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麻糖
西安事变还未解决,声讨张、杨二人的声浪叠起,这二人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胡立德五人又从《大公报》上看到了“《申报》、《大公报》、《益世报》等全国各地100多家报馆通讯社一致联署、发表《全国新闻界对时局共同宣言》”,这个宣言发表了对时局的意见,列举了三项主张:第一,在此内忧外患时期,亟应绝对拥护国民政府,拥护政府一切对内对外方针与政策。第二,张学良应立即恢复蒋介石委员长的自由并安全护送返京,继续领导救亡复兴的工作。第三,全国民众应为政府的后盾,讨平叛乱。
截止到西安事变之前,虽然明面上国内已是一统,但是实际上各个军阀、各个财阀、各个势力都有自己的地盘,这些地盘上的报馆也是有地方势力属性,也明里暗里打上了各个势力的印迹,平时相互争斗和倾轧也是屡见不鲜。但是,在对待西安事变的态度上,却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形成共识,这是胡立德所意料不到的。
看到这里,胡立德说道:“看来,这下张学良、杨虎城真要成为全国民众的敌人了,这么多报纸都齐声讨伐,也可以看出黎民百姓是多么惧怕那无休无止的内战!《申报》、《大公报》是最有影响力、最权威的报纸,再加上这差不多是全国报界的联合宣言,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收场?”
“你不是说**好么,张学良这也是为了**好,为了停止内战,为了追求和平。再说,万一事变能够和平解决了呢?”叶茗有些不解。杨安其实和叶茗的想法差不多。
“张、杨二人这是一厢情愿,蒋委员长要是能够同意,这都几天了,事情不都没有解决。当然,大家都期望西安的事情和平解决。但是,国内这么多军阀,这么多地方势力,就是东北军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内战就会全面打起,他们就会成为民族的罪人。内战打起,最终受益的还是日本人。”胡立德忧心忡忡,心态倒是平稳了不少。
在煎熬中又过了两三天,胡立德五人看到了报纸号外转载的《南京二百十七杂志社讨伐叛逆通电》、《北大教授对陕变宣言(赞助政府讨伐令)》,还有清华大学教授会发表朱自清、闻一多等共同起草的宣言,宣言称:“同人等认张学良此次之叛变,假抗日之美名,召亡国之实祸,破坏统一,罪恶昭著,凡我国人,应共弃之,除电请国民政府迅予讨伐外,尚望全国人士一致主张,国家幸甚。”
抑或是看到的太多,抑或是已经经历了几天,他们的心态渐趋冷静,当然心底更多的是期待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这也是全国民众一致的期待!
12月18日早晨,在出去拉车前,杨安找于满屯要了两块大洋。这孩子向来不用花钱,于满屯从屋里取出钱递给他,有些好奇地问道:“安杨,要用钱做什么?”
“我、我想明天到爸爸的坟上看看。”杨安感觉到胸中发梗,停了两息又说道:“再过几天就是冬至,我记得妈妈说爸爸是在冬至前三四天没的,也许就是这两天,已经六年了!从到了扬州就一直没有去过。”
于满屯看到了杨安满眼的水汽,感到了他满脸的伤悲,又不知说什么才好,上前扶住了他的双肩肩头,又用力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上午,杨安拉着空车跑了一程,于满屯看到他有些心神不守,就没有让他再操握车把。看着杨安状态不好,十点多钟就带杨安到路边的纸品铺购买香、烛、纸钱、鞭炮等祭品。还未从纸品铺子出来,杨安就依稀听到了“叮当、叮当”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挑着箩筐卖麻糖的,左肩担着筐,左手向前搭扶在扁担上,右臂随着一步一步的慢走而摆动,手中执着的小锤和刀片发出了有节奏的撞击,发出“叮当、叮当”的清脆声音。
清晨,从小院拉车出来,杨安已是满脸悲伤,一路奔跑并未驱走内心的悲伤,迎面的寒风,让他想起了那个难忘的夜晚,他努力克制了自己的伤悲。从走进纸品铺子,铺子里的静穆,让心中的悲伤再次漾起,他再一次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然而,提着纸品包出来,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杨安再也难以自持。
那卖麻糖的显然早已经过纸品铺子,只是在这一段没有吆喝、没有“叮当”。看着那背影远去,依稀能够听到“叮当、叮当”的声音,仿佛这“叮当、叮当”的声音随着寒风来自六年前汉口的街市。
在这一刻,这“叮当、叮当”的声音撞击着杨安的心灵,脸上泪水悄然滑落。杨安扬起左手想喊那人停下,但喉嗓哽咽,已不能言。他把刚买的祭品放在了于满屯脚边,撒开步子朝着渐行渐远的那人追去。
于满屯看着杨安飞奔的背影,想喊着询问一下,旋即又想到这孩子这天情绪的异常,于是放弃了招呼和询问。远远地看着杨安追到那个挑着箩筐的商贩,停下步子。
货郎满脸诧异地看着拦住自己的这个半大小子,看着他满脸的泪水,只听见他哽咽着说道:“敲块麻糖。”货郎歇下担子,拿开压在草纸上的镇石,只见那小子用手在筛子上的麻糖上面比划一块,货郎麻利地敲下了麻糖,一手取一张草纸欲包那麻糖,又询问地道:“我来把它敲成小块。”
货郎听到“不用”的声音,接着又听到十几文钱落进筐内的声响,紧接着自己手中那张草纸也被夺了过去,只见那小子用草纸把麻糖包好,快步离去。这时,货郎才发现钱付多了。货郎是一个守信的人,急忙喊道:“钱给多了。”
“不用找了。”货郎见那小子哽咽着回答,连头都没有回,只好作罢。
杨安想起小时候,有一次爸爸带着他敲麻糖,那货郎一敲就破了一大块,比杨安当时的拳头还要大,嘴馋的小子,一下伸手抢了过来,麻糖只能堪堪一握,一个小尖角伸出了虎口,直接往小嘴里塞。爸爸并没有不好意思,只是问了问货郎而后付钱,摸了摸杨安的头带着离去。吸吮并咬着麻糖一角,变软的麻糖会有些粘牙,竟有些不好下口,这种欲罢不能,似乎让吃食的过程持续时间更长,让吃食的过程变得更加津津有味。到最后,吃得一只小手满是粘粘的糖汁,吸吮手指也成了美味!看着自己贪吃的样子,爸爸消瘦的脸庞溢满幸福!从这以后,爸爸再也没有买敲成小块的麻糖。杨安的馋嘴和寡言,让爸爸心生了误会,这美好的误会让杨安养成了吃麻糖的一种独特的吃食习惯。
远处,于满屯看着杨安用左手的衣袖连连擦拭着双眼,擦拭着脸颊。他不知道这小子敲块麻糖何以如此伤心,以至于满脸泪水,心中装满了疑问。
杨安拿着草纸包好麻糖,小心地攥在右手中,朝着于满屯走去。本想擦拭满脸的泪水,努力克制自己,不想让满屯叔看到自己的伤悲。但是,右手攥着麻糖,就如攥着童年的记忆,这记忆的美好不停地唤起心底的伤悲,化作泪水溢于脸庞!
这伤悲难以掩去,索性就不再擦拭!
第四十七章 祭
杨安疾步行走着,这疾步的行走与满脸的泪水,宣泄着内心的伤悲!
于满屯一直注视着疾步行走的杨安,已经能够看到他满脸的泪水与伤悲的表情,“嗤—”地一声,差点笑了出来。他没有想到性格坚韧、性情冷淡的安杨也有软弱的一面,也有悲情的时候。这一刻,于满屯觉得这小子这时才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只有这副模样才让人觉得更加真实与丰满,或许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才让人感觉更加亲近与怜爱。一念至此,于满屯又担心起来,这小子这样下去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于满屯虽然是个东北大老爷们,但是也有失去亲人的经历,他知道情感是需要发泄的。看到杨安走到近前,于满屯收拾起地上的祭品,轻轻放到车上,一手扯过杨安说道:“上车。”拉起车就往回一路小跑而去。
看着满屯叔起伏的背影,杨安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心底涌起一阵暖流,庆幸自己遇到了好人。
午饭后,杨安去休息,抑或是上午的回忆与伤悲消耗了心神,一躺下就呼呼入睡。
堂屋里,看完报纸的于满屯没有去休息。原本一回来就看到早已呆在家里的于满屯与安杨,胡立德有点奇怪。看着没有去意的于满屯,问道:“报纸都看完了,还呆在这干什么?”
“老大,你没有觉得安杨今天有点奇怪?”
“怎么啦?哦,他今天没有和我们一起看报纸就去休息了。”
“这倒没有什么。我是说,明天可能是他爸爸的忌日。”满屯说道。
“哦!”胡立德、叶茗异口同声,都有点惊奇。
于满屯接着给他们讲述了上午的事情。
胡立德、叶茗目睹了杨安发烧那天撕心裂肺的叫喊与伤悲,对杨安满脸的泪水与伤悲倒是没有什么吃惊,只是对那块麻糖充满了好奇。
戚大贵推开小院大门,匆匆走进小院。看着坐在堂屋的老大和于满屯,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下午,在那个工厂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老大他们一行三人,又没有提前接到口信,在这个特别的时期,大贵自然是异常担心,只好匆匆赶来看看。
走进堂屋,看到了一边摆放着一大捆祭品,问道:“老大,这是……?”
“明天安杨要去给他爸爸扫墓。”于满屯抢着答道。
“哦。”戚大贵有些惊奇。
于满屯又把上午的事情简单地讲述了一遍,并告诉大贵,老大感觉安杨状态不好就取消了下午的训练。
下午,杨安隐约听到小院大门开门的声音,过了一会,人才真正醒来。看到桌上的怀表,没想到一觉竟睡到了四点钟。
12月19日上午,杨安循着六年前的记忆,带着胡立德、于满屯、戚大贵出了城,终于远远地看到那片曾经熟悉坟岗子。这时,杨安回头对胡立德他们说道:“师傅、满屯叔、大贵叔,其实我的真实名字叫杨安,我的爸爸叫杨青林。我不是有意欺骗你们的。去年,一个同班的同学欺负我妹妹,一冲动揍了他几拳,没有想到把他的眼睛打瞎了,害怕坐牢就跑了出来。”说完,杨安如释重负,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胡立德沉默了两息,坚定地说道:“小小年纪都能够保护起妹妹,好样的!这才像个爷们!”听着胡立德完全没有把这实情当回事,杨安对此心理更加轻松。
冬至前后,是一年最冷的时节。回头看着远远的那片坟岗,寒风卷起杨安的衣角,刷得脸颊生痛,道边树木光秃秃的枝丫被吹得“呜呜”作响,荒野满目萧然。看着这荒凉的坟岗,杨安心生近乡情怯的感觉,脚步顿时迟重。然而,这似乎又给他一种难言的亲切。
走到坟前十几步,大家已能看见“杨青林之墓”。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杨安看到墓碑,这才发现父亲的忌日正是六年前的今天。
“老大,这还有人上香,这周围的草也有人拔过。”于满屯好奇地说道。
大家都看到了坟前插着的香杆,还有坟上萎去的纸花。
“我林叔叔和福伯每年端午、重阳节前后都要来汉口采购中药材,他们都会来祭奠爸爸。”杨安解释道。林修、福伯几次劝李桂花带着杨安来汉口扫墓,都被婉拒。因为,她心中暗暗地嫌路费贵,不想让家里破费。事后,福伯都会把扫墓的事说给妈妈听,所以杨安敢肯定是他们来扫墓了。
胡立德拿着铁锹从周边取土培在坟边,满屯、大贵、杨安清理着杂草。很快,胡立德已将土培了一圈。这时,忽然听到于满屯喊道:“大哥,快来看,这碑石后还有字。”
胡立德放下手中的铁锹,四人一起凑了过来。只见碑石上刻有“恩公杨讳青林碑”,“这是墓志铭,现在一般很少有人写墓志。”胡立德说道。
墓志铭上记录了杨青林的姓名、籍贯、生平,并着重叙述了舍身救人一事。铭文最后还说:“乐善好施,帮衬邻里,口碑尤佳……舍生取义,其情动天,滚滚长江,悲歌不已。呜呼,恩公大义,流芳乡里,救命之恩,永志不忘。”之语。落款是“扬州林修泣撰”。
抚摸着冰冷的碑石,胡立德、于满屯、戚大贵肃然起敬。
抚摸着冰冷的碑石,看着这墓志,杨安泪水漱漱落下。
墓碑前已燃起白烛、香火,杨安从衣袋里掏出那块草纸包着的麻糖,恭敬地放在碑前。杨安跪在碑前,满脸泪水,向火堆里奉送着纸钱。
胡立德三人也半跪在两侧,一同奉送着纸钱。
杨安缓缓地向火堆中投放着纸钱,想起了儿时父亲做着木工活计,他自己在一旁享受着刨叶的清香,用剪刀顺着木纹裁剪刨叶,或是拿着父亲磨好的小凿子在木条上凿孔……。如今却是天人两隔,这种平淡而恬静的生活已化作尘封的记忆。
想到美好的童年,杨安不能自拔,竟然嚎哭着喊道:“爸爸,我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还好吗?”
