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章 见徐乾,白蛇将产子
夕照山上,游人如织,香客如云。
来的人既有四周府县闻讯而来的佛家信徒,也有出门踏青顺便过来瞧热闹的男男女女,寺庙中悠扬的钟声伴随着寥寥青烟回荡在夕照山上空,被阵阵佛唱声一染,让人越发觉得肃穆、清净。
来到寺庙前,许宣没看到法海,只有两个小沙弥在两旁迎客。许宣见状也不多言,也与寻常百姓一般,双手合十一礼,接过两柱知客僧递过的信香,便往寺庙中走去。
刚修好的寺院隐隐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檀香和桐油的气息,与镇江府的金山寺相比,这处寺院无论陈设还是布局就简单了许多,但佛家庙宇中该有的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阁、藏经楼、方丈室等等殿阁,依旧一应俱全。
许宣在寺庙中逛了一圈,抬眼张望,就见一座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宝塔虽被观音阁遮掩,依旧露出了一个尖尖的塔顶,想着应该便是那处了,于是一撩前襟就往那边走去。
“铛铛铛!”几声锣鼓声响起,两队衙役前面开道,轰开沿途百姓,护着一顶小轿来到寺前停下。
一路小跑有些满头大汗的师爷躬身上前撩起轿帘,前面两个轿夫忙将轿子往下一压,好方便里面大人下轿。
邓子安今日穿戴整齐,一身浅绿官袍,脖上套了个方心圆领,头戴乌纱满脸倨傲走了出来。
“法海禅师呢?”邓子安斜眼看了寺前两个小沙弥,问道。
这两个小沙弥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是从镇江府那边过来的,在金山上时,莫说一个区区知县,就是知州也曾见过,都是见过市面的,自然不怎么将邓子安放在眼中。
心中虽然有些不喜这县令在自己面前拿捏姿态,但依旧恭敬有礼地答道:“方丈如今正在皇妃塔处接待贵客,还请县尊稍待。”
邓子安也知道法海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方才那番姿态不过是做个自家师爷、衙役和周边百姓看的罢了,总要摆摆谱,才能压住手下这些衙役和县中刁民。
只是,如今这时听小沙弥说法海在接待贵客,邓子安心中不由一亮,心道:“莫非是梁王府的那位公子?
应当是了,那日梁公子来交代王爷吩咐,法海便陪在一旁,想来钱塘县能劳动他亲自陪同的,也只有那位小爷了。”
想到这里,邓子安心中不由一热,似梁王府这种大树,自然要好生招呼才行,法海这厮分明是个方外之人,怎地梁公子来了也不通知本官,反倒自己好生接待,当真是有些不厚道,枉费自己当初这般痛快就将夕照山的地划给了你们金山寺,却不知投桃报李,果然是个贼秃。
心中想着,邓子安便道:“既是贵客临门,本官身为钱塘县父母官,自然也应当前往陪同,你们前面领路吧。”
听邓子安说竟是现在就要过去,两个小沙弥未得法海吩咐,一时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不惧邓子安,但也不好当面拂了他面子,好在两人都是极机灵的,互相换了个眼色,一人忙往寺中通报,另一人则在领着邓子安往皇妃塔处而去。
新建成的宝塔八面五楼,放眼望去塔身各层都有铜瓦覆盖,每个转角都有铜斗拱,飞檐翼悬挂着铜制的风铎,方才许宣在远处看到的金光,正是这些铜斗拱、铜风铎反射过来的。
拾阶而上,第一层的台基周围用一圈汉白玉雕成的栏杆围住,塔上的匾额被一块红绸盖住,两条缀着红绣球的绸布从匾额两旁垂下,随风飘动。
许宣看着面前这座庄严的宝塔,目光落在那块匾额上,虽然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丝希望。
“若是红布下仍是‘皇妃塔’三字,那便好了。”
许宣心中想着,刚想使个手段撩起红绸看看下面的字迹,忽然耳畔却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许施主,有礼了!”
许宣回头望去,就见法海正头戴僧帽,身披井阑袈裟,一手拿着九环锡杖,单手合十朝自己行了一礼,身旁却站了一个一袭青衣的落拓公子。
许宣一见此人,心中便是一紧,头皮一麻,好似见到一个史前巨兽一般,脑海中忽然冒出两个字:“徐乾!”
不需法海介绍,许宣已经笃定,面前这人就是青帝化身,徐乾!
心中巨浪翻滚,许宣却强行镇定心神,放空思绪,淡淡躬身一礼。在忘川河畔他就已经知道,似朱邪这等修为的大能都有洞察人心的神通,面前这人倘若真是徐乾,自己心中更不能有丝毫杂念,否则若被他洞察了心思,只怕自己那些计划都要落空。
“禅师,不知这位是?”许宣目光越过法海,落在青衣公子身上。
那位公子笑了笑,说道:“镇江府徐乾。”
“果然是他!”许宣心中微微一动,故做一惊,说道:“徐公子好名字啊,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乾为天,坤为地,公子以徐为名,以坤为地,正似这天道一般,天行有常,循道而不贰。”
徐乾听他这解释自己名字,心中却不为所动,他今日来此一为沟通龙脉,二便是算准了许宣会来,也想见见这个白蛇夫婿。
“许公子缪赞了,若说名字,你以为这宝塔该叫何名?”徐乾从袖中伸出一指,指向一旁宝塔,问道。
许宣环视四周,绕着宝塔走了几步,又蹲下身摸了摸地上泥土,起身道:“此地既是龙盘结入京之处,宝塔既建在龙脉之上,又是皇妃塔的根据,二者都与天家有关,不如就叫做天子塔如何?”
法海见他说出“龙脉”二字,面色不由微微一变,不动声色看向一旁徐乾。
徐乾“呵呵”一笑,似乎并未将许宣说破龙脉所在放在心上,说道:“不妥,不妥,天子之名不可擅用,金山寺虽是方外之地,还是要将些规矩才好。”
“徐公子说得是。”法海点头应是。
许宣忙道:“既然禅师也觉得天子塔不错,那便甚好,明日我便让人送来匾额,让禅师悬于塔上如何?”
“嗯?”法海一愣,旋即道:“老衲说的是徐乾徐公子说得甚是,并非说许宣许公子。”
“哦,哦!”许宣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说道:“双人徐,言午许,二者发音极为相近,禅师以后说清楚些,莫要让人误会了。”
法海闻言并不答话,一旁徐乾却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个白蛇夫婿。
另一边,钱塘县许府中,小青忽然一把推开房门,冲里面许娇容结结巴巴说道:“李夫人,我……我姐姐,我姐姐她要生孩子了。”
“啊!”许娇容一惊,手中刺绣落在地上,喜道:“弟妹她要生了!”
情急之下,小青一把握住许娇容得手,急道:“可是我要到哪儿去找稳婆啊?”
“啊……”被她这一扯,许娇容也有些急了,脑中一片空白,思索片刻才结结巴巴说道:“你让我想想,我想想,不急,不急。”
“较近的有两个,一个是四牌坊的余氏老娘,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城隍山脚下的张老娘!”
小青默记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去!”
许娇容见状,忙道:“哎,小青啊,你还是留下来照顾弟妹好了,我让公甫去,他的脚程比较快一些。”
小青道:“他快不过我的,我比他快!”
说罢,转身出门,化作一道青芒消失在许娇容面前。
许娇容这才想起,小青和自己的弟妹都不是凡人,思忖片刻,忙又去找李公甫。
李公甫听说白素贞要生了,心中也是一喜,但一听许娇容让小青找稳婆去了,要他快去夕照山找许宣回来,不由又面露难色。
“找稳婆?不好吧……”
许娇容不解道:“找稳婆接生有什么不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哪个妇人生产不找稳婆的?”
李公甫想了想,嘱咐说道:“找汉文回来快得很,夕照山虽然远,但骑马过去半个时辰就能到,问题是那个稳婆要是真来了,你就陪她在前厅喝茶聊天,别让他接生啊!”
许娇容翻了个白眼,怒道:“你的脑袋长钉子了,把稳婆找到家里来,串门子、闲磕牙,不让她接生,却让弟妹在床上疼?”
“好,好,好,别生气,别生气,干脆我跟你说明白算了,省得你跟我闹。”
李公甫身手在她后背顺了顺,尽量放缓语气,压低声音,解释道:“你想想看,这弟妹,她是个蛇精啊!这事儿你我都知道,万一她疼得受不了,现出原形来,那不是吓死人了?
还有……他是蛇,这汉文是人,他万一生个蛇身人头,或者是蛇头人身的,或者是其它什么奇形怪状的,那怎么办呢?
你再想想,这蛇是生蛋的,万一下个五、六个蛋来,我们俩看到没关系,那要是让那稳婆看到了,传言出去那不成了笑话吗?你想,我讲得有没有道理啊!”
许娇容听他越说越奇怪,心中不由有气,强压怒气,故问道:“那依你的看法,该怎么办呢?”
李公甫踱了两步,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煞有介事地说道:“我的看法啊,干脆由青姑娘来服侍她就够了,反正她们两个都是蛇,彼此也不会害怕。
如果生下来是人呢,那当然谢天谢地了,如果生下来的是怪物,就偷偷的把他杀掉。
如果下的是蛋呢,就赶快把他扔掉,这不是干脆得很吗?”
说到这儿,李公甫觉得自己当真聪明,这么难搞的事情居然让自己三两句就理顺了,脑子真是越来越好用了。
顿时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凑到许娇容面前问道:“哎,你说对不对啊?”
“对你个头啊!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许娇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伸手狠狠在李公甫腰件软肉处掐了一下,说道:“弟妹她下凡来报恩,报给咱们几个蛋?而且还是个人头蛇身的怪物,有这种事吗?你这个脑袋不知道怎么想的,气都给你气死了!”
李公甫昂着脑袋望着房梁想了想,喃喃道:“是啊,好像是不太可能。”
“快去啦,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许娇容哭笑不得地在他肩头推了一下,李公甫这才如梦初醒,疾步跑出门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 宝塔成,徐乾起疑心
夕照山金山寺分院皇妃塔原址处,徐乾看一双眼睛颇有深意地看着许宣,法海手持锡杖、钵盂站在一旁,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身子自始至终都落后徐乾半步。
三人虽然都默然无语,心中却是各怀心思。
说起来,徐乾虽借陈二、陶花摆了许宣一道,使得白素贞珠胎暗结,为文曲星临凡扫清了障碍,但直到今日才算第一次和许宣打了照面。
对于许宣,徐乾其实并未放在心上,他所看重的不过是常羲转世之身罢了。
直到白素贞大婚许久,腹中却迟迟没有动静,他这才把目光投向许宣这个自己一直都觉得无足轻重的角色。
他本尊乃是诸天万界中权柄最重,神通最高的那六人,这具化身虽然出于许多顾忌,不曾修炼道法,却也另辟蹊径,能借万物神通,想不到掐指一算竟算不出许宣命运未来,这就让他有些生疑了。
心中疑念一起,便知白蛇这一世已经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所以才有了如今釜底抽薪之计。
“一入棋局心智迷,白蛇命运已不同,镇妖塔中圣物出,只恐惊醒梦中人。”
徐乾心中想着陈二转述的这段话,看着不远处的许宣,目光中闪过一抹疑惑,随即心中迷雾好似被一阵清风吹散一般,眼前顿时霍然开朗。
“莫非他是他!”
徐乾只是一扫,便将他底细看了个通透,片刻后,率先开口道:“许公子身怀大气运,奇遇连连,乃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已有了元婴中期修为,可称得仙道种子,怎地却与洪荒妖族、域外邪魔勾结?莫非不怕天谴吗?”
忽然被人道破心中一些秘密,许宣不由一惊,强自稳定心神,答道:“徐公子此言何意?”
徐乾见他不肯承认,也不纠缠,只是淡淡道:“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身上有阳神的味道,又有至高神石的气息,肉身所练的功法我虽然不识得,但看你进境,只怕也是许多年不曾显露于世的肉身成圣功法,想不到这一世的白蛇夫婿竟是这般奇特,有趣,有趣!”
“阳神?”法海闻言,不由一惊,看向许宣的眼光也凝重了许多。
他也是阿罗汉化身,如今又是金山寺主持,阴神、阳神虽久不现世,但他也曾有过耳闻。
据传,那是洪荒时帝俊、常羲传下来的功法,阳神一成,便能使魂魄再无转世之迷。
他手中的紫金钵盂不仅能降妖伏魔,还能摄人魂魄,在弹指间使人轮回百世,看破红尘、遁入空门,但若遇上转世不迷,能够固守初心的阳神,那就成了一具摆设了。
这时许宣心中也是有些惶急,今日夕照山一行,虽然也有想见一见这位神秘徐公子的念头,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往后好做些准备。
岂料,见是见到了,只是徐乾的神通却大得让他有些心惊。
无论是妖圣传给自己的《神魂修炼法》,还是妮蒂亚的至高神石,但凡一样现世,都是一番血雨腥风。
自从知道白素贞烛阴追魂法推衍不出自己未来动向后,许宣虽不曾说什么,心中却是暗暗窃喜,警惕也随之放松了许多。
想不到今日却被徐乾当面戳破了心中秘密,虽然没叫出《明月感应篇》的修行功法,但也说出了“肉身成圣”四字。这些事若是泄露出去,只怕不等他们出手,世上那些修士都要蜂拥而至,将自己拿住,严刑逼问修行功法了。
“徐公子说笑了,什么阳神,什么至高神石,我听也不曾听过,至于肉身成圣的功法,更是无稽之谈!我若有这等机缘,还不早寻个人迹罕至处小心修行,等到道法大成后再出山横扫世界,何必如今仍在世俗中厮混?”
许宣知道,有些事是打死都不能认账的,尤自嘴硬说道。
徐乾闻言,也不再多说,只是盯着许宣双眼,似乎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灵魂深处的某样东西一般。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一阵喧哗,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梁公子在否?下官照顾不周,来迟一步,还请梁公子恕罪!”
在场三人逊色望去,就见一个小沙弥忽然跑了过来,有些惶恐地看了法海一眼,指着身后道:“方丈,来人是钱塘县知县,小僧告诉他禅师在后院招待贵客,岂料他却不管不顾就冲了过来,请方丈责罚。”
法海点点头,顺着小沙弥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绿袍官员在一个沙弥,数名衙役的陪同下双手撩着前襟“噔噔噔”地跑了过来。
法海看了徐乾一眼,见他并未说什么,便对一旁小沙弥道:“无妨,让他过来吧,他是钱塘县父母官,今日宝塔落成,禅寺开光,自然也要他来做见证的。你去前面吩咐一声,让那些信众也都一同过来吧。”
小沙弥合十一礼,领命而去,邓子安也已经跑到了众人跟前。
近前一看,邓子安发现法海身旁的青衣公子虽然气度不凡,却不是梁王府那条小大腿,不由有些失望,又见许宣竟然也在旁边,他便有些做贼心虚,悄悄往法海身旁靠了靠。
“对不住了禅师,方才离得有些远,却是看错人了。”邓子安微微行了一礼,目光故意掠过许宣,看向一旁徐乾,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法海道了声佛号,才道:“这位徐公子是镇江府人士,听闻今日鄙寺落成,特意来捧场的。”
“哦,原来是镇江府的徐公子,有礼了!”
没见到梁连,邓子安兴致不由低了许多,绕着宝塔走了几步,见宝塔气势恢宏,颇有几分佛家庄严的气象,又赞道:“禅师果然是大德高僧,竟只用了区区七八个月就将寺庙修成,还弄出这么一座宝塔,那些刁民平日为官府做事,却不见这么用功。”
法海淡淡一笑,并不答话,他现在心中仍在消化徐乾方才话语中的意思,哪里有空搭理他。
邓子安讨了个没趣,这才看向一旁许宣,将脸一板,瞬间换了一副面孔,淡淡道:“许宣,你怎么在这里?最近县中关于你家娘子和丫鬟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你可曾听说了?”
许宣瞟了他一眼,周鸿前些天早将那些关于小青私盗库银的谣言查了个清楚,若不是自己压着,只怕面前这个趾高气扬的知县早就被她一口吞入腹中了。
“大人既然知道是谣言,便应当严查造谣之人,何故来这里问我?”
“你!”邓子安接连吃瘪,不由大怒,只是他也知道许宣如今不仅有举人功名在身,更是太一宫一等道士,虽是祠禄官,品阶却比他高许多,一腔怒气也是发作不得。
心中不由怒道:“再让你张狂几日,等到梁王府出手,自有你跪地求饶的时候!”
片刻后,十余名僧侣带着寺中信众陆续过来,众人见了法海,自是躬身行礼,纷纷开口说着一些吉祥话。
法海这时已经站在宝塔红绸处,也将邓子安迎了上去,朗声道:“诸位施主,今日鄙寺得以落成,一来仰仗朝廷隆恩,邓大人全力相助,二来也要多谢诸位不吝募捐,这才有了金山寺分院今日的规模,老衲在此多谢诸位了。”
……
法海一番讲话,下面信众不由纷纷拍手叫好。
有好事者喊道:“大师,如今宝刹落成,也是我们钱塘县百姓幸事,只是不知这大师何时出手降服城中蛇妖?”
