致。他随手拿了块帕子拭去额上的汗水,吩咐门口的人去打水来,他将沐浴更衣。

    见下人提着一桶桶热水进屋,然后被送进了屏风后凌潺面容沉静,转身就要出去,结果却被柯天序握住了一条玉臂:“外面阳光太烈,就在屋子待着。待会带你去见见我那几位同门,也许还会遇上故人呢。”

    凌潺面无表情地挣脱开那只大手,绕过柯天序后径直坐在了后门口,面向外面那洒满璀璨烈日的远景。

    柯天序沐浴的速度很快,收拾了一番后带着凌潺出了门。两人沿着一条岩石回廊而行,最后的去向并非是平日里他们议事的正殿,而是他处掩在绿树间的一座屋舍。这里绿荫遍地,环境清幽,连迎面吹来的风都透着丝丝的凉意,是夏日专用来避暑的。只是平日里他们都忙于练功或是处理正事,因此都不常来。

    凌潺随着柯天序进屋,两人穿过一道帘幕,她抬眼望去,屋子里已坐了三人,各踞一张案牍,案牍上皆摆满了瓜果点心以及茶水。她一眼便将视线落在了那个靠近轩窗的那女子身上,她不会忘记,当日便是那女子偷袭了她一掌,不然她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顾盼曼察觉到了凌潺眼里的寒光,自然是明白事出何因。她不仅不以为意,反倒在娇俏的脸上绘出了满满的笑意:“柯门主,来迟了须得罚酒呢。你的这位佳人看起了不错哟,难怪这么久了都不愿带出来让我们瞧瞧。”

    荀扬闻声也抬起了头,目光深邃,将凌潺轻轻打量了一番,勾唇道:“是不错,柯兄觅得美人归,也算是喜事一件。”

    当然,荀扬倒是觉得柯天序这是在给自己寻祸事,必要之时他不介意在这件事情上帮上一把。

    荀扬可是听手下人禀报了,眼前这个女子乃是云候最宠爱的女儿,如若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人强行占有了,那结果可想而知。

    云候位高权重,长女又刚被封后,而长子更是手握兵权,而其弟乃是东洹国外臣,虽是外臣,但却身居右丞相一职,万人之上的地位。如今放眼整个东洲,有几个家族又能与钟离家相比。

    这些事情不仅荀扬清楚,就是寻常百姓都异常了解。那个家族令寻常人望其项背,是他们高不可攀的神话。而钟离湲的尊贵身份已远胜过一个真正的公主,不过荀扬也觉得讽刺,即使身份尊贵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遭到对立者的陷害,不过是一只落难的凤凰。

    但即使是一只落难的凤凰,荀扬还是觉得沾惹不得。

热浪滚滚见生路(三)

    “想必你们对湲儿已都了解,我便不必多介绍了。”柯天序拉着凌潺在古珉罗对面那空置的案牍后落座,随后向凌潺一一简单介绍了一下在座的几人。

    古珉罗本是平淡饮茶,然而抬眸间神情一滞,望着对面女子脖颈上异常醒目的吻痕,眸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心中对这个女子有些愧疚。如若不是他那几日中毒昏迷,他定会想方阻止,可此时一切都晚了。他只希望江听雪不要怪他,竟没能保住她最在意的人。

    凌潺诧异,她竟然在那个眉头微皱的陌生男子眼中看到了不忍,那是对她的不忍,不含一丝恶意。可她,似乎并不认识他。

    顾盼曼默默注视着那对视的两人,同时也注意到了那雪白脖颈上的一小团绯色,心中有一种快感。哼,这个女子终究还是做不了古珉罗的女人。有的时候,她并不愿动杀机,尤其是对女子,如今这般,也算是随了她的心,这是两全之事。

    柯天序当然也注意到了古珉罗的神色变化,越发坚信顾盼曼那日的判断。此时他虽然有些愧疚,但并不后悔抓了她,他真正想要羞辱的是延陵栈,而且当时并不知古珉罗与她的过往。

    倒是荀扬,乐得看戏,将每个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嘴上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

    这才刚聚在一起呢,几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怪异起来。顾盼曼瞧着古珉罗那握茶盏的手顿在身前迟迟未动,她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挑眉道:“珉罗,你元气尚未恢复,可是身子不舒服?”

    “无碍。如今柯兄他们也到了,吩咐人传膳吧。”在一声轻唤中回过神的古珉罗当即敛去了脸上那微变的神情,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望向顾盼曼后将关注点转移到了午膳上。刚刚是他失态了,表现出了不宜表现出的情绪,但他不希望顾盼曼他们察觉到更多的异常。

    顾盼曼神情淡定,唇角却隐藏着一丝笑,扭头对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道:“去吩咐他们传膳。”

    侍女点着头微微屈了屈膝,踩着碎步匆匆而出,没过多久便领着一众丫鬟进来将案牍上的茶果点心都给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各色酒菜佳肴,香味弥漫。

    凌潺低眸瞧着这满案牍的玉盘珍羞,虽然一道道菜**人,但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她倒是不曾想到,这些心狠手辣的恶人躲在这崖上倒是挺会享受,衣食住行丝毫不比一些贵族差。想来,他们挥霍的不过是不义之财罢了,坏事都让这些人做尽了。

    “柯兄,今日生辰,我先敬你一盏,祝你与离忧公主能够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古珉罗率先举起了酒盏,从容而淡然地望向对面,遥敬两人。

    古珉罗的这话倒是被柯天序放在心中给品味了一番,但终究是不确定古珉罗所言到底是否出自真心,只因他从古珉罗的口吻中听不出别的意味,但又不相信古珉罗真能做到如此心宽。与此同时,他也非常从容地举起了酒盏,面带浅笑与古珉罗对饮了这一杯。

    古珉待这一杯饮下,又自顾自地提起玉壶斟上一杯,两手而捏,站起身对着众人遥敬:“这一盏,算是我向各位辞行了。先干为敬。”

    “怎么?珉罗,你要走?可如今外面的形势对我等不利,只怕是路途凶险。难道就非走不可?”柯天序那只准备去端酒盏的手一顿,脸上难掩讶然。这个时候,谁都清楚,他们出去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柯天序心中的愧疚渐浓,认为古珉罗是为了躲避一些事,无法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子与他人厮守在一起,因此才会选择远去。

    只是柯天序担忧,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也许会害了这个友人。看来,是他当初思虑不周,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如若身旁的女子不能与他成为真正的夫妻,那么顾盼曼定不会放过她,将有性命之忧。况且,抓都抓来了,他也不可能再放她走,如若放了她,他将颜面何存?而且,就连顾盼曼也不会善罢甘休。

    古珉罗持着酒盏微微仰头一饮而尽,面容平静,略略摇头道:“无碍,柯兄无需担忧。这是我早已决定的事,确实是非走不可的。至于路途上,我自会谨慎。如今义父闭关,崖中之事,还要劳烦三位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我等定会尽心竭力,为崖主分忧。这一路上,珉罗你需注意安全才是。”荀扬笑得随和,眸光微不可察地变了变。他手臂上的夹板还未解下,外面缠绕着厚厚的纱布,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臂上的热疹长了几层。

    “珉罗,不知你欲将去往何处?不如晚几个月,待外面的风声小些了再走也不迟。”柯天序出言挽留,就这样看着好友只身而行,他实在担忧,害怕古珉罗发生什么意外。

    古珉罗目光淡然,将几人扫过一眼,开口道:“去往安阳郡,已有两年未回去过,是该回去看看了。,你们的好意,我已知晓,不过你们放心,我有分寸。”

    柯天序见古珉罗态度如此坚决,暗自轻叹一声,不好再开口劝阻,只是说到时要送一送古珉罗,当面与之践行。

    一顿午膳,除了夹杂着一些怪异气氛外,几人表面上用得也算颇为融洽,相谈欢畅。只是凌潺自始至终都不曾言语,摆在眼前的美味佳肴也未被她动几下筷子,而柯天序夹进她碗里的菜肴也直接被她给无视了。中途荀扬与顾盼曼要与她对饮,不过被柯天序给挡下了。

    面对这些玉盘珍羞,再想想这几人所干的一些事,凌潺哪还能心安理得的吃下这些。不说别的,一年前她可是亲眼目睹了刘府被灭门后的惨状,尸横遍野,鲜血洒满门庭。而罪魁祸首便是眼前的这些人,他们是何等的狠辣无情。

    凌潺自认为自己的性子也算冷酷,对与自己无关的事往往表现得漠不关心。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无法漠视掉这些人残忍的手段,何况还是进行无冤无仇地绝杀。面对那一幕幕残忍的场景,但凡有一点良知的人怕是都会愤怒。何况这些人还围杀过她与陆景行两次,面对敌人,她自是不会放低姿态。身旁这个男子想占有她,那简直是做梦。

    此处算是避暑的绝佳之地,几人用过午膳后,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处理,便又逗留了约摸一个时辰,品着茶很是清闲,最后才各自散了去。

    柯天序将凌潺送回住处后,没有多做停留,又转身出门而去,不是去书房,而是单独去见古珉罗。他主动委婉地将事情挑破了,只希望古珉罗不要去冒险,结果却发现自己与顾盼曼闹出了一个乌龙,原来那日古珉罗口中的女子并非他抢回来的人。

    而古珉罗也毫不保留地对柯天序直言不讳,道出了他心爱女子与柯天序所抓的人之间的关系。最后他轻叹一声,既然不能放,那他只希望柯天序能够好好待凌潺,不强迫于她做她不想做的事,需得她心甘情愿。

    这其中竟有这样的缘故,柯天序不仅是将古珉罗当成自己的朋友,他更是将古珉罗当作了真正的少主。既然古珉罗都这般嘱托于他,那他自是很痛快地答应了古珉罗的这些请求,并且绝不会食言。

    晚上两人刚用过晚膳,伺候凌潺的那个丫鬟便兴冲冲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送到了柯天序身前,微微垂目说道:“门主,这是夫人送您的生辰礼物。”

    柯天序接过锦盒顺势打开,双眼顿时睁大了几分:“腰带?有意思,刺绣挺不错。有劳夫人了,为夫很满意。”

    暖黄的灯火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凌潺神情淡漠,而柯天序嘴角却噙着一抹古怪的笑,故意将腰带放入了凌潺的视线范围内,翻来覆去瞧。打死他也不相信,手中之物是身旁之人所做。一个几乎无视他的人,怎么可能突然之间会送他东西。况且就算真是她送的,他怕是也不敢收,保不准她在里面做手脚,预谋着谋杀亲夫呢。

    “膳房里那个老厨娘送你的,她有心了。”见柯天序正拿着腰带在腰间比对,凌潺一脸的沉着淡定,轻飘飘地道出了这个事实。

    柯天序那玩味的笑意凝结在了嘴角,而案牍前的丫鬟直接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轻咳了一声,面色古怪。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腹诽不已,知道不是你送的,但不要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行吗,好歹也留点面子嘛。这直接在拆两人的台,而且这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别扭,还真是传达出了好几层意思。

    丫鬟回过神后偷偷瞄了一眼自家门主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感觉背脊在冒虚汗。这件事可是她自作主张搞出来的,却让她家门主丢了面子。如若她家门主拿她出气,那她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不过最终那丫鬟只是虚惊一场,她家门主并未表现出不悦,将腰带交给她后便挥退了她。

    房门在丫鬟手中被吱呀一声轻轻关上,屋内再无他人。柯天序侧了侧,望着凌潺那张微微低垂的侧颜,饶有兴味地问道:“为夫今日生辰,湲儿难道就没有东西要送吗?”