悲伤是可以传染的,胡立德想起墓志上的内容,知道杨安的父亲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舍生取义,生命的消逝是这样的悲壮!听到杨安悲伤的嚎哭,三个大人不由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一阵嚎哭,压抑了六年的悲伤,得到了宣泄,嚎哭变成了抽泣。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杨安的心头:“究竟是谁杀死了爸爸,我一定要报仇!”
一颗仇恨的种子慢慢在这个少年的心中扎根、发芽!
第四十八章 托付
回到城里,杨安的状态好多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一路上他思考了很多,父亲的意外离去,至死未闭上双眼,还是放不下自己和母亲。既然父亲希望自己和母亲好好地生活,那么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杨安想着是不是回扬州看看妈妈,但又想到自己的冲动所造成的后果,心中犹豫起来。他还没有想好用什么来承担责任,而又不对家人造成伤害。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留下,暂时先练好本领,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也会多一丝生存的空间。
中午,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令人轻松的消息。抑或是上午去祭扫,让胡立德再次感受了生命的可贵,抑或是时间能够改变一切,那种备受煎熬的感觉倒是又减轻了不少。
胡立德叹了一口气,想到前两日报纸上说国民政府在劝诫张学良投降无效后,社会各界纷纷要求对张、杨进行讨伐,国民政府已决定任命何应钦为讨逆军总司令,集结兵力分东西两路同时向西安进逼讨伐张、杨。这是内战即将开始的节奏,既然已经确定内战无法避免,我一个普通的码头工人又在这杞人忧天干什么。想到这里,胡立德心里淡定了很多。
“前两天,报上说国民政府已集结兵力,向西安逼近,准备讨伐张学良、杨虎城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是希望战火不要波及无辜的黎民百姓。”胡立德不咸不淡地说道。
桌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12月21日上午,戚大贵提着猪肉、糖果,去看望羊子大哥。从10月初那次看望羊子大哥以后,戚大贵每隔半月都会跑过来看一看。
天气越来越冷,对于咳喘病、受内伤的苦力来说向来都是最难熬的。羊子有咳喘的职业病,常年重体力劳动积劳成疾,又被货物压出了内伤,这段时间自然是度日如年。
在昏暗的小屋里,小江、小丫在煮着稀饭,灶膛里不时冒出或浓或淡的炊烟。雪芹端着中药正准备喂给羊子,只见羊子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小芹,不要再买药了,没有用的。俺怕是挺不过去了。”这声音极其的微弱,或许只有雪芹一个人能够听到。
雪芹小心地回头看了看灶台边上的两个孩子,小声说道:“一大清早,瞎说什么,老中医说了,你挺过了冬至这段时间,春天万物生发,你的病就会好。”
雪芹看着自己男人消瘦的脸已是皮包骨了,面色腊黄。几个月的伤病,即使是个铁打的汉子也要垮下来。这几个月,雪芹也是备受煎熬。从十岁那会,一个小小的村子,除了年老的不想出去的,全村都因为灾难分批外逃讨生活,他们是最后一批外逃的,没想到这一批二十多人,只剩下羊子大哥和自己相依为命,也是天意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羊子可会心疼人,从来没有让自己受委曲。雪芹觉得跟羊子在一起是最美好的事情。
就在前几日,雪芹请老中医来看病,跟着老中医去取药。雪芹恳请实言相告,那老中医犹豫了好久,看着雪芹期盼的眼神才说:“好长时间都没有碰到伤病交加的病人,伤和病还都这么重的人,怕是大去不远,‘春生冬至时’,如果挺过了冬至,就还有些时日。你们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一定要坚强地生活下去。”老中医说完,雪芹已是泪流满面。老中医坚持没有要这一次的诊金和药费,看着这个满怀感激的女人离去,这个老人也是一声叹息。
其实,她天天和自己男人生活在一起,男人每天身体都是冰凉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自己又怎会不知道。虽然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但她心底仍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天,或许将要垮塌下来,他仍然是自己的天。这十好几年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生活,让这个苦命的女人感受到人生的诸多美好,即使知道了结果,她还是不愿承认与接受,因为她还对老天存在一份奢望,哪怕这个男人能够多活一天!
看着雪芹执意要喂自己喝药,羊子无奈地说道:“也没几日了,真的不要再浪费钱了,给孩子们省省吧。”雪芹强忍心中的痛苦,近乎哀求地说道:“反正这药取回来,又不能退回去,先把它喝了吧。”羊子还是把药喝完。
雪芹正准备起身,羊子竭力拉住雪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费力地说道:“小芹,俺这是真的不行了。你别插话,听俺说完,真的。俺走了,你们还要好好生活下去,胡老大他们三个人都是好人,东北爷们人仗义,会帮助你们的。这真的要感好好谢他们!上次,戚大贵来看俺,俺背着你跟他说,请求他照顾你,他答应了。”
“胡说什么!”雪芹气恼地说道,满眼水汽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知道他这是在交待后事。雪芹对胡立德三人是十分认可的,她也觉得戚大贵是个好人,但听到男人想将自己和孩子托付给大贵,和他一起生活,让自己接受这个男人,一时没有准备,还是难以接受。
羊子着急地连连咳嗽,从枕边拿出块破布将自己的嘴堵住,雪芹看到男人又在吐血,心疼不已,泪水滑落清秀的脸庞。
羊子擦完嘴边的血,接着费力地说道:“你还年轻,孩子们还小,也要生存。听俺说完,俺已把这事给小江说了,他很懂事,他能接受大贵和你在一起,小丫还小,倒没有什么。虽然脸上的疤痕怪吓人,第一次来俺家时,把两个孩子都给吓着了,但大贵真是个好人,东北人实在,你看现在他们都把大贵当作亲人。”
羊子看到伸手擦拭挂在雪芹脸颊上的泪水,双眼注视着女人的双眼,担心地问道:“你看,中不中?”
雪芹透过晶莹的泪花,看到了男人最后的担忧。
“你说,中不中?”羊子用手揪扯着雪芹的脸蛋,语气满是担忧与哀求。
雪芹心里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是,知夫莫若妻,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是自己男人的一番苦心,从不愿浪费钱治病,到安排好自己和孩子以后的生计,无一不是在尽一个男人最后的责任!
雪芹抬手抓住自己男人的手,连连点头答应。
羊子终于还是没有挺过冬至,心爱的女人还未喂完那碗稀饭,就安祥地离开了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
走进棚户区,还未靠近那栋小屋,就听到那一家三口撕心裂肺的痛哭,戚大贵这个东北爷们了也不禁伤心落泪。在屋外站立了一阵,大贵拭净眼角的泪水,毅然走进了小屋。
第四十九章 戚大贵和于满屯
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最终和平解决。全国民众听到这个消息,那颗早已悬到嗓子的心自然平稳落下,这十多天的担忧化作了满天的欢喜,各地好像过节一般,充满了欢庆的氛围。不管是都市,还是一般城市,民众都举行了盛大的欢庆游行。
汉口中山路,游行的队伍抬着蒋委员长巨幅画像,人群已经填满了宽阔的街市,于满屯和杨安行走在汉口的街市,跟着游行的队伍,分享着这喜悦!这喜悦就是民意,是民众对蒋委员长的期盼,是民众对和平的渴望,是民众对民族和国家复兴的期待!
冬至,是淮扬地区一年最冷的时节。在江苏省省会城市镇江举行了隆重的欢庆游行,街市热火朝天,民众完全忘记了天气的寒冷,纷纷加入了游行的队伍。林修、福伯放慢了旅途的脚步,跟着密集的人流缓缓流动。在这一刻,他们的心中是无比的激动,因为他们知道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中华民族将开启复兴的崭新篇章。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胡立德并没有和大家一样充满了喜悦,脸色不温不火。胡立德是老大,大家自然憋着心中的喜悦,不提西安事变的话题。
棚户区,雪芹正在操持着午饭。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喜庆并没有传递到这个家庭,因为他们还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大贵提着一兜鸡蛋走进了小屋。
过了几日,戚大贵也回来吃晚饭。饭桌上,戚大贵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叶茗看在了眼里。吃完饭,叶茗没有收拾桌子,看着大贵问道:“大贵,你今天好像有什么心事。”
“嫂子、大哥,我、我……”大贵竟憋得满脸通红。
叶茗说道:“你是不是想说雪芹的事。”
大贵笨拙地连连点头,终于又鼓起勇气说道:“大哥,嫂子,我想,我想把雪芹他们住的小屋修整一下。”
于满屯抢着打趣道:“行啊,大贵,真有你的,这么快就打上主意了。”
胡立德用手轻快的打了一下于满屯的脑袋说道:“别打岔,这是正事。”
叶茗说道:“雪芹倒是个贤淑的女人,是个过生活的女人。”
胡立德一脸正色地说道:“大贵,你和雪芹在一起当然是好事,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老大。孩子们也都乐意。”大贵连忙答道,不好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看着满脸羞涩的大贵,胡立德终于露出了难得的高兴,满脸笑容地说道:“好事!好事!这雪芹是个体贴的女人,大贵你可要好好珍惜。那房子先不要修了。”
听到了大哥、嫂子对雪芹满是称赞,大贵心里乐开了花。乍一听到房子先不修了,急着叫道:“大哥!嫂子!”