“对啊,佛门不是说降妖除魔吗,我们也是捐了银子的,大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妖怪在城中逍遥法外吧!”
“听说这宝塔刚动工时,塔下就有一条蛇妖盘踞,全赖大师法力高强,这才能驱除妖邪,只是不知道塔下的蛇妖和城中青白二妖是不是一个啊!”
……
信众众说纷纭,虽然也有人念及白素贞以身化堤,阻挡决堤湖水的恩德,见此情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沉着脸并不说话。
法海环视一周,发现徐乾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有许宣还在人群中冷眼看着自己。
想了想说道:“鄙寺落成,自是要守护一方百姓平安,至于蛇妖之事,天道冥冥,自有定数,还请诸位施主稍待……”
许宣在台下看着,从未觉得法海慈眉善目的模样竟这般恶心,正想从中捣乱,忽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汉文,汉文在不在!”
许宣分开人群,循声望去,就见李公甫正满头大汉地在人堆里挤着,忙上前拉住他,问道:“姐夫,你怎么来啦?”
李公甫急道:“哎呀,你还在这里看什么热闹?快和我回去吧,你家娘子要生了!”
“啊?”许宣既惊又喜,忙道:“稳婆请了没有?”
“请了,小青去请的,如今想必应该也到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许宣点点头,回身望去,正好看到法海、邓子安二人拉下红绸,露出头顶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雷峰塔!
“雷峰塔!果真还是雷峰塔!”
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许宣又环视四周,这时信众已经越发多了起来,找了许久也没看到那个青衣公子的身影。
“你还在磨蹭什么?快走吧!”李公甫急道。
许宣这才疾步跟着李公甫出了金山寺别院,来到一处僻静处,也不等李公甫发问便一手将他夹在腋下,纵身往钱塘县飞去。
“啊呀呀!要死了要死了,汉文你快放我下来啊!”骤然飞上云端,李公甫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腹中翻腾不已,话音未落,竟是一口秽物吐了出来,被疾风一吹尽数洒在两人衣襟上。
许宣走后许久,寺庙中的信众也都陆续散去。
邓子安凑了上去,追问道:“禅师,你既然知道妖孽就在城中,手中又有收妖金钵,那为何不去收伏妖孽。”
法海自不好说是徐乾吩咐,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空,目光穿过无尽虚空,隐隐见到一点红芒翻动,心中不由一喜,说道:“白蛇今日产子,文曲星得以降世,如今雷峰塔也已修成,真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邓子安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虽然不是很明白法海话语中的意思,但也能猜个大概,不由问道:“禅师说的东风是何物?”
法海道:“徐待婴儿满月之后,哺尽最后一口亲娘奶,便是白蛇死于雷霆之下,葬身山峰之中的日子。”
邓子安心中一喜,旋即又有些不屑地说道:“收妖还讲人情啊?”
法海看了他一眼,抬头望向远方钱塘县,淡淡道:“这不是讲人情,这是佛祖慈悲,再说也是天数。”
第三百四十七章 灵威仰,阳神化句芒
另一面,许宣带着李公甫飞回许府时,小青已经将稳婆请来,正忙着在厨房烧热水备用。
听得房中自家娘子叫得凄惨,许宣顿觉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替之,旋即忽然想到一事,忙用冲回房间,自禹王鼎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人道火焰。
心中暗道:“那徐乾当真厉害,幸亏此物一直放在鼎中孕养,不曾带在身上,否则今日被他洞察了先机,只怕就难办了。”
回到堂中坐定,阳神却早已出体隐在暗处,只等文曲星送上门来。
李公甫回房换了一身衣服,不知从哪里寻了两坨棉花塞到耳朵里,老神在在坐在堂前太师椅上,似乎还未从方才的“晕机”感中回过神来。
许娇容见状,上前两把将棉花扯出,怒道:“哎,你耳朵你塞这个干什么?”
李公甫跺脚道:“哎呀,她叫那么惨,我听了难受嘛。眼不见为净,耳不闻心平,给我,给我。”
许娇容一摆手,说道:“不要,我偏要让你听。”
元婴主宰肉身的许宣在也着急地站起身来,双手不住摩擦着,念道:“怎么这么久都还没生啊,真是让人担心。”
许娇容安慰道:“别担心,都是这个样子的。”
“姐姐,生孩子真的那么痛啊。”
许娇容作势欲答,一旁李公甫却道:“哎呀,你问她呀,她也是新娘子吃上轿团子,破天荒头一次,她怎么会知道啊!”
许娇容被她打断话语,怒道:“我很快就会知道了,你呀,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谁强?”
说完,便挺着大肚子上前半步,轻轻顶了一下李公甫。
李公甫忙赔笑道:“好,好,好,你强你强!”
只是他这边话音刚落,许娇容忽然就觉腹中一阵坠胀,不由痛呼起来。
“我……我,我肚子疼!”许娇容双腿岔开,右手指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不敢再随意动弹。
李公甫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小心在一旁椅子上坐定,问道:“你怎么会忽然疼起来呢?”
许宣一惊:“该不会是快要生了吧!”
“啊?啊……好疼啊,肚子疼啊!”许娇容听她这么一说,更觉腹痛难忍,大叫起来!
“那怎么办!”李公甫见状,不由有些手足无措。
“快扶姐姐回房啊!”许宣忙道,随即叫过一旁周鸿,让她也过来帮忙。
正在这时,一道红芒从天而降,自房顶灌入,顿时整个许府放出万丈红光,引得府外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来得好!”
许宣阳神一喜,隐去身形,正想再不避讳,穿房入舍前往白素贞房中,忽然面前却多了一个青衣公子,不是方才刚见过的徐乾又是谁?
“果然是阳神!”
徐乾似笑非笑看着许宣,说道:“早知你要坏我好事,所以便来看一看。”
许宣被他一眼看来,只觉身躯一紧,周身忽然有一种被天地压迫住的感觉,竟半点都动弹不得。
“青帝,你插手如此之深,难道就不怕天道反噬吗?”
“噢?”
徐乾双眼一亮:“你竟知我来历?看来他们说的一点没错,一入棋局心智迷,白蛇命运已不同,镇妖塔中圣物出,只恐惊醒梦中人。
如今看来,你才是这乱局中的一点变数,想必他就在你身上吧。”
说到这里,徐乾不由面露一丝得意之色,朗声笑道:“难得,难得,原本以为釜底抽薪即便能功成身退,事情也只成了一半,想不到今日你竟主动送上门来,真个妙极!”
许宣面容一肃,忽然散发出一股极为恐怖的气势,脑后一轮红日缓缓浮现,面沉如水,一指徐乾,说道:“灵威仰,你看我是谁!”
青帝,姓阎讳开明,字灵威仰,摄青龙,头戴青精玉冠,衣九气青羽衣。
听得许宣一阵暴喝,徐乾也不由一愣,正色再看,只见许宣阳神忽然变作一个鸟身人面的绿袍童子,头扎双髻,手执一根青翠柳条,脚踩两条青龙,神态威严。
“句芒!”
徐乾双眼瞳孔一缩,感应着绿袍童子身上滔天气息,深埋脑海深处的那抹记忆终于缓缓苏醒。
洪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洪水,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浪花翻腾着,嘶吼着,淹没除了泰山之外的一切事物。
雷霆滚滚,这是传说中能够开天辟地,灭杀一切的都天神雷。
雷霆之下,无论是巫族还是域外邪魔,都尽数被劈得魂飞魄散,运气好的还能留下一截烧焦的残骸,落入翻滚滚洪水中消失不见。
阎开明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着,不知是兴奋还是畏惧。
“终于还是出手了!原来这才是四神真正的力量!”
阎开明心中嘶吼着,战斗到今日,这方大陆早已被巫、妖两族打成无数块碎片,若不是因为有原界种子的庇护,只怕这块大陆也要化作虚无了。
虽然帝俊、常羲借黄帝、女登之口传下修行法门,但人族依旧只能在夹缝中求生,沦为炮灰和牺牲品,国破家亡,被人一言以决生死。
他如今虽然也有阳神修为,但在这些大能眼中,不过是稍微壮实一些的蚂蚁罢了,连翅膀都还未长出的蚂蚁。
对于帝俊和常羲两位妖族帝君,阎开明心中其实是敬畏的,若没有他们主宰大局,只怕人族早已在巫、妖两族的争斗中灭族。
如今看着这两位帝君不顾身死道消,突破四神封印,启动原界种子,发动洪水灭世,降下都天神雷斩除巫族、邪魔,他心中更是钦佩不已。
这才是为帝君者所为,这才是四神神性分身的胸襟!
洪水呜咽着,雷霆轰鸣着,泰山上的人族、妖族摄于天地之威,也摄于帝俊、常羲得威严,都匍匐于地,不敢抬头。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渐渐停息,阎开明壮着胆子缓缓侧身,偷眼瞧向山下。
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洪水,只是洪水之上却不见了如同蝗虫一般的巫族和域外邪魔,十团斗大的七彩光芒在洪水上飞舞着。
忽而,泰山深处冒出两道光芒,绕着山巅盘旋一阵,又在洪水波涛上疾驰一阵,似乎是在检阅自己的战果,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干净了!”
两道白光驰回,停在众人头顶,一道白光有些疲惫地说道。
“帝君?”听到这声音,阎开明浑身又是一颤抖,忙以额触地,不敢再行偷窥之事。
“干净了……只是,以后或许就要你一人走下去了。”另一道白光说道,声音温柔而有磁性。
天地寂静,过了许久阎开明才敢再次抬头,这时那两道白光已然不知去向,几道黑影从身旁掠过,朝洪水上方的七彩光芒飞去。
阎开明心中一动,心知这乃是亿万载都难得一遇的机缘,当即不敢再有丝毫迟疑,也朝最近的一团七彩光芒奔去。
……
“你是句芒,祖巫句芒!”
从来都无比淡然的徐乾忽然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多少年过去了,自己能登上青帝宝座便是因为当初夺得句芒神性,想不到这尊祖巫竟会又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着面前这尊绿袍童子,徐乾忽然觉得自己好似又变成了当初那个蚂蚁一般的修士,心中竟生不出半点抵抗之意!
“灵威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我回归!”绿袍童子面容稚嫩,双眉之间一点朱红,说话却是老气横秋。
徐乾沉默不语,片刻后竟忽然“哈哈”大笑,直笑得双眼泪水都出来了犹自不肯停歇。
绿袍童子面色一沉,手中青翠柳枝轻轻一拂就朝徐乾头顶打来。
徐乾止住笑声,不闪不避看着面前这个童子,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畏惧和恐慌。
柳枝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他头顶,却又斜斜避开,滑落在一旁,原本翠绿的柳叶尽数化作枯黄,随即连同那根柳枝也一同消失不见。
“你敢诓我!”
徐乾双眼中浮现出一抹怒意,上前两步,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白皙,轻轻一捏,面前那个绿袍童子顿时烟消云散,重又化为许宣模样。
“咳咳!”许宣掩嘴轻咳两声,一口金黄色的鲜血落在衣襟上。
这时徐乾面容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淡然,收回右手胸前掸了掸,淡淡道:“不错,确实没让我失望,只是就只有这些了吗?”
许宣面色不变,撩起前襟擦掉手上鲜血,问道:“自从在禹王鼎中炼化了半枚至高神石,这还是我首次驾驭奢比尸的力量,十二祖巫同出一源,具是四神斩三尸的化身,你是如何发现端倪的?”
徐乾古怪一笑,说道:“我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那身形、气息确实与句芒一般无二,只是……
就算站在我面前的真是句芒,那又如何?
莫说是句芒,即便是帝俊、常羲,我又怎能束手待毙?没有铁血手腕,怎能坐稳这三万多年至尊宝座!
方才只是试探你一番,直到你仓促出手,这才被我看出了马脚!”
“原来是这样!”许宣喃喃道,心中不由有些懊悔,这逼装失败了啊。
第三百四十八章 论是非,深渊炼神性
徐乾好整以暇看着许宣,仿佛有些好奇他还有什么手段。
“这具化身入世修行至今,你是唯一一个能看破我本来面目的。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许宣问道。
徐乾道:“可惜你虽然借禹王鼎炼化了至高神石,却终究不得其法,否则,单凭一半奢比尸的神性,只怕早已神魂大成,便是我见了你,也只能退避三舍,如今嘛……却是便宜我了。”
“不得其法?”
听他这般说,许宣心中也觉有些奇怪。
照理说,奢比尸也是十二祖巫之一,自己即便只得了一半神性,也不至于只有如今这点成就。要知道,面前这位青帝化身,当初也不过得了同为十二祖巫的句芒神性,便成就了五帝之尊,横扫天下,稳坐帝位三万余年,怎么到自己这里却是不灵了呢?
许宣一直以为是奢比尸神性化为至高神石后,被妮蒂亚一脉损耗了许多,所以才会这样,现在听徐乾这么一说,才知道竟是自己炼化不得法。
徐乾目光悠远,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轻声说道:“十二祖巫乃是四神斩三尸后体内魔性与世间生灵秽物所化,他们的神性,有如十二道深渊,若想获得这些力量,便只有深入深渊,彻底放开心灵与黑暗为伍,才能让这些神性融入自己体内。”
“彻底放开心灵,与黑暗为伍?”许宣有些不解:“照你这般说,昆仑仙山中的五帝,岂不是一个个都是大魔头不成?”
徐乾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只是,想在无边黑暗中秉承自己的道,就没这么容易了。
一滴墨化入一碗清水,清水或许只是色泽浓郁一些。但若是一滴水掉入一碗墨汁中……剩下的便依旧只是墨汁了!
能出淤泥而不染,自能成就至尊业位,但若道心不稳……”
许宣若有所思,心道如果真是这样,想要真正炼化祖巫神性,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至高神识虽是死物,但与它相比,自己无疑才是那滴清水。
徐乾见许宣神色有些变化,又道:“当年大洪水灭世,天降都天神雷,十二祖巫除了奢比尸中了域外邪魔算计早早陨落,神性化作至高神石之外,只有烛龙一人重伤逃离,但也丢了部分神性,后被佛陀机缘巧合得了,这才能另开一方天地,西方称祖。
另外十位祖巫都尽数陨落在都天神雷之中,灵智被神雷抹去,不灭神性化作十团七彩光芒,被众人抢夺,你以为当初为何没有十帝出世?”
许宣想了想,答道:“听闻当年五帝以后土神性演化六道轮回,使灭世后飘荡在世间的游魂有所依附,又强良、翕兹、天吴、玄冥神性聚天下灵物重新炼制一界,是为如今昆仑仙山,难道不是因为要划分仙凡,制定六道轮回的规则才这般做的?”
徐乾伸手指了指许宣,说道:“如今半枚至高神石在你体内,虽然炼化不易,但如果我让你交出来,用来演化六道轮回,你愿不愿意?”
“那自然是不肯的!”许宣想也没想,便开口说道:“我只是个小人物,若有余力时,自然不介意为扶危济困,造福苍生,但自己稀饭都不曾吹冷,又哪里顾得上别人?”
“便是这个道理了!”
徐乾叹道:“当初抵御巫族和域外邪魔,妖族才是主力,损失自然比人族惨重得多。
危难之时,帝俊、常羲不顾那些众人劝阻,执意要突破四神离开前布下的封印,借助原界种子的力量将下大洪水与都天神雷,清洗世间。
那些妖圣、大妖在泰山深处为他二人护法,却是失了这份机缘,所以最后夺到那十团祖巫不灭神性的都是人族修士。”
“十位?”
“没错,就是十位,除了含枢纽、灵威仰二人外,还有八人,只是那八人要么炼化不得法,要么自身被深渊吞噬,成为一具只知杀戮的人形机器。
之后人族有含枢纽和灵威仰二人,那些妖族虽然也有心抢夺,但修为还是弱了些,这才便宜了赤熛弩、白招拒、叶光纪三人,成了如今五帝临凡的局面。”
许宣想不到五帝成圣背后还有这些故事,虽然不知道徐乾今天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许多,却有些听得入了神,追问道:“不是十团祖巫不灭神性吗?”
徐乾点点头,继续说道:“没错,剩余五团神性都是亿万年难得一遇的至宝,无论人族哪位修士炼化了,都能成就帝位,超脱于那些妖圣之上。”
“难道是五帝不愿意再出现一位帝君来分薄他们的权柄?”许宣疑惑问道。
“那时妖族仍有妖圣十余尊,大妖数百,妖众十万,人族虽然凭添五帝,但与妖族相比依旧处于劣势,又哪里是计较这些得失的时候?”徐乾瞥了许宣一眼,似乎有些看不起他的格局。
接着道:“五帝在人族中挑选了万名资质上佳,心志坚毅之辈,只是无一例外,都没能炼化成功。
后来含枢纽提出想再炼化一团神性……”
“再炼化一团?”