    凌潺神情淡然,略略侧头瞥了柯天序一眼,随即又低下了眉眼,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当然有。这个惊喜,你还得再等几日。”

    “嗯,似乎时间太长了点,有些难等。不如,将你自己送给我吧。”柯天序说着便伸手抬起了凌潺的下巴,迫使凌潺扭头与他对视。他望着这张冷淡而又不含任何情绪的清丽容颜,缓缓俯下了头。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想要去吻住她的薄唇。他想,就算这女子是石头做的,他也要慢慢打磨成属于自己的玉,以后的日子很长。

热浪滚滚见生路(四)

    灯火在两人身上洒落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凌潺眼中迸射出两道寒光,直直地盯着柯天序那双眼,在他的唇即将压下来之时,她猛地一用力,下巴挣脱了那只手的禁锢,冷冷地别过了脑袋。

    那带着试探的一吻,终究还是,落了空。

    剩下一缕温热的气息划过她的耳迹,最后,消散了。

    柯天序抬头,眸光淡淡,平和地落在凌潺那平静的侧脸上,玩味的浅笑自嘴旁扩散进了眼里:“湲儿真是好定力,你这样的女子也算少见,与我同床共枕那么多日,却依扰乱不了你的心绪。不过,有件事要告知于你,我的伤不日便可痊愈。”

    “那又如何?我能伤你一次,便也能杀你一次,真到了那一步,我不介意与你鱼死网破。还有,那小丫头说你英俊潇洒,你自己也这样认为吗?认为英俊到足矣惑我心神?可俊美的男子我见过太多,不差你一个。况且,我岂是只看皮囊的肤浅之人?能让我放在心上的,必将是懂我之人。”凌潺不屑于去看他,话说得闲适而平淡,里面尽是奚落。当然,她可不只是说说,即使没了匕首,只要她还能动弹,那么她便有对付他的手段。

    柯天序不以为意:“湲儿这话未免说得过早。而且,我也从未有过那样的认知。要收服一个女子,何须靠华丽的皮囊。”

    柯天序是想得到她,然而却承诺了古珉罗,绝不勉强于她。不然,此刻他便不会这样轻易罢手了,他的伤已痊愈。刚刚不过是试探,试探这个女子的意志到底有多坚定,结果他终究还是失望了。二十多日过去了,夜夜沉眠于他的怀中,只怕她的潜意识里早已不由自主地刻下了他的影子吧?可她的心似乎没有一丝悸动。

    陆景行寻找了凌潺这么多日,一路向东北方向缓慢而行,最终离飞彻崖越来越远,走出了荒郊野岭,暂时逗留在一个镇子上,希望自己能够打听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其实除了千旻山庄的人因接到特别的任务而去而复返外,其他门派的人早已远离了飞彻崖所在的这片区域,甚至有很多门派都已安全回到了自己的门中。

    就连关键时刻反戈相向的白郁霆他们都已顺利回到了白暮山庄,当看到庄内人安然无恙后,他们一直隐隐担忧的事终于放下了。并且得知他们所精心谋划的事顺利完成后,更是欣喜不已。经过这一次的合作,在他们看来,柯天序还是有一定信誉的。

    然而另一边,重伤逃脱的郑绝飞经过二十多日的东躲西藏,伤势渐渐痊愈的同时也回到了绝尘宫。可摆在他眼前的却是一个被血洗的死亡之地,宫内被掠劫一空,遍地的尸身都已腐烂,上面无数蚊虫嗡飞,一个个血泊凝结成痂,空气中是浓重的腐臭味,令人作呕。整个宫里没有一丝生机,惨不忍睹。

    “啊!白暮山庄!我郑绝飞定要你们血债血偿……”郑绝飞满头发丝凌乱,站在尸身横陈的殿中央如一只猛兽般仰头长啸,声音撕心裂肺,额头青筋暴露,一双眼睛涨得通红,整个人几近疯狂。

    他做梦也为想到,短短时日,传承了五六代的偌大绝尘宫,竟就这样,覆灭了。灭在了他手里,而罪魁祸首便是与飞彻崖勾结的白暮山庄。一日之间,他失去了所有,崇高的江湖地位跌落谷底,就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还不知道去向。面对如此之大的打击,他怎能不失控,不愤怒。

    他在正殿内望着遍地腐烂的尸体呆坐了一日,最终选择离去。只要他还活着,白暮山庄,他是不会放过的。不过,不是现在……

    黎明乘着晨风而归,一缕橘红的霞光自远山的轮廓处射出,穿过雕花格挡在轻纱烟罗帐间洒落,映在了半醒的人脸上。

    凌潺半睁开迷蒙的眸子,下意识要去拨开搭在她身上的那只臂膀,然而那只臂膀却是一动不动,手的主人正侧着身子饶有兴趣地盯着她那半梦半醒间的娇俏怒容瞧,这可是他在她清醒时所捕捉不到的神情。清醒时的她太过漠然从容,即便心中有怒气,面上却保持着平静淡定。就算偶尔将心中的情绪表现出来,那也是寒意,和现在见到的不同。

    “你那么喜欢冰凉的感觉,待有机会,我定满足你这个嗜好,保证是永生难忘。”凌潺话语平淡,她刚刚彻底睁开眸子,瞥眼就见柯天序正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盯着她。

    凌潺别过头去,皱了皱眉,感觉到身下黏糊糊的,有些难受,迫使她无意识地动了动身子。

    见凌潺有些异样,柯天序不经意低眸看了一眼,露出狐疑之色:“身下何来的血迹?”匕首已被他没收,他实在想不通。

    凌潺倒是很淡定,冷冷的说道:“月事。”

    “哦,我倒是忘了,你们女子似乎每个月都会如此。”柯天序恍然大悟,嘴角那戏谑的笑意却更深。被人看到如此窘迫的一幕,他想这个傲气的女子心中一定不怎么好受,估计对他的恨意又深了几丝。但他就是想要如此,想要让她的情绪反应表现在面上。

    不过凌潺此时并不是柯天序所想的那般,她心中倒是踏实了许多,不怕柯天序的伤势痊愈了。

    戏谑过后,柯天序很自然地收起了笑容,放开凌潺率先起了身,披上外衣后走了出去,吩咐丫鬟们进来为凌潺沐浴换衣以及处理床榻。

    凌潺身上的薄衣与垫褥换下后直接被两个丫鬟拿了出去,结果她们在去往浣衣溪的路上遇到了在山道上闲适漫步的荀扬。

    荀扬手臂上的夹板才刚刚取下没两天,还有很多不适,于是这几日清晨他都会在山道上走走,顺便活动筋骨。他身后跟随着一个侍女,这是受伤之后才跟随他的,便于照顾他,毕竟女子多少细心一些。如若是平日,身边时刻跟随着一个侍女,他自己都会觉得奇怪。

    见俩丫鬟走来向他行礼,他倒是对其中一个丫鬟有些眼熟,想起是柯天序那一门的人。见丫鬟手里搂着看似干干净净的垫褥,随口一问:“这是?”

    丫鬟埋头不语,脸颊不知不觉已红了一片。

    荀扬看这丫头的样子,瞬间了然,不禁一笑,说道:“他不是要报复那个六皇子吗?我帮他一把。”

    “荀门主这是何意?”丫鬟那发红的面颊露出了一抹狐疑,忍不住开了口。他这话,她们实在没听懂,不过似乎意有所指,与她们手里所拿的东西有关。

    果不其然,俩丫鬟见荀扬给了他身边那侍女一个眼神,随后转头对她们说道:“你们柯门主何时变得这般节俭,区区垫褥,换新的就好了,何须去清洗。”

    “门主确实没有明确吩咐。奴婢们这就去处理,告退。”俩丫鬟行了礼,转身欲走。

    荀扬抬手叫住了她们:“山道有些远,这来来去去也得花上一些功夫。可不能将你们新夫人怠慢了而疏于照顾。我这侍女正要去一趟弃物池扔些东西,你们将这些都交给她吧。”

    “那就有劳荀门主了。”几个丫鬟倒是乐得轻松,有这种好事,她们自然愿意接受。要知道丢弃废物的地方可是要翻一座矮山峰,加上这样热的天,怕是没人愿意走那么远的山路。

    荀扬微眯着眸子目视那几个丫鬟走远,勾了勾唇,吩咐道:“将这垫褥找个木盒好生装着,明日好送去镖局。至于其他的,扔了吧。对了,装箱之时得讲究讲究,明目的东西当然得让人一眼便可看到。”

    浅淡的冷笑在荀扬嘴角久久不散,他觉得不久后应该又有一场好戏可以瞧了。

    陆辞带领着手下一直寻觅着凌潺的踪迹,然而却无果。眼看已到了与陆景行约定的时间,他一路寻到了倾音楼,在这里与陆景行会合。

    倾音楼内装潢雅致,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这里地处在一座繁华的小城内,城内商业繁兴。当然,倾音楼售卖的只是各类乐器,也是这城里最大的一家乐器行。

    陆辞穿行于人群中进入了楼内,径直去了楼上的一个特殊雅间。至于手下人,他担心人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便都被他安置在了客栈内。

    “府主可曾来过?”陆辞见那胖墩墩的中年掌柜推门进了屋子,还来不及等那掌柜关门,便急切地开口而问。

    见陆辞如此急切,掌柜的神色一凝,赶紧反手关上房门摇摇晃晃地向陆辞走了去,圆脸露出紧张之色,问道:“府主可是发生了何事?他目前还并未出现过。”他只知他们府主率领陆府众人前往飞彻崖去救人取得了胜利,至于其他细节并不是很清楚。

    “应该无碍,也许快到了。我在这等几日,如若不见人,那怕是真得发出消息,召集陆府的全部人马找他们了。希望不要出事才好。”陆辞沉思片刻,自顾自做了这样的决定。

    过了片刻,陆辞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掌柜的,询问道:“可曾有收到徽州飞来的信鸽?”