胡立德抬起手向下压了压,打住了大贵的插言,接着开心地说道:“大贵,我们是过命的兄弟,你要和雪芹他们一起过日子,怎么也要认真准备一下。那房子太破旧了,修也修不出什么名堂,你和雪芹、满屯到附近看看有没有人转让好一点的宅子,怎么也不能比大哥这宅子差,相中了就买,过生活总得有个像样的窝。”
“还是修修算了,买宅子要花老鼻子钱了。”
“还是听你大哥的,以后是要正经过生活的了,不能老是将就。雪芹是个好女人,也是个苦命的人,不能亏欠她。”叶茗说道。
“那好吧,买也不能买超过大哥、大嫂的宅子。我们先找找。”大贵乐呵呵地说道。
“小江都八岁了,我想让他年后去上学。”大贵说道。
“行啊,这爹当得够格。”胡立德打趣道。
“我来找找初小一年级的教材,过几天就是寒假,先让小江、小丫到这边来,我来教他们识识字。平常的时候,大贵你也可以教教他们识字。”叶茗说道。
“那太谢谢嫂子啦。”戚大贵感觉今天收获特别大,心里是满满的幸福。
自从羊子大哥仗义出手受伤后,他和满屯就把这人当作自己的大哥,他对这一家人充满了好感。羊子伤病几个月,一日重过一日,雪芹从无怨言,悉心照顾,即使在救治无望时,仍然不离不弃,这份贤淑感动了大贵。
那日去看望羊子,雪芹正好不在家,羊子郑重地将妻儿托付,希望大贵娶雪芹,大贵十分意外,连连摇头。娶大哥的老婆,大贵还是有点难为情。看着大贵的表情,羊子一脸失望地自语:“也是,雪芹是个结过婚的,还带着孩子,不能拖累你这个好兄弟。”大贵说道:“羊子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太难为情了。”
羊子眼中闪着希望,赶快说道:“在这个年头活着都不容易,聚在一起都是缘分,别不好意思娶大哥的女人,这年头这种情况还少吗?雪芹是个贤惠的女人,人也才二十六岁,应该比你还小。当然,俺也是有私心的,不希望自个的女人和孩子以后生活没有着落。”
“大哥,你别说了,只好他们不嫌弃我丑就行。只要他们接受我,我一个东北爷们,也不会亏欠他们,有我一口饭,也不会让他们饿着。”大贵打断了羊子的话语。其实,大贵在心里早已认可这个女人,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孩子。
桌上的氛围格外的喜庆,杨安感到这是几个月来最轻松的一个夜晚。
“大贵,谢谢你嫂子,就不谢谢你老大了。”胡立德接着拿大贵开涮。
“老大,我是嘴笨,你还说……。”大贵挠了挠后脑说道。
看着大贵一个大老爷们可爱的样子,看着胡立德的高兴,叶茗“咯、咯”直笑。杨安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满屯,这几年,你们跟着我受苦了,你也该考虑个人的事情了。”胡立德正色地对满屯说道。
“别,老大,我还是一个人快活,天天可以享受嫂子的手艺。”于满屯是个乐天派,连忙回应。
“反正我跟你已经正式提出了警告,你以后打光棍,可别赖大哥、大嫂。”
“满屯,你就听大哥、大嫂的安排吧。终归有个女人照顾才好。”大贵说道。
“哟,这就尝到甜头了。”于满屯开心地打趣道。
大贵脸色绯红,又是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
“别拿大贵寻开心。满屯,要不我托人给你物色一个。”叶茗说道。
“嫂嫂,你还是省省吧。我一个拉车的,流浪到汉口讨生活也不容易,怎么养得了老婆孩子。”于满屯满不在乎地说道。
“嫂嫂跟你说正事,别没有正经的,什么时候你缺钱了,看看你什么德性!”叶茗故作生气状。
“得啦,我也该去干自己的事喽。”于满屯轻快地起身,想小跑出去躲避今天谈论的话题。
“回来,我还有事说。”胡立德冲着门口的喊道。
于满屯又重新坐回桌子上。
第五十章 历史的转折 一
胡立德看了看坐在桌上的人,平静地说道:“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这是一个好事。”
“本来就是好事,当初看你把别人张学良给骂得那个样。”叶茗得理不饶人地说道。
看着胡立德没有说话,叶茗自得地说道:“张学良能够放弃个人的名利,顶着全国的骂名和讨伐做到这一步,还是做出了很大牺牲的,他的初衷是好的,事情的结果也是好的。你不是对**有期待吗?你看,**这下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来抗日了。国共两党共同抗日的局面不是开启了吗?”
“好啦,是我错怪了张学良、杨虎城。”胡立德向叶茗认输。
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全国民众的期待,当然也是胡立德等人一直的期待。
其实,这一事件的和平解决,是由国内国际大气候所决定的,当然也与蒋委员长这些年个人的经历决定的。在民众眼中,蒋委员长回到南京,这一事件就算和平解决。然而,就如西安事变发生一般,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也远非一般民众眼中看到的和平解决那般简单。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是由历史潮流与当前形势所决定的。
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违背了孙中山总理在国民党一大上提出的“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原则,在上海发动政变,与中国**决裂,公开捕杀**员和革命群众,由此开启了以国民党主导,长达十年的国共两党内战。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张学良奉行不抵抗政策,蒋介石的工作重心却是围剿中国**。而对于日军侵占东北,国民政府、国民党极力推行“不抵抗政策”,却把和平的愿望一厢情愿地寄托在英法控制下的国联,希望国联公断、希望在英、法、美等列强的调停与主持公道。然而,国民党并没有期盼来国联和列强对日军入侵东北公允的干预。当年十二月,国联调查团在东北一行简单调查后做出了一个“各打五十大板”的荒唐裁判,中日双方都表示反对,日本并借此宣布退出国联。令全国民众感到失望与困惑的是,就在国联调停的时候,日军军队悍然占领东北全境,并在民国二十一年三月九日,扶持清废帝溥仪,成立伪满州国傀儡政权,开始了对东北三高官达十四年之久的殖民统治。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由于大片国土沦丧,国内抗日声浪高起,反对国民党不抵抗政策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一时间蒋介石成了众矢之的。
民国二十一年,日本人入侵东北攫取了巨大得利,为了转移占领东北的国际视线,在上海又挑起“一二八事变”,点燃了上海战火。在这一事变中,驻上海国民党第十九路军奋起抵抗,然而,蒋介石和国民政府却制定了“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的“两面”应对策略。在这一场战争中,以**第十九路军3.3万人为主体的五万**,在人数和装备均处于劣势的前提下,抵抗日军9万之众的侵略,时间长达三十三天之久,最终以日军伤亡1万余人,我方伤亡1.4万人结束。由于上海的战事直接影响到世界列强在沪、在华利益,在英、美等列强的干预下,这年五月五日,中日双方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划上海为非武装区,这个协定承认了日军可以长期驻在上海吴淞、闸北、江湾及引翔港等地,而国民政府军队却不能在上海及其周围驻扎设防;同时,将扬子江沿岸福山到太仓、安亭及白鹤江起直到苏州河北的广大地区,划给英、美等列强共管。
这样一来,短期内日本继“九一八”事变占领东北后,再一次没有经过正式宣战,通过军事行动对国民政府不断施压,又一次攫取了上海的利益,实际了对上海领土的实际占领。日本这种海盗与赌徒心态,接连得逞,更加助长了日本侵略者的侵略野心与狂妄心态。
《淞沪停战协定》的签订,激起了全国各界爱国人士的强烈抗议,国民政府外交部次长郭泰祺被愤怒的抗议群众打伤。中国**领导的工农民主政府于五月九日发出《反对国民党淞沪协定通电》,号召民众起来进行自己的战争,保卫中国主权与领地完整。而对于日本来说,这次淞沪战争成功转移了国际视线,试探了列强对其侵略行径的反应,扩大了日本在沪利益。当然,对日本来说,在这一时期,他们的利益重心仍然在东北,因为东北成为了日本战略缓冲区、战争物资基地以及经济发展的核心动力。
民国二十二年二月,日军又乘民国内战之机,调动重兵从东北西行南下,占领热河全省,冀东二十二县,直接进犯长城沿线,进逼平津。当年六月,逼迫南京国民政府签订了《塘沽协定》。至此,直接导致长城抗战失败,民国又失去了热河全省和冀东二十二县的领土,中国北方门户完全洞开。在此期间,日本宣布退出国联,在英法等国姑息与纵容下,日本依托在东北攫取的巨大战略资源,疯狂扩军备战。
继《塘沽协定》之后,日本方面准确把握了国民党当局的对日政策,制造了“天津《国权报》社长胡恩溥、《振报》社长兼伪‘满州国中央通讯社’记者白逾桓在日租界被刺杀”事件,日本关东军借机越过长城,指责中方破坏《塘沽协定》,以此逼迫国民政府,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六日,中日双方秘密签订《何梅协定》。根据协定,取消了国民党在河北及平津的党部;撤退驻河北的东北军、中央军和宪兵第三团;撤换国民党河北省主席及平津两市市长;取缔河北省反日团体和反日活动等等。这个协定实际上放弃了华北主权,这为日后日本发动全面侵华埋下了重大隐患。
这个秘密协定后被公开,国民党当局接二连三地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协定,激起了全国各界极大的义愤。此后,日本在华政治和军事活动从未间断,民国二十四年底,日本还策划了“内**立运动”,支持汉奸殷汝耕在通县成立“冀东防共自治政府”,自任政务长官,宣布冀东二十二县“独立”、“自治”,成为继满洲国之后第二个汉奸傀儡政权。
第五十一章 历史的转折 二
国民政府和苏联(苏共)的关系因为民国十八年中东路事件破裂。然而,日本退出国联后,加快了对中国侵略的步伐,日军在中国东北、内蒙的行动,引起了苏联领导人斯大林的警觉。民国二十三年,**在国民党第五次围剿中失利,军事力量十分弱小。斯大林希望中国能够阻止和牵制日本对苏联的军事侵略,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国民政府、国民党,而并不是中国**。基于这个战略考量,民国二十四年春,苏联同南京国民政府恢复了外交关系。当年底,国民政府派陈果夫前往苏联首都莫斯科,与苏联签订了《中苏互不侵犯条约》(民国二十六年正式公布)。
蒋介石早年在日本士官预备学校留学,加入了同盟会。当时,看到日俄侵华的野心,题诗《述志》:腾腾杀气满全球,力不如人万事休,光我神州完我责,东来志岂在封侯。赴日留学归国后,投身民主革命,深得孙中山器重。民国十三年,在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决定建立陆军军官学校,训练革命军队,孙中山任命蒋介石为军校校长兼粤军总司令部参谋长,至此进入国民党军政中枢,崛起于民国政坛,相继担任军事委员会主席、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主席等要职,执掌国民党和国民政府。
蒋介石熟悉中国历史,深谙封建帝国“攘外必先安内”之道。从他发动“四一二”政变开始,执著地奉行“攘外必先安内”,执著于剿共。蒋介石与日军有过多次交锋,屡受其辱,对日本恨之入骨,早已誓雪前耻。然而,他认为民国国力贫弱,远不具备对日开战的条件,需要隐忍,积蓄战力,而**却是心腹大患。因此,消除国内隐患成为蒋介石主导的大事。然而,国内日益高涨的抗日热情,一次又一次把蒋介石推上了风口浪尖。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四届六中全会,出于对蒋介石不抗日的痛恨,晨光报记者孙凤鸣准备在蒋介石和与会代表合影时行刺。碰巧蒋介石迟迟不露面,而同样推行不抵抗政策的国民党二号人物汪精卫差点成了替死鬼,孙凤鸣等之不及,一边高呼“打倒卖国贼”,一连向汪精卫连开三枪。这件事对蒋介石触动很大,让他意识到抗日的时间紧迫性,如果再不抗日,将会成为全国民众的公敌,此后对日态度逐渐强硬。迫于苏联提出中国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建议,这一年底,蒋介石开始派人秘密与**接触。但是,国民党**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止。
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一日,中国**出席共产国际“七大”代表团,递交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首次提出了停止内战、组织统一的国防政府和抗日联军的政治主张,在中国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经斯大林同意后,以中国苏维埃中央政府和**中央委员会名义正式发表。
民国二十五年八月,**中央发表《中国**致中国国民党书》,呼吁停止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重建国共两党的合作关系,组成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同年九月一日,**中央向全党发出了《中央关于逼蒋抗日问题的指示》,将过去“反蒋抗日”的口号改变为“逼蒋抗日”。九月二十二日,中国**领导的红军与张学良东北军签署了《抗日救国协定》。十月五日,**中央发出《致蒋介石书》,敦促他立即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但是,蒋介石对**方面的呼吁置之不理,先后于十月上旬、十二月上旬亲赴西安督导剿共。在张学良、杨虎城进谏放弃剿共团结抗日失败后,这就有了十二月十二日的“兵谏”,也就是西安事变。在**努力下,十二月二十四日,中国**派代表与蒋介石见面,蒋同意停止剿共,同意联合红军及抗战谈判议定的六项条件,并邀请中国**派代表去南京谈判。
十二月二十五日,张学良护送蒋介石离开西安。
至此,全国民众都以为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然而,事情并没有如民众想像那般顺利和平解决。十二月二十六日,蒋介石发布《对张杨的训词》。二十八日,中国**发表了《关于蒋介石声明的声明》,把蒋介石在西安签订的六项协议公之于众,敦促践行。在这份声音中指出:“蒋氏如欲在抗日问题上徘徊,推迟其诺言的实践,由全国人民的革命浪潮势将席卷蒋氏而去。”
声明发表后三天,国民党何应钦下令中央军进攻西安,企图再起战端。
民国二十六年一月五日,杨虎城通电南京政府,指出:“国危至此,总不应再萁豆相煎之争。否则,若再打内战,则虎城等欲求国内和平而不得,欲求对外抗日而不能,亦唯有起而周旋,致死不悔。”
三日后,**中央发表了《中国**中央委员会、苏维埃中央政府为号召停止内战通电》,披露国民党亲日派何应钦以“拥蒋”为名挑动内战、准备投降日本、灭亡中国的阴谋,并调动红军主力向关中集结,与张学良、杨虎城部队结成联军,准备迎接亲日派的进攻。
在国内外舆论的压力下,国民党这才真正同意坐下来谈判和解。
西安事变和平解决成为国内战争走向抗日民族战争的转折,开启了中国全民族抗日的新局面。
从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蒋介石发动政变,残杀**人开始,国共两党水火不容,同室操戈,自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两党关系发生了戏剧性转折,从此走上了合作抗日的道路。
尽管胡立德并不知道张学良在近两年已经曾向蒋介石进谏过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但是,在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后,他还是对张学良的行为进行了认真地思量,对于张学良在此事件中所做出的牺牲,当然了然于心。不觉之中已经慢慢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也暗暗为张学良的转变而震惊。只是由于张学良过去所做所为太过不堪,对张学良的成见太深,而不愿在语言上承认对张学良看法的改变。
第五十二章 准备
“‘内睦者家道昌’,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这是民族复兴的大好事。但是,小日本狼子野心,会不会放任中华民族复兴?”