许宣惊道:“十二祖巫乃是四神斩三尸所化,能得一团已是亿万年难得的造化,若能炼化三团神性,岂不是能与四神比肩了?”
徐乾道:“正是如此!妖族虽然曾经庇护过人族,岂不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巫族和域外邪魔在时,又有帝俊、常羲约束,虽然也常有妖族欺凌人族之事发生,但毕竟还有些克制。
这时外敌尽去,又无人能约束那些桀骜不驯的妖圣,只怕人、妖两族大战终有一日会爆发。
当时我们便想,若人族能有一个如同四神一般的强者,那就不惧妖族了。”
“后来呢?没有成功吗?”许宣刚出口,便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若是成功了,又哪里会有后面的昆仑仙山、六道轮回?
徐乾道:“我们终究不是四神,一道深渊或许能固守道心,但若是两道……甚至三道……
想想以四神之尊都要斩三尸才能保持神为不堕,又遑论是我们这些人,只是两道,含枢纽就险些被迷了心神,若不是有灵威仰以及其余四帝护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众人一番商量后,才有了用剩余五团神性铸造六道轮回、昆仑仙山的想法。”
“原来是这样,非不为,实不能也!”
徐乾看着许宣,原本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纠结之意,思忖片刻后才道:“你是不是有些好奇,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都说帝心难测,你是青帝化身,自比人间帝王尊贵许多,我又怎好胡乱猜测,只是总不能是为了帮助我成功炼化这半枚至高神石吧。”
徐乾不语,忽然双手抱拳,对着许宣长揖一礼,郑重说道:“弟子阎开明见过帝君!”
许宣一惊,很明显,这一礼拜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体内不知藏于何处的帝俊。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徐乾继续恭敬说道:“若不是有帝君与娘娘以身殉道,只怕天地间早已没了人、妖二族立锥之地,帝君与娘娘实在于天地有大功,我等数万年间的这些算计着实有些不该!只是……
如今人道昌盛,仙道煌煌,总不能让我们亲眼看着这大好河山走向末法之世!”
“末法之世!”看着面前执礼甚恭的徐乾,或者说是青帝灵威仰,许宣心中不由想起了当初在镇妖塔时在石碑上见到的箴言。
“五行造化颠倒用,坎离相克见真旗。七尺童子吴越来,从此四海不修真。”
“难道说真如徐乾所说,帝俊归来,就是想行末法之世?只是……这又是为了什么?”
徐乾不知许宣心中所想,依旧恭敬说道:“佛陀既然能在万界中寻得一处拥有原界种子雏形的小世界,想来我们五个也可以,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罢了。
我们也知帝君心中忧虑,只是,万事总有一线生机,就这般断了修行之路,我等实在有些不甘。
为了使人族崛起,我等甘愿背负骂名,设计将洪荒妖族压入镇妖塔中;
为了巫妖大战中的魂魄有所依托,我等演化六道轮回;
为了让不扰乱世间百姓,我等重订天道,缔造昆仑,划分仙凡。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今日这等局面,又岂能就这般让帝君付之一炬?
都是为了如今人族繁荣昌盛,仙道煌煌,人人如龙的局面,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帝君恕罪!”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道火,护法有两尊
听完徐乾一番话,许宣干笑道:“何必如此大礼,我不过是个小小凡人罢了,哪敢当此大礼?”
徐乾不答。
等了片刻,依旧不见有什么反应,徐乾这才直起身,说道:“常羲娘娘一点灵光不泯,这许多年来一直在我们算计之中。
但自这两年开始,时局就变得有些模糊,知道今日见了你,我才发现原来问题出在哪里,若不是帝君一点灵光遁回附在你身上,天地间又哪里有我们算不出的事情。”
许宣知道今日不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也不再辩解,似徐乾这等人,只要是他认准了的事,又岂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动摇的。
面上一笑,后退两步,山海剑随之出现在掌中,严阵以待。
冷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总不能束手待毙,这一世她既是我娘子,我总要护得她周全,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
只是……你敢杀我?难道就不怕天地反噬吗?”
“反噬?呵呵!若能舍我一人,再换仙道数万年太平,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徐乾目光落在许宣手中山海剑上,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奇道:“竟是此物,可惜了,少了孕养的仙葫,终究只能沦为一件凡铁。
我知你借禹王鼎炼得一团人道火,只是这一团人道火如何对付得了我和文曲星君两人?”
双眼微垂,落在屋檐之上,穿过重重屋瓦,看向房中。
此时下面稳婆正在忙着接生,白素贞满头大汗,洁白的贝齿已将苍白的双唇咬破,沁出点点殷红的鲜血。
许宣肉身站在屋外,盘膝而坐,双手指印不断变化,似乎在运用着什么法术一般。
“咦!”
见此情形,徐乾面色一变,指着许宣怒道:“你竟将人道火留在了肉身之上?不对,不对,若是这般,你身上的气息决计瞒不过我!”
许宣拱手行了一礼,说道:“今日既是文曲星临凡的大好日子,我又怎能不多做些准备,人道火得来不易,有它在才能保得娘子周全,十月怀胎,总不能一番辛苦生下个白眼狼来。”
“你这是找死!”
徐乾眼见脚下骤起变故,当即不再多言,长袖一挥,许宣只觉体内天地间的束缚、压迫之力更甚,任由自己如何默运法力反抗也是枉然。
“轰隆隆”一声巨响,一面石碑骤然飞出,化作十二面碑影,将许宣和徐乾罩如其中。
“禁!”许宣怒喝一声。
徐乾环视四周,冷笑道:“周天星斗大阵?只可惜残缺补全,万分之一的威力都没有,我这具化身不修万法,万法亦不得沾身,你能奈我何?”
说罢,左脚一抬,已经到了碑阵之外,反是许宣,周身被天地压迫,好不容易才抽空布下碑阵,岂料却落了个空。
眼见徐乾就要往许府中走去,房中许宣肉身忽然腾空而起,两手擒住徐乾双手反剪在他后背,喝道:“万法不沾又能如何,有时候总要近战肉身相搏!”
徐乾后背微微躬起,双袖鼓起,忽地将身一振,许宣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周身骨头都好像散架了一般,被徐乾身上传来的力道弹出去数里。
“谁告诉你我不修肉身的?”徐乾斜眼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阳神许宣,脚步再抬,已至院中。
“拦住他!”许宣惊呼。
院中周鸿早已得知许宣计划,虽然顾忌院中许娇容、李公甫等人,不敢随意驱使毒龙助战,也将身一摇,现出原形,变作丈余长短的八头大蛇,口中腥风阵阵,张着血盆大口就朝徐乾咬来。
“缠住他!”许宣喝道,身形一晃也来到院中,山海剑应声而动直刺徐乾后背。
周鸿得了许宣吩咐,使了个巨蟒绕藤之势,紧紧缠住徐乾,八颗头颅喷出阵阵毒雾,淋在徐乾身上。
若是寻常修士被她这么一缠,只怕肉身早已化作肉泥,又被这些毒雾一灌,恐怕元婴都要化作虚无。
只是徐乾又如何是寻常修士能比的?
背后山海剑还未至,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臂已经如烙铁如白雪一般,刺破周鸿深紫色的蛇躯,五指如鹰爪一般插入周鸿身躯,轻轻一扯,便是两坨血肉,顿是蛇血飞溅,落在地上,冒出丝丝白烟,腐蚀出一个个大坑。
周鸿强忍疼痛,依旧不肯撒手,竭尽全力收缩着身躯,想为许宣争取到一丝机会。
这时,山海剑已至。
“叮”地一声,竟如金石相击一般,无往不利的山海剑竟被弹开老远。
这时许宣肉身也赶了过来,使了个法天象地的神通,一把将周鸿、徐乾一起握在掌心,双手成拳,紧紧捏住。
被弹开的山海剑也调转剑身,立在空中,两道白芒直射被许宣握在掌心的徐乾。
“雕虫小技!”徐乾冷冷的声音传来,似乎并未受山海剑能够定住魂魄的白芒影响,一声炸响,空中大团大团的金色血雾弥漫开来。
“扑通”一声,变成八头巨蛇的周鸿狠狠砸在院中,溅起无数灰尘,身上出现两个恐怖的大洞,鲜血正潺潺从血洞中流出。
许宣肉身两只手掌也成了漏斗一般,再也维持不住法天象地的神通,化作人形,站在空中,双手不住颤抖。
“比肉身,这世间就是真龙之体也不是我对手,你们……还不够看!”
徐乾扫视一周,再抬脚,已经到了白素贞产房门口。
外面一番动静早已惊动了府内众人,小青将李公甫撵进房中,让他照顾好许娇容,又让燕赤霞守住房门,自己和灯儿这时也赶到了场中。
“去”见到场中局面,小青不敢怠慢,当即一喝,口中吐出一团妖火,手中飞剑应声而动。
一旁灯儿也将蝶儿抛出,四翼振动,洒落点点星光,往徐乾落去。
只是无论是小青的天赋妖火,还是蝶儿的璀璨星光,都无法靠近徐乾半分。他周身三寸之地好似有一个透明的光罩一般,世间任何法术只需一靠近这光罩,便滑落到一旁。
“六翼魔蝶?”徐乾抬头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蝶儿便从空中掉落下来,那些星光也随之消失。
小青的飞剑却是击中了徐乾,只是以山海剑之利尚且破不开防御,小青的剑又能有什么效果?
徐乾回身,目光落在灯儿身上,面色忽然有些古怪,竟躬身一礼,拜了下去。
“弟子见过祖师!”
一礼毕,徐乾再不停留,洒然起身,推开房门。
房中,白素贞已经生产完毕,正虚弱地躺在床上,一旁稳婆早已听见外面古怪的声音,心中虽然好奇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仍忙着给刚出生的婴儿用准备好的锦被包好。
徐乾正要抬手,忽而一道红芒闪过,只见凭空出现一个红袍金冠,长须美髯的中年人。
与许宣临安时见到的不同,这时的文曲星双目之中隐隐有两团火光跳跃。
“帝君何必如此?”文曲星上前一把握住徐乾抬起的手臂,朗声说道。
徐乾见他神情,知道这神君已被许宣炼化的人道火焰污染,怒道:“废物,你也敢阻我?”
“都是同志,何必打打杀杀!”就在文曲星一把握住徐乾手臂时,阳神许宣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背后,手中一团火焰轻轻按入他后背。
徐乾身躯一震动,霍然转身,皱眉看向许宣,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出四个字:“人道火焰?”
许宣点点头,说道:“帝君化身万法不沾,原本还想依靠肉身之力,趁机将人道火打入你体内,岂料你竟连肉身都这般强悍,没奈何,只有请我儿子出来先阻你一阻了,终究是熟人,想来你总不至于一见面就下狠手。”
徐乾白净的面颊开始泛起一抹诡异的潮红,浑身不住颤抖着,一字一顿说道:“怎么会有两朵!”
许宣道:“我并不曾说只有一朵啊!
我人道信仰有三重,自然能炼三朵人道火,只是所需魂魄之力实在有些巨大,若不是有那些忘川河中的鬼王相助,只怕这第二朵人道火也炼不出来。”
“朱邪!”徐乾咬牙切齿,泛出红芒的脸不住抽动,缓缓抬手,似乎还想做些什么,只是,体内的人道火焰终于还是占了上风,一对瞳孔中火焰之形骤成,原本不住颤抖的身躯也渐渐安静下来。
许宣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徐乾和文曲星,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以后大家都是同志了,还需戮力同心才好,星君还不归位?”
文曲星闻言,拱手一礼,复又化作一团红芒,落入稳婆襁褓中。
第三百五十章 喜临门,许府迎麒麟
“恭喜许官人,贺喜许官人,是个小官官!”
刚刚文曲星仙灵受了人道火焰污染,还未来得及入胎,产下婴儿便不哭不闹,唬得稳婆不由有些惊慌失措。直到徐乾忽然推门而入,现身阻了他一阻,给许宣阳神争取了一丝机会,文曲星才真正投入婴儿灵台识海之中。
无论仙佛还是鬼神,除非如许宣这般修成阳神之躯,否则无论是否经历六道轮回,有无饮过传说中的孟婆汤,必有胎中之迷。
仙灵一入肉身,天道之下,自然化作三魂。
命魂归窍便是入胎之迷,三魂相继安定,住胎、出胎之迷也就相继袭来。
此时的文曲星君虽得了白素贞四成神性,但已不再是昆仑仙山中执掌文运的神仙。
加之仙灵又受了许宣人道火焰污染,或者说是净化。且不论父子人伦,即便再有人将他点醒,明了前尘往事,也只如忽然顿悟了的佛子一般,只是他信仰的佛并非西天佛国中的那一位,而是给予自己人道火焰的许宣!
稳婆见襁褓中的婴儿终于如正常孩子一般开始放声大哭,心中稍安,忙整理了一番,才喜笑颜开抱到许宣面前献宝。
稳婆自是肉眼凡胎,识不得临凡真仙,看不见显形文曲星,再加上方才全副心神都在白素贞和手中婴儿身上,虽然也听见了房外响动,但也并未多想。
许宣上前接过,有些手足无措地抱在怀中,生怕弄疼了这个柔弱的小生命。
小心掀开襁褓一角,看着已经被稳婆打理干净的婴儿,只觉他皮肤红润细腻,眉眼灵动,正好奇地用一双滴溜溜乱转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顿时,一股血脉相连之感顿油然而生。
方才许宣阳神出体带着一朵人道火焰守在屋顶,原本想先污了文曲星临凡仙灵,岂料徐乾忽然到来。好在他这些日子早有准备,在忘川河炼化鬼王时,就因缺少纯阳之力只能阴神大成,便用多余的鬼王魂魄之力又炼化了一朵人道火焰,只是隐而不发,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许宣将婴儿递给稳婆,几步来到床榻前,看着疲惫无力的白素贞,关切问道:“娘子,如今感觉怎么样?”
白素贞朝许宣宽慰一笑,示意自己并无大碍,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稳婆手中,许宣忙将婴儿又抱了过来,递给她看。
看着自己亲身骨肉,白素贞不由露出了一抹满足的笑容,眼神温柔,尽是身为人母的慈爱。
“官人,这便是我们的孩子了!”
白素贞微微挪了挪身子,伸出一只手,让许宣将孩子放在自己怀中,又道:“方才外面发生了什么?”
许宣看了看立在门口的徐乾,这时大局已定,他的肉身正在外面收拾残局,不由笑道:“来了个不速之客,现在已经没事了,娘子先好好休息吧。”
说到这里,许宣才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扯住旁边稳婆,从她怀中接过自己儿子,急道:“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我姐姐也要生了,你快些过去看看。”
说罢,转头对白素贞道:“娘子,姐姐也要生了,如今姐夫正在房中陪着她,我先带稳婆过去,再让青儿熬些滋补的汤。”
许娇容这些日子对白素贞照顾有加,白素贞早将她当作了亲人,闻听此言,不由喜道:“姐姐也要生了?今日当真是双喜临门,官人自去忙,妾身这里不打紧的。”
稳婆已经是五十出头的年纪,精力自不比年轻人,一番操劳下来这时早已累得满头大汗,听说竟还有一个产妇也只能长叹一声跟着许宣往外走去。
路上许宣在她肩头一拍,一股法力悄无声息渡入稳婆体内,消去她许多疲惫之感,稳婆顿觉精力充沛,步伐这才快了起来。
一番忙碌,直至傍晚时分府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稳婆得了许宣奉上的一个厚厚红包,也喜滋滋坐着早已准备好的小轿回家去了。
李公甫和许宣各自怀抱一个婴儿,来到许娇容房中。
自从服了一粒回元丹,许娇容不仅补齐了被体内先天元精,身体较之以往也好了许多,这时已经恢复了精神,满足地看着面前乐得像个孩子似的弟弟和相公。
“汉文呐,恭喜你啊,生了个整齐的儿子。”李公甫看着自己怀中的女儿,不由有些吃味,他是个憨直的汉子,心中自然还是有些重男轻女的心思。
“整齐?”许宣心中思量,疑惑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生的女儿不是很整齐吗?”
“哦,哈哈,整齐啊,整齐。”李公甫也知道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了,便憨憨地笑着打了个哈哈。
小青断了一碗刚熬好的热汤推门进来,见此情形不由掩嘴轻笑,上前看了看许宣怀中婴儿,说道:“你们两个说的都是呆话,这孩子不光是整齐,而且还俊俏得很呢?哎,你看,他的眼珠子溜溜地转,灵活得很呢!相书上面说:落地转眼,后必大贵,这孩子将来一定是个状元郎。”
一旁李公甫听了不由有些吃味,淡淡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哼,姑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小仕林以后当了状元郎,你家孩子岂不是状元郎的夫人?又有什么好吃醋的?”