    掌柜的点头:“有,就在前两日。信是陆伯亲自写下的,说他们已安全到府,并且询问手下是否有你与府主的消息。”他还是疑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府主竟然并没有同众人一起回去,信上的三言两语也未说明白。

    “那便好。你先不要多问,我一时半会儿也给你解释不清。听我吩咐就好。”陆辞略略颔首,听到父亲平安归去的消息,他心里总算安心了不少。瞧着身前那张胖嘟嘟的脸上满是疑惑,他抢先一步截住了掌柜的问题。这个时候,他没心思去解释事情的缘由。

    随后,陆辞命那掌柜取来了纸笔与信鸽,给陆伯写了一封回信回去。会客栈交代了一番后,他在倾音楼里住了下来。

禽鸣声声险脱困

    六月已逝,终于迎来了一场银线般的飞雨。凌潺立于檐下凝眸远望,天地浩瀚空濛,高山峻岭皆掩在了雨雾朦胧之中,由墨绿到浅灰,山色层层而变。

    凌潺脸上的气色不是很好,这几日都在受着腹痛的折磨,这也是寒魄心经的一个严重缺陷。她缓缓收回眸光,长裙拖曳,一步一步款款迈下了石阶,在雨幕中缓慢而行,最终又来到了她时常站立的那处崖边。

    略略俯视下去,两只禽鸟正在巨大的禽巢中栖息,互挑羽毛。凌潺勾唇一笑,时机已成熟。

    丫鬟从屋内瞧了眼雨幕中那立于崖边的瘦弱身影,匆匆走了出来,用双手遮挡在头顶,蹙着眉赶到了那道衣袂飘舞的身影旁,劝道:“夫人,您的月事还未好,本就腹痛,别再着了风寒。还是随奴婢进屋吧。”

    “你看,这的雨景多美。去,找把伞来。偌大一个飞彻崖,该不会连把伞都没有吧?”凌潺发髻上轻浮着一颗颗晶莹的雨珠,雨线顺着额头而流。不过片刻,外衣已微湿。

    丫鬟知道她劝不了这个执拗的女子,同样,身为丫鬟,她也不好强行将自己的主子拽屋子里去,而她家门主此时却为少主送行去了。望着主子那张布满雨迹的脸,她无奈地轻叹一声,转身吩咐门口的人去找伞。

    凌潺心中平静,眨了眨眼,抖去那粘在长捷上的雨珠,眸子有些迷蒙。丫鬟就这样陪她在崖边站着,衣衫同样半湿,直到有人送来了两把伞。

    丫鬟撑起雨伞的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雨淋得她背脊有些发凉,随后将伞撑过了凌潺的头顶,自己又撑开了另一把。

    良久后,感觉身旁只剩下了一人,凌潺收回远眺的目光,扭头望向那比她稍矮的单薄身影,伸手去握住了伞柄:“我自己来。你去吩咐膳房,午膳多做一道‘百合汤’,寓意不错,我想你那门主一定会欣喜的。记得亲自去一趟,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夫人能这样想就对了。这几日您身子不舒服,门主对您的关怀,您是看到的。奴婢这就去吩咐。”丫鬟很是欣喜,侧头透过雨幕看了眼远处那守在房门口的两人,也没怎么多想,撑着伞转身便远去了,去往膳房。

    等了片刻,凌潺扭头看向身后的雨幕深处,确定那个被她支走的丫头已不见了踪迹。

    她一手紧紧握着伞,一手掏出了怀中的鲲骨镜,仰头淡淡地望了一眼。云墨色的天空雨线弥漫,密密麻麻地拍打着伞面,汇聚成珠自伞沿滚落,最后碎了一地静逸。她垂目凝视着古松上的大巢,一步一步向崖边靠近,脚尖已悬空。

    她低语:“成败就在此一举了,粉身碎骨又何妨?”

    最终,她轻轻一跃。

    跳了下去。

    “夫人!”崖边撑伞的出尘身影一闪而没,门口的两人一惊,赶紧向崖边赶去,但他们知道,就算他们跟着跳了下去,恐怕也来不及。

    扑面打来的风夹杂着雨丝令凌潺有些睁不开眼,高绾的发髻随风而散,瞬间一袭如瀑青丝随着半湿的衣袂而舞。

    她的身子在不断下落,但由于借助了雨伞产生的空气阻力,下落的速度得到了缓冲。

    最终,如她所愿,落进了那个禽巢中,雨伞已坏,身上留下了几处枝叶所导致的擦伤。

    两道尖锐的禽鸣响彻雨幕,它们皆是一惊,回过头来欲对不速之客进行攻击,然而还未扑过去,身子却是在不住的颤动,似是受到了某种威压,再也不敢向前,也不敢展翅离去。

    凌潺抬头往崖上看了一眼,崖边已多了两道模糊的黑影,正是看守房门的那两人,在试图下来。

    “这个世界果真与众不同,这般体型的飞禽倒是第一次见,竟想反击。走吧,带我离开这。”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匆匆将鲲骨镜放进了怀里,直接牢牢抓住了两只大禽的脚,猛地向巢外扑去。

    两只禽鸟身高皆一米有余,它们被迫扑出了自己的巢穴,出于求生的本能,它们不得不极力展翅而飞。

    凌潺没指望它们能够带着她直接飞出这片区域,她只要保证能够安全落地便可以了,身下也许还有百丈高,厚重的云雾缭绕。如若真跳下去,必将粉身碎骨。

    想利用它们直接飞出这片区域,那是不切实际的事。毕竟它们不像黑灵莽那般能够通灵,表达的意思它们不会懂,它们如今能这般飞行完全是靠求生欲的驱使。

    而且它们的体型还不能完全支撑一个人的重量,比较吃力。凌潺之所以这般行事,不过是让它们起到一个大的缓冲作用,也勉强能够支撑住凌潺的体重,不至于急速下坠。

    她本就谋划着在雨幕中行动,只有这样,她讨要雨伞才不会被人起疑。她想,也许是柯天序思虑到了这一点,怕她被逼急了而借助雨伞来跳崖,因为那是必死无疑。

    雨伞与空气接触的面积毕竟太小,况且也太过脆弱。这一点她也清楚,但短距离也未必不可尝试一下,她只需要到达那个巢。

    因此,她在柯天序房内仔仔细细搜寻过,却不曾见到一把伞的影子,想必是被他故意收起来了。

    雨幕朦胧中,崖边的两人竟然看到了他们的夫人携着两只凶禽离去了,惊得他们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来神,这当真是遇到怪事了。

    其中一人率先反应了过来,一拍大腿,额上暴起了青筋,急忙对另一人说道:“走,快去禀报门主,说夫人带着凶禽离去了。”

    另一人闻言立即被惊醒,猛地点头。两人皆向下崖的方向赶去了。

    柯天序此时正在送古珉罗穿过那段从崖顶通向崖下的石阶,而荀扬与顾盼曼因临时有急事,便先回去来了。

    “门主,不好了!夫人逃走了!”柯天序正与古珉罗交谈着什么,背后陡然响起了这一道慌乱的声音,迫使柯天序急忙扭头看去,就见那两个看门的手下跌跌撞撞地冲了下来。

    柯天序面色一凝,死死地盯住了那两人,有些难以置信:“什么?从何处逃走的?”

    古珉罗此时披蓑戴笠,听到这话也是一惊。这飞彻崖上就如铁笼一般,除了他们所走的这条道,便再也没有其他出去的路了,这又如何能逃。

    两个手下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结果换来了柯天序的两记闷脚,怒言他们是酒囊饭袋,连个人都看不住。

    “柯兄,正事要紧,后会有期。”古珉罗心中颇为震惊,但表面上未曾显露出来。他对柯天序再次拱手后独自拾级而下,任何事都动摇不了他要远去的决心。

    柯天序对着背影抱拳,简单两个字:“保重。”他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转身匆匆往回赶,要去召集人手下崖找人。

    贴身侍候凌潺的那个丫鬟也未讨到好,直接被怒气冲冲赶回来的柯天序扇了一巴掌。他就是因为害怕出什么意外,所以当初将凌潺捉回来时就亲自挑选了一个最伶俐的丫鬟进行照顾凌潺,结果如今还是出了意外。

    出乎凌潺预料的是,那两只凶禽竟然还带着她飞出了一段较长的距离,最后安全降临在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上,四周是浓密的树木,没有人烟。

    当然,并不凶禽能飞,而是崖太高,为了不直接坠落下去,它们只能选择平飞,而负荷的外在重量又迫使它们在下降,它们的飞行轨迹就好似一个做平抛运动的石子。

    这里距飞彻崖脚下已经有了很长一段距离,凌潺知道,就算上面的人及时追了下来,恐怕也不可能及时赶到。

    即便如此,凌潺却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安全着地后,她便钻进了密林边缘沿着小道,奋力向飞彻崖相反的方向逃。以密林做掩护,想要逃得越远越好。而此时,她的衣裙都已湿透了,却管不了这么多。

    不过凌潺早已料到会如此,因此晨起时,她以冷为由,身上多穿了几件,即使湿了,也不至于暴露。

    “真是好手段!是我低估了你!”柯天序负手立于崖边,十指紧握成了拳。任由风雨打在身上,他的双眼始终不离古松上的那个大巢,隐约可见巢里还扔有一把破伞,两只凶禽如今被吓得不敢回巢。而此时,他已派出了门中的所有人手前去寻找。

    柯天序此时不仅仅是愤怒,心中亦还有担忧。崖下四处是荒郊野岭,而凌潺又被他封住了内力,如今的她与一个不会武功寻常女子比起来没什么两样。况且,他知道她这几日身子一直不适,昨夜她腹痛到了甚至在他怀里冒冷汗的地步。

    山林中多猛兽,万一要是被她遇见,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只是想占有她,以此来报复延陵栈而已,可不是想要她的性命。

    如若她真因他而身遭不测,也许他将会愧疚不已。他与她之间以前也算是无仇无怨,他还不至于这般谋害她。从前他是派人刺杀过她,不过那是孔伯炤的命令,他不得不从,况且那时主要针对的是陆景行,也绝非是她。

山林重重陷困境

    凌潺毫不停歇地在雨幕中穿行了半日,直到天已黑透看不清前路,她才精疲力尽地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停了下来,将虚弱不堪的身子蜷缩进了布满湿漉绿苔的两道树根间。此时,她的衣裙早已被荆棘划破多处,发丝凌乱地随意贴在身上,浑身的水迹就如刚从河里浮起的一般。

    四周漆黑一片,淅淅沥沥的雨打树叶声回荡在整片林中,树叶间滴落的水珠无声地打在凌潺的脸上,她大半日未吃过东西,逃了这么久,又累又饿。面对这落在脸上的雨水,她只能又蜷了蜷无力的身子,将疲倦的脸埋进了两条臂弯里,紧紧贴在树根间的凹处。

    夜风夹杂着雨珠冰凉,全身湿透的她虽感受不到冷,但整个人却颤抖得厉害,只觉得腹部在一阵阵绞痛,疼得她忍不住痉挛,难受无比。

    “延陵栈!”黑暗中,凌潺咬着牙发出了这三个字,不是无助时的呼唤,而是愤怒中的宣泄。她颤抖的声音异常无力,“你到底……做过何等……混账事!呵呵,我今日所……受的罪拜……你所赐,那他日……你也别想讨到好。”

    她身上带着鲲骨镜,对于林中出没的野兽倒是不怎么担心,只是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脑袋沉重无比,腹部疼得令她有种呕吐感,神志有些不清。

    她握紧了拳头,努力使自己清醒:“我凌潺岂是……轻易认输的人!”