听着胡立德的话语,屋里的氛围顿时沉静下来。
“自‘九一八事变’得手以来,日军越来越猖獗,这之后几乎每年都有侵华的军事行动,不断蚕食我们的领土。日军占领东北已有五年多,积累了丰富的战争物资。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不是他们期望的结果。日军不会给南京政府储备战争资源和积蓄战争力量的机会。小日本是一头永远喂不饱的恶狼,日军一定还会保持历来的畜性,猝不及防地猛咬一口,先发制人。好在国共两党开始合作,抗日的力量不断增强。”
说到这里,胡立德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所以,我要说的是,下一步小日本一旦对华开战,很可能是全面战争。当初,蒋委员长亲历济南事变,他的退缩我不能认同。‘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全国那么好的局面他不去用来抗日,还是执着地剿共,还是不停地打内战,我就更不能认同。”
“去年,不,应该是前年,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日本操纵汉奸殷汝耕搞冀东二十二县自治,脱离民国政府管辖。12月,北平爱国学生**,前后几次游行持续时间近十天,反对华北自治,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要求保全国土完整、联合抗日,游行抗议活动得到了全国爱国学生和爱国人士的响应与支持,这本是好事,你们看他蒋委员长在干什么?他却对爱国学生搞镇压,并没有乘势而上进行全国战争动员去抗日,而是对日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顽固地坚持剿共,还是一味内战,宁可打内战搞内耗,也不去抗日。你们说他打内战这么多年,该死了多少中国人,该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你们说这怎么让我认同他。我到现在对他是否真心抗日,还是持怀疑态度。当然,我是真心希望他是真正抗日。因此,我们要多留意**,据说,他们一直在为穷苦人打仗。”
“大哥,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于满屯、戚大贵齐声说道。
“现在,国民党、**的关系还不明朗,毕竟他们相互拼杀了那么多年,双方的手上都染有对手的鲜血,能不能真正放下成见,这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当然这个主动权在国民党。政治上的事我们不懂,但国民党是否会毫无保留地与**合作,还是要拭目以待。不管是什么时候,今天的事都要保密,这或许关系到我们的身家性命。大贵,对雪芹他们也要保密,这是为他们好,为大家好,你不要介意。”说完,胡立德看了看桌上的每一个人,发现大家都摒着一口气。
“我懂。”戚大贵颔首应道。
“另外,现在要开始加紧穿插进行战术训练和实战性训练,还要着手储备子弹和药品。”
第二天下午,胡立德带着杨安、满屯来到了那个废弃的工厂。胡立德看着三人说道:“以前,在东北我们训练过战术,但是那些战术相对于日军的战术还是要简单,加上我们的战术养成不够,所以两次直奉战争我们有不少人都是因为单兵战术问题而死的。”
“战争是一场特殊的游戏,游戏失败了可以重来。但是,战斗中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却不能重来。那么,单兵战术就是战斗规律在战斗方法与技术上的具体运用,就是利用一切地形地物保护自己和掩护射击而消灭敌人,就是在变化的战斗形势中寻找对方弱点,寻找战机来消灭敌人。就是在变化的战斗形势中寻找对方弱点,寻机消灭敌人。”
说完,胡立德先让满屯教授杨安低姿匍匐、侧身匍匐、高姿匍匐、曲身前进、跃进等持枪战术动作及对应的运用环境,他和大贵则在一边准备训练场地。
两个小时后,胡立德结合两次直奉战争的经历讲道:“在战斗中,寻找的掩体一定要方便观察、方便射击、方便隐蔽身体。在利用掩蔽物时,尽量用其掩蔽身体,减少身体暴露和可能受弹的身体面积,一般都从掩蔽物右侧射击,右侧不便于射击或左侧射击更有利时,也可以利用左侧进行射击。一定要注意尽量避免过于独立的掩蔽物,过于独立的树木、树林、灌木丛、房屋及其它物体,都容易被日军作为观察战场的方位物,容易被日军发现,成为日军射击的靶子。更可怕的是还有可能成为日军炮兵的指示物、方位物,甚至会成为日军火炮试射的目标,用以修正火炮射击参数。这一点一定要引起注意。”讲完,胡立德演示了利用建筑物、土堆、沟坎、树木、草丛、灌木的战术动作。
半天训练下来,四个人浑身都是尘土,杨安更像一只泥猴。杨安看着上个月叶茗刚给自己买的对襟棉袄已挂破了三条小口子,也是一阵心痛。胡立德注意到杨安的神情,对于满屯说道:“满屯,你的针线活儿好,晚上教他把棉衣补一补。”杨安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于满屯,还未来得及躲开,额上就被满屯狠狠地弹了一蹦:“怎么,小子,还不服。”杨安是哭笑不得。戚大贵从工厂门房里取来一把棕刷,帮胡老大扫着身上的尘土,对着杨安说道:“满屯的绝活多着呢,你以后要多跟着他学着点。”
经过半个月的训练,杨安完成了一般战术动作、掩蔽物利用、战术运动等内容的训练,一身衣服几乎破烂得不成样子。看着杨安敏捷的动作,满屯、大贵心中暗暗称赞。
看着杨安的训练,胡立德也露出了赞赏的表情,更让胡立德满意的是,杨安的日语听、写和对话已是小有所成,听叶茗说他的英语学得也不错。原来,胡立德因为自己侄儿的因素,觉得让这孩子学点东西,可以在乱世用以自保,并不希望他当兵,但现在他又觉得,虽然这小子身体单薄,但训练得这么优秀,不当兵也是一种遗憾。胡立德也说不清哪种念头更好,因为初衷,他并没有什么纠结,还是期望这小子能够远离战争,还是期望这小子的人生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平平安安。
第五十三章 最危险的作战 一
这段时间,于满屯、戚大贵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那就是在老大身上看到了一种紧迫感,仿佛中日战争明天就要爆发,仿佛战争明天就要爆发在身边。
这天晚饭后,胡立德示意杨安、于满屯、戚大贵都留下,一起帮叶茗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而后示意杨安给大家都倒上开水。看着大家都坐好,胡立德说道:“我也不知道这见鬼的战争什么时候会爆发,所以尽我所能给杨安、给你们俩尽量多讲讲我的战斗经历与感受。”
“说到战争中最危险的作战,莫过于抵近作战。抵近作战就是敌我双方近距离的作战,甚至是三五十米以内的对战,有时巷道遭遇、丛林遭遇,敌我双方距离可能就是十几米,甚至是十米以内的对射与拼杀,更甚者是面对面地与群敌混乱厮杀。按我个人的经验,可以分为抵近进攻、抵近防守、抵近巷战、山林作战。当然,这些我还没有在哪种作战教范上看到这个词。但是根据我的经历,用了这么个名字,不一定十分准确,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在这些作战环境下,敌我双方距离很近,抵近拼杀,危险丛生,防不胜防。”
于满屯、戚大贵听到十几米、甚至是十米以内的对射与厮杀,心中大惊。看到老大平静的脸色,完全不像讲述如此凶险的战斗。听胡立德的讲述,杨安也是心惊肉跳,直惊得嘴巴都咧开了。
“在这些作战之前,我认为准备工作一定要充分,首先要检查枪支弹药,如果不是新开启的弹药,比如战场收集的弹药一定要认真检查是不是本人枪支同型子弹,子弹是不是干净,底火是不是完好,一粒子弹的哑火,就意味着抵近射击失去机会、失去生命。要把子弹装满并上膛,其它零散的子弹,尽量要装在弹桥里,并且多装几个弹桥,这样可以保证装填子弹更加快捷,还要检查子弹是否上膛到位,检查着装、绑腿、鞋子,抵近作战讲究的是速度,鞋子完好非常重要,是一个士兵运动根本的保障。如果有手枪,当然要用同样的方法作好准备。驳壳枪可以先上膛,而后卸下弹匣,再将弹匣装一粒子弹,这样可以让枪内多一发子弹,之后关上保险。战前准备十分重要,在作准备的过程中,还要防止敌方随时发动抵近冲击。”
“其次,要观察战场情况,尤其是敌方情况,战场障碍物、可用掩蔽物等,要通过观察提前选择好前进的路线、可利用的掩蔽物以及撤退的路线等等,如果时间允许,还要估测、推演可能出现的不利情况,尤其是敌方持续火力扫射、火炮拦阻射击等意外情况。提前考虑好极端不利情况出现时应对的路子。这样,才能减少损失,增加活命的机会,这样才能‘谋败而不败’。”
“第三,要努力避免直接从一个掩蔽物的原射击位置直接前出,这样容易成为敌方的靶子。因为这个射击位置因为前期开火可能已被敌方注意,甚至是已经预先瞄准。”
“第四,前出战术动作越隐蔽越好,反应速度越快越好,每段运动的距离不宜太长,这样可以保持体力和减少暴露在敌方火力下的时间,降低被击中的机率。同时,还可以避免因长时间快速运动,呼吸急促,影响射击精度和自己后续运动的速度和持续。”
“抵近作战,要记住六个字:预见、果断、持续。以城镇巷战为例,你要观察到地面弹坑、障碍物、开阔路段、路口、窗口、门、墙体的缺口、洞口、房顶等,这些都是敌人及其火力可能出现的地方,要预有准备;在巷道前行中,一旦发现敌情,就要果断开火,先敌开火,先发制人,或是后发先制;果断地消灭一处敌情之后要持续地预见,发现敌情之后再果断地开火,如此是一个循环,直到通过危险地段到达安全地点或是敌人全部被消灭。这种情况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此外,对于已经消灭的敌方火力点,要防止它复活。因为,火力点复活也是战场上常常发生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复活的火力点让人猝不及防,危险性极大。”
“以城镇巷战为例,我给你们讲一讲几种情况射击方式,持步枪抵近射击,保持立姿射击姿态。”
胡立德取出提前备好的步枪,检查确认了枪膛中没有子弹。一边演示一边讲道:“首先保持枪内子弹上膛,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猫下腰身,身体侧身45度向前,减少被弹面积。巷道搜索前行,脚跟先落地,而后过渡到脚掌,扫视、搜索前进,动作尽量要轻,避免发声,随时做好冲锋、卧倒、后撤及原地战斗准备。要始终保持眼看哪里,枪指哪里,发现前方有人,快速识别敌人,发现是敌人就要猛扣扳机击杀,而后枪不离肩,保证随时可以迅速上膛持续射击。这种方式的优点是可以用我们最习惯的方式快速射击,缺点就是左眼习惯性闭眼视线不够开阔,这个缺点有时是致命的。如果遇到机枪等强火力,要迅速通过火力封锁,不能通过就要迅速寻找掩蔽物或卧倒,之后再寻机突破、快速通过或是后撤。抵近巷战不能蛮干,因为勇敢不是蛮干。”