说着,小青上前将热汤递给许娇容,嘱咐道:“李夫人,这是刚熬好的麻油鸡汤,里面加了上了年份的山参,最是滋补,您趁热喝了吧。”
许娇容接过瓷碗,放在鼻尖嗅了嗅,只觉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不由赞道:“嗯,闻起来就很香,吃起来吃怕更香了,青儿倒是生了一双巧手。”
李公甫被小青一句话堵了回来,转念一想,还真是此理。未生产时,许娇容就和白素贞谈笑间指腹为婚,若是自己这个小外甥真个高中状元,对自己女儿岂不也是一桩美事?想到这里,不由又“呵呵”笑了起来。
一旁许宣见状,忽然问道:“姐夫可曾给孩子取了名字?”
李公甫一愣,看了一眼床上许娇容,说道:“忽然就这么生了,哪里来的及想名字。”
许娇容将手中的汤碗一放,怒道:“哦,那意思是生之前还要提前告知你几天,让你有个准备不成?”
见他两人拌嘴,许宣笑道:“要我看,不如就叫碧莲吧!”
“碧莲?为什么叫碧莲呢?”李公甫是个粗人,无论是以往在衙门当差,还是现在和那些老伙计一同在作坊做事,肚里都没有装几滴墨水,不由有些不解这名字其中含义。
许宣解释道:“方才我和娘子商量了,既然我家孩子叫仕林,不如姐姐的女儿就叫碧莲,娘子说,心如碧海宽,有容乃大,身如荷莲洁,淤泥不染。”
许娇容点头赞道:“碧莲……清新脱俗,别具意味,嗯,就叫碧莲。”
“姐夫你以为呢?”
李公甫抱着婴儿瞥了许娇容一眼,这时他学了个乖,说道:“嘿,她同意就好,我没意见!”
“姐,你瞧姐夫对你有多尊重。”
许娇容朝李公甫翻了个白眼,故作不屑说道:“呵,他哪儿是尊重我,他根本就是自个儿想不出来,没法子任人摆布,如果让他取的话,一定是什么荷花啦,桃花啦什么的。”
“不可以!”一旁小青闻听此言,忙道。
许宣瞧得有趣,凑到小青耳畔打趣道:“叫荷花就可以了。”
小青看了李公甫一眼,说道:“荷花?叫牡丹都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啊。”李公甫见她说得郑重,愣愣道。
小青叹道:“哎呀,姑老爷,您的千金就是我们家小姐的媳妇,哪儿有当媳妇的进宫伺候皇上的?那成什么体统嘛!”
“我看你这张嘴啊,多吃点饭,少说点话!”李公甫笑骂道。
“好啊,拿银子来堵住我的嘴!”小青傲娇地一扬下巴,不理在场几人,转身往白素贞房中去了。
入夜时,白素贞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许宣谨记稳婆吩咐,不敢让她出门吹风,便连洗脸的水都是小青热好以后端进来的。
房中安置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床,往日的文曲星,如今的许仕林刚刚吃饱喝足,正静静躺在里面满足地酣睡着。
“官人,方才白天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白素贞一身素色白衣,头上也依照稳婆吩咐紧紧用几层棉布包着,一眼望去,还真有几分凡间刚生产完的正在坐月子的妇人模样。
她一天不曾出门,小青又得了许宣吩咐,不肯拿那些事情来烦她,所以,直到现在她也不曾知道自己生产时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宣挪了挪凳子,让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些,伸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柔声安慰道:“来了个不速之客,已经无碍了。”
白素贞心思玲珑,听他虽然说得轻巧,想来事情定不是这般简单,只是见他不肯名言,也不再追问。
回身看了看小床中躺着的许仕林,转而问道:“原先官人曾说过的文曲星君之事,如今可有什么解决办法了?”
“娘子不是不怎么关心此事吗?怎么今日又忽然问起了。”
白素贞道:“原本以为,无论他是何来历,总归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当亲生儿子好生养着便是。
直到今日真个生下来才发现,哪里这般简单,为人父母,总想自己孩子健康成长,不求他大富大贵,光耀门楣,只求一生平安就好。
今日妾身躺在床上,心中不免想起官人往日说的那些话,若他真个是星君临凡,只恐早晚沦为他人棋子,到时候妾身又该如何自处?”
第三百五十一章 烛九阴,同志不同路
许宣这时反倒不如白素贞这般担心,上杆子要来当儿子的文曲星成了自己的红小将,青帝化身徐乾也弃暗投明,投入自己温暖的怀抱,这世上自己还怕谁?
法海、雷峰塔、钱塘老龙敖应、淮水水神巫支祁、域外邪魔妮蒂亚?
no,no,no,所谓徐乾在手,天下我有,如今形势一片大好,还要什么自行车?
“娘子勿忧!”许宣伸手在白素贞手背拍了拍,才放缓声音将如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人道火焰?”听许宣说完,白素贞不由面上一喜,说道:“这么说来,不止是文曲星,就连那个曾经点化青儿,被妾身隐隐推算到的青衣公子如今也成了你的护法?”
许宣想了想,说道:“与其说是护法,倒不如说是同志。”
“同志?”
“没错,志同道合者,可称同志!”
许宣点点头,继续说道:“无论是仕林还是徐乾,他们与其说是我的护法,倒不如说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同志。
相比护法或是身外化身来说,他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人格,只是我们心中追求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官人得目标是什么?”白素贞好奇问道。
“自强不息,披荆斩棘,虽千万人吾往矣!
厚德载物,海纳百川,既求同也能存异!
群龙无首,无仙无佛,人族命运唯自持也!”
许宣一只一顿,将自己在忘川河畔参悟的三重人道信仰说了出来,言语间自有一股淋漓气势喷薄而出。
白素贞咀嚼着他说的这三句话,喃喃道:“若是这样,只怕还是有些不妥。”
“噢?有何不妥?”
白素贞从许宣掌中将手抽出,起身来到婴儿床前,低头看了看里面躺着的小人儿,俯身将他被角掖好。
似乎担心吵到自己儿子睡觉,白素贞轻轻走到一旁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官人自古以来治河就有堵和疏两种法子,也有疏、堵并用之道,你以为那种法子好?”
许宣想了想,答道:“自然是要因地制宜,不拘是疏是堵,总归只需只得河道安靖便好。”
白素贞点点头,又道:“官人这话说得中肯,只是真正落到实处却没有这般简单。”
白素贞缓缓坐下,从茶杯中沾了一点残茶,葱白一般的手指在桌面一划,杯中那点茶便随之尽数落到茶痕之上,顺着那道痕迹流出桌外,落在地板之上。
“泛滥的河道就如这缕清茶,或堵或疏,总有许多法子,只是所处位置不同,人生阅历不一,自有各自的看法罢了。
那些治理河道的大臣都是饱读诗书之辈,虽然不免有些不知实务的书呆子,但能高居庙堂,被朝廷委以重任的,十个里面总有六七个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又岂不知治理河道需因地制宜?
之所以总有些看似迂腐的举止,不过是旁的什么事让他们不得不顾忌罢。
或许是下游河道有他们置办下的万倾良田,一旦疏导泄洪,便会淹了自己庄稼;又或是上游某处有某位朝中贵人的坟茔,淹了下游百姓良田,总好过得罪朝中同僚……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外人隔岸观火,自然不及那些官吏身临其境,哪里体会得他们被种种因果羁绊的苦处?
所以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才会觉得满朝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只是治理河道而已,那些朝廷大员用的方子怎么这般迂腐。”
“娘子想说什么?”许宣有些不解。
白素贞微微一笑,说道:“妾身是想说,治理河道是这般,人道信仰也是这样。
就好比钱塘县中有一群人都想去夕照山,乘船的有乘船的理由,骑马的有骑马的便利,腾云的又有腾云的法门,目的虽然一致,说法或有不同。
徐乾与仕林就想官人所说,乃是与你志同道合之辈,他们信仰你的信仰,但要实现这个信仰,所用手段却未必就合你的心意。”
许宣恍然,自己方才真是被突如其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正如白素贞所言,就算是革命,也有左、右路线之分;佛陀传下佛法有大乘、小乘之辨;孔圣人珠玉在前,又有《论语》教化百姓,门下三千弟子还不是各有所得?更别说自己这依旧显得有些稚嫩的人道信仰了。
自己的三重信仰只是一个大体目标,而要实现这一目标,手段百般,道路千条,徐乾虽然被人道火焰洗炼了心智,却未必如同自己臂膀一般指挥如意,文曲星当时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想来只是担心自己不能平安降世,或者也是想多一位“同志”吧……
看到许宣脸上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白素贞知道自己的话他已经听了进去。
虽然事情并不如何完美,但她也乐得解了燃眉之急,后顾之忧,又复安慰道:“官人也莫要太过心忧,如今妾身总算不用担心日后你们父子二人翻脸成仇了,这也是一桩好事。
至于徐乾……就算他不肯听从官人吩咐,总不必担心他来算计官人,这也是一桩好事啊!”
许宣抽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叹道:“娘子说得没错,是为夫有些贪心不足了,总想着若是能真正收了这尊青帝化身,在世间便没有什么畏惧了,所以心中才有些失落。”
“官人能相通就好!”
白素贞目光如水,温柔地看了一眼许宣,又一到房中那根跳动着橘黄色火焰的红烛上。
长叹道:“如今你我夫妻二人面前最要紧的就是夕照山上的那座雷峰塔了,不知这道劫难要如何才能渡得过去。天道昭昭,誓言当头,妾身只恐你我缘分就如这璀璨红烛终有燃尽之时,到头来落得个鸳鸯两分飞的境地。”
方才是白素贞为许宣开解疑惑,这时却又轮到许宣来安慰她了。
“娘子,无须担心,就算徐乾不肯出手,但为夫如今也修成了阳神,自不惧法海手中紫金钵盂,他若敢上门,依我们如今实力,未必就怕了他。”
白素贞笑了笑,并不答话,她修行一千七百年,自然比许宣更清楚违逆天道的结果。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己违背誓言在先,就算真能斗得过法海,也未必能逃脱责罚,只怕到时阴差阳错间,自己还是得入雷峰塔中走一遭。
只是见许宣这时兴致正浓,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但愿如此,只望麟儿降生之后诸事顺遂吧!”
从白素贞房中离开,许宣来到外院西厢,这里是徐乾所在的房间。
推门进去,就看徐乾正端坐桌前,面前笔墨纸砚俱全,正在凝神写着什么。
“徐道友在忙?”
徐乾听得身后响动,转头见是许宣,忙起身道:“许多事情今日才想通,灵台虽然清明,只是脑中思绪却要捋一捋。”
许宣上前探头往桌上看去,想知道这位青帝化身在纸上写了什么。却见砚台中并无浓墨,案头宣纸上也无半个字迹,那只崭新的狼毫下棕上白,就这么搁置在笔架上,也似是从未动过。
“徐道友想写什么?”许宣问道。
徐乾道:“以我辈修士之能,自能在灵台中演化万物,又何须笔墨这等物事,摆出这副架势不过是如焚香沐浴一般,求个静心罢了。”
许宣上前寻了个位置坐下,饶有兴趣问道:“不知道友为何事烦恼,如今可曾理顺了吗?”
徐乾点点头:“今日幸得道友点化,这才勘破了人道至理,往日行事确实有些偏颇、激进了。
厚德载物,海纳百川,求同存异,这十二字以后便是我道心,思及以往种种,如今正有一桩要事需办。”
听他说起这“十二字方针”,许宣心中不由苦笑,自己参悟出的三重人道信仰。
第一重“自强不息,披荆斩棘,虽千万人吾往矣”,炼出的人道火焰送给了文曲星君。
第二重“厚德载物,海纳百川,既求同也能存异”,赠给了徐乾。
两重信仰各有侧重,但都是为了人道繁荣,想不到却成了徐乾的道心……
“不知是何要事?”
徐乾道:“镇妖塔!”
许宣一惊,霍然起身,盯着徐乾双眼问道:“道友莫非是想破了镇妖塔封印,放洪荒妖族出世?”
徐乾摆摆手道:“道友多虑了,去岁那些妖圣破开封印,放那些大妖以下妖族出世,如今七成都聚在桐柏山,已经搅得天下有些不太平,我岂会做这种自毁樊篱之事。
海纳百川也要徐徐图之,我只是想为这些妖族寻一条出路罢了!”
许宣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在镇妖塔中也承了妖圣一份情,又得周鸿转授了《神魂修炼法》,心中难免对那些困于一域的洪荒妖族生出一些同情,但要让他就这么放这些妖族出塔,那是万万不能的。
徐乾说得没错,海纳百川也要徐徐图之,就这么莽撞的放那些洪荒妖族出来,只怕立时就是生灵涂炭,遭殃的还是天下百姓。
“那道友想要怎样?”
徐乾道:“道友可曾听说过烛龙?”
“道友说的可是当初都天神雷灭世,壁虎断尾,侥幸逃得性命却不知所踪的烛九阴?”
徐乾点头,继续说道:“十二祖巫中,便以烛龙的神通最为玄妙,他精通的乃是时间、空间之道。
对于洪荒妖族……我心中还是有些愧疚的,镇妖塔虽然自成一方小世界,但其中灵气匮乏,不是长久居住之地。
所以,我想前往极北之地寻那烛九阴,借他神通为那些妖族另觅一界,繁衍生息,也算是为当初的事做些补偿吧。”
“你要开辟妖界?”许宣惊道,想不到白素贞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
“妖界?”徐乾咀嚼着这两个字,笑道:“若是这般说,那也使得。”
许宣皱眉道:“烛九阴在极北之地?”
徐乾点头,说出了一些许宣不知道的辛密。
“烛九阴神通诡异,当初被都天神雷所伤,丢了四成神性,之后便去了极北之地沉睡。
他的身形介乎有无之间,穿梭于过去未来之中,不断吸纳地底元磁与诸天灵气,调养伤势,我们虽有心斩草除根,只是却不能洞悉时间大道,这才让他苟延残喘至今。”
许宣有些不解:“道友虽是青帝化身,但以五位帝君之能都做不到的事,莫非你就能做到?”
徐乾笑了笑,解释道:“斩不了,不意味着寻不到,只要能寻得到,总能和他谈一谈,想来为他寻一处栖息之地,他也应当愿意才是。”
第三百五十二章 论妖界,菩萨赐灵符(不分章了,直接5000字长章吧)
许宣原以为徐乾会成为自己得力臂助,岂料一番谈话下来却是志同道不合。
这位青帝分身为了践行心中厚德载物、海纳百川的人道信仰,首先想到的竟是前往极北之地,寻找十二祖巫中唯一幸存下来的烛九阴,借其力量另辟妖界。
“六道轮回使人鬼阴阳相隔,众生魂魄有所依托,昆仑仙山则以隔绝因果之名,行人仙分离之实,既如此,人与妖又为何不能各居一域,相安无事?”
徐乾负手站在窗前,双眼中光芒闪动,似有无尽抱负。
许宣看着面前这位如同幡然醒悟的青帝分身,心中一时只觉有些荒缪,莫非这尊大佬竟是想成为一界妖帝?
想了想,开口说道:“道友的想法我大约也难知道一些,无外乎是想让众仙归昆仑,佛子入西天,诸妖居妖界,魂魄入阴司,如此一来人间才能太平无事。
只是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无论是昆仑还是西方佛国,又或是阴司,都与人间各有联系,道友若是另辟妖界却不能改移天道,那妖界与镇妖塔何异?左右不过是物质丰富一些的牢笼罢了。”
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得徐乾,许宣心道有戏,忙接着说道:“正因如此,所以那些仙佛虽然高高在上,但心中都明白,人间才是众生根本,这就让他们不得不用心维护人间太平。
如今道友心中想的只是补偿洪荒妖族,却不曾想,即便道友另辟一界,我们暂且将其称之为妖界。
若是妖界也如镇妖塔一般,自成一方小天地,但其中魂魄轮回只在洪荒妖族之中,又于人族有何助益?”
徐乾摩挲着手指,缓缓在窗棂上滑过,低声道:“这事我却未曾想过,如今听你这么一说,确实也有几分道理,我所求者乃是人道繁荣,若不能让人间成为妖界根基,只怕终有一日养虎为患,反倒祸乱人间。”
“正是此理!”许宣抚掌赞道:“依我看,只有打破镇妖塔的小天地,让那些洪荒妖族也入六道轮回,让世间自感生灵之辈如同得道之人一样,飞升妖界,如此才能一劳永逸。”
徐乾回身走到桌前,提笔在砚台中浸满了磨,思忖片刻后,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两个大字:天道。
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宣,说道:“道友说这许多,无外乎想让我助你一臂之力,重登至尊之位,你再帮我改移天道,可是这样?”
见自己用意被识破,许宣也不觉得尴尬,他心中其实并没有想的这么长远,只是想让这位大佬能够暂时留在自己身旁,等到自己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后再去忙他的事罢了。
“互利互惠嘛,要想改移天道,另辟一界,道友虽然是青帝化身只怕也是不易,不如先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再一同行事如何?”