    远处隐约间的兽命声裹挟着雨声此起彼伏,她仿佛坠入了无尽黑暗的深渊,无助而迷茫,伴随着身体上的无尽痛苦似乎与死亡只有了一步之遥的距离。

    这算是她二十六年以来所面对的最糟糕的一次境遇,即使是十五岁那年,她被母亲放逐在原始森林中历练,情况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那时的她,虽年幼,体质却比如今这副身躯好太多,况且那时还有食物,有简陋的住处,还有最重要的火源。没有火的漆黑夜晚,会令人恐惧与绝望。

    她两排贝齿在不停地打着颤,呼吸有些微弱,最后在痛苦中昏睡了过去。

    雨在黑夜中笼罩了万物,淅沥有声而又静谧安逸。屋内灯影闪耀,柯天序静静坐在案牍后出神,同时也在等待消息,早上派出去的人都还没有回来。

    案牍上摆放着发凉的晚膳,柯天序却始终不曾动一下筷子。与早晨相比,这时的他已经平静下来,随着怒火的消散,他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心中只剩下了担忧。

    “这就是你说给我的惊喜吗?不识好歹的女人。”柯天序突然自语,嘴角溢出一丝讥讽,“放着舒适日子不要,看来跑去荒郊野岭淋雨更适合你呢。你以为出了飞彻崖便可逃出去,殊不知这方圆之地皆林木丛生。拖着柔弱的身子,看你要如何走出那些山林。”

    柯天序盯着对面案台上那一盏盏油灯看了半晌,最终听到了门外那匆匆的脚步声。他扭头看去,一个浑身湿透的手下顾不得脱鞋,正跨门而入。他眸子一睁,语气有些急切:“如何?”

    手下将脑袋垂得很低,摇了摇:“属下们已将山崖附近的那片区域找遍,但依旧不曾发现夫人的任何踪迹。”

    “继续去找!”柯天序一拳砸在了案牍上,力道虽不是很大,却震落了搁在碗口的筷子。

    那手下心头一跳,匆匆转身离去。他真怕自己的门主因一时恼羞成怒而做出与他们崖主一样的事情来,他还不想死。

    柯天序望着门外离去的背影,身心生出了一种无力的疲惫感,又静静地坐了片刻,脑中的倦意越来越浓。最后,他起了身,决定去床榻上躺片刻。

    “咦?”他才刚一躺下,便感觉到了后脑下好似有个坚硬物。半撑起身子,他抬手在枕头上探了探,竟发现真有一个疑似条形的物件被放在了枕套内。

    他带着一脸的狐疑将枕头拿起检查了一番,发现上面有一处缝线被人故意拆开了拇指宽的缝隙。他双手一用力,那一条缝线应声而裂,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一看,竟是一支竹简。

    竹简上书写着一列娟秀篆字,他扫视的同时,低声读了出来:“你的那些爪牙乃是我命黄芋老人所毒杀。”

    话的余音还来不及消散,他的脸色却已是铁青,所有的倦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凝视着竹简的那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手上青筋在一根根凸起,那支竹简最终在他手里折断,被他奋力扔了出去:“好手段!枉我如此待你。这才是你真正要给我的惊喜吧?!‘看着仇人近在眼前这样久,却错过了手刃她的良机。’哼!你的目的达成了,成功挑起了我的怒火。”

    “你最好别被野兽吃掉!待我抓到,后半生有你好受的。如今就是你求着做我妻子,都是不可能的!”他愤怒地起身,急走了几步,抬腿便是一脚踢在了案牍上,力道之大,令上面的饭菜连同案牍一起飞出了门外,跌落悬崖。

    此时的他简直是怒不可遏,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手下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样大的一股势力,多年的心血,到头来竟是顷刻间毁在了一个女子手里。如若不是她运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那一战他们又怎么会败?而且还败得惨烈,伤了整个飞彻崖的根基。

    本以为罪魁祸首是那老毒物,他如今已是对那毒物恨之入骨,却没想到真正的黑手竟是他一心想要娶的人。这怎能令他不气?如若早知如此,他这些日子定不会如此温和友好地待她。

    凌潺的最终目的便是想让柯天序不好过,让他感同身受,好好尝尝无比愤怒的滋味。因为愤怒是她这些日子每天都会尝到的滋味,一人品尝多无趣,她是一个懂得分享的人。

    那日柯天序当着凌潺的面看那份名册时,她便注意到了。后来又与柯天序相处了那样久,对于那一场战争,她便渐渐有了全面的了解,清楚柯天序中毒的事,也知道了柯天序对毒杀那潜伏在村里一众手下之人的痛恨。

    而且柯天序不止一次地当着凌潺的面说他日定要亲自将黄芋老人千刀万剐,不过这件事也确实是凌潺吩咐黄芋老人做下的。如今不过是告诉柯天序一个事实而已,完全不担心柯天序报复。她想过,如若逃不出去,那么她也不会任由自己被飞彻崖的人抓住。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柯天序身上的倦意全无。脑门一热,最后直接冲出了屋子,站在夜幕中淋起雨来。他要给自己降温,迫使冷静下来。

    凌潺迷迷糊糊醒来时,飞雨已划破了曙色,林中灰蒙蒙一片。这一夜她睡得极其不安稳,除却身体难受外,精神上也饱受着折磨,又梦到了很多旧事以及奇异之事。

    她感觉头痛欲裂,勉强睁开了沉重酸痛的双眸,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已经被雨水泡得不成样子,手心是一片褶皱的雪白,五指浮肿。

    她艰难的动了动无力的身子,试图撑着坐起来去脱掉脚上的鞋。如若不及时脱掉鞋,只怕一双脚都将废掉。然而,当她视线不经意移向另一侧时,一段乌黑的蟒身落入了她有些模糊的眼里,她顿时一愣,随即心中升起一缕希冀。

    她沿着蟒身将视线向上移去,黑灵莽那巨大的头颅上正转动着两颗黑琉璃般的眼珠,似乎是在与她对视,吐着红信。

    “玄……舞,你,你是怎样……找到这来的?快带我……离开,找个避雨……的地方。”凌潺面色苍白,上面布满了水迹,她话音微弱,将一只手无力地半抬了起来,想要去触摸黑灵莽的身子,然而却没有那样的力气。有了黑灵莽,她相信自己能够逃得出去。

    黑灵莽晃动着巨大的身子向凌潺靠近了一些,主动底下头颅,用鼻尖在凌潺那只半悬空的手上蹭了蹭。

    随后,它探出了尾部那段身子,慢慢缠绕在了凌潺虚弱的身体上,带着满身血迹的凌潺离地而起,留下一滩腥红的浅水洼,游离着向山林深处而去。

    黑灵莽带着凌潺走后不久,柯天序派出去的手下就找到了这里来,他们已经在山林中搜寻了一夜,然而在这棵树下却只发现了一滩被血迹染红的水洼。

    他们顺着那道由黑灵莽的身子在地上所摩挲出的浅红痕迹找去,痕迹却很快在另一处水洼中消失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派出一个人快速返回崖顶,向柯天序禀报此事。

    黑灵莽带着凌潺来到了一处陡峭的岩壁下,这里有一块突出的岩石,一人一蟒躲在那块岩石下面刚好可以避雨,只不过地上很潮湿,铺着一层厚厚的枯枝烂叶,腐腥味浓重。

    此刻对于凌潺来说,避雨的环境虽然简陋,但已经足够了。身子虚弱无比,连坐起来都成问题。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相互挣扎着双脚,最后总算脱下了鞋袜,使双脚处在了一个稍微可以透气的干燥环境中。

山林重重陷困境(二)

    这雨总共下了两日便停了,黑灵莽用身子卷着凌潺在林中足足穿行了三日,最终来带了一座小镇外。这几日,凌潺靠黑灵莽用巨尾打下的野果勉强维持着生命力,但身子却越发虚弱。

    小镇宁静祥和,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两旁店旗迎风慢舞。

    “你看,那是……”

    “好大的蟒蛇啊!”

    “看,还有一个女子……”

    “这女子是被巨蟒所害吧?”

    镇口的一些人率先发现了异常,远远望去,一条口吐红信的乌黑巨蟒正在向他们这里游来,巨蟒颈上横卧着一条血痕,血迹斑斑。

    更让他们骇然的是,巨蟒那盘绕的身子里竟然禁锢着一个看上去毫无生气的女子,女子脑袋耷拉在巨蟒身上,亦是满身的血迹,肩上有一道明目的刀伤,破烂的衣衫被血水染得都快看不出原色。一双玉足裸#露在外,上面的细小擦痕纵横交错。

    这些人顿时吓得瞪大了眼睛,两股战战。这样的巨蟒太过恐怖,如若主动对人进行攻击,对于他们这些寻常人来说谁能当得住。待反应过来,都开始叫嚷着四处慌乱逃窜,惊动不小,街道上的平和被打破,很快躁动起来。

    黑灵莽在带着凌潺穿越一处空地时,遭到了一行人的围杀,虽然最终击败他们,顺利逃了出来,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黑灵莽一面护着凌潺的安危,一面应敌,结果两面都无法做好,不仅战力无法发挥,寡不敌众被贼人刺伤,而且凌潺身上也受了几处轻伤,导致她的情况更糟糕。

    整个镇子笼罩在阴云厚重的天空下,环境阴沉灰蒙。

    凌潺气息微弱,今日一直处在昏迷当中。黑灵莽带着她沿街而行,未去在意周围那些吓得慌不择路的行人。

    一些人逃出去很远,发现巨蟒并没有要攻击人的意思,这才停了下来。而有的胆子稍大点的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又折了回去,远远地尾随在巨蟒身后,想瞧瞧它究竟要做什么。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镇上的镇守,带着一群官役赶了来,却也只能远远看着,不敢轻举妄动。

    穿行了好几条街,最终,黑灵莽寻到了淡淡药草气味,竟带着凌潺钻进了一家药铺,顿时将里面的人吓得不轻,有的甚至瘫软在地,脸色发白。

    店里的中年掌柜站在柜台后战战兢兢,吓得双唇哆嗦,一双眼睁得老大。见黑灵莽轻柔地将身上的女子放在了地上,转动着巨大脑袋在扫视这里的人,口吐红信,然而却并没有攻击这些人的意思。

    掌柜的看了眼地上那瘫软的女子,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强行使自己镇静了下来,想到一种可能,随口说了出来:“莫非它是……要我们救这个女子?”