“还有一种方式,身体姿势和前面讲的一样,枪托抵住右腹部,枪杆平端,不需要闭眼瞄准,前进方向、视线方向与枪的指向保持一致,要做到看到敌人,步枪就已经概略瞄准了敌人,看到敌人迅速射击,始终注意枪不离腹,右手退壳、上膛,保持快速射击状态,不求一枪毙敌,只求一枪命中,致敌丧失战斗能力。”
“如果遭遇众多敌人,就要连续快速射击,直至将他们全部击倒。杨安右手食指第一节力量不够的话,要用第二节,近距离对射击精度影响不大。”
其实,杨安在第二次卧姿速射时,就已用食指第二节扣扳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第五十四章 最危险的作战 二
胡立德一边讲述射击要领,一边有意地看了看杨安,显然更希望杨安接受和消化这些内容。接着,又讲道:“还有,要注意的是,在战场上人的心态会与训练有极大的区别,射击命中率会大幅降低,在抵近射击中一般以射击身躯、胸部为主。因为人的上体面积大,容易命中。即使是近距离,毛瑟步枪、手枪击中人的躯干部位基本上都会丧失战斗力。”
“抵近射击与战斗,驳壳枪的优势更加突出,一是枪支短小,方便变换射击方向,及时应对各个方向袭击而来的敌人,二是子弹多,可以保持持续不断的火力。驳壳枪的抵近射击,单手主要是将枪面朝左,从敌群右侧开始瞄准、射击,利用枪口向左跳动,再行概略瞄准连续射击,这种方式适合对抵近的群敌进行火力压制和射杀,敌人群体密集时,可以用连发射击。这个过程以前讲过,凭感觉掌握击发时机,这个悟的过程需要消耗大量子弹。你们暂时还是用双手射击,左手托握弹匣,左手食指向前,斜向水平前伸托住枪管,这样,左手食指的上托,正好克服了快速猛扣扳机造成的枪口向下的大幅偏移。脸要轻贴右臂,按步枪方式来射击就行了。这种射击杨安和你们也专门训练过,一定要尽量提高射速。还有,能够用子弹射杀的敌人,不要用拼刺刀和徒手拼杀。这样才能更好地保存自己。”
“任何时候,任何战斗,尽量要提前想好安全可靠的退路,以防万一。只有保存自己,才能够消灭敌人。”胡立德说这句话时,有意地看了看杨安,而后又看了看于满屯、戚大贵。
“还有夜间射击,一般情况下尽量避免开火,步枪射击的要领是一套、二瞄、三击发。抵近巷战,一般不过百米,标尺用1,敌人开火后,持枪概略指向敌人枪口闪光,根据发光处背景的情况,记住闪光的大致位置,力争将其套进准星护圈内,等他第二次射击时枪口发出火光时锁定瞄准,敌方第三次射击发出火光时精确瞄准并再行击发。如果,第二次瞄准枪口火光后,感觉可以的话,也可以提前射击。当然这种情况下击中敌人还需要一定运气。夜间射击后要注意转移射击位置,防止被盯上。尤其是要防范被敌方机枪盯上。”
晚上,胡立德讲了很多训练内容,这样为第二天下午的训练省出了不少时间。听到胡立行讲授了这么多内容,杨安也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紧迫感,仿佛战争已经来临!仿佛明天就要战斗!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已是民国二十六年六月上旬,杨安刚结束码头上的活计,这一次又在码头干了两个多月。在汉口的街市上拉车,胡立德已将他身上的沙袋增加到三十斤,加上背和水壶、“竹枪”,杨安拉车负重已有四十多斤。
端午节过后,林修、福伯来到武汉采购中药材,他们又去给杨青林扫墓,看到坟上的纸花、坟前燃过的香,还有坟的周围培上的新土,福伯心中一阵惊喜,转头对林修说道:“老爷,你看这燃过的香,一定是杨安来过,还不止一次,应该是春节和清明都来过。他还在坟上培过土,这新培的泥土上面连草都还没有长多长。”
“嗯,应该是他来过,这几年除了我们没有人来扫墓,只有他。也不知这孩子现在究竟怎么样?”
“老爷,放心好了。他能够来上坟,应该就没事。只要人没事,只要在汉口就好办了,要不在报纸上登个寻人启事怎么样?”
“算了,还是多找找吧,这孩子性子有些闷,就不登报了。既然在汉口,无非就是多花点功夫而已。”
返回城里,福伯马上给家里发了一封电报:“杨安清明上坟,人在汉口。”
扬州的五月,阳光明媚,天蓝地绿,山青水秀,草长莺飞,一簇簇可人的绿色融入这扬州古韵,给这座古城带来一份温馨而又别致的气韵。
这天,林小荷和齐维民一伙同学分手后,很快看到自家的小院。一跨进那高高的门槛,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小荷这才留意到小院墙脚那两株金银花开得是那么明丽,墙上一片绿色缀着一串串白色的和黄色的小花,让这个小院更添一份情致。这两株花是爷爷早年栽种的,已有好些年头,粗壮遒劲的藤杆若隐若现地藏在那一片绿色之中,那绿色早已翻过了青色的砖墙。
林小荷走到院墙跟前,看着那或黄或白的小花,轻轻地合上了美丽的双眸,慢慢地享受那诱人的芬芳。那芬芳让她想起了杨安,这才留意到杨安离家已是一年。
人生的美好,总会珍藏在心灵的深处。以前,天天和杨安在一起,小荷只是觉得生活得充实,当然也有快乐。自从杨安离家出走,小荷总觉得生活缺少点什么。
随着对芬芳地细细品味,小荷想起自己真正留意这两株藤蔓,还是因为杨安。杨安来到林家的那年五月,小院的金银花开得特别盛。放学回来,杨安被这花香吸引,走到近前,看着那粗壮遒劲的藤,看着那满眼绿色,看那精致的小花,不舍离去。
小荷也跟着他凑到近前,正准备离去,却听到杨安娓娓道来:“我最喜欢金银花了,花开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金银花。以前我看到的,根和藤都很细,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么粗的藤子。你看,细细的花苞是白色,刚开的时候也是白色,过一两天就成了黄色。还有这花是一对一对地长出来的,像亲兄弟、亲姊妹,香味可好闻了。它的叶子即使到了冬天也是绿色的。”
杨安向来寡言,这是小荷第一次听到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更没有想到他还这么心细,对这花还有这么多的了解。
“以前,我爸爸每年都会采摘一些金银花晒干,有时也会牵着我一起采摘。冬天我上火烂鼻子,他就会让我喝金银花泡的开水。”说着说着杨安神色黯然。小荷看到了杨安神色的变化,还看着他仰起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一阵风儿吹来,花香若有若无,只见杨安用力地吸吮。在这一刻,小荷看到了杨安眼角的湿润。
第五十五章 少女情怀
微风中,林小荷感到了花香的若有若无,也学着当初杨安那样用力地吸吮,努力寻找着花香。在这一刻,林小荷终于明白了那天杨安眼角的泪水,心中一阵惆怅。因为杨安当时讲到这花时,记忆如花香一般是那么美好,而风儿吹来,花香散去,那美好也随风而去,花香年年有,父亲却化成了悲伤的记忆。是的,这花、花香是他记忆的美好与悲伤!
“小荷。”周氏喊道。
林小荷的思绪被妈妈拉了回来,转身笑着喊道:“妈妈,我回来了,这花好香!”周氏看着小荷,看到了那一丝难掩的惆怅。
“爷爷,我回来了。我先上去做作业。”小荷又跟爷爷打了招呼。
回到卧室,坐在窗前,林小荷拿了书、作业本和文具盒,准备做作业。不知怎么,竟然难以静下心来。回想到刚才自己对花香的品味,想到六年前杨安眼角的湿润,小荷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在理解到杨安的这一刻跟着悲伤。想到十一岁的杨安心中的悲伤,心生怜悯,好像他就是自己的弟弟一般,然而还不仅是这怜悯,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夹杂其中。
林小荷想到了杨安来到家里之前,爸爸给家里人讲述了他父亲英勇悲壮的义举。爷爷和爸爸专门要求家中的人都要善待这母子二人,还专门交待自己要多关心、多陪伴杨安,绝对不能欺负他。当时,只是可怜这个男孩,因为哥哥大上自己太多,所以还是十分期待这个男孩的到来。一见面,发现这个比自己大一岁多点的男孩、却又比自己矮上一大截,当然有些难为情喊哥哥啦,于是弹了他一蹦,没有想到他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还挺期待和享受似的。
想到杨安刚来那几天,天天擦拭那套木匠工具。至于他为什么老是擦拭,小荷当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齐维民挨揍的第二天,才确定杨安离家出走,奶奶、大妈、妈妈和自己都着急地哭了。林家也是因此忙碌起来,发动了所有的关系寻找,车站、码头、江边,连寺庙都找了,竟然不见人影。后来,还找到临近的城镇和农村,甚至是镇江、南京,也都毫无音讯。半月后,时间让大妈缓了过来,还是那次午饭时大妈说:“让他在外面流浪流浪也算是一种磨难。”看到大妈的淡然,一大家人心态才稍稍安生,但事后妈妈说还是从大妈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深藏的担忧。是的,一个母亲怎么会不担心自己的儿子呢?从这以后,妈妈要自己多去看看大妈。
第二天晚上一放学,林小荷就去看大妈,见了面喊了一声“大妈”,李桂花见了这懂事的丫头一脸高兴,说道:“嗯,小荷放学啦。”
“大妈,我来擦一下工具。”小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却一下子想到了工具。
李桂花有点意外,但并没有询问和阻止。
林小荷有点费力地把工具提到堂屋,不知道杨安以前小小的个子是怎么提出来的。小荷认真地擦拭每一件工具,其实这工具没有人用,仅仅半个多月没有擦拭,仍然干净得很。
看着小荷擦拭的样子,李桂花一声叹息,接着说道:“安儿小的时候,跟他爸爸在一起更来劲。”小荷抬起头,看着大妈,眼神里有一种期待。
“他打小体弱多病,到了三岁多了还不会走路、说话,我、他爸、还有周围的人都以为他长不大。直到快四岁的样子才会走路、说话,还一向话少,心生得内向得很。他爸爸做木工,他跟着好玩,喜欢玩刨叶,喜欢玩凿子。一次他爸在装椅子时,才发现少了一条腿,没想到是杨安拿着凿了两个洞,呵呵,没法,只好下料重做。就是那个时候,他跟他爸慢慢地学会用凿子的。哎!……。”
听到大妈的叹息,小荷也是一阵伤心。从这以后,林小荷每周都要去擦拭一下那套工具。听一听大妈说话。
窗前,林小荷站了起来,似乎读懂了杨安老是擦拭那套工具的行为,这是他和他爸的生活,这工具是他们的过去!只有锃亮的工具,才能映射出清晰的过去!没有了这套工具,仿佛就没有了他的过去!