徐乾将毛笔搁下,看着桌上的两个大字,沉吟片刻后才道:“不可?”
“为何不可?”许宣眼见就要说动这人,谁料他却吐出这么两个字,忙追问道。
徐乾道:“我是青帝化身,与本尊之间自有联系,如今虽得你人道火焰见心明性,知晓过去是非,但我只是化身,只能暂时蒙蔽他的感知,并不能真个斩断这丝联系,倘若待在你身旁,天长日久就仿佛他在你身旁一般!”
许宣自然明白徐乾说的他是谁,自是昆仑仙界高居帝位的那尊大佬。一听这话,不由有些失望,如此看来让他去极北之地反倒是好事了?
徐乾又道:“如今他在你体内,早已帮你颠倒了天机,谁也推算不出什么。但你需知道,世间皇帝坐拥一国之力,也无神通法力,不一样能够一言以决生死?
如今你最大的优势便是你在暗,他们在明,否则,若是知晓了你的身份,只怕就算推算不出天机,以他们的力量,也足以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生死都不得自由!”
许宣眼前一亮,追问道:“你是说,如今他们还不知道我?”
见徐乾缓缓摇头,许宣心中不由一喜。
徐乾说得没错,他今日这番举动最忌惮的便是被五帝、佛陀看出什么端倪,若将那些大佬逼急了,以自己如今的实力真不比一只蚂蚁强上多少。
“雷峰塔,你需注意一些。”徐乾忽然说道。
“雷峰塔?”听他主动说起这事,许宣不由追问道:“我曾怀疑雷峰塔便如十八层地狱一般,有弹指间千百年之功,不知道对不对?”
徐乾赞许地点了点头,坦然承认:“如今也不妨告诉你,夕照山上那座雷峰塔,是我借大宋龙脉之力,建成的一方囚笼,白蛇入塔后便是世间一日,塔中百年,有这许多悠悠岁月,我自有手段将她神性缓缓剥离,助我成就大道,只要天道反噬下我能逃出升天,来日世上便再多一尊仙帝,这是也他们许给我青帝化身入世的报酬。”
这事许宣虽然猜到了一些,但这时听他亲口说出,也不由后背发寒。
他想到了塔下二十年或许有些古怪,却不曾想竟是为了釜底抽薪,彻底将常羲神性从自家娘子身上剥离出来,当真是釜底抽薪的好手段!
“既然如此,道友难道不打算助我渡过此劫?”许宣追问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啊,许宣想着,大哥你现在既然与我是一边的,就算不帮我的忙,也不能给我使绊子对不对,这个塔啊,还是要你帮我拆了。
徐乾摇摇头道:“雷峰塔如今于你而言不过小事一桩,你如今既然已经修成了阳神,又何惧法海的紫金钵盂?反倒是极北之地的那事有些着急。
方才我推算过,要想找到烛九阴,下个月的今天便是最好的时机,错过那天只怕还得再等百年。”
许宣白了他一眼,心道,怎么碰上这么个管杀不管埋的货。
“虽是这样说,我心中总觉得有些忐忑,毕竟娘子誓言在前,真武大帝当面,天道自有感应,只怕那时横生什么变数。”
徐乾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如今他复又跳出棋局,再想起陈二传给自己的那几句箴言,一一对照,心中便多了许多明悟。
“法海登门时,你可将白日那条八头巨蟒带在身旁,她修为不弱,合你二人之力,想来即便有什么变故,也不打紧。”
许宣奇怪地看了徐乾一眼,总觉得这厮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难道带着周鸿就能逢凶化吉了?
修行之人与凡人不同,所谓真人无假誓,更遑论是当着真武大帝之面发下的誓言,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约束着。
只是许宣再追问时,徐乾却是不肯再说了,转而嘱咐他不要尝试以深渊之法炼化那一半奢比尸神性,一切等他从极北之地回来再说。
徐乾这话确实说中了许宣心思,倘若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今天知道了至高神石的正确炼化方法,他又怎么放着一对金山在旁不闻不问?
“为什么?”许宣有些不解。
徐乾道:“以你如今的心性还不够,凝视深渊者,需有大毅力才能保持道心不泯。”
说完,徐乾上下打量许宣一番,颇为好奇地问道:“你的肉身修行功法是什么?我瞧了许久只觉得是一门极为高明的肉身成圣法门,却看不出传承根脚。”
听他发问,许宣有些犹豫,徐乾毕竟是青帝分身,自己就这般告诉他当真妥当吗?
思忖片刻,想着他既然能猜到帝俊就在自己身上,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便道:“确实是肉身成圣的法门,名唤《明月感应篇》,共有初识、心斋、坐忘、明虚四重境界,传言修至坐忘境就能以肉身硬撼飞升天劫。”
“初识、心斋、坐忘、明虚?”徐乾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双眼中光芒越盛,喃喃道:“《明月感应篇》,嗯,想来应当也是与四神有关的功法,只是听着这八个字,似乎尚有未尽之意,或许……等你参透了坐忘二字,便能尝试着去炼化一下奢比尸神性了。”
三天后,徐乾走了。
这几天相处下来,虽然许宣耗费了一朵宝贵的人道火焰,没能使这尊青帝分身变作自己门下双花红棍,但也算除掉了一个暗中算计自己的黑手,况且还从他嘴里得知了许多辛密,已经让许宣觉得颇为划算了。
自从法海带着梁连前往清波门白府,在小青婚宴上宣读圣旨后,钱塘县百姓中就隐隐传言朝廷缉拿的蛇妖便是许府白素贞与那个叫小青的丫鬟。
等到雷峰塔落成后,法海借知县邓子安之口,说了白蛇产子,文曲星降世,徐待婴儿满月之后就要出手诛灭妖邪等等之类话后,钱塘县中的谣言更是甚嚣尘上。
虽然也有许多人感念白素贞水患后施粥舍衣等等善举,但这些人大多都是贫苦的百姓,在这个士大夫掌握着话语权的时代,还是显得太过人微言轻了一些。
另一边,在邓子安的暗中指使下,如今许多茶楼中都开始唱着一段名唤“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故事,说的便是一白一青两个蛇精化作美女,来到世间迷惑书生,为祸一方,最终被一名得道高僧永镇雷峰塔的事迹。
这天,许宣正在家中逗弄着自己儿子,一旁白素贞温柔地看着他。
白素贞虽然不是寻常人,但依照凡间的规矩,未满月的妇人是不能出门吹风的,不仅如此,连冷水都沾不得。
他们夫妇二人虽然不以为意,但面对李公甫的嘱咐和姐姐许娇容喋喋不休的唠叨,也只能顺着他们心思整天呆在家中,对于府外茶楼中讲得热火朝天的故事自然一无所知。
“嘭嘭嘭”三声敲门声响起,随即小青推门走了进来,满脸不悦。
不等白素贞发问,小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手在桌案上一拍,怒道:“那狗官,当真欺人太甚,莫非他以为自己是朝廷命官,我便不敢杀他吗?”
听说要杀人,还是朝廷命官,白素贞忙放下手中针线,追问缘由,小青便将茶馆中的事情说了,听得许宣不由有些出神,心道:莫非这便是白蛇传最初的版本?
白素贞莞尔一笑,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说道:“青儿,这些谣言你听得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何必这般动怒?”
“姐姐!”
小青起身,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伸手拉着白素贞的手,说道:“如今那些谣言可未曾如现在这般直指你我二人。
什么一白一青,还说白蛇叫白素素,青蛇名唤岑沛青,对了,还有,那个什么……
对了,许仙!许仙、许宣,一字之差嘛,就只差指着我们鼻子骂我们是为祸世间的妖物了!
姐姐你现在是不出门不知道那些事,那些百姓当真是忘恩负义,前些日子若不是我们,他们早被冲进西湖喂鱼虾去了,哪里还有空在这里喋喋不休。
还有那个邓子安,狗官!当真是个狗官!本姑娘早晚让他好看!”
“好啦!”白素贞反手握住她的手,在她滑嫩的手背上拍了拍,安慰道:“只是些流言蜚语,清者自清,何必太过在意,况且……”
说到这里,她看了许宣一眼,见他正趴在小床边和小仕林轻声说话,不由又笑了笑,接着道:“倘若官人只是个凡夫俗子,或许我心中还有些不安,如今青衣公子徐乾已除,官人又对我和小仕林关怀倍至,我又何必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说什么?”
“姐姐,但是,那些传言说得真是……哼,让人听了心中不舒服!”小青颇感不忿地扭过头,依旧有些不悦。
白素贞道:“好啦,那个邓子安的事情,你也莫要插手,他终究受龙气庇佑,不能擅杀。那日你大婚时跟在法海身旁的那个年轻人,你可曾记得?”
小青抬眼想了想,转过脸疑惑问道:“姐姐说的是那个带着两个护卫,身穿宝蓝长衫,鼻子朝天的人?”
白素贞点点头,正色道:“邓子安不足为虑,他一个区区七品知县又怎敢这般得罪官人?想来背后定然有人撑腰。”
“姐姐的意思是,给他撑腰的就是法海身旁的那个年轻人?”
“没错,那人是临安梁王府的公子,只是我们与梁王府素无过节,他们怎么会凭白无故来寻我们晦气。”
小青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和周鸿在临安府暗中唆使聂小倩前往顾宗门上哭诉,巧取羊脂玉净瓶的事情。
难道此事还是被梁王府知道了?
白素贞见她沉默不语,便问:“青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知道八成是自己引来的灾祸,小青心中的气焰便泄了七八分,听得白素贞发问,喃喃道:“这事……或许是我和周鸿惹出来的。”
“你和周姑娘?”白素贞惊诧地看着她。
小青便将自己和周鸿在临安府路遇宁采臣,因为思及自己与张玉堂情事不顺,便起了帮助聂小青的心思,之后如何从黑白无常口中知道了梁王府中羊脂玉净,又如何指点聂小青巧取羊脂玉净瓶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白素贞闻言不由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额头点了点,叹道:“你啊,还是这般任性妄为,也罢,既然知道了原委,也就好办了。”
“姐姐有办法?”小青心中正有些内疚,闻听此言,不由喜道。
“有什么办法?”白素贞摊了摊手,笑道:“左右不过是与法海做过一场罢了,这几日官人与我盘算了几遭,想来以我们如今的实力也未必真个怕了法海,即便没有你与周姑娘的事,这事也是避不开,躲不了的,不妨事。
你啊,现在既然嫁了人,就莫要再四处跑了,张员外他们夫妻前些日子来府上探望,看着小仕林的眼神可是羡慕得紧。
如今你既然得了灵丹洗涤了身上妖毒,又入府当了张夫人,也该为张公子诞下一儿半女了,莫要整天再像个丫鬟一般,一惊一乍的。”
“姐姐!”
听到白素贞忽然把话头扯到这上面,小青不由有些害臊,埋怨地叫了一声,低头强自嘴硬道:“我可没想着生孩子,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她们这边言语间说得轻松,夕照山的法海却难得面带愁容地端坐在静室中。
徐乾被许宣策反之事他自然不知情,只是这几日打坐修行时总有些心神不宁,强制宁心静气用紫金钵盂推衍,却又看不出个究竟。
眼见一月之期将至,依照原本约定,徐乾却再没来夕照山,这便让他心中有些忐忑。
静室中面壁而挂的是他曾带往青城山中的那副菩萨法相,画中菩萨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头戴宝冠,身披天衣,手里托着羊脂玉净瓶,瓶内插着一枝翠绿杨柳枝。
法海一番祷告,只见香案前忽然金光一闪,出现了一张金灿灿的符箓,黄符赤字,写了“唵嘛呢叭咪吽”六个大字!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入钱塘,众人话白蛇(两章合一)
法海双手合十,恭敬对着菩萨画像一礼,方才起身小心拿起桌上那道灵符。
灵符入手,法海只觉轻飘飘一张黄纸竟然重逾万斤,若不是他平素修行的乃是佛门金刚降妖伏魔之法,只怕一时还拿不起来。
六字真言赤红如血,其上有红芒流转,如同活物一般。
“法海!”法海心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惊得他忙又拜倒在浦团上。
墙上画像中的菩萨朱唇轻启,双目依旧低垂,说道:“你可怪我?”
法海匍匐在地,知道菩萨问的是在西方佛国中故意提及一千七百年那桩事,只是即便是佛国中的本尊,也不过是个阿罗汉而已,这时菩萨开口相询便如同向自己道歉了,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他哪里还敢说什么?
只是低头道:“弟子不敢,一切都是命中定,半点不由人安排,自是因果早种,如今入世修行也算了却了心中一桩心病。”
菩萨轻叹一声,又道:“你能这般想就好,这些日子想来徐乾也与你说了许多,你心中不要生出什么介怀之心,此事一了,我自许你白日飞升,成就正果,西方佛国诸罗汉中自有你一席之地。”
“多谢菩萨!”
“这灵符你好生收着,到时收伏白蛇自有妙用!”
“是!”
“世人常说作茧自缚,这话放在徐乾身上倒也贴切,如今雷峰塔既已借他之手修成,总不好荒废着,你也不必再在寺中等他,时辰一到,便下山用紫金钵盂将白蛇收入塔中吧。”
法海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画像中的菩萨,心中虽有千般疑惑,万种猜测,但也不敢发问,只能依旧点头称是。
数日后,法海头戴僧帽,身穿杏黄僧衣,斜披了件赤红的井阑袈裟,一手持着九环锡杖,一手托着紫金钵盂,飘飘广袖中藏了菩萨赐予的灵符,径直往钱塘县中去了。
这日,钱塘县中的茶馆里依旧人来人往,喧嚣不已。
毗邻西湖旁的一座茶楼中,两个略有些姿色的姑娘正轻声弹着小曲,一旁一位双颊干瘦,肤色微黑的说书先生手执一把纸扇,正唾沫横飞,说的依旧是坊间最火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因为西湖边的夕照山上就有这么一座雷峰塔,县城中关于许府二女就是青、白二蛇的谣言这些日子又传得沸沸扬扬,这段话本便引得许多茶客关注,纷纷对号入座。
譬如说什么,话本中的岑沛青便是许府的丫鬟小青,白娘子便是许府白素贞,至于许仙,那不用说了,当然就是那个曾连做十首“长相思”的许宣许汉文了。
若是寻常人这般造谣生事,只怕早有人前去县衙报官了,偏偏许府却半点动静都没有,这就让众人不由有些浮想联翩了。
莫非谣言竟是真的?那个活菩萨一般的白娘娘竟真是个蛇妖?
平日里听的说书故事大多都是演绎出来的,那有这故事听得刺激,感同身受?
再加上背后卖话本的人也颇有些心思,每次只拿出两三回,等到数日后才拿出后面的章节,引得众茶客不满之余,也分外关注话本中许仙和白娘子的结局。
今日刚巧是“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第二十八回新鲜出炉的日子,正说到高僧收妖镇雷峰的剧情。
“要说那高僧用钵盂擒下白娘子,僧袖飘飘就往雷峰塔而去,只可怜许仙嚎啕大哭,跌跌撞撞跟在后面,欲往金山寺落发为僧,好长久陪伴自家娘子,欲知后事如何,各位看官,我们下讲再说!”说书先生折扇一拍,面露自得之色,一旁自有一个小童端着个盘子去各桌讨赏钱。
一曲说罢,众人听得有些意犹未尽,不由纷纷讨论起来。
一个茶客颇有几分豪气,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猛地在桌案上一拍,喝道:“直娘贼,这许仙,当真是个吃软饭的,竟连自家娘子都护不住,真个丢了我们男人的脸面,换了是我……”
“唤了是你又怎地?”另一人凑趣说道。
“哼,换了是我,自然提一把横刀杀上雷峰塔,见着那些秃驴便是收起刀落,倒要看看到底是老子的刀硬,还是那高僧的心硬。”
“杀人?你道世间就没有王法了?”
那人有些不屑地说道:“要我说,白娘子就不该眷恋红尘,一个窝囊废有甚好留恋的?报完恩,自回山中修炼去便是,如此一来如何会有后面这些纠葛,作茧自缚,作茧自缚啊!”
听他二人说得起劲,一旁另一个茶客插话道:“嗨,你们说这许多废话做甚?说来说去,难道就没发现这话本中的许仙与那位长相思许宣有些相似?”
“有什么相似的?难道因为都姓许?”
方才那个豪气的壮汉伸手从桌上瓷碟中拈了两颗花生丢如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你们这些人,光知道纸上谈兵,可知道如今钱塘县最好卖得是什么?”
“这我知道,屠苏酒和香水呗!”
“没错!”壮汉道:“那你们可知道这屠苏酒和香水是谁的产业?”
“谁的?”
壮汉起身,环视一周,颇有些自傲地说道:“自是许宣许官人家的产业,听说不止是之江酒坊和袭人香水坊,便是之江日化他们家也有六成的干股,你说这每天得赚多少钱?”