    话音刚落,掌柜的再次眼睛大睁,望着黑灵莽向他张着血盆大口点头的样子,惊得不轻。

    “真乃奇事!”掌柜感叹一声,心中的惶恐消失不少,他连忙颤着手招来一个伙计:“快,快,快去将镇上最近的大夫请来。”

    那伙计脸色发白,双腿软得不成样子,远远地绕过黑灵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药铺。随后他长舒了一口气,向街的拐角处跑去了。他们虽然是开药铺的,但并不问诊,因此掌柜也只懂药材,不懂得看病。

    此时药铺对面聚集了一大群人,皆伸长了脖子通过敞开的店面向内观看,但就是不敢靠近。这样的巨蟒,他们平日里可没见过,太过凶残恐怖,他们心里可没底,不敢冒险。

    掌柜的见巨蟒盘坐在地,并没有为难他们这些人,脸上的颜色总算好看了些,心中平静不少。他缓了口气,又招呼来两个伙计将地上浑身染血的人抬进了会客的里屋。

    黑灵莽没有跟着进去,有它在这里,谁能伤害它的主子。

    这个样子的凌潺,令掌柜的看着动容,小小年岁,也不知历经了怎样的磨难,才会将自己弄得一身伤,命在旦夕。

    他轻叹一声,离开里屋后去了后院吩咐自己的妻女去烧些热水,帮凌潺收拾收拾。

    凌潺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窗外仍然是灰蒙蒙一片,不见一点阳光。她感觉身体状况好了很多,身子虽然依旧虚弱无力,但是脑袋已恢复清醒,没有了前几日的昏沉眩晕感。

    她动了动脑袋,将四周打量了一遍,竟发现自己身处在房中,而非荒郊野外,身上的衣物已被更换成了最朴素的粗布衣衫,这令她多少有些惊讶,不知自己是怎样到这里的。

    不远处的案几前,一个身着简朴衣衫的少女侧对着凌潺而坐,正一手托腮,望着窗外出神。这是那掌柜的女儿,留在房里照顾凌潺,顺便等待凌潺醒来。

    凌潺唤了那少女一声,随后与那少女经过简单的交流,弄清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竟是黑灵莽将她带到了这儿来。她只记得自己遇到了围杀,晕厥过去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凌潺即使当时意识不清,但依旧认出了那一群杀手,是飞彻崖的人。看来柯天序已经看过她所留下的竹简了,恼羞成怒,所以对她起了杀心。

    此次能够死里逃生,并且顺利离开了飞彻崖所在的那片区域,完全多亏了黑灵莽。

    而此时在飞彻崖上,柯天序则刚好踏进顾盼曼的住处,顾盼曼正平静的站在窗前,衣袖微微飘动。柯天序抬头便问道:“你动手了?结果如何?”

    “人是找到了,也动了手,但是没有成功。听逃回了的人禀报,她本就已奄奄一息,只不过身边竟无端多处一条巨蟒,咬死不少人,被她逃了。不过想必也活不成了,似乎被砍了几刀。”顾盼曼蹙着眉转身,话语平淡,却透着不甘。

    柯天序脚步一顿,有些讶然:“巨蟒?”

    “对,巨蟒。我好心想放她一马,却不曾想,她如此不识时务。既然要从你身边逃走,那也怪不得我。是公主又如何,碍了我的事,照杀无误。柯门主该不会是舍不得吧?”追杀凌潺的人便是顾盼曼派出去的,当日得知凌潺逃走后,她心里便隐隐觉得不安,因为那日古珉罗也刚好动身远行,她害怕两人遇上。

    即使在顾盼曼眼里,她认为的这个女子已与柯天序有过肌肤之亲,但她依旧担心古珉罗会为了心爱的人不顾一切。与其这样,还不如斩草除根,从而永绝后患,彻底断了古珉罗的念想。只因柯天序并没有向她解释这次的乌龙事件,不然也许她早就盯上另一人了。

    柯天序脸上看不出喜怒来,隔着一段距离与顾盼曼相对而战,淡淡地开口道:“我说过的,我会将那女人再抓回来。她间接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杀死她,太便宜了。不过既然你已动手了,我也没什么好追究的。只是未曾想到,那巨蟒也是她的,那么天坑下的事也一定与她脱不了关系。真是小瞧她了!”

    “说到底还是我们培养的手下太过无能,战力方面可以说是不堪一击。”顾盼曼双手环胸侧望于窗外,面无表情,目光带着几丝狠厉。

    其实绝非他们培养出的手下能力不强,而是根本就无法匹敌高手级人物,毕竟飞彻崖的主战力也只有他们五人。

    凌潺在小镇上停留了五日,一直寄居在那家药铺。五日后,她撑着还未痊愈的身子上路了,不管怎样,她想要尽可能早的先离开桂林郡,这里令她无法心安,总觉得还未脱离险境。

    待离开了桂林郡,凌潺才会去寻求方法寻找陆景行,或是直接回徽州。她问过黑灵莽,从黑灵莽的点头摇头间,隐约知道了是陆景行让它去找她的,而陆景行为了寻她也与众人走散了。

    那家药铺救了凌潺性命,凌潺无以为报,而且又身无分文。临走时,将耳上那一对白玉耳坠摘下来交给了掌柜,算是顶了这几日的药钱以及答谢他们的收留之恩。

    当然,那对耳坠的价值可远远超过了掌柜这几日在凌潺身上花下的银钱,是当日还在钱塘时,与江听雪在街上闲逛时所买。能让江听雪看上的东西,也绝非次等之物。

    江听雪虽不刻意奢侈,但从小长在富贵人家,有些行为已是一种习惯,而凌潺亦是如此。

    其实,对于掌柜来说,凌潺只要走了,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这几日黑灵莽守在他们药铺正堂,结果吓得哪还有人敢去买药,店里连续五日都不曾开张,将他快愁死了。

    如若不是黑灵莽,也许掌柜还会多留凌潺几日。兴许是因为他有一个与凌潺年龄相仿的女儿,因此使他对凌潺的遭遇感到动容与不忍。像凌潺这样的年纪,他想本应该是承欢父母膝下的,然而凌潺却孤苦伶仃,独自承受一切苦难,怎能让他这个身为人父的人动容。

    出了小镇后,凌潺与黑灵莽沿着古道一直向东走。她问过掌柜的,一路向东而行才是更快走出桂林郡的方向,否则其他方向的道路都会比这要远上许多,甚至是更接近中心地域。

山林重重陷困境(三)

    凌潺赶了两日的路,脚上磨出了不少的水泡。暮色深深,四野寥无人烟,寂静幽暗,远处猫头鹰的鸣叫时断时续。古道外草木丛生,虫鸣阵阵,凌潺傍着古道生起了一堆篝火。

    篝火熊熊燃烧,火星飞舞,将四周照得一片通亮。凌潺远远而坐,借着火光脱下了鞋袜,在伤痕处撒上了一些药粉,疼得她忍不住蹙眉。脚上的擦伤还未痊愈,如今又磨出了一些水泡,可谓是伤上加伤。

    靠着黑灵蟒捕来的山鸡填饱肚子后,凌潺枕着黑灵蟒的身子躺在了柔软的绿草上,她感觉浑身疲惫不堪。

    闭眼躺了片刻,却发现自己毫无睡意,她无力地半睁了眸子,一轮弯月偏西,她盯着繁星璀璨的夜空陷入了回忆之中。想起了当时陆景行不远千里带她去徽州时的情景,同样是晴朗的夏夜,那夜的星空似乎比今夜还要璀璨,月光朦胧中,陆景行陪她看了一场绚烂无比的萤火纷飞,仿佛就发生在昨夜。

    “景行,你在哪里?”凌潺轻声自语,这是从内心发出的呼唤,她心头萦绕着淡淡的落寞,同时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与寂寞。以前的她,也许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心中竟然会生出这样的情绪来,这本是不属于她应该有的。内心坚韧淡然的人,是不应该受外界环境所影响的。

    火光逐渐暗淡,最终,一缕风扫过,连焦木上最后一束火焰也熄灭了,剩下一堆殷红的碳火,未燃尽的焦木在散发缕缕青烟。环境幽寂,黑灵蟒将脑袋盘在身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凌潺想了很多,脑袋渐渐沉重起来,睡意朦胧。

    然而,就在凌潺放松下来即将睡去之时,意识迷蒙之中,耳边似乎响起了一片轻缓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越来越清晰。她一个激灵,瞬间睁开了双眸,睡意四散。

    脚步声很轻缓,踩在草地上簌簌作响,透着谨慎与小心。凌潺紧绷着神经,虽未起身,但已从脚步声中大致估测出对方应有十余人,正在向她包抄而来。她缓缓探出一只手,摸索被她放在身旁的那把铁剑。

    这把铁剑是当初在镇上临走时,她嘱托那掌柜,特意去铁铺买来的。内如今她的力虽然被封,但是利用剑法来对付几个小喽啰还是不成问题。只是如今她身体太过虚弱,也许连几个小喽啰都难以对付了,但是她不会坐以待毙,就这般等死,不管怎样都会奋力一搏,况且她身边还有黑灵蟒。

    这时,黑灵蟒也动了,与此同时,凌潺发觉那一片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多方应该是也察觉到了黑灵蟒也许已经苏醒,所以不再刻意遮掩,而是开始放开手脚,加快了动手的速度,以免错失刺杀良机。

    凌潺紧紧握着剑柄,深吸一口气,然后快速翻身坐起,迎面便对上了一道银白的剑影。而在暗淡的月光下,另外几道朦胧的残影也同时向她攻来,带起凉风阵阵。

    “当!”凌潺快速拿起剑在身前一挥,两剑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颤音,那对准了凌潺颈部刺来的剑影瞬间偏移了轨迹,扑向空地最终嵌入了土中。

    一人扑空,剩下的人也已近到身前。这时,黑灵蟒猛地立起了庞大的身躯,张嘴一口下去,顷刻间将那道一时不备的模糊身影咬得身首分离,血液喷洒。

    其他人骇然,不过仅仅那么一瞬停滞,之后便再也没有犹豫,奋不顾身地向目标杀去。

    凌潺已快速站起了身,很快被五六人围攻在了中央,其他人则是在合力对付黑灵莽。凌潺也不管能否击败这些杀手,只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全力进行反击。她不会这样轻易认输,任人宰割的。

    夜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杂草中两三俱残尸横陈,那堆微弱的炭火被踢得遍地飞洒。经过一番艰难对抗,黑灵莽虽然已解决数人,但并未讨到多大便宜,战力远不及与凌潺初次相遇之时。

    这些日子以来,它屡次受创,然而身上的伤却没有一次痊愈过。如今新伤加上旧伤,身体状况已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而凌潺此刻面临的处境更是糟糕,那些人出手狠辣无情,她的身上已被剑刃划伤多处,最终体力不支,瘫软在地难以爬起。

    凌潺两手撑地,死死盯着那即将向她胸口袭来的一掌,目光冷冽,却不带一丝恐惧。掌风却是瞬间卷来,拂起她衣襟颤颤而动。

    她想今晚也许是在劫难逃了,她心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但是却有对这些杀手的无尽愤怒。仅凭武力来看,这些人皆算是中等高手,根本不可能是飞彻崖派出的那些爪牙。否则她也不会应对得如此被动,飞彻崖的那些人凭黑灵莽一人便能解决。

    然而,就在那带着霸道内力的掌心击中凌潺胸口之时却触碰到了一块扁平的硬物,那人感觉手心被一股巨大的气流猛地冲撞而来,瞬间冲入了自己手臂上的筋脉之中,手臂上剧烈的胀痛顷刻传进了他的脑中。

    “啊!”一声尖叫,那人整个身子横飞了出去。他最终竟被自己击出的内力所伤,重重地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其他人见状,神情皆是一滞,半晌回不过来神,这女子怎会有如此内力?不对,蹊跷,如若真是如此,战力又怎会如此弱?

