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变数!变数!
11月7日,日军参谋本部以临参命第138号发布命令,将上海派遣军和第十军临时组成“华中方面军”并由松井石根担任司令官,具体任务是:“与海军协力挫败敌之战争意志,取得结束战局的机会为目的,歼灭上海附近的敌军。”
这时,日军参谋本部对华战争主要意图还暂时停留在“蚕食”二字上。
为了确保这个任务的达成,当天还以临命第600号下达了关于制令线的命令,对上海的部队作战范围进行了明确,这个命令的内容是:中支那方面军的作战区域大体是苏州、嘉兴一线以东地区。
按照日本东京方面规定,日军详细的作战范围是:上海派遣军的部队占领至福山镇、常熟、苏州一线为止,另以两个师团在昆山、太仓地区集结,第10军前进占领至平望镇、嘉兴、海盐一线为止。关于制令线的命令,还特别强调:“这只是扫荡上海附近之敌,绝不是攻占首都南京那样积极的任务。”
但是,让日本参谋本部始料未及的是,这条“制令线”并没有起到实际的约束作用。这个命令,仅仅数天之后就被前线部队坚决突破。
一周之后,11月15日夜,柳川平助第十军召开军事会议,研究部署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专门私下废除参谋本部的下达的“制令线”命令,决定“以军的主力独自果断地向南京追击”。17日,第十军制定了《从嘉兴向南京追击的作战指导要领》。次日,分别向所属各兵团下达命令。
柳川平助急切地突破参谋本部的命令,自有他内心的底气。第十军从金山卫一举登陆成功,之后顺利占领上海。这一路走来,未曾失败,战损不大,这种顺利滋生了他内心的狂妄,也更加轻视中国的军力。为此,他急切地希望在这场战争中建立独立的功勋。
正因为这样,11月18日,第十军同时向参谋本部和华中方面军报告“追击南京的部署”,准备以既成事实向日本当局施压。
对此,日军参谋本部高度关注并进行了责问。11 月日,日军参谋次长给松井部队发来密电:“松井集团参谋长:丁集团(柳川平助第十军)报告说,其部队经湖州向南京全力追击。其行动被认为超越了“临命第 600 号”(即制令线的命令)所规定的范围”。日,柳川平助第十军接到方面军的命令:“应终止向南京追击”,但是,柳川平助就是一匹桀骜不训的野马,这个命令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与此同时,“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早已在11月15日,积极与参谋本部谋略科长影佐祯昭和陆军省军务局科长柴田兼四郎说明攻打南京的必要性,并得到他们的理解。
就这样,在松井石根华中方面军实际突破“制令线”的既成事实下,在中**队节节败退下,日本军政两界那贪婪的本性被彻底激发出来,日军高层最终在月日废除了作战范围的限定。一周后,发布攻取南京的命令:“华中方面军应与海军协同,进攻敌国首都南京。”
由此,日本对华主导的局部侵略战争,正式转变成由日本主导的全面侵略战争。
11月17日,国防最高会议第五次会议在铁道部防空洞召开,决定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迁往重庆。会上,蒋委员长作题为《国府迁渝与抗战前途》的演讲,直言“国民政府迁移重庆,为三年前预定计划之实现”,希望党政军全体同志“共同一致,克尽本职,来争取抗战最后胜利”。20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一行抵达汉口,随即正式向世界各国发表《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
11月12日上海陷落,随着日军步步紧逼,保卫国都南京的任务摆在了**面前。
在中**队和人民浴血抗战的时候,国际形势却成为了影响中国高层决定的最大变数。
11月3日,九国公约会议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举行,中、美、英、法、苏等19个国家参加的会议。中国代表顾维钧在会议上力陈日军侵略罪恶行径,恳请各国在道义上经济上对日本实行制裁,对中国给予支持。
在淞沪战场,为了有一个体面的阶段性胜利来赢得国际会议的尊重,以便争取有力的支持,南京最高统帅部否定了早先制定的战略方针,导致淞沪第三战区错失战略转进的有利战机,延迟的撤退转进时间,几乎变成了溃败,中**队伤亡无算。