说到这里,壮汉见大家纷纷咂舌,窃窃私语,又道:“若没有这些产业,你道前些日子白娘娘在许府门前施粥舍衣就不要银子了?
再说了,如今之江酒坊新作坊那边还安置了许多难民,你们若是不信,大可看看去,那些百姓屋舍被大水冲毁,还不是白娘娘自家掏腰包刚给他们修缮的。嘿,那些苦哈哈,却是因祸得福咯,如今的房子竟比往日还好许多。
话本里说的许仙会个什么?功名一事无成,当了几天学徒,便是看病也要自家娘子出手帮忙,偏偏还是个耳朵根子软的怯懦、多疑之辈,如何与许宣许官人比得?”
众人听他一番话,不由暗自点头,心道若真是这样,还真没什么好比的,听闻去岁时许宣可还中了个举人,也算是有功名的人了。
方才那个与壮汉斗嘴的茶客却是嗤笑一声,说道:“你这般为许府说话,莫非是收了他好处不成?”
壮汉双眉一挑,霍然起身,来到那名茶客面前。
与他相比,那名茶客显然就瘦弱许多,见壮汉身躯魁梧,气势先自低了几分,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你要干嘛!难道是戳到你的痛处了,说不赢便要动手吗?”
壮汉“嘿嘿”一笑,哗啦一声扯下上身衣衫,露出古铜色结实的胸膛。
“嚯……”
壮汉缓缓转了一周,众人目光落在他身上道道数寸长的伤疤上,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壮汉一手拍在桌案上,凑到茶客面前,冷声道:“好教你知道,老子原本是在县衙当差的捕快,若不是我们兄弟护佑着,你们哪儿有时间坐在这里喝茶听曲儿?兄弟几个四处追捕盗贼,落了这一身伤,便是腿也瘸了一条。”
说到这里,壮汉伸手在自己右腿上拍了拍,众人方才被他魁梧身躯和凛然的气势所摄,却没发现这壮汉的一条腿行走间果然有些不便,竟真是个瘸子。
“若不是得李头救急,收容我们这些老伙计在许官人的几个作坊中做事,只怕如今早就沿街乞讨去了,哪里还有闲心与你们这些人坐在一起喝茶听曲儿?”
他面前的茶客气势弱了许多,依旧喃喃道:“你那是因公负伤,想来县衙也是有补偿的。”
“补偿?”壮汉冷冷道:“那几个银子,只怕还不够你们喝几顿花酒,能济什么事?”
听到壮汉一番现身说法,不少茶客不由暗暗点头,低声道:“说得也是,这些捕快也确实不容易,年轻时自然八面威风,却是吃力气饭的,又不入朝廷品阶,薪俸低得有些可怜。”
“薪俸低?嗨,莫说那些当官的,便是这些街面上的捕快,又有几个是靠薪俸过活得?传唤犯人,得问你要鞋底钱,押送犯人,亲属会给开锁钱,便是街面上那些铺子,又有几个没有他们的干股?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罢了!”
……
众人一番窃窃私语,却不曾发现茶馆的角落里早已坐了三个俊俏公子,身穿绸缎长衫,头戴纶巾,容貌具是不俗。
其中一人伸出三根手指从桌上拈了一粒瓜子放入嘴中嗑着,扬了扬白静无须的下巴,指了指那个壮汉,说道:“想不到姑老爷手下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倒是个知道感恩的,比那些没心没肺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
“青……青公子说得是。”一旁另一个公子笑道:“前些日子听了话本,回家你就生了一顿闷气,怎地今日偏偏还要来听?何必自找烦恼呢。”
“哼!张玉堂!本……本公子便是要来听一听,这些人到底把我和姐姐编排出了个怎样的结局,你若是怕事,大可回去便是!”
这一行人不必多说,自然就是小青夫妇和周鸿三人。
今天小青和张玉堂一同前往许府看望小仕林,出来时小青说要去茶馆听听最新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周鸿这几天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闲得无聊,便和他们一同出来了。
一曲听罢,又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倒让小青心情舒畅了许多。
周鸿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只是不知道他名字,否则回府后定让姑老爷给这汉子加些工钱。”
自二人成婚后,虽然感情日浓,张玉堂却是渐渐变得有些惧内,整日里被小青压得死死的,如今听见自家娘子有些不高兴,只得住嘴不言。
茶馆中这个故事没有他的戏份,他心中虽然也有些不忿,却不似小青这般不悦。
探头看看外面天色,心道今日出来得却是有些久了,只怕爹娘在家中该念叨了,正想提醒小青该回家了,眼角却看到一抹明黄色闪过,正往茶楼中来。
仔细凝神一看,不是法海又是谁?
“娘子,娘子!”张玉堂扯了扯小青衣袖,压低声音道:“法海,法海来了!”
如今白素贞与小青在钱塘县中都是颇有名声的人物,那几日施粥舍衣,已经有不少百姓认得她们,所以出来前她与周鸿才扮作男装。
忽听张玉堂在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叫自己娘子,小青心中不由有些不悦,正想斥责他几句,才恍然醒悟过来,霍然转身四处看去,却没有看到法海身影。
“在哪里?”
张玉堂道:“刚刚进茶楼,想来应当是来化缘讨水喝的。”
“哼,这和尚竟然还敢来?”小青怒道:“他借那狗官之口,说什么待婴儿满月之后,哺尽最后一口亲娘奶,便是白蛇死于雷霆之下,葬身山峰之中的日子。今日在此遇见他,便要去找找他的晦气。”
说罢,她便将目光看向一旁周鸿:“你伤好了没有?敢不敢去?”
小青虽然鲁莽,但也知道自己不是法海对手,便有心拉周鸿一起。
周鸿眉头一皱,说道:“只怕这时不是寻他晦气的时候,经青儿姐姐方才提醒我才想起,明日便是小仕林满月的日子,这和尚只怕是来者不善!”
小青柳眉倒竖,怒道:“怎地,莫非他真敢来降妖除魔?”
徐乾于她有点化之恩,她又曾是徐乾放在白素贞身旁的棋子,如今徐乾中了许宣人道火焰,与众人化敌为友,白素贞与她独处时便没有隐瞒什么,将其中的事情一一说了。
那日徐乾登门,小青就认出了面前这人便是当初点化自己的青衣公子,心中虽然忐忑,却没有丝毫犹豫祭出飞剑,虽然无功而返,但也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听闻徐乾事了,顿时心中一块隐患也就去了。自忖只要没有徐乾从中作梗,单凭法海的紫金钵盂,未必就奈何得了自己和白素贞,心中胆气不由壮了许多。
周鸿劝解道:“青儿姐姐,非是我不敢,实在是这事干系有些重大,法海既然敢来,想必是有些依仗的,他是得道高僧,岂会鲁莽行事?
依我之见,如今我们还是莫要与他正面冲突,还是先回府,将这事告知大哥和白娘娘才是正经。”
“对对对,周姑娘说得没错,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张玉堂应和着说道。
小青沉吟片刻,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便再忍他一忍,我们先回府去再说,他明日若真敢登门,我们再让他好看!”
正在三人起身将要离去之时,楼梯上忽然露出一顶明黄僧帽。
“阿弥陀佛,空空色色,色色空空,愚者空中着色,智者色里悟空。
世俗繁华本是过眼云烟,这位施主又何必这般执着,便是坐拥天下财富又如何?弹指一挥,韶华已逝,红颜白头,到头来终是冢中一具枯骨罢了,许仙与许宣又有何分别?”
第三百五十四章 显佛法,茶楼遇法海
壮汉肚中本就没有几滴墨水,自然听不懂那些色色空空,空空色色的话,但也隐约知道是在反驳自己,不由大怒,一拍桌案,喝道:“是哪个缩头乌龟在背后说这些鸟话,有卵蛋的便给老子站出来,躲在背后算什么本事!”
“阿弥陀佛!”说话间法海已经上了二楼,环视一周,目光在小青三人身上略微停留片刻后,才朝场中众人微微行了一礼,道了声佛号。
“我道是谁,原来却是个秃驴!”
壮汉早年在钱塘县衙当差时,法海已经去了青城山潜修,等他回来后,壮汉却一直在作坊中待着,所以虽然听过法海的名号,当面却不认得这位名噪一时的高僧。
当着和尚骂秃驴,壮汉也觉得有些不妥,干笑道:“对不住了大师,我不是骂你是秃驴。
只是你虽然是出家人,但不一样也要信众供养才能有空打坐禅参,静修你佛,怎么现在端着钵盂吃饱了青菜豆腐,却是放下碗就开始骂娘,将世俗财富视若粪土了?这可有些不厚道。”
一旁和他斗嘴的那个茶客却是认得法海的,见他言语间颇有不敬之意,忙在桌底扯了扯他衣角,压低声音道:“这位大师便是金山寺的法海禅师!”
“法海?”壮汉一愣,气势不由弱了几分。
人的名树的影,法海贵为金山寺主持,这数月里金山寺又在夕照山上大兴土木,闹得钱塘县中人尽皆知,便是以往不知道法海名头的平头百姓,这时听说了他的名号。
茶楼中认得法海的百姓颇多,方才只是存了想看热闹的念头,才没有出言点破,现在见壮汉讷讷不言,不由都颇感有趣,一阵低笑后都相继起身拱手和法海问礼。
“禅师是从镇江府而来还是夕照山?”
“禅师今日来钱塘县莫非便是为了降服许府中的青、白二妖?”
“禅师可曾听过最近极火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嗨,禅师哪里知道这玩意儿,有这功夫收几条蛇妖玩玩岂不更好?”
众人七嘴八舌,言语间也都还算恭敬,满堂除了小青三人沉默不语,冷眼旁观外,就只有方才那个壮汉依旧低头不语,似是在生闷气一般。
法海笑了笑,走到那壮汉面前,说道:“施主说得自有几分道理,不过贫僧以为,虽然财帛动人心,却仍是身外之物。
家有黄金万两,死后不带半文,家有房屋千万,睡觉只需三尺,金山寺虽有广大信众供奉,但平日饮食俱是寺中僧侣劳作所得,何来‘放下碗就骂……’之说?”
壮汉也是个有脾气的,偷眼看了看周遭茶客,见那些人眼角含笑,分明在看自己笑话。顿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脖子一梗,霍然起身。
盯着法海道:“莫非禅师以为这青菜豆腐就这般好得,三尺安眠之地就这般好觅?
哼哼,禅师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前番水漫钱塘,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每日只求两碗稀粥,一处安身之处亦不可得,不知那时禅师又在哪里?
如今时过境迁,才来这里说这些风凉话,倒不如学白娘娘一般,把你们金山寺的粥棚也早些搬到钱塘县中来才是。”
他这一番言语说得感同身受,众人听了也不由暗自点头,便是法海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说得有礼,贫僧受教了。”
壮汉见他竟当面认错,不由一时语塞,思量一番后极为敷衍地一抱拳,说道:“家中还有事,却是不能陪禅师了,告辞!”
言罢,起身就要朝楼下走去。
法海却往一旁挪了半步,挡住他的去路,将手中钵盂递到壮汉身前,说道:“施主且慢!”
“禅师好大的威风,莫非今日竟是不许我离开了?”壮汉站定身形,斜了法海一眼,双拳紧握,只等这和尚说出半个不字,就要提起拳头先揍他个满面桃花开。
“如何敢阻施主去路?贫僧只是见你印堂发黑,只怕往后必有灾祸,今日既然见了,自然想救一救你。”
壮汉一惊,他虽然面上极为不屑,但也知道这和尚是有些法力的,忙问:“禅师此言何意?我如今每月单单工坊给的工钱就有整整10两银子,已经足够家中一应用度,逢年过节工坊还有些散碎银子赏下,日子不知比以往好了多少,又会有什么灾祸?”
“10两?竟有这么多?”众茶客闻言,不由投来羡慕的目光。
“早听说工坊的月银给得极高,想不到一个跛子,竟也能领到10两,若是我们去,岂不是还要高一些?”
“你就做梦吧,你没听他方才说,那是许府李头赏他的一碗饭,你与李头是什么关系?人家凭什么每月给你这么多银子?”
“话倒不是这么说的,传言便是那些香水铺子里卖香水的黄毛丫头,月银拿得也不少,只是原本还以为是谣传,想不到竟是真的。”
众人窃窃私语,于他们而言,白花花的银子才是最实在的,什么蛇妖、高僧、佛法,那都是填饱肚子后才有空去想的事儿啦。
壮汉不理身旁众人的议论,只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老和尚,忽然怒道:“倘若禅师也如街头那些半仙一般信口胡诌,我这拳头却是不讲理的!”
法海笑了笑,将手中锡杖斜斜靠在桌旁,腾出一只手在钵盂上一拂,说道:“施主若是不信,请望里面看,自然便知分晓。”
壮汉闻言,身子不由略略向前倾了倾,只见钵盂中竟是另一番世界,自己就如站在苍穹之上,俯瞰另一片大地一般。
一旁周鸿见状暗叫不好,他曾听许宣说起过法海钵盂厉害,忙起身喝道:“别看!”
只是这时哪里还来得及?
那壮汉只看了一眼,便定在了原地,双眼仍直愣愣盯着钵盂不放,好似里面有什么极吸引自己的物事一般。
“周鸿,你干嘛,不是说暂时不招惹这个和尚吗?”小青压低声音扯了扯她衣角。
周鸿苦笑道:“这和尚只怕就是冲我们来的,还能如何躲?”
说罢,周鸿抬脚几步来到法海面前,袖中毒龙翻动,传出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在场众人只觉眼前一黑,片刻后复又恢复了正常,那名壮汉依旧傻愣愣站在原地。
“咦,竟没用?”
周鸿看着法海,说道:“你这和尚,怎么当街卖弄法术,迷惑百姓,真个以为钱塘县便只有你一个修行之人了?”
法海并不理她,俯身拿起桌旁禅杖,黄澄澄杖头上几个铜环“叮当”作响。
众人只见他用杖头在壮汉额头上轻轻点了点,那名壮汉忽然浑身一阵激灵,退后了几步,直到撞到背后的桌子方才止住了脚步,只是眼神中依旧带着一些迷茫。
“黄粱一梦,一梦黄梁,痴儿,还不幡然醒悟?”
法海张口,一声低喝,声音洪亮,犹如金山寺中那口巨大的铜钟被人骤然敲响一般,震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惊。
那名壮汉被这一声喝,顿时眼神清明起来,环视左右一番后,当即拜倒在法海脚下,铁骨铮铮的汉子,一双虎目中竟流出了两行热泪。
“禅师救我,求禅师救我啊!”不知壮汉在钵盂中看到了什么,这时竟哭得如个孩子一般,一把鼻涕一把泪。
法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既开口求我,贫僧自然渡你入门,好生修持佛法,才可消灾解厄,保你家人一世平安!”
壮汉闻言,忙“咚咚咚”地将额头磕在地板上,全然没了半点方才的桀骜。
第三百五十五章 赐法号,大战在眉睫
茶楼中众人见状,不由面面相觑。早听说金山寺的法海是个有法力的高僧,但终究只是传言,如今真个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不由让众茶客望向法海的目光多出了许多敬畏之意。
法海俯身在壮汉头顶一摸,顿时青色发带断开,满头长发尽数落到地上,只片刻间,场中便又多了一个光头。
“我与你摩顶受戒,金山寺有‘清净真如海,法寂智广宗’十辈,为师乃是‘法’字辈,你便是‘寂’字辈弟子了,嗯……”
法海沉吟片刻,正想开口赐法号,一旁周鸿嗤笑道:“寂字辈,呵呵,那不如就叫寂寞好了。
寂寞啊寂寞,是谁的错。你这边抛家弃子入寺为僧,倒是爽快了,只可惜你家中妻儿老小,估计又要困顿渡日,三餐不济,衣食无着咯!
到头老只怕真个就是老无所养,老无所依,一身寂寞只能与青灯古佛为伴了!”
壮汉身子微微颤了颤,却仍紧咬牙关,低头不语。
法海道:“今后你便是为师门下弟子,法号寂灭,愿你终有一日能证菩提果,蜕去烦恼根,得入无为、自在、不生不灭之境。”
“多谢师父赐名!”刚刚拜入佛门的寂灭和尚起身,双目低垂站在法海身旁,如同一尊护法头陀一般。
“哎,你们说这人怎么真就舍得不要拿10两银子一月的差事,跟着禅师就这样抛妻弃子出了家,难道是被禅师刚刚那一棍给敲坏了脑袋不成?若是这样,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报官去啊?”一个茶客说道。
另一人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什么叫一棍,那叫当头棒喝,这汉子是得了机缘了,竟这般白日顿悟、明心见性了,只是不知何时能修成正果。”
“正果?只怕他还没成正果,家中老小却早饿成干果了。”另一人长叹一声,有些怜悯地看了寂灭和尚一眼。
“你这人,怎么这般说话,照你这么说,世间那些孤儿寡母就别活了呗,不过是日子苦一些罢了,倘若真能换个金身罗汉,那也值当了。”
“嘿,既然如此,禅师就在面前,你还不赶紧跪倒拜师,求他收你入门?”