    凌潺自己都感到诧异,连忙抬手在刚刚的位置上探了探, 心下一惊,鲲骨镜?这才是靠它防身的真正方式吧?竟可反弹内力,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

    这一瞬,凌潺想到了很多。想必这才是延陵楚将鲲骨镜交给她的真正目的,而绝非简单的御兽,估计连延陵楚自己都未预料到她竟凭借鲲骨镜收复了黑灵莽。

    就在那些杀手愣神的功夫,一抹身影携带着风划破几缕月光自远方飞来,下一刻便挡在了凌潺身前,出手果断利落,将那几道向凌潺刺来的剑影用阔袖一卷,与此同时,掌中的内力被击出,罡风猎猎。

    “啊!”

    几声痛苦的尖叫几乎同时响起,划破寂静的夜空,几道身影皆被震飞了出去,口中鲜血喷洒,地上人声哀嚎。

    那道突然而至的身影收手,俯身将凌潺给扶了起来。

    “是你?”凌潺抬眼望去,待借助朦胧月光看清那张脸时,平淡的目光一顿,很是讶然,竟是飞彻崖的那位少主。

    那日,凌潺在他眼里看到过别样的情绪流露,直到如今,她依旧不解。他是在怜悯她吗?可那又是为何?

    古珉罗扶着凌潺在地上坐下,没有答她的话,转身而去,对上了那几道扑杀过来的人影。不过片刻功夫,他便解决掉了这里的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一人还有能力逃走。

    当然,有四人是死在了黑灵莽的血盆大口之下。如若是在黑灵莽全盛的战力下,那么死在它口中的可就不仅仅是四个人了。

    古珉罗没去管那几个重伤垂死之人,在凌潺身旁蹲了下来,话语平和:“伤势如何?”

    “无碍,多谢你出手相救。”凌潺语气平平,看了古珉罗一眼,他面色平和,夜色中有些模糊。

    古珉罗没说什么,起身后开始去林边捡拾干木柴。

    没过多久,古道旁再次燃起一堆熊熊烈火,只是位置变了,远离刚刚发生了打斗的地方。

    凌潺借着火光取出药粉来,通过被划破的衣料直接将药粉撒在了伤口上。古珉罗在这里,她脑中虽然装的是现代人的思想,但当着一个男子的面,也不好直接挽起衣袖来上药。

    火焰跳跃,远处那七八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迹淋漓的地上,被火焰散发的余光照得清晰可见。凌潺冷冷瞥了眼那还在垂死挣扎的人,并没有开口逼问他们是受何人指使。

    真相昭然若揭,凌潺对这其中有一个被黑灵莽咬死的女子有一定的印象,是千旻山庄的门人。无需多想,就已可知这件事的幕后主谋。

    凌潺如今不想追究,待他日一旦追究起来,千旻山庄便等着换主。

    这些人其实早在今日中午便发现了凌潺的踪迹,只是忌惮黑灵莽,一时不敢动手,于是就一路跟随,计谋着趁夜里熟睡时,放松了警惕再动手。

    如今凌潺换了一身穿着打扮,这些人起初并未认出来,但是也是由于黑灵莽的存在,从而让他们确信了那便是他们庄主下命令要杀的人。

    起初他们对凌潺的武功也颇为忌惮,但是经过一路尾随观察,发现了异常,确定凌潺与黑灵莽的身体都出现了问题,伤势严重,这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他们自认为与凌潺无冤无仇,这样的行径也着实卑劣。但是主子的命令难违,在忠义当中,他们选择了忠,绝对得服从主子的命令。

    古珉罗与凌潺两人远远地相对而坐,中间隔着那堆篝火。凌潺上完药后,将黑灵莽召唤了过来,它身上的伤口不少,有旧伤,也有新伤,分布在乌亮光滑的躯体上异常突兀。

山林重重陷困境(四)

    凌潺为黑灵莽上药的手有些颤抖,瞧着这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她心头微酸,这些伤都是为她所受,这些日子如若没有黑灵莽,也许她早就身遭不测了。她凝视着它那琉璃珠般的眼,忍不住轻声道:“玄舞,谢谢你。如今欠你几条命,也许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都言蛇类冷血,看来也不尽然。”古珉罗轻摇了摇头,不由得轻声感慨了一句。

    古珉罗声音不大,隔着柴火呲呲的响声,凌潺只听了个隐隐约约。她伸出手抚摸着黑灵莽那巨大的脑袋,透过跃动的火焰望向古珉罗:“这个时辰,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本是要去往钱塘的。临走时听闻了你逃走的消息,便没急着走。三日前在镇上偶然听见行人谈论巨蟒的事,经过一番询问,猜想那女子就是你。结果没错,昨日清晨你上路,我便一路跟随。果然出了事,只是不曾想那些不是柯兄的人。”古珉罗没有隐瞒,将事情的缘由照实说了出来,相当坦荡。

    当日古珉罗下崖后并没有走,在林中寻找了凌潺好几日,不仅没有发现凌潺的踪迹,而且还差点碰上一群自己人,被他躲过去了。他不想让柯天序知道他寻找凌潺的事,毕竟他觉得这件事有些复杂,担心自己的好友多想。

    古珉罗找了几日无果,本已放弃。哪知,途径那座镇子,听到街上的人在谈论一条巨蟒。当即他便有些敏感,听荀扬说过,那日他们交战,天坑下便出现过一条巨蟒,凶残无比,杀了他们不少人。

    古珉罗细细一打听,听那些人一描述,便有些怀疑,知道那女子还未走,他便找了一个客栈住下,离那药铺不是很远。

    昨日凌潺离开,古珉罗才确定心中的猜想,这一路都是远远跟着。今夜这里动起手来,但他与凌潺隔着一些距离,因此来晚了一些。其实也并非他来迟了,而是那些人动手太迅速。

    凌潺盯着古珉罗看了片刻,见他面色平静,她的秀眉间氤氲出一缕缕疑惑,不解道:“你为何如此?我与你并无交集,要说有,那也是战场上,属于敌对方。”

    “只是不想让我在意的女子难过而已。”古珉罗回答地很平淡,理由很直接,但神情却是认真的。

    凌潺心里装的疑问更多,但没有再开口询问,如果直接问他在意的女子是何人,你显得太过冒昧,这涉及到别人的**。

    竟是因一个女子,想来应该是她的好友,而非敌人,只是她目前还猜测不出那女子到底是谁。在她看来,面前这人愿意为了一个女子而帮她,想必是动了真情。

    如此倒是可以看出,飞彻崖上也并非都是无情冷血、无恶不作之人。

    凌潺脸上没有一点气色,整个人坐在那看着相当虚弱。她望着火光出神,良久后抬起眼帘,开口道:“可否帮我解开身上的穴道?你若觉得为难,那便算了。”

    “我倒是将这事给忘了。”古珉罗无奈一笑,抖抖衣袖起身,绕过篝火来到凌潺身前,在她后背上的某两处位置点了两下,“你也别怨柯兄。他只是针对那位皇子,其实对你并无敌意。”

    “他如此侮辱于我,怎叫没有敌意?”凌潺偏头以眼角余光看古珉罗,嘴角浮起淡淡的冷笑。此时穴道解开,她感觉全身舒畅许多,仿佛有无数股温和而冰凉的气流在她的经脉里游走,令她感到舒适轻松。

    听凌潺这样一说,古珉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再开口,索性也不多做解释,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下。沉默片刻,他岔开话题说起了正事:“你伤势严重,靠脚力赶路怕是艰难。如若不介意,可与我同行,马就在远处。顺道带你去钱塘,慢慢将伤养好。淋了一夜雨,时日久了,恐会落下隐疾。”

    古珉罗知道凌潺如今是江家的二小姐,如若随他一起去钱塘,他可以送她回江府,在那里养伤再合适不过。不过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不过,中原国的那位四皇子也许人还在钱塘。我只是提醒一下而已,别到时遇上了。”

    “多谢你的好意。就是没有四皇子,我暂时也不会去钱塘。我的伤不碍事,如今穴道解开,一般人奈何不了我。你明日一早便走吧。”凌潺摇摇头,眸子有些空洞浑浊,神色透着萎靡,薄唇发白。

    凌潺病得严重,由于那夜淋雨,她的月事到如今还不见完全好,外伤加内伤,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如今还能坐着,完全是靠强撑的结果。但她不想随古珉罗去钱塘,她还未寻到陆景行,不愿离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天地寂寥幽暗,天空繁星璀璨,那轮弯月已不见了踪迹,林中偶尔传来夜鸟啼鸣,哀啭凄凉。凌潺实在坚持不住了,最后头枕黑灵莽躺在地上睡去,但睡得却不是很安稳。

    古珉罗见凌潺意已决,也不强求,但见她如今这个身体状况,不怎么放心。最后他护送她走了一段路途,待出了桂林郡,两人才分开。一个直接向东而行,一个则是向东北走,要进入中原国地界。

    天坑附近死的那些人由于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整整一个村子,而且死的还不止是全村的村民,甚至还有那么多其他国的人,整片地带腐尸遍野,死气沉沉,最终惊动了南涴国朝廷。

    当桂林郡郡守将此事上奏后,可谓是震惊朝野,南涴国国君姒宸当场龙颜大怒,下令要彻查此事,并且将那个郡守给严惩了一番。

    这虽是江湖人所为,但已严重触碰到了朝廷的底线。不管是普通百姓,还是江湖之人,可都是姒宸的子民,顷刻之间死去那样多,让他颜面何存,这还未论其他。

    姒宸觉得自己是对江湖上的那些贼子太过放纵了,才会引出这样一个大事端来,如若现在再不去管,将来只怕要造反了。

    烈日炎炎下的君都城内依旧是一片繁华,街上行人如织,楼宇林立。一辆非常普通的马车自城门驶来,拐过几条繁闹熙攘的街市,停在了六皇子府的对面街边。

    马车内走出两个着粗布紧身衣衫的男子,一人满脸胡茬,另一人略显清秀,皆不满三十。满脸胡茬的那名男子怀抱一个大约宽一尺的红漆木盒,紧随着那清秀男子走向对面那气派的府门。

    那清秀男子来到一个守卫面前,微躬着身子抱拳,语气谦卑:“六皇子可在府中?我们是镖局的人,有人要我们将此物交于六皇子。”他指了指胡茬男子怀里的木盒。

    “殿下他不在,将东西交给我等就好,待殿下回府,再转交。”那守卫话语平淡而随和,瞧了眼那个大木盒。

    听到这话,清秀男子微微蹙眉,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望着那守卫问道:“顾镖之人说这东西很重要,嘱托我们一定要亲自送到六皇子手中,还请告知在下,如今六皇子人身在何处?”