林小荷看着窗户西侧的晚霞,看到一个黑影飞翔在晚霞里,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天际!
看到这一景,林小荷蹙起了双眉,怅然若失。
一个月后,福伯的电报一送到林老爷子手中,喜悦顿时溢于脸庞。他让下人喊来家里的所有人,宣告这个消息,仿佛明天就可以找到杨安一样,仿佛明天杨安就会回来一样。
其实,最让人期待的是发现希望的存在!
老太太、李桂花、周氏在客厅里听到这消息,竟然流出了喜悦的泪水。
中午,林小荷知道这个消息,也是异常高兴,午休竟然没能入睡。
她在想着杨安来到林家的日子。刚来那会,自己教授他学习,竟然也给自己带来了那么多愉悦。想到杨安喊自己“老师好!”、“学长好!”,小荷竟然失声笑了出来。想到自己喊他“凿子”,也心生一种亲切。想到妈妈夸他聪明,其实都知道是他的努力与坚韧,这也让自己更加努力。想到爷爷对喝多了的杨安说:“还是儿子好!”,自己虽然嘴上责怪爷爷重男轻女,其实没有一丝介怀。
但是,一直以来,林小荷还是有一点觉得杨安缺少他爸爸的那种豪壮。那一天,齐维民说家里把自己许给杨安做媳妇,让人好难为情。林小荷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到现在也没有,心里更多的感觉他们如亲兄妹一般。看到自己受了委屈哭泣,杨安指责齐维民,齐维民还在固执地解释。齐维民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同学们根本没有想到杨安会“突袭”强者,还“打败”了强者,直打得他嚎淘大哭。想到这么孔武有力的齐维民嚎淘大哭的狼狈样子,小荷又笑了起来。想到杨安的血气,现在才知道以前一直有这种期待!
知道了杨安的下落,林小荷却又担心起来,不知道这个“凿子”过得好不好,是瘦了还是胖了,还是……。想着,想着,小荷心生满满的期待!
第五十六章 福伯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八日一早,福伯从住宿的旅馆出来,在附近草草地吃了一点东西。
入夏以来,汉口的早晨十分炎热,福伯擦拭了额上的汗水,眼睛扫视着街市上的人流。
十多天前,林修带着采购的中药材一起回了扬州,留下福伯在汉口找杨安,这一找竟然将近半月。天气的炎热,让这漫无方向的寻找变得更加煎熬。福伯取下帽子,扇了扇,似乎察觉到一丝凉快,他看了看这背街小巷,期待从这匆匆的人流中找到那个小子。然而,人流只是人流,期待只是期待。
福伯从河北流浪到江苏,林家成了他最好的归宿。他和已故的妻子没有子嗣,林家老老少少一家子从来没有把他当作下人,他自然将孩子们视如己出,这让他生活充满了幸福与满足。尽管,寻人是一件枯燥的事,他依然沉静着耐心着。半月来,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用他的脚步丈量了汉口的大街小巷,汗水与辛劳相伴,期待与煎熬交织,他没有一丝怨言,因为他认为这是在找自家的人、找自己的亲人、找自己的孩子!
上午,在街市上行走,福伯已经知道了昨天爆发在北平的事变。他是一个老江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将意味北方战火或许会导致中日全面的战争,将会掀起一个巨大的难民潮,武汉是九省通衢,自然将成为难民奔逃的目的地,这里的社会局势将会更加复杂,更加动荡。当然,他希望能够在这人潮到来之前找到杨安。
杨安背着“竹枪”刚送过一位客人,满屯拦着一个报童购买了今天的《号外》。《号外》报道了七月七日北平发生事变的消息,以及**中央《中国**为日军进攻卢沟桥的通电》。二人看到了通电上最后的号召:“……。我们要求全国人民,用全力援助神圣的抗日自卫战争!我们的口号是:
武装保卫平津,保卫华北!
不让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寸土!
为保卫国土流尽最后一滴血!
全中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建筑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略!
国共两党亲密合作抵抗日寇的新进攻!
驱逐日寇出中国!”
看到中国**,二人便觉得一阵亲近。看到口号下的内容,二人热血沸腾。
接着,二人看到了转载《新民日报》的社论《九一八之前到来矣》。看着这社论的标题,一阵耻辱涌上于满屯的脸庞,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就差点在地上找个洞钻了进去。
看着于满屯的异常,杨安喊道:“满屯叔,没事吧?”
于满屯摇了摇头,说道:“走,回去,老大在码头上还不一定知道这事。”
这时已近中午,一路小跑到中山公园门口,人群堵住了街道。有人在那儿演讲,围观的群众也是群情激愤,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二人被这氛围感染,慢慢围了过去,于满屯一下子就挤进了几步,杨安只好操握车把站在外围。
福伯又一次走到了中山公园附近,看到众人的围观,也凑了过去。这时,他看到了一个怪异的背影,还是那个背着竹杆的人,只见他大热天还穿着宽大的浅灰色长袖衬衣,肩头、背上满是汗渍,随着距离越近,福伯觉着这人越发像杨安,走到离这人已是不到二十步。
福伯看到了那人的右侧面,正准备往前看一看,没想那人用毛巾擦脸挡住了脸颊。
杨安踮起脚往里看了看,也不知道满屯在什么位置,只好呆在原地,他右手拿起颈上的毛巾擦拭面上的汗水,刚好头向右偏了一下,他呆住了,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老人——福伯。
随着那人擦脸偏转头部,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看到单薄的杨安沦落到拉黄包车境地,福伯悲喜交加,竟然喜极而泣,老泪纵横,伸出颤抖的右手,激动地喊道:“安儿,安儿!”
看到福伯满面的泪水,知道福伯和家里一定寻找得异常艰辛。车把从手中滑落,杨安抢步上前双手紧紧地握住了福伯的右手,眼里噙着泪光满是歉意地喊道:“福伯!福伯!我错了!对不起!”喊着喊着也是满脸泪水。杨安一下子想到了维民,关切地问道:“维民眼睛怎样?”
“没事,孩子,你只是把他眉骨上的皮打破了,流的血倒是挺吓人的,老爷子亲自给他治疗的,全好了!全好了!连个疤也没有留下。”
“福伯,我错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家里都好吗?”看到福伯上衣全都混透,杨安愧疚不已。
“都好!都好!你妈、爷爷、奶奶、林叔叔、婶婶、小荷他们都好!就是想你!就是惦记着你!”
说着说着,福伯左手拿着拐杖搂住了杨安的后背,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人群中的于满屯突然想到还要回去找老大,便从人群里向外挤,还未出来就从人缝中看到车前已经没有了杨安的身影,心中不安起来,着急地大声喊道:“杨安!杨安!”
街市的嘈杂与久别的重逢,让杨安没有留意这喊声。一连几次喊叫,竟没有回音,这下于满屯更加着急,用力向外挤,并狠狠地喊道:“杨安!杨安!”
福伯听到有人狠狠地喊着杨安,以为杨安是被恶人控制着拉车干苦力,顷刻间便恼怒成羞,将杨安一把护持在了身后,右手接过了那梨木拐杖,狠戾地看着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于满屯。于满屯刚好看到了杨安被人拉到身后的那一瞬,还看到这老人一脸的狠戾。于满屯着急地说道:“怎么着,老家伙想打架。”
杨安想把福伯拉开,福伯是个练家子,竟岿然不动,一急之下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介绍二人相认,连忙喊道:“福伯!满屯叔!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想到杨安这一年多,连信都没有往家里写,当然不是正常情况,即使听到了杨安的喊叫,福伯仍然满怀戒备,目光紧紧地盯住于满屯。
杨安看到福伯仍然保持着戒备,大声喊道:“满屯叔,这是我福伯,一家人。”
于满屯这才笑着招呼:“老哥!原来是误会。”
这时,福伯仍然难以置信,侧身看了看杨安。杨安说道:“福伯,满屯叔他们对我很好,真的是很好。”说着,走到了二人中间,再次给二人正式介绍,并对福伯说是满屯叔他们收留了自己。
这时,福伯才放下心来,冲着于满屯满怀歉意抱拳说道:“小哥,刚才误会了,冒失了,还请原谅。”于满屯性格开朗,连连说道:“老哥哥,没有什么,都是一家人。”
这天,福伯第一时间向扬州发出了“人已找到健康平安”的电报。收到电报,林家小院洋溢着一片喜悦。
福伯又在汉口停留两日,专程到胡立德、叶茗家中表示谢意,看望了雪芹一家子。听到于满屯讲述胡立德对杨安的“关照”,即使是一个练家子,福伯仍然连连赞叹。在胡立德陪同下,福伯看了看杨安干活的码头,还有那座废弃的工厂。看到地上散落的弹壳,福伯看着杨安的眼神都发生了改变,躬身向胡立德等人连连道谢。
汉口客运码头,胡立德、叶茗、于满屯、戚大贵、雪芹、小江、小丫一行给福伯、杨安送行,看到客船甲板上杨安挂满泪水的脸庞,胡立德挥着手一阵失落。
第五十七章 最近的距离与最远的距离
林氏诊所里,杨安跪在了床前,双手抓着福伯满是鲜血的右手,感受到福伯体温慢慢地下降。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离去,杨安备感悲伤,嚎淘大哭,哽咽地喊着:“福伯!福伯!……。”
这一刻,杨安再一次同时感受到人生中最近的距离与最远的距离。
人生最近的距离不是近在咫尺,不是面面相对。人生最近的距离莫过于心灵与情感上的亲近,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只有这种情感交融的亲近,何来距离。
杨安感受父亲的亲近是来源于血脉,而福伯的亲近,则起于那年寒夜父亲灵棚中的守候,福伯满眼的悲悯印入了杨安幼小的心灵,这份亲近发自福伯细心的呵护,发自于汉口重逢时纵横的老泪,发自于返回扬州时客船上福伯殷切的寄语。
人生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不是天南地北。人生最远的距离莫过于亲人面对面,却已经天人永隔,世事茫茫。
这是在杨安慢慢成长后首次面对面地感受与亲人的生死诀别,没有什么比这种永别更加痛苦,这诀别让杨安痛彻心扉。
林氏诊所一片悲戚。晚上,桌子上林小诚、赵剑眉、杨安、林小荷、吴妈等人茶饭不香,只有小海子一个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吃得有滋有味。
晚饭后,林小诚取出了前几天给福伯买的内衣和长袍,还有饭前赶去买的衣、帽、鞋,喊杨安一起帮忙为福伯擦洗更衣。
林小诚左手用纱布按住福伯右胸前的肋骨,右手小心地向外抽拔那块弹片,他完全没有想到那块弹片插入福伯身体太深,竟然一下没有取出来。他摒住呼吸,用力向外拔抽弹片,还是没有拔出来。他认真地看了看弹片,发现弹片原来是擦着一根肋骨射入体内的,先前一直还以为是从两根肋骨间射入体内。林小诚认真查看弹片与创口,费了一番功夫,终于将弹片取了出来。
这块弹片有四指宽,足足有伸直手指后指掌的长度,体外部分接近长方形,插入身体的部分呈不规则的三角形,前面是异常尖锐的尖角,插入身体的弹片满是血迹。整块弹片散发着森森寒意。林小诚把弹片放在了医疗器械盘中,发出了叮当的响声,这时林小诚说道:“这块弹片击中福伯的身体,已经严重地伤到了肺部和肝部,甚至还有其他创伤。你看这几个创口,还有几个小的弹片只能在福伯体内,已经没有办法取出了。”
在杨安的帮助下,缝合了创口,清洗了血迹,将诊床换上了干净的床单,给福伯换上了新寿衣,让他安适地躺下。
杨安看着那块弹片,看着那块沾满福伯鲜血的弹片,这块弹片依然散发着森森寒意,就是这块弹片夺去了福伯的生命。杨安没有想到从七月八日福伯在汉口找到自己,不到四十天的时间就天人两隔。尽管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想到福伯刚找到自己时双眸里那纵横的老泪,那是发自内心的牵挂与激动。想到福伯这次对自己的拥抱,竟然久久不愿松手,那是发自内心的亲热与关爱。想到这六年多的时间里,福伯对自己和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照,杨安潸然泪下。看着这块弹片,杨安双眸噙着泪水,心里呐喊:“福伯,我一定要让日军血债血偿!”