“你……你,哼,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法海环视众人,以他的道行,自然将这些低声私语听在耳中,随即把目光落在了刚刚收入门墙的寂灭和尚身上。
察觉到法海目光,已经双手合十的寂灭忙向自己师父躬身一礼,朗声道:“多谢各位好意,只是这人本就没什么福分,强自留在家中也只是累计妻儿罢了,于他们是祸非福,少了我,只怕他们日子还好过一些,多谢诸位关心了,还请莫要再在暗中毁佛谤师。”
“哎,你刚刚在钵盂中到底看到什么了?”周鸿好奇问道。
寂灭和尚面现痛苦之色,半晌后才吐出八个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每一世都是这样,整整十世,只要我留在妻儿身旁,无论家中如何富足,便是官居一品也是一般无二。”
周鸿伸手冲法海翘起一个大拇指,赞道:“大师好法力,只是就这般用在凡人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你也是太一宫一等道士,太一斩妖令明言,有自恃神通,祸乱民间者天下修士皆可斩之,难道禅师是要知法犯法了?”
法海看了她一眼,拎着锡杖缓步来到小青和张玉堂面前,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径直将钵盂放在了桌上,一撩僧袍便坐了下去,寂灭见状也忙跟了上去,双手合十,立在他身后。
小青三人来时,便坐了临窗的一张桌子,张玉堂背窗而坐,她和周鸿分坐两旁,留了一个空位,恰好能看到堂中说书先生。
法海过来坐了张玉堂对面,便与小青相邻,那尊钵盂放在桌角,正好让她瞧了个真切。
“法海,你到底想要怎样!”小青有些忌惮地看了看桌上钵盂一眼,隐隐能感受到其上灼人的佛门气息。
“信传出去了?”法海双目低垂,淡淡说道。
小青心中一惊,看了身旁张玉堂一眼,说道:“信?什么信?”
“请许宣许施主过来的信。”
原来早在法海上楼时,小青就已暗中施法传信回许府,岂料却没逃过法海眼睛。
这时周鸿也走了过来,抬脚袅袅娜娜往剩余的那根椅子上一坐,伸手示意小青不必多说,径自开口道:“禅师今日来此,莫非就是想约我大哥出来见一面?”
“没错,总要先礼后兵才是。”
法海抬眼看着她,说道:“方才周施主说太一斩妖令,难道不知此令中有个‘妖’字?老衲是僧非妖,太一斩妖令自然管不到我,而你们……”
他的目光在周鸿和小青面上掠过,接着道:“除了这位师承陈二道长的张公子外,包括许府中那条白蛇,都在太一斩妖令可斩之列!
私盗库银,唆使鬼魂惑乱人心,当街斗法,于西湖上白日显形斗法,致使水淹钱塘……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一条不入太一斩妖令中?
明日就是婴儿满月之时,今日老衲下山,本是要往许府一行,见一见许汉文,劝他顿悟,也不枉佛门一片慈悲之心,岂料却在街上遇到你们,却不用老衲跑这一趟了。”
从贫僧到老衲,是称呼上的转变,也是心态和姿态上的变化。
法海说话声音虽然既低又缓,带给小青的压迫却一句更盛一句,反倒是一旁的张玉堂没有什么感觉。
周鸿闻言,心中顿觉不忿,怒道:“禅师当真好算计,捏柿子专挑软的,吃豆腐专捡嫩的,要说西湖上的事,你怎地不去寻钱塘龙君晦气?
云从龙,风从虎,若不是他与那两条蛟龙出来闹事,哪儿会有这瓢泼大雨,却将这一滩污水泼在我们身上,当真是老太婆喝稀饭,卑鄙下流!”
“青儿,你怎么了?”法海还未答话,一旁张玉堂已经发现自家娘子有些不妥。
只见小青俏脸微红,双鬓阴影有香汗渗出,忙伸手在桌下握住她有些微微颤抖的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娘子双掌之中已经尽是冷汗。
周鸿见状,忽然伸手拿起桌上那尊紫金钵盂,放在面前小心观看。
虽然她是洪荒妖族,佛门法宝对她并无克制之法,但就在触及钵盂时,依旧感觉到一股浩瀚如海的法力自钵盂上传来,冲入自己体内,光明、宏大,让她感觉有些不适。
“禅师这吃饭的家伙倒有些像电饭锅,只是可惜少了个盖子,改天我找人给禅师做一个送来吧。”
法海见周鸿竟敢伸手触碰自己紫金钵盂,双目中顿时精光乍现,却依旧双手合十,赞道:“洪荒妖族果然非同凡响。”
随即目光又落在周鸿藏在袖中的右手上,淡淡说道:“你那法宝也是有趣,竟能凭借天赋神通以一颗头颅之灵化作器灵,使法宝能够如臂指使,尤其是毒龙脖颈间的那枚铜铃,不似凡物,竟有些像是传说中的落魄钟。”
周鸿这一动,钵盂便离小青远了些,那股凌厉得让她心惊胆颤的压迫之气顿时减弱了许多,这才让她心中稍安,面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落魄钟?”周鸿心中一动,随即摇头道:“我这铜铃儿乃是从镇妖塔中带来,若说它是落魄钟,只怕也是落魄钟的祖宗,只是我法力低微,不能发挥它全部神通罢了,否则当日在夕照山上,又怎会无功而返。”
“噔噔噔”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上来的人正是闻讯赶来的许宣。
今日他正在府中照顾妻儿,忽然接到小青示警,心中虽惊,却不敢惊动了身旁娇妻,忙寻了个由头独自一人赶了过来。
茶楼中众人里有不少都认得他,见是他来了,又往法海那桌去了,不由眉飞色舞起来,“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话本中两个人物都到了,今日怕是有好戏看喽。
第三百五十六章 破棒喝,拳打贼秃驴
“禅师有礼了!”见众人仍在安坐,并未动起手来,许宣心中稍安,拱手朝法海行了一礼,自去一旁寻了把椅子放在张玉堂身旁坐了下来。
唤过一旁小二要了一壶茶,几碟点心小吃,许宣环顾左右,故作疑惑地说道:“咦,禅师今日怎么一人来了?那日在夕照山见到的双人徐公子呢,怎么不曾与禅师一同过来?”
法海两道白眉抖了抖,双后合十,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继而便道:“徐公子自有徐公子的去处,老衲与他虽然同道却不同路,今日下山来,却是为了见见许公子。”
听他说出“同道却不同路”几个字,许宣心中微苦,笑着看了看四周伸长脖子的茶客,说道:“不知禅师为何来找我?当真准备在这茶楼中谈?”
法海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原本想去贵府拜会,只是想着难免惊动了府上二位夫人,既然遇到了他们几个,便正好请许公子出来一见了。”
许宣盯着法海双眼,见他眼神平淡,心中暗骂这老秃驴居心不良。
谣言毕竟是谣言,但若真和这老和尚在大庭广众之下谈及自家娘子的事,坐实了谣言,只怕第二天关于“佩服许宣敢曰蛇”的事就要传得满城风雨了。
许宣笑了笑,抬头看了看法海身后躬身而立的光头大汉,眉头不由微微一皱,说道:“这位法师看着倒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两根手指在桌上点点了,沉思片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林大宝!
没错了,就是你,两年前姐夫大婚时我见过,怎么着,如今忽然想不开竟是出家当和尚了?”
刚取了寂灭法号的壮汉林大宝朝许宣颔首一礼,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如今法号寂灭!”
“寂灭?”许宣如周鸿一般,也是摇了摇头,叹道:“金山寺中先有了个智障,如今又多了一个寂灭,叫寂灭道不如叫寂寞,听起来倒比智障稍微好一些。”
众人自是不知“智障”的意思,所以便听不出许宣话语中挪揄之意,只有一旁的周鸿掩嘴轻笑道:“还有个智障?哎呀这么说来……林大宝,你的辈分可是比他高一些,智障师侄,寂寞师叔,嗯,这对cp听上去倒有模有样。”
玩笑开过,许宣起身绕着林大宝转了两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指着他的光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林大宝还未答话,一旁周鸿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许宣看了看仍端坐椅上的法海,说道:“禅师真是好神通,好一记当头棒喝啊,只打得林大宝一家老小衣食无着,妻离子散,莫非这就是你佛门的慈悲之心?”
法海并不答话,身后林大宝却是双目一瞪,怒道:“许施主,看在李头的面上,贫僧敬你三分,但若再这般红口白牙,污蔑我师父,小心贫僧不念往日情分。”
“怎么着,你这是要动手?”
一旁周鸿霍然站了起来,俏脸一扬,凑到林大宝身旁,斜眼看着他紧握的双拳,面带不屑之色,说道:“你这和尚果然是个半路出家的,法海,你收弟子莫非都不传戒律?”
许宣见状上前将周鸿撵回座位,笑着道:“这位林大哥素来性情就颇为直爽、性烈如火,想不到如今如了佛门也不改真性情,只是受人蒙蔽了心知,殊为可惜。”
说罢,袖中右手拇指按住中指,其上一点金光闪烁,忽然出手弹在林大宝额头,指尖金光也是一隐而没。
林大宝忽然被许宣弹了一指,心中大怒,正要发作,却又直愣愣站在原地,眼中闪现出一阵迷茫之色。
“嗯?”面窗而坐的法海没看到身后情形,却也察觉到一丝异样,拂袖起身,就见林大宝面色数变,随即一拳便朝他面门砸来。
只可惜林大宝终究只是凡人,纵然练过几天功夫,又哪里是法海对手,突如其来的一拳自然砸空了。
一拳不中,林大宝大手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不由怒喝道:“贼秃驴,光天化日,竟敢用妖法迷惑老子,今日不将你那讨饭的破铜烂铁砸了,我林大宝便跟你姓!”
“嚯嚯嚯”
拳风阵阵,法海只是偏头、俯身轻松避过,林大宝几拳不中,顿时恼羞成怒,四顾之下拎起方才周鸿坐的那把椅子就朝桌上的紫金钵盂砸去。
法海见状,这才一拂杏黄僧袍,一道劲风袭来,将林大宝逼退几步。
“好了,林大哥,只是些头发罢了,早晚会长出来的,你不是他对手,还是先回去看看嫂子和小宝吧!”许宣上前一把握住林大宝手腕,劝道。
林大宝心中也知晓面前这和尚只怕是会妖术的,方才一番动作一来是意气使然,二来也是仗着许宣等人就在身旁,心中便有了些凭借,这才敢果断出手。如今许宣既然这般说,他便借坡下驴,冷哼一声,又朝许宣恭敬一礼,这才转身骂骂咧咧下楼去了。
楼中茶客见状,不由啧啧称奇,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壮汉竟如个孩童一般,心性一日数变,要说这其中没有蹊跷,他们是怎么都不会信的。于是,瞧向法海和许宣的眼神,不由便多出了几分畏惧之意。
“许施主好神通!”看着拂袖而去的林大宝,法海不由赞道。
许宣坐回座位,这时小二已经将茶水点心送了上来,有些敬畏地说道:“许公子,掌柜的让我来请您的示,这话本还讲不讲了?”
许宣看了法海一眼,拎起茶壶给大家一一满上,心知茶楼掌柜定是怕得罪了自己,这才来问自己,便道:“今日既然已经说过了,那就停了吧,替我多谢你们掌柜的了。”
小二如释重负,这才伸手在肩头的毛巾上擦了擦手,躬身下去了。
“禅师,执意要如此?”许宣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忽然无头无尾地问道。
法海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白素贞的事,心中虽然惊诧许宣竟能轻松破了自己神通,但自忖有菩萨灵符在手,便道:“老衲身为金山寺主持,自然是要斩妖除魔的。”
许宣默然不语,片刻后才道:“好,既然如此,话也不必再多说了,明日我自会在府中恭候大驾!”
说罢霍然起身,朝桌上三人使了个眼色,说道:“告辞了!”
法海见状,摇了摇头,原本他也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把自己的退路堵死,所以才提前一日来到钱塘县,想给彼此留一丝缓和余地,谁料许宣态度竟是这般果决,心中暗叹一声,说道:“阿弥陀佛,许施主好自为之吧!”
第三百五十七章 了因果,法海登许门
次日,许宣手拿一个拨浪鼓在小仕林面前逗弄着。
不知是常羲神性的缘故,还是什么原因,小仕林竟比一同出生的李碧莲长大了许多,只是足月的孩子,看起来却如满了周岁一般。
见许宣手中拨浪鼓“咚咚”作响,一屁股坐在床上的小仕林便伸手来抓,只是身材终究短小了些,怎么都够不着,不由急得双手乱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白素贞,撇了撇嘴,指了指拨浪鼓,好像是要自己娘亲帮他拿过来一般。
白素贞笑了笑,从许宣手中抢过拨浪鼓,小心放到他手中,笑骂道:“哪儿有你这样当爹的,净逗自己儿子玩。”
许宣笑了笑,说道:“我是我儿子,我不逗他,却又逗谁?”
说罢,搓了搓手,看着双手搓动拨浪鼓的小仕林,又道:“你说我们这儿子是不是长得太快了一些,寻常孩童这时只怕翻身都不怎么会吧,你看他,如今竟是坐得这般安稳了,便是身形也比碧莲大太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白素贞白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问题?长得快一些不好么,早些长大,我们仕林就能好好孝敬爹娘了,仕林你说对不对?”
说着,白素贞抱起小仕林,双唇凑在他红扑扑的白嫩小脸上用力亲了亲。
“啪啪啪”几声敲门声响起,李公甫随即推门进来,双手端着一个托盘,里面用瓷碗盛了一碗热汤。
“快些趁热喝吧,青丫头做的鲫鱼汤,她现在还在厨房忙活呢,说是晚上还有麻油鸡汤,听这我就头皮发麻,每天两碗汤,喝到人心发慌!”
瞧见正坐在床上摆弄拨浪鼓的小仕林,李公甫俯身低头凑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才道:“这孩子长得也太快了,不会是补得有些过头了吧。
汉文,不是我说啊,你师父送来的那些滋补药材就不要再熬给弟妹喝了,照这个样子长下去,岂不是不等周岁就要如三五岁孩童一般了,这可怎么了得?”
床上小仕林不知众人正在说自己,已经将手中拨浪鼓玩得“咚咚”作响。
忽然,一阵较之拨浪鼓更响的“咚咚”声传来,一声一声,既像是在门口响起,又像是从人心底响起一般。
“来了。”许宣看了白素贞一眼,见她面色也是一变,便对李公甫道:“姐夫,你先回房照顾姐姐去吧,我们这边有点事情要忙。”
“谁来了?”李公甫问。
许宣道:“姐夫,如今也不瞒你,这些日子县城里的传言想来你也听说了,如今那法海就在门口,你还是先回房避一避吧,免得到时候争斗起来我顾忌不到你和姐姐。”
“法海?”李公甫闻言一怒:“这秃驴,昨晚林大宝还顶着个光头来找我,今日他还敢来我们家,当真欺人太甚!”
“姐夫!”白素贞俯身抱起小仕林,递到李公甫怀中,说道:“你就听官人的吧,还是回房暂时避一避,我和官人一起出去看看。”
说话间,“哐当”一声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周鸿和小青二人一共冲了进来,小青看了看房中众人,上前两步拉着白素贞的手说道:“姐姐,那和尚来了,这时正坐在府前敲木鱼呢,旁边已经围了许多百姓。”
“看热闹不嫌命大!”周鸿在一旁嘟哝道。
许宣夫妻闻言对视一眼,许宣道:“娘子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白素贞摇摇头,面上涌现出一股悲切之色,看了看李公甫怀中的小仕林,说道:“该来的总归要来,又如何躲得过,只盼我儿二十年后能高中状元,再迎我出塔吧。”
听她言语间颇有认命之意,小青忙道:“姐姐,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昨夜许官人早和我们说了应对之法,不过一座雷峰塔,一尊紫金钵盂罢了,那也没什么。
只是你现在若真个出去,当着那些百姓的面和法海斗法,岂不是坐实了蛇妖传言,这让小仕林如何自处?”
白素贞听她说起自己儿子,情急之下也来不及询问许宣昨晚和她们做了什么布置,只想着若是让钱塘县百姓知道自己身份,日后许仕林难免受些白眼,忙道:“那该如何是好?”
许宣道:“娘子可还记得凤凰山天吴小圣的洞府?”