    守卫低眉,目光微微流转,思忖了一二,如若真是重要之物,他们可不好随意过问,以免误了事,还是让六皇子亲自处理比较稳妥。他再次抬起眼,向石阶下走了几步,指向街的尽头:“殿下他此刻身在百味楼,五殿下即将远游,今日是五殿下的践行宴。你可去那寻殿下,拐过这条街后直走。”

    “多谢。”清秀男子再次抱拳,随后回到马车内,吩咐车夫驶向百味楼。

    百味楼乃是君都内数一数二的豪华酒楼,达官显贵常聚之地。里面陈设布局考究,华丽而气派,迎来送往,每日客人是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此时,在一处上等雅间内,管弦悠悠,歌舞萦绕,七八个世家才俊坐于摆满玉盘珍馐的案牍后,相互间正在推杯换盏,谈笑融融。

    一个伙计悄无声息地而入,走向站于角落处的肖叶身旁,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肖叶神色微变,绕着众人身后向延陵栈走了过去,将伙计的原话带给了他。

    “重要之物?还是个大木盒?”延陵栈目视虚空,眼里深邃了几分,眉宇间充斥着狐疑。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重要之物遗落在外,竟还需人顾镖送来。

    延陵栈沉默片刻,简单吩咐道:“让他进来。”

    “六哥,可是有事?”九皇子延陵栎话音清雅,透露着丝丝稚气,乃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郎。他坐于延陵栈不远处,看出了他六哥神色异样。

    延陵栈摆摆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刚刚那送镖的清秀男子被人领了进来,看到屋内坐着一众贵气十足的人物,很自觉地又将身子向下躬了躬,眼睛不敢乱瞟,径直来到了延陵栈身旁。

    那男子虽未刻意破坏众人观看歌舞的兴致,而且是从众人身后所留下的过道而走。但从他一进门,众人便注意到了他,看他手里持着一个木盒,都生出了好奇之心。

    。

    。

    注:一尺约等于三十三厘米,这是以现在的制度换算的。至于先秦时期是多少,这个我查了一下,结果没查到。(捂脸苦笑)

歌舞悠悠生怒火

    有人一挥手,暂停了歌舞管弦,屋内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手上的动作也都停了下来,谈笑声也渐止目光一齐投向了延陵栈那里。就连一直坐在靠窗处,沉默不语的钟离沐都不禁意将视线落在了那木盒上。

    延陵栈扭头在木盒上淡淡地扫了一眼,随口问道:“这是何物?”

    “顾镖之人说,这里面有离忧公主的气息。”男子躬着身子,低敛着眉目,语气恭谨。

    此刻别说是延陵栈了,就连其他人的神情也都变了,震惊不小。那男子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可他们这些人却清楚,如今“离忧公主”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敏感。

    钟离沐目光发直,愣在那好一会儿,随后噌的一下站起身,直接穿过那些舞姬匆匆走了过去。

    随着木盒被打开,延陵栈那一脸从容的表情渐渐凝结,最终变得怪异。越睁越大的眼中装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愕,渐渐泛红。他缓缓站起身,半晌才艰难唤出一声:“湲儿……”

    钟离沐走过来,打眼便看见了盒中那放在垫褥上的金属镯子,他对这个镯子太过熟悉,是他当日准备送给妹妹的生辰礼物。

    随后当钟离沐看到垫褥上那一团已干结的猩红血迹时,呼吸瞬间一滞,垫褥上曾发生过什么,已无需多想。他圆睁的眸子中怒火暴涨,身上看得见的青筋在一根根凸起,袖中的拳头被捏得嚓嚓作响,五指泛白。

    最终,他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一拳重重地挥在了延陵栈的脸上,如一只猛兽般怒喝道:“我妹妹到底怎么亏欠你了?!竟受到你这般牵连!这明显是有意针对你!然而受到伤害的却是她!”

    这接连而来的事情,令在场的人错愕不已。当看到盒子里的垫褥时,他们就已经很震惊了。结果还未回过神,紧接着便看到钟离沐一拳打在了延陵栈脸上,令延陵栈一个踉跄,腮上淤青了一片,嘴角渗血。

    身为臣子却出手打皇子,那可是以下犯上之事,平日里谁敢这样做。不过怒气中烧的钟离沐可没想那么多,此刻在他眼中,延陵栈就是一个普通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要为自己的妹妹出口气。

    出拳的速度太快,而且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连肖叶都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子挨了一拳。

    钟离沐紧接着抡出了第二拳,不过终究被人拦住了。他愤怒之下,一脚踢翻了延陵栈的案几,上面的珍馐佳肴瞬间撒落一地,银制酒壶咕噜噜滚出去好远。他平日里也并非张狂冲动之人,此刻着实被气坏了。

    此刻的延陵栈已感觉不到脸上那火辣辣的痛。惊愕过后,他眼中是满满的哀戚,死死地凝视着那垫褥上的血迹,神情痛苦,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与绞痛,压抑得呼吸不畅。

    歌舞早已被延陵楦挥退下去,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在场的人谁还有观看歌舞的兴致。一些人面面相觑,却都沉默不语。

    钟离沐在踢翻案牍后便收了手,立在延陵栈几步之外,愤怒地喘着粗气凝视延陵栈。而这时,面色凝重的五皇子延陵楦走了过来,抬手在钟离沐肩上轻轻拍了拍:“沐弟,先冷静。”

    “湲儿如今还在外面受苦!你要我怎么冷静?”钟离沐扭头看向延陵楦,话中充斥着满满的火气。

    延陵楦那清澈透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终究是选择了默然,不知该如何再劝。

    房内安静得似乎只剩下了呼吸声,在场的除了几个皇子外,剩下的都是世家公子,面对这种状况,无人敢开口说点什么,都懂明哲保身这个道理。

    延陵栈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上前两步,伸手一把揪住了那清秀男子的衣襟,面色铁青,目光湛湛,厉声道:“说!是受何人指使?离忧公主如今身在何处?”

    “回皇子,此事与我们无关啊,我们只是南,南涴国的一家小镖局,只负责为客,人压镖而已。这趟镖是从……桂林郡而来,顾镖的是一名手持……大刀的年轻男子。小的就只知这么多,皇子饶命啊。”男子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吓得脸色发白,双唇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将知道的和盘托出。

    面对一个皇子的怒火,男子感觉自己的背脊冒出了一层冷汗,全身发颤。他双手一软,木盒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此刻他早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能刺激到一个士族公子对当朝皇子动手,这就说明了问题。

    男子心中懊恼不已,觉得当初真不该接这趟镖,搞不好,今日连小命都得陪进去。也怪当初他们接镖的人没有去查看那客人让他们送的镖是何物,不然,看到这样晦气的东西,他们断不会去接。

    别说是在场的人惊讶,就连那男子在刚刚打开木盒的瞬间,也被惊得不轻。他们镖局压镖这么多年,怕是还从未送过这样的镖。

    这件事情之后,他们镖局多半要长个心。以前他们只负责送镖,而客人的东西不可私自打开来看,这是镖局的规矩。如今,这样的规矩不得不废了。

    钟离沐此刻终于将视线从延陵栈这里移开了,盯着男子听他将话说完,随后冷声问道:“还有呢?将知道的都说出了,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公子饶命啊,小的真不知啊。”男子嘴唇在不停地哆嗦,不住的求饶,突然,他眼珠一转,“哦,小的响起来了,那人好像说他主子姓,对,姓柯,住在什么飞彻崖。不过,这地方,小的不清楚。”

    当然,那男子不是不清楚,而是实在不敢说太多而已,怕给镖局带去灭门之祸。但又不得不应付眼前的局面,只好仅说个大概。

    身在江湖,近几个月发生的事,他们清清楚楚,当时没有受到牵连,那是万幸。不过,他们确实不知具体位置,那里太过隐秘。

    至于那些信息,自然是荀扬命令亲信故意透露给压镖之人的,目的就是将所有矛头指向柯天序。届时如若朝廷发兵去攻飞彻崖,事因柯天序而起,那么孔伯炤定会拿柯天序来问罪。如若朝廷不攻,那对他荀扬也没有什么影响,反倒给柯天序树立了数个强劲的敌人,横竖都不是亏本生意。

    延陵栈阴沉着脸,双眼通红,一把甩开男子的衣襟:“哼!天下还有你们这些镖局不知道的地方?将他带回府,好好审问。”

    “今日之事,在场者,如若谁敢泄露出去,败坏我妹妹名节,被我查到,休怪我钟离沐对他不客气!”钟离沐眸光犀利,将那些世家公子与侍者一一扫过,这是给他们的警告。即使他妹妹如今遭遇了那种事,他也不允许别人在外面说三道四。

    钟离沐顿了顿,指向地上求饶的人,抬头斜视延陵栈,目光冰冷:“这人可以交给你审,不过我希望能早些有个结果。可别再向上次那般,人无缘无故就死了!”