屋里燃上了香、烛,设起了灵堂,家里的人都戴上了黑纱。林小诚取了一个铁盆,将买来的纸钱拿了过来,用火柴点燃纸钱,奉送到铁盆里,剑眉姐、小荷也在一旁向盆里一张张地烧着纸钱。谁也没有注意到杨安把那块弹片用纱布简单地包了一下,放在了自己的衣袋里。
晚上,赵益清教授闻讯赶来,他给福伯上香、鞠躬,又烧了点纸钱,而后向林小诚问了问福伯出事的经过。听到福伯身上降临的“无妄之灾”,赵益清对日军无差别轰炸的军事行动表示极大的愤慨,并对林小诚说道:“小诚,我们都是中国人,都算是有身份的人,关于抗日我们不能只停留在嘴上,也不能只停留在出钱出物上,还是要有一些实际的行动。”
看着岳父大人的态度,林小诚欲言又止。
“爸--!赵教授!您老人家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添乱!”赵剑眉无奈地喊道。
“我怎么添乱了,我和你妈生下你、你弟弟难道是添乱吗?生下两个中国人,难道不该为国出力吗?”
“爸--,每次爱国捐,我们不是有钱的人,哪次不是积极地捐款,还怕自己捐少了,七月以来我们都捐了三次款项。”赵剑眉说道。
“你!……。”健谈的赵益清一下语塞。
“爸--,福伯临终前说他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让小诚把他的骨灰带回林家祖坟安葬。小诚已在福伯临终前答应他,并且还答应他,抓紧带杨安、小荷还有我们一家都回扬州!”赵剑眉终于像倒豆子般把所有的原因都讲了出来。
“也是,小诚,你们不要怪我。还是按你们的计划来吧。我要赶回去了,再晚一点,租界又要宵禁了。”赵教授无奈地说道。
“赵伯伯说得对,我们是要有一些实际行动!”大家没有注意到杨安从香案前走了过来。
“小诚哥、剑眉姐、小荷,我要当兵!我要杀日本鬼子!”杨安说道。在从汉口回扬州的船上,杨安请求福伯不要将自己会打枪,以及胡立德送了一支二十响手枪和子弹的事情,还有在码头上扛包的事告诉家人,免得家人担心和难过。因此,枪壮人胆,杨安听到赵教授的动员,就想到了当兵给福伯报仇。
“不行,绝对不行,打仗是要死人的,你难道觉得现在家里的事还不够多么?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大妈怎么办?老爷子这么喜欢你,他又怎么办?”林小诚坚决地说道。
林小诚对杨安这个外姓弟弟的感情有些特别。杨安的父亲舍命救了林修,林修和林家出于感恩、报恩将杨安母子接到家中生活。林小诚对杨安的感情或许主要还是感恩,对杨安的接受还是基于他父亲的舍身取义,保全了自己的父亲。当然,这里面还有林家人对杨安的关爱,尤其是老爷子对杨安的宠爱。但要真正说到感情,他与杨安见面次数很少,生活上交集更少,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林小诚知道全家人都很喜欢杨安,尤其是爷爷更加看重杨安。此外,李桂花生性朴实忠厚,并且只有这一个儿子。有了这些因素,林小诚不得不重视杨安,不得不努力保全他的安全。因此,杨安打算投军,他自然不会支持。
第五十八章 池先生
杨安第一次听到林小诚这么严肃地训斥,第一次听到林家的人这么严肃地训斥。他从这训斥中听出了林家所有的人对他的小心呵护,还有那一份挚爱!面对林小诚的训斥,杨安无言以对。
“唉,都是我多话惹的事,你小诚哥说得对,你感觉自己血气方刚、义气用事,可以什么都不顾。这样也是很自私的,不能不考虑你娘,还有林家老爷子的感受的。再说,你书念得好,你还这么小,十八岁都不到,看看你这么单薄,枪都拿不起的,怎么也不像当兵的料。好好念书,就是最好的实际行动。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国家需要能打仗的人,也需要有文化的人,以后国家更需要有文化的人。”赵益清早知道杨安是独子,知道自己先前的提议惹了事情,赶忙说道。
“但是,我们那也总要有点实际行动。”杨安毕竟还是个孩子,本想着把赵教授的话堵回去,似乎感觉对长辈这样做不够礼貌和妥帖,于是低头赌气地叨咕。
“臭小子,还挺倔的。还不去给你福伯去多烧点钱。”赵益清用手轻快的扒了一下杨安的后脑勺。
杨安没有动身。林小荷在一旁看到整个事情的经过,心中暗暗地赞赏着这把“凿子”。但是,想到杨安没有兄弟,再说他也不是当兵的材料,就一个无用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真不希望他去当兵。
“都是您老人家惹的事,书生误国!书生误事!”赵剑眉一脸正色地“批评”父亲。
“好啦,要不这样,你们可以去苏州河北边援几天医,救助伤兵也是学有所用,杨安和小荷也去打打下手,这也是实际行动。”赵益清看着杨安说道。
杨安点了点头,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都看着杨安点头,林小诚只好说道:“好吧,就先这样。”
这时,小院的门铃骤然响起,屋里的人都有些意外。林小诚看了看大家,快步走向小院大门。
打开大门,两个人出现在眼前。林小诚看到面前的二人,脸上满是惊讶之色,略有迟疑,旋即礼貌地打招呼:“池先生!”
那池先生礼貌地回应:“林先生!”
看着林小诚询问地眼光看着自己二人,池先生介绍道:“林先生,这是我们荣昌商贸的经理高先生。”
听到池先生的介绍,林小诚有些不解地看了看二人,彬彬有礼地招呼:“高先生!你好!”
高先生略微一欠身体,礼貌地招呼:“林先生,你好!打扰了!”
池先生注意到林小诚戴的黑纱,还有小院氛围的异常,轻声关切地问道:“林先生,家里这是……?”
林小诚两句话简单地讲述了今天下午福伯前往闸北火车站途中的遭遇。
听到林小诚的讲述,池先生、高先生向林小诚微微躬身致意,轻声说道:“林先生,请节哀!”
林小诚仍然一脸疑惑之色,淡淡地说道:“谢谢!”
接着又问道:“池先生,高先生!你们今天这是……?”
池先生说:“福伯这老哥是一个好人,过去在扬州对我也多有关照,我们还是先去给福伯上上香!”
在林小诚的带领下,池先生、高先生进到楼里。
池先生、高先生二人上前恭恭敬敬地上香、鞠躬。
杨安看着这其中的高先生,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又总是说不出来。想到这个场合要注意礼节,就没有分神再想这件事情。
池先生转身出门时,看到了一边的林小荷,关切地问道:“小荷,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池叔叔!刚来没有几天?没有想到福伯他就……。”林小荷刚一说话,又哽咽起来。
池先生轻声说:“小荷,保重!过两天,池叔叔再来看你!各位,请节哀!请保重!”
林小荷颔首回应,赵剑眉说道:“谢谢!”
林小诚送二人到小院门口,池先生向高先生示意了一下,高先生便从带来的小提箱里拿出一个小纸箱。池先生说道:“小诚,我和林老爷子是至交,你在这里开诊所,过去我关心不够,这是五十支吗啡、五十袋磺胺粉、一百粒磺胺片,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谢谢!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还请池先生收回。”林小诚一脸真诚地说道。
林小诚的彬彬有礼,对客人的过于客套,还有现在的婉言拒绝,以及先前对那个人似曾的熟悉都引起了杨安的注意,虽然他的目光没有看着小院门口,但心神一直在那里。
“小诚,林老爷子早年救了我一命。相比生命,这点东西什么都算不上。上次给您说的事情,还是希望能够考虑一下,我只是替家里购买这些东西。绝对不会妨碍林家的生存,这么多年了,是我个人的夙愿,还希望林先生能够成全!谢谢!”说完,池先生又是认真地躬身致谢。
“还是请池先生把东西收回,那件事情没有考虑的余地。这是我们林家祖辈智慧的结晶,也是林家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祖训。”林小诚耐心地说道。
“上海的局势已经十分紧张,小诚,你应该知道这西药的价值。当然,下一步这紧张的形势将会涉及更广地域!”池先生看似平淡地说道。
“池田先生,我爷爷早已把你的身份告诉了我和我父亲。我们林家是中医世家,本着仁心济世,世代行医积善,是积善之家。当初爷爷救你,从来没有挟恩图报的想法,我们整个林家也不图你报恩,但是也不希望你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现在也是特别时期,一切诸多不便,还是请回吧。谢谢!请回吧!”林小诚担心被家人听到,压低声音一脸正色地说道。
二人坚持放下小纸箱离去。
林小诚从池田平淡的话语中听到了威胁,这意思无外乎就是危急的战争形势将会扩散到整个上海,会波及到扬州,甚至是更广阔的地域。这时,林小诚看清了这头恶狼的真实面目,对爷爷和爸爸一直都认为彬彬有礼的这个日本商人再也没有一丝好感,心生无限的厌恶。同时,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杨安听到小诚哥喊那人“池田先生”,这下终于知道那二人竟然是日本人,心中大惊。听着这番对话,知道那人似乎对林家赖以存世的什么宝贝有所惦记和觊觎,究竟是什么宝贝让这个日本人惦记这么长时间?
池先生、高先生的到来,耽误了时间,在赵剑眉的劝说下,赵益清还是留下来休息。
第五十九章 援助医疗 一
八月十五日一早,赵怀远赶了过来,还带来一路上买的几份报纸。一进来,赵怀远问候了一下姐夫、姐姐,便到诊室祭奠福伯。
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杨安、林小荷认真地看着报纸。看到杭州苋桥机场空战的消息,大家知道日军空军偷袭了苋桥机场,但日军并没有讨到便宜,中国空军以零比三的优异战绩取得了胜利,其中还击落一架日军轰炸机。看到惊人的喜讯,赵益清轻松地说道:“在这恶劣的气象条件下,中国空军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轰炸上海的其它日军目标,还在杭州打了个大胜仗,实属不易。这小日本行侵略之举,连老天都向着我们,让日军航母上的飞机不能动弹,迟早得让他们舰毁人亡。看来,国民政府这下是真正的下决心抗日了!”