见白素贞点头,许宣又道:“那里人迹罕至,我们不如先去过去,以法海的神通自会跟来。”
“凤凰山。”白素贞喃喃道,沉思片刻,贝齿一咬,说道:“如此也好。”
众人计定,又嘱咐李公甫好生在家看护孩子,便各自隐去身形朝凤凰山飞去。
“事到临头还哪里跑?”门外正盘腿而坐,口诵经文敲着木鱼的法海忽然睁眼朝空中一望,也不再多说,纵身就往城外赶去。
自从许宣和周鸿斩了金钹法王,凤凰山众妖失去庇护,此地就成了修士们获取功勋的好地方,既然犁庭扫穴,如今凤凰山虽然依旧鸟语花香,山林幽深,却少有妖怪敢出来害人了。
众人刚刚站定,还未来得及说话,远处就有一抹杏黄僧衣闪过,一步便是数里,片刻间就到了几人面前。
“阿弥陀佛!”山风凌冽,吹得法海僧袍翻飞。
见面前四人正好整以暇等着自己,法海喝道:“白素贞,你自毁誓言,恋栈红尘,如今还有何话要说。”
听得誓言二字,白素贞不由想起当初在真武大帝面前的场景,娇躯一颤,忍不住就往后退了一步。
许宣忙上前一把将她扶住,看了看法海,说道:“法海,今日我们也不必再说这些无用废话,桐柏山上乱妖云集,怎不见你前去降妖伏魔?却三番五次来寻我夫妻二人晦气,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今日你要降妖,我自要护我妻子安全,说不得也只能出手试试你手中紫金钵盂的法力了。”
“哼!”法海冷哼一声,说道:“桐柏山乱妖老衲自会去收,你仗着修行了几日,成就了元婴,便敢在老衲面前大放厥词,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贼和尚,看剑!”一旁小青是个急性子,见自家姐姐面有惊恐之色,当即体内飞剑一动,一道剑光飞出,直击法海胸膛。
“铛”地一声脆响,法海只是轻轻将钵盂一横,便把小青剑芒击飞。
她这飞剑也是许宣自陆水河水府中寻得,虽然比不得山海剑那般神异,但较之寻常法剑也凌厉了许多,想不到尽是无功而返。
“青儿小心!”
小青一愣神,只听背后传来白素贞一声惊呼,就觉面前忽然一阵疾风袭来,转眼看去,不知何时法海手中已然多了一根九环锡杖,这时正调转杖头,朝自己胸前击来。
“嗖”地一声,一道紫芒飞过,却是一条紫色绸带从周鸿袖中飞出,缠住小青纤腰,轻轻往后一带,险之又险避开了那一杖。
等到小青回到身旁,周鸿方才上前两步,说道:“你这和尚,早看你不顺眼,若不是大哥阻止,我早上上金山寺,将你寺庙中的秃驴一个个吞了个干净。”
说罢,回身对许宣夫妇道:“大哥,白娘娘,就让我先来称一称这和尚斤两,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嚣张的手段!”
第三百五十八章 凤凰山,飞剑斩法相
对于周鸿,法海心中其实是颇为好奇的。
桐柏山之役,他被两名妖王险些打落尘埃,虽然之后反倒因此修为大进,勘破了练神返虚的门槛,但这也成为了法海心中又一个结。
总想着等白蛇事了之后,还要前往桐柏山找回当初的场子,将那两个妖王收入钵盂镇于雷峰塔中,方消自己心头之恨。
既然要去桐柏山,那便不得不面对从镇妖塔中逃出来的淮水水族,与那位水族大圣巫支祁。
这些妖怪和如今人间成精的妖物不同,镇妖塔中虽然灵气匮乏,但淮水一族依旧恪守祖训,仍以洪荒妖族的修炼法门修持自身,不仅肉身锤炼得极为强大,还有类似《神魂修炼法》一般修行魂魄的功法。
如此一来,淮水一族便与龙族一般,走的乃是横扫人间的路子。
当初那名白面老猿便是这般,虽然道行不过元婴,但在同境界中已经隐隐有了无敌之势。若不是法海手中还有紫金钵盂,又有太一宫掌宫内侍助阵,当日胜负还真难料,即便这样,白面老猿依旧是想走便走,还趁势夺了许宣刚炼成的半炉回元丹。
数月前周鸿与白素贞、小青一同前往夕照山时,两人曾匆匆交过手,但那次双方各有顾忌,仍以试探之意居多。即便是这惊鸿一瞥,也让法海对周鸿的修行功法有了极大的兴趣,这时见她毛遂自荐,嘴角便不由微微一扬,故意收了紫金钵盂,只以一根九环锡杖对阵。
只见周鸿素手一扬,一道紫练便应声而出,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晃身化作一条数丈大小的毒龙,张牙舞爪朝法海攻去,脖上的铜铃也随身形不断摇动,传出阵阵摄魂夺魄的声音。
毒龙出手自有灵识主宰,另一边的周鸿却抽出一根紫色绸带朝法海攻去。这绸带也是她原身蛇蜕炼成,虽然柔若丝绸,却是坚逾金刚,之后又借许宣禹王鼎细细炼过,更添许多神威。
法海手中九环锡杖化作一条蛟龙,与周鸿的毒龙战在一起,自己却凭一一双肉掌,两袖僧袍抵挡她的紫色绸带攻势。
“叮铃铃”阵阵铜铃声入耳,法海体外忽然现出一尊丈八金刚法相,怒目圆瞪,三面六手,各执法器。
有这法相护身,任由铜铃如何摇动,也是枉然。
“好和尚,当真皮糙肉厚!”
周鸿娇喝一声,忽然跃出数丈,回身找许宣递了一个眼色,将身一晃,现出原形,八颗马车大小的头颅各喷水火,又复跃入战局,朝法海攻去。
法海见状,却是不慌不忙,伸手捏了个指诀,金身再长数丈,六条手臂有的执剑,有的持斧,有的结印,有的抡捶,齐齐朝八头巨蟒斩了过去。
他这具法相既是自身道行、法力修持而成,又有众生信仰灌注其中,通体金黄,诸般法器也是金黄,虽无实质,但击在巨蟒身上,却也打得周鸿有些生疼。
好在她原本肉身就极为强悍,在镇妖塔中又经妖圣仔细炼过,更是强悍无匹,当初金轮法王若不是乘其不备斩中七寸,也不能这样轻易砍下她一颗头颅,这时候被法海法相诸般法器一通猛捶,依旧能硬扛下来。
一旁许宣见两人攻势迅猛,一时也看不出输赢,便对一旁白素贞道:“娘子,你如今刚刚生产,身子还没好利索,便在这里为我们掠阵好了,我去助周鸿一臂之力。”
白素贞点点头,她那面黑旗已经落如钱塘龙君手中,这时便早早取出雄黄宝剑拿在手中。
小青自知法力低微,但也不甘冷眼旁观,檀口一张,一道剑芒飞出,远远操纵飞剑在空中盘旋,一有机会便要刺法海一个透心凉。
法海见许宣入场,也不敢托大,三面六臂金刚法相瞧了个空子,两手抓住八头巨蟒,朝远处山峦狠狠一掷,周鸿便被砸在了山壁之上。
被她巨大身躯一撞,兼之又有法海法相巨力,那面山峦顿时坍塌了大半,无数碎石跌落将巨蟒身躯深深埋入其中。
抽了这个空子,法海将手一抬,紫金钵盂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着!”一声怒喝,一道金光闪过,朝许宣照了过去。
金光落体,许宣却是不闪不避,从芥子袋中摸出一个黄皮葫芦,右手捏了个指诀,在葫芦口一指。
顿时,一道白练从葫芦中飞出,斩向法海那尊凶狠的金刚法相。
“滋”地一声,原本有形无质的金刚法相竟被山海剑斩落一臂,连带着那只手臂中的法器一同跌落在地,化作无数金芒,消失在空中。
法海一惊,忙收了法相,双目凝神看着许宣,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能不惧我钵盂金光,你这飞剑又怎能斩我法相金身?”
这时,被掷到远处的周鸿已经飞了回来,也不管法海如何吃惊,八颗头颅有的吐水,有的吐火,还有的吐毒,俱是一些无形之物,仓促之间打得法海有些没有还手之力。
只是无论是许宣还是周鸿,虽然各自修行的功法都是世间超一流的存在,但都未迈过练神返虚那道坎,于神通、法力、肉身上或许不惧法海,但在大道法则感悟应用上,却是拍马也比不上这位精修佛法已入化境的老和尚。
被两人急急抢攻,一时有些应对无措的法海忽地使了个金蝉脱壳,真身暴退数十丈,原本斜披在肩头的井阑袈裟却是化作一面赤红巨墙,挡住了二人诸多法术。
“定!”
抽身远退,法海一声暴喝,无论许宣还是周鸿、小青,又或是山间走兽飞鸟,都不由失去了对身躯的掌控。
“开!”
又是一声怒喝,法海闪身来到袈裟前面,伸手斜斜一划,指尖的那片天空便似被人用刀子划破了的画布一般,露出了黑漆漆一道口子,周鸿八颗巨大头颅吐出的水火毒雾尽数被吸了进去。
法海仰头看了看空中依旧不断盘旋的两道飞剑,身后袈裟忽然朝天上一裹,便将山海剑和小青的飞剑一同裹了进去。
纵使两道飞剑都是凌厉无匹,也只能被困在袈裟之中,突围不得。
法海一抬脚便到了许宣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住抽搐的脸颊,说道:“老衲很是好奇,你不过将近元婴中期的境界,如何能不惧我钵盂金光,这飞剑又如何斩得了我无形法相金身?”
“官人!”一旁白素贞见状,顿时大惊,手中雄黄宝剑斜斜一指,就要冲将上来。
法海看了她一眼,只将钵盂当空一丢,便有一道金光自钵盂中落下,将白素贞和小青一同罩住。
被金光一罩,无论是白素贞还是小青,都觉得浑身一阵刺骨冰寒,体内法力尽数被禁锢,逼迫自己现出原形,那道无形的金光更如同一座牢笼一般将两人团团困住,只能苦苦在金光中颤抖支撑。
第三百五十九章 蝉与雀,灵符定万方
用钵盂定住青、白二妖,法海又抬头看了看仍与毒龙战在一起的蛟龙,伸手朝天一指,一道金光飞出,击在毒龙颌下三寸逆鳞处。
受此一击,毒龙顿时哀鸣一声,数丈长的身躯复又化作数寸,飞入周鸿袖中,不肯再出来。
毒龙体内灵识原本就是周鸿自身一颗头颅神性所化,毒龙受此一击,她自然感同身受,当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法海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又对许宣道:“当初便与你说过,要你放下药锄,拿起禅杖,不要沉迷于人世间的**,否则必招佛忏,大祸临头,你就是不听,如今看看又有谁来救你!”
说罢,法海弃了许宣,来到白素贞面前,双手合十微微行了一礼,说道:“白素贞,自今日起,便是你自修闭关的时刻了,还不与我进入雷峰,好生自省悔过,阿弥陀佛!”
小青道行较浅,这时已在金光下现了原形,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饶是白素贞道行高深,也是通体冰凉,倒伏于地,苦苦挣扎着抬眼看着不远处动弹不得的许宣。
哀求道:“禅师,我随你入塔去便是,求你大慈大悲,放了我家官人!”
法海微微垂首,说道:“老衲此行本就只为收妖,自然不会胡乱害人性命,只要他不来金山寺自寻死路,我放他一马自也无妨。”
正在这时,白素贞双眼之中忽然出现一抹惊喜之意,随即便有一个声音在法海身后响起:“娘子起来吧,求这和尚做甚,我们夫妻二人便是要做一对人世间的神仙眷侣,又干他何事?”
“谁?”法海霍然转身,就见原本已经动弹不得的许宣正笑吟吟站在自己身后,脑后一轮红日,放出道道金光。
金光一照,周鸿僵直的身体便也恢复了自由,连同被法海井阑袈裟包裹着的两道飞剑也忽地破衣而出,各自回到自己主人身旁。
许宣屈指一弹,一道金光飞出,击在钵盂之上。
“铛”地一声脆响,钵盂便化作一道黑线,消失在众人面前。
少了钵盂的镇压,白素贞连忙朝地上现出原形的小青身上渡入一道法力,被这道法力一激,青蛇这才重新化作人形。
“阳神?”法海终究还是见多识广,终于瞧出了许宣底细,叹道:“你既已修出阳神,自不惧我紫金钵盂,只是这样,前番为何又故弄这许多玄虚?”
许宣笑了笑,上前扶起白素贞,说道:“若不如此,又怎能将你真个留在这里?”
“嗯?”法海心中一动,环视四周,这才感到一丝诧异。
“阵法?”
许宣点点头,也不隐瞒,说道:“你道行比我们高,又有紫金钵盂在手,我虽然不惧,但你要走,我总归留你不下。只是你心心念念要收我娘子入塔,我又怎敢放你离去?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也知道我曾参加太一宫历练,刚巧得了一张微尘芥子阵图,原本还少许多灵物才能布下,想不到徐乾却好心送来许多。
所以我才将借争斗之事缠住你心神,如今阵法已与凤凰山地脉连成一体,想来即便以禅师的道行,总不能破阵而出吧?”
“微尘芥子阵图?”法海也是太一宫一等道士,虽然太久没去宫中,连品阶也懒得晋升,但却知道这阵法名头。
只见他面色不变,淡淡说道:“这阵法不仅需要灵物当作阵眼,更需与山川地脉相沟通,阵法一成,除非破了阵眼,否则即便有出神入化只能,也只能饮恨阵中。”
“正是。”许宣颔首笑了笑,说道:“既然禅师知道这阵法名头,也能看出我阳神之身,我们不妨做个交易如何?”
法海似笑非笑问道:“什么交易?”
许宣正色道:“一千七百年前,我与禅师既有点化之恩,今日禅师不妨就将自己这具入世化身送予我炼做身外化身如何?这样一来也算了结了因果,你真身在西方佛国也好清净修行。”
“噢?听你口气,竟似吃定了老衲?”
一旁周鸿早看法海有些不顺眼,上前来到许宣身旁,怒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世间道理总归是看谁拳头大罢了,你这和尚难道还看不清楚如今形势。”
今日这局,许宣早与周鸿商量了许久,刚刚周鸿忽然出手,就是要给许宣争取一些机会,让他分出阳神分身前去布阵。
微尘芥子阵,阵如其名,主阵之人若在阵中,便好似这方天地的主宰一般,自能于微尘之间化做一方小世界,一抬手虚空中便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天生立于不败之地。
大阵又与山川地脉连在一起,倘若寻不出阵眼,想要强行破阵而出,便要生生破碎了那条结阵的山川地脉。人力有时而穷,即便是炼神返虚之辈,要想以一己之力将一条山川地脉生生轰碎,那也不是一时之功。
如今许宣阳神已成,自不惧法海钵盂,即便法海有练神返虚的道行,碍与阵法也无法攻击到众人,如此一来,却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拳头便是真理么?”法海笑了笑,环视四周,好奇问道:“老衲想问问,这阵眼在何处?”
许宣心中一动,体内石碑不由跳了跳,笑道:“禅师若是答应我的交易,我自放你一点灵识回归本体,你想知道的到时自然便知道了。”
“嗯,传说阳神比之修士飞升之后的仙灵亦不遑多让,老衲钵盂自然收不了你,难怪你有本事说让我舍了这身皮囊与你了结因果。”
法海缓缓颔首,终于明白昨日菩萨为何赐下那道六字真言灵符,想到灵符,法海不由便笑了笑,又道:“许施主既然想与老衲做个交易,老衲不妨也与你做个交易。”
“噢?什么交易?”许宣饶有兴趣问道。
“让白素贞入塔修行二十载,你在夕照山金山寺落发修行,陪他二十年,今日我便放你们几人离去,否则……
即便菩萨低眉,金刚也有怒目之时,到时无论是这条小青蛇,还是这洪荒怪蛇,难免都要成为老衲杖下亡魂,许施主以为如何?”
周鸿闻言,怒喝道:“什么洪荒怪蛇,我是九头蛇,记住了,是九头蛇!
你这和尚,事已至此,竟还胡吹大气,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法海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盯着许宣,问道:“许施主以为如何?”
许宣不由皱眉深深看了法海一眼,这和尚看似忠厚,实则狡诈,阴险,睚眦必报,所说的话想来不会无的放矢,只是他实在想不出,如今这种情形,莫非他还有手段翻盘不成?
“禅师,你那雷峰塔,莫说二十年,便是一日红颜也要成白头,我如何能应?你有什么手段便使出来吧!”
听他言语间隐隐说出雷峰塔的玄妙,法海原本波澜不惊的心这才不由跳了跳,单手合十一礼,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金灿灿的灵符,恭敬一礼后,才往空中一抛。
灵符无风自动,缓缓悬在法海头顶三寸处,万道金光自灵符上洒落四周,顿时镇压住凤凰山山川地脉,不仅如此,金光所至之处,便是许宣的阳神也动弹不得分毫,众人体内法力顿时凝滞在经脉中,半点法术也施展不得。
“好个菩萨!原来这便是法海的后手!”
看到空中那张六字真言灵符,许宣嘴中不由隐隐有些苦涩,难道今日自己诸多算计,竟还是要在这张灵符面前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