    钟离沐不想让他父亲母亲知道此事,怕他们一时接受不了。因此,他虽然想将人带回去亲自审,但多有不便,势必会惊动府里人。

    还有,钟离沐想起上次的事就来气,听说好不容易从长安抓到两个贼人,结果第二日便死在了皇子府,这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不想他们找到人。

    钟离沐知道,延陵栈那些侧妃可没有一个善类,他妹妹的失踪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因此,他刚刚才会如此愤怒,不惜出手打延陵栈,只因他觉得这些事都是因延陵栈而起。

    见那人被带走,钟离沐俯身捡起遗落在地的镯子,眼眶酸涩起来,眸光哀伤,默默地盯着镯子看了半晌,深吸一口气,将镯子放入了袖中,低语道:“湲儿,三哥一定会找到你的。”

    这镯子本是被柯天序放进了书房,无意之间被荀扬看到过,像他这样的人,很容易便猜出这是钟离湲的东西。于是那日处理垫褥之时,他便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镯子从柯天序书房拿了出来,一并送去了镖局。有了信物,他不怕延陵栈他们不信。

    在无数道目光下,钟离沐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未曾与任何人告辞。

    回府后,钟离沐便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忧心忡忡了半日,晚上终于等来了六皇子府里前来传消息的人。

    不待那手下进屋,钟离沐便主动冲出了房门,站在月光朦胧的院中,急切的问道:“怎样?具体地点在桂林郡何处?”

    那手下将头埋得很低,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一番酝酿,无奈道:“三公子,那两人已莫名暴毙,还未问出个结果来。”

    “怎会如此?”钟离沐有一瞬的讶然,转而眼中那期待的光亮刹那间黯淡了下去,脸色极其难看。一语成谶,最终,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找到他的湲儿,他的湲儿挡了那些人的路。

笛音杳杳终重逢

    檐下灯盏微摇,钟离沐幽幽地瞧了那人两眼,眼里充斥着不满与愤懑,不给那人开口解释的机会,冷哼一声后与那人擦身而去,急匆匆出了院子。

    最终,一匹快马从侯府后宅冲出,马上的背影略显孤寂悲凉,漫入了深深的夜幕中,幽静的街上马蹄声回荡。

    淡淡的月光铺洒,快马最终在五皇子府门口猝然收蹄,身披一身朦胧月华的钟离沐一跃而下,将缰绳交给守卫后径直跑进了府中,无需人通报。

    偌大的府中异常安静,远方有悠悠琴声传来。钟离沐不需循着琴声而去,轻车熟路地去了一处亭子。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清晰,琴音在修长的指尖悄然而止,延陵楦抬眼望去,那道熟悉的身影穿过花径正向他而来。他起身理了理深衣,迎了过去,面露狐疑之色:“沐弟这么晚前来,可是今日之事有结果了?”

    “那两人死了。”钟离沐面无表情,语气中带着火气。

    延陵楦目光微微一顿,神色凝重了几分,随后请钟离沐坐下,开口道:“看来今日之事还是泄露了,六弟恐怕也未曾料到会如此吧,同样的事情在他府里发生两次,想必手下的人也该被整治一番了。”

    “哼,经过此事,我已不再对他有任何希冀了。靠他,还不如靠自己。早知如此,我定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交到他手里。”钟离沐冷哼一声,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呼出的气息中似乎都夹杂着火气。

    不远处几盏纱灯在细风中微动,亭中宁静而光线暗淡,此处只有他们两人。延陵楦为钟离沐斟上了一盏微凉的茶水,抬眼看他:“那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这么晚来找你,便是为了此事,我打算明日一早与你一同而行。如今不知具体位置,不宜派人马兴师动众前往桂林郡,以免打草惊蛇。因此我打算暗地里亲自前去,此次不寻到湲儿,我便不会回来。”钟离沐紧握着拳头,望着亭外那一地的月光似是在失神。

    延陵楦微微蹙眉,面色凝重,有些疑虑:“此事还需慎重。你不似我,闲散之人,随时可以远行。你就这般一走了之,身上担负的政务该如何?父皇那里该如何去交代?恐还会被有心之人趁机弹劾你个玩忽职守之罪。”

    “我已管不了那么多。如今他们知道湲儿未死,而且有了大致的下落,只怕接下来,她的处境会更加危险。一日不寻到她,我便一日不会心安。至于政务,我会连夜写份奏折呈交皇上,选合适之人暂代我的职务。”钟离沐在来的路上就将这些事考虑了一遍。

    当然,钟离沐也想好了应付他父亲的说辞,如今他不能将真实情况告知于云候,怕云候知道后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延陵楦目视着黑蒙蒙的虚空,思虑了片刻,最后点头道:“那好,我们便去桂林郡。仅我们两人,倒也不会引起注意,希望能寻回湲儿。”

    荀扬期待的那场戏终究还是没有上演,不过却也将延陵栈气昏了头,一颗心都仿佛被人剜了一刀。

    延陵栈如今虽然知道了在意之人的大致下落,却因朝中政务缠身而无法亲自去寻。不过,他也派出了一些心腹手下,秘密前去探寻。

    虽然无法接受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已与他人有了肌肤之亲的事实,但那毕竟是延陵栈心爱的女子,他还是无法放弃她,更不忍看到她受这般的苦难。况且,他心中对她有愧,又岂能弃她于不顾呢?

    凌潺在与古珉罗分开后,又相继遇到了两批杀手,皆是千旻山庄派来的人,最终被她全斩杀殆尽。如今她虽然是拖着重伤的身子,情况不容乐观,但穴道已解,她想要拼命一搏还是可以做到。

    孟兮萝是铁了心要置凌潺于死地,她回庄后,盼了好几日都不见派出的手下归来。担心人太少,找不到凌潺的下落。于是非常果断地又派出了庄里的百来人,命他们分开去找,务必要将人给解决了。

    在众多杀手中,凌潺总共还才遇到了三批。否则,将会更加危险。

    悠悠月夜,天地幽旷朦胧。凌潺坐在干涸的河道边,背靠一棵粗壮的大树,黑灵莽盘睡在她身旁。一堆篝火在河床内熊熊燃烧,照亮了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为伤口上完药后,她看了眼指间的瓷瓶,幽幽一叹。里面的药粉已所剩无几,而身上不仅旧的剑伤未愈合,这几日还又添了新伤。背上有两道处理的到的伤口似乎已渐渐开始溃烂,她却没有一点办法,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下一个镇子。

    她对着火光,一阵愣愣地出神,随后取下了腰间的竹笛。

    夜风阵阵,几棵高耸的树冠在淡淡的月光下摇动,凄婉的笛音掠过树梢,携带着簌簌叶声飘向远方,偶有几只夜鸟应和。

    时间缓缓而流,篝火渐弱,突然,在竹笛上动弹的几根纤指跟随着她的思绪微微一滞,随即心下一颤,那空洞的眸子瞬间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她竟听到了——另一种笛音,那笛音正在与她相互应和,曲调再熟悉不过。

    复杂的神情顿时爬满了她那张苍白的脸,有欣喜,有激动,更有难以置信,还有庆幸。

    那笛音穿过幽寂的夜而来,越来越清晰。她发白的双唇在忍不住得颤动,眉头微蹙,低喃道:“景行。”

    片刻的停顿,她努力克制着不让纤指颤抖,继续轻吹起来,给远方的那笛音做着回应。

    这几个夜晚,不管她有多累,总是不会忘了吹笛,一吹便是很久。夜里天地寂静,笛声能够传得很远,这便是她尝试的一种方法。不曾想到,这种方法还真起了效用。

    她想,今夜如若没有那笛声,她怕是就要与远处那人错过了。这么大的一片区域,即使只相隔着一片树林,但两人要凭巧合相遇也很难。

    不过,在三批敌人中,有一批便是她吹笛而引来的。但只要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她感觉一切都值了。

    时间过去良久,最终,远方的笛声竟戛然而止。

    她心头一紧,急忙站起身,仰着头四处张望,朦胧中一片平静,一丝失望与落寞自眼底陡然升起。难道刚刚你笛声是她的错觉?还是那人找错了方向。

    就在她将竹笛放在唇边,准备继续尝试吹起时,熟悉的话音伴随着落地声在她身后响起:“小潺!”

    她神情一愣,随即转身望去,一道撒有银辉的朦胧身影正站在她的不远处,他身后是一片黑蒙蒙的树林。

    她眼眶酸涩,望着那道身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竹笛从手中滑落的刹那,她向那熟悉的人影冲了过去。

    “景行!”身子上的疲倦与疼痛仿佛瞬间烟消云散,她紧紧搂住了他的腰际,将脸埋进了这个温暖的怀里,里面有她所熟悉的气息。

    陆景行此刻有些喘息,当他远远的看见火光时,便收起了笛子,用轻功赶来。他同样抬手搂住了她,话音清润:“小潺,让你受苦了。”

    “能再见到你便好。”在见到这抹熟悉身影的那一刻,她感觉这些日子所受的所有心酸苦楚似乎全涌进了脑中,最终化作了泪,流淌下来,沾湿了他的前襟。

    从前的她,就算是激动,也从未这般失态过;就算是受了再多苦楚,也不曾落过泪。可今夜却不同,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她抛下了一切坚强的遁甲。

    感受到怀里人在微微抽噎,陆景行的心仿佛被石砾划了一下,有血渗出,酸涩而疼痛。

    此时两人心中皆由万般言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反倒相对无言,陷入了沉默,两人坐回了河道边的树下,依旧紧紧相拥,两颗心最终归于了平静,也踏实了。

    良久,陆景行起身在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炭上又加上了一堆柴火。夏日的夜晚其实并不冷,只是想将火烧旺一些而已,那是一种心理本能的慰藉,火光让人感到心安温暖。

    两人沉默了那么久,陆景行再次回到凌潺身边,瞧着她那张苍白的面容,他眼中尽是疼惜,轻声问道:“身上的剑伤可曾好些?”

    “有一些起色,但新伤还不曾愈合。”凌潺没有刻意隐瞒,然而突然她神情有些纠结,但还是低垂着脑袋涩涩地开了口,“背上有两道伤疤,我……无法处理。”

    当话说完,她偷偷抬眼瞟了一眼,见陆景行一直带着柔和的目光盯着她,脸颊不由自主发起了烫。

    “那只好由我代劳了,不过无妨,反正小潺迟早要成为陆夫人的。”陆景行虽然语气中夹杂着一丝玩笑,但很平淡,表现得很自然认真,绝无轻佻之意。

    他知道凌潺既然没有对他隐瞒背上有伤的事,就说明她已完全信任了他,并且也接受了他,将他视作不久以后的丈夫,同时也愿意让他帮她上药。

    况且如今情况特殊,那些剑伤相当严重,世俗小节与伤势相比,自然是微不足道。不过也仅限于陆景行,如若是其他男子,凌潺断不会开口,陆景行也同样明白这一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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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皇子无情妃介绍:
原来她只是回到了她的前世,忘却了她与他的过往,爱上了一个无缘相守的人。 也许这一世她从未相信过他,而他却始终在执着地追寻她儿时那早已不复存在的影子。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他的执念,而非爱。多情皇子无情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多情皇子无情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多情皇子无情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