这天,各大报纸刊载了张治中将军的通电,电文原文如下:
各报馆转各部队、各机关团体暨全国同胞公鉴:元日下午,暴日侵沪舰队突以重炮轰击闸北,继以步兵越界袭我保安总团防地,我保安队忍无可忍,起而应战。治中奉命统率所部,星驰应援,保卫我先祖列宗筚路蓝缕辛苦经营之国土,争取四万万五千万炎黄华胄之生存,誓不与倭奴共戴一天!今日之事,为甲午以来五十年之最后清算。彼曲我直,彼怯我壮,彼为发挥野心之侵略,我为决死求生之自卫,无论暴敌如何披猖,最后胜利必属于我!愿我举国同胞,武装袍泽,毋忘我东北、平津数千万同胞呻吟于日寇铁蹄践踏之奇惨,毋忘我一?二八战役、长城战役、天津战役忠勇牺牲先烈之血迹,以悲壮热烈之精神,共负洗雪国耻收复失地之重任,遵奉最高统帅之昭示,以百折不挠抗战到底之决心,求得最后最大光荣之胜利。擐甲陈词,不胜激越!
看到这通电,大家群情激愤,但仍然难掩失去亲人的悲痛。
通过报纸,大家看到了上海的战报,**以很小的伤亡攻克占领持志大学、宝山桥、五洲公墓、八字桥、沪江大学等军事要点,军事行动正按预定的计划推进。中国空军轰炸了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及黄浦江、长江口的日本船只。但是,这一条条喜讯,丝毫不能化解诊所内伤悲的氛围,丝毫不能化解大家心中的悲痛。
福伯的骨灰用黄色的绸布包着,放在了一个精致的木质骨灰盒里,盒的正面贴着福伯的照片,这是那天上街的时候照的,没有想到竟然成了遗像。看着福伯敦厚的笑容,想到福伯那天在汉口一把将自己护在了身后,用宽阔的肩膀挡住危险,杨安泪水悄然滑落,上前把骨灰盒紧紧地抱在胸前。小荷察觉到了杨安的伤悲,用力抿了抿自己的小嘴,止住了眼中的泪水,上前扶住了他的右臂。
第二在早饭后,林小诚、赵剑眉、杨安、林小荷一行带着十支吗啡、十袋磺胺粉、五十个茶叶蛋来到了闸北的新民医院。林小诚的同学郑存厚就在这家医院工作,前几天他专程到林氏诊所请林小诚、赵剑眉出马,到医院来帮助救治**伤员,因为像他们这种出国留学的全科西医,又有开诊所的实践经验,是最难得的西医。刚到这家医院门口,林小诚就见一脸倦容的郑存厚从里面出来,喊道:“存厚,要出去么?”
“小诚,嫂子,你们都来了,可把你们给盼来了,真是太好啦?”看到林小诚一行四人,郑存厚精神为之一振。
“你这准备出去干什么?”
“哦,出来透透气,这两天连轴转,鼻子里全是血腥气味。走,带你们去见院长。”刘存厚说道。
“这两天情况怎么样?”林小诚问道。
“伤亡实在太大,医院都住满了。”刘存厚答道。
“报上不是说只付出了很小的代价吗?”
“怎么会,日军在坚固的工事里,打仗全凭**战士的英勇,怎能牺牲不大?”
杨安、林小荷、赵剑眉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没有想到报纸也作假,太不可思议了。
郑存厚带着林小诚去见院长,赵剑眉则带着杨安、林小荷去看望伤员。走上三级台阶进入医院小楼,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杨安、林小荷皱了皱眉头,一向养尊处优的林小荷竟然有些止不住胃中的翻滚,只见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小嘴,终于止住了呕吐。杨安看到了小荷的不适,关切地问道:“小荷,要不要紧?”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看着杨安一直关注自己,林小荷连忙答道。
这时,杨安、小荷才醒过神来,看到走廊里靠外墙的一侧,顺着走廊的地面也铺上了一溜灯草凉席,一个个凉席上都住上了伤员,走廊里还燃着蚊香,用以驱赶夜间的蚊虫。看到这些为了保卫国家,战场拼杀受伤的勇士,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治疗,杨安和小荷肃然起敬,完全忘记了走廊里浓烈的血腥气味。
走廊里,伤员们有的双眼缠着纱布,有的头上缠着纱布,有的胳膊上吊着绷带,还有的脚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或多或少地透着血迹,看到如此简陋的医疗条件,杨安、小荷一阵酸楚。
进楼之前,赵剑眉已经套上了医生的白大褂,和杨安、林小荷进入走廊,这才发现自己遇到了难题,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伤员,这五十个鸡蛋该送给哪些伤员,走廊里的伤员还能够坐着或是躺着,而病房里的伤员只能是卧床。听到走廊里一个伤员因为受伤发出痛苦的呻吟,赵剑眉心中一软,看着走廊里也没有多少伤员,就示意杨安把提篮拿过来,赵剑眉和林小荷弯腰将鸡蛋发给伤员。每发一个鸡蛋,林小荷都会细声关切地问候:“大哥哥,辛苦了!”这声音,犹如清泉,滋润每一个受伤的心灵。拿到鸡蛋的伤员连声道谢,看到这一幕,他们三人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换来勇士们的连声道谢,越发觉得这些勇士的可敬与可爱!这一个个勇士不愧是民族的英雄!
第六十章 援助医疗 二
这时,三人看到一个伤情略重的伤员躺在草席上,只见他的右臂几乎齐肩而断,包扎的纱布上渗出的鲜血还在缓缓地滴落到凉席上,他的右胸也被斜着缠上了纱布,在他旁边放着一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块腐豆腐,几根咸菜条。
看到这些为保卫国家而受伤的人,也只是吃白面馒头,而没有更好的营养,杨安心中一阵难过。这一年多,他在汉口见识过更多穷苦人的生活,听到胡立德讲述国民政府的经济状况,他知道国民政府连年内战,国力恐怕也只能保障伤员吃上白面馒头和咸菜了。
林小荷的生活与心灵都是十分单纯,完全没有想到伤员的生活竟然如此简单,心痛不已。她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大哥哥,还痛吗?”那伤员看着这可爱的小妹妹关切地询问,强忍着伤痛答道:“谢谢你!小妹妹,还好,不痛!”小荷剥了一个鸡蛋递给那个伤员,又从提篮里拿了一个鸡蛋放到那伤员的身边。
赵剑眉检查了伤员的包扎情况,又轻轻地摸了摸伤员的额头与耳后,说道:“你这伤口要重新包扎,你还在发烧,已经有了炎症。”
这时,走廊里一个戴口罩的白大褂喊道:“喂,你们在干什么,不要乱给病人发东西。”
赵剑眉站起身来答道:“你好!我们是郑存厚医生请来援助医疗的,他刚到院长那儿,马上就来。”
正说着,只见郑存厚带着林小诚过来,刚好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对白大褂说道:“刘护士,这是林医生、赵医生夫妇,他们到德国留学回来已经好几年啦,技术好得很。这是他的弟弟和妹妹,自己煮了鸡蛋过来慰问这些抗战的勇士。”
几人打过招呼,赵剑眉说道:“这个伤员要重新包扎,他发烧温度可能有些高,已经有了炎症,要用消炎的药。”
郑存厚小声说道:“13日以来,送来的伤员太多,消炎药已经用完了,药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送来。”
“哦,我带了二十袋磺胺粉,先给用药。”
那个伤员听到这些,满脸感激。
郑存厚带着林小诚去查房,赵剑眉和护士则留下给那个伤员解开纱布,敷上消炎药重新进行包扎。
杨安提着竹篮和林小荷继续发着鸡蛋。他们看到一个双眼缠着纱布的伤员,林小荷剥了一个鸡蛋,轻声喊道:“大哥哥!还痛吗?”伤员没有吱声。
“大哥哥!”那双眼缠着纱布的伤员又听到一声轻灵的声音,犹豫着要不要接过鸡蛋。
一个刚领过鸡蛋的伤员低声喊道:“榔头!榔头!这两个学生娃自己煮的鸡蛋来看我们,快给这小妹妹接过来。”
听到喊声,榔头伸出右手,林小荷把剥好的鸡蛋放在了他的手中,轻声说道:“拿好了,大哥哥!”
林小荷站了起来,拿了鸡蛋准备发给下一个伤员,她又转过身重新回到那个名叫“榔头”的伤员凉席边上,拔开他左手手指强行把一个鸡蛋又塞在了他的手中,轻声说道:“大哥哥,拿着。”这时,伤员神色黯然地说道:“谢谢你!小妹妹!”
林小荷还未站起身来就已经感到这伤员轻轻地抽泣,面对这个失明的伤员,她没有什么办法来安抚他心灵的创伤,只好无奈地离去。
二人按照刘护士所说的路线发着鸡蛋。很快,竹篮中的鸡蛋全部发完。二人正准备从二楼病房里出来,“叭”的一声枪响传来,杨安警觉地把小荷护在身后说道:“你在这别动,我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林小荷拉住了杨安右臂,担心他受到伤害。杨安转身拍了拍小荷的手,看着她担心的眼神,坚定地说道:“没事,我会注意的。”杨安身上发散出来一种让人安定的气息,看着他的神情,林小荷又看到了那天外滩空袭大爆炸的现场那种熟悉感觉,于是放开了手说道:“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杨安用力点了点头,转身一路警觉地小跑,向着枪声传来的一楼而去。
杨安小跑到楼梯口,探头向下看了一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小心地踩着楼梯向下,还未到一楼,就隐约听到一楼传来嘈杂的声音,知道了有人饮弹自尽。于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迈出轻快的脚步走下了楼梯,只见走廊那一段围满了人,还七嘴八舌的说着话。杨安走到近前,踮起脚,看到那个双眼失明的士兵右手拿着一支没有见过的手枪塞在嘴里,后脑部位的枕头、凉席上流了一大滩鲜血,嘴角还有蛋黄,左手还捏着一个鸡蛋。显然,他是吃完那个鸡蛋后饮弹自尽的。
杨安看着这个英勇的战士,呆立在了现场。他想着,胡立德曾不厌其烦地告诫他们,生命只有一次,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生命,都要有生存的信心。可是,他看着这一个饮弹自尽的勇士,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战场上不畏生死的人,下了战场却要饮弹自尽,生命不是只有一次,不是应该珍惜吗?
“啊”地一声尖叫,将呆立的杨安惊醒。杨安转身看到林小荷捂住了双眼,知道她被惊吓着了,伸手扶住了林小荷双肩的肩头,继而又将她搂在怀里,林小荷轻声地抽泣,自语道:“这是为什么?活着难道不好吗?”杨安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和安慰小荷,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医院很快将榔头的遗体抬走,把走廊收拾干净。
走廊里减少了一个人,但悲怆的氛围却变得更加浓郁,这种悲怆的氛围在浓烈的血腥气味中犹如雾气一般开始扩散,让更多受伤的战士感到了迷茫,心灵沉到了这雾气弥漫的低谷。
医院的小院里,受这氛围的影响,林小荷似乎一下子难以自拔,悲伤溢于脸庞。看着林小荷清丽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杨安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汉绣的手巾,伸手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林小荷被杨安的动作惊醒,抬手接过了手巾,自己擦拭泪水。这块手巾,是杨安从汉口买的,原准备送给林小荷,不知怎么先前竟然没有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