而在九国会议召开期间,国际局势无疑仍然是左右中国高层决定最大的变数。
早在10月22日,南京政府曾致电正在莫斯科访问的中**事代表团团长杨杰,命令他向苏方询问:“如果《九国公约》会议失败,中国用军事抵抗到底,苏方是否有参战之决心与时期”。11月,苏联领导人伏罗希洛夫、斯大林在会见中方代表杨杰和张冲时都表示,在中国抗战到达生死关头时,苏联决不坐视,将对日出兵。
这样,苏联的态度一时间又成为左右中国高层决定最大的变数。
11月24日,九国公约会议结束。这次会议对中国而言,注定就是没有结果的会议。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这是列强们的法则。主导会议的英美两国早已达成共识,但凡有损两国利益和对日关系的提议一概不提。会议只是停留在口头谴责之上,最后草草通过了《九国公约会议报告书》,也仅仅强调九国公约和平原则的有效性、必要性和普遍适用性,要求中日停止敌对行动,采取和平程序。而对中国政府关于制裁日本的正义要求,却是不了了之。这个会议,不管对中国来讲,还对与会其他各国来讲,都只能说算是惨淡收场。英美列强,没有得到应有的体面,而作为会议讨论的焦点,日本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中国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支持。
弱国无外交,从来都如此。
在对日问题上,苏联与中国都有共同的利益,会上尽管有苏联支持中国,但是苏联却并没有话语权,无法对会议的结果产生丝毫影响。
九国公约会议结束后,南京政府再次把获取国际援助的期待眼光投向了苏联。11月26日、28日、29日,南京政府给在莫斯科的代表杨杰接连发出三封急电,命令迅速向苏方表明中方抗战到底的态度并紧急求援。11月30日,蒋介石委员长亲自致电伏罗希洛夫和斯大林:“中国今为民族生存与国际义务已竭尽其最后、最大之力量矣,且已至不得已退守南京,惟待友邦苏俄实力之应援,甚望先生当机立断,仗义兴师。”
苏联方面,除了早先的承诺,却是并没有丝毫的实际行动。但是,不管苏联方面有没有支持中国抗战的实际行动与真实意愿,这个所谓的希望似乎仍然存在,这个外部因素的影响至始至终存在于南京保卫战的指挥决策之中,成为保卫南京万千中**人生死存亡的最大变数之一。
第四百九十五章 转进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一列火车从镇江向南京不快不慢地开去。
车厢里,五连的一个个人都枕靠着背包合衣而卧着休息。
火车快速西行,车轮与轨道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犹如催眠曲一般,不仅不影响大家休息,反而让大家的睡眠更加踏实。
在距离车厢门口最近的地方,因为有风,并没有士兵躺在这里,这里只有营长林振堂和杨安。
合衣枕靠在背包上,杨安紧闭双眼,却又始终无法入睡。“咣当咣当”的声响,犹如是撞击他的心脏发出的声响,让他心绪不宁。微微摆头,看了看车厢里,又看了看营长。不知道营长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只是闭上了眼睛还没有睡着,杨安内心这样思忖着。
想到先前和营长小声对话,回想脱离第11师大部队后所经历的事情,杨安的内心感慨万千。
尽管脱离大部队后,杨安感觉到一种“离家”的感觉。但是,直到现在,他仍然不能够完全赞同营长的那个看法。在林振堂看来,陈颐鼎收编五连,就是没怀好心,就是想吃掉五连。对此,杨安觉得被陈颐鼎吃掉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在哪支部队都是打鬼子,反下在哪里都是抗日。尽管杨安内心并不赞同营长的看法,但他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语,只是默默地倾听营长的话语,感受着这个**员和**老兵内心的不安与挣扎。
他知道林振堂从来都不惧怕牺牲,但是林振堂并不希望在**部队的“浑水”中不明不白地折腾着死掉,不希望五连淹没在这趟“浑水”里。
在被镇江警备司令陈颐鼎少将收编后,杨安很快知道了这支部队就是在上海城区打穿插突击的德式师87师的那个团,内心多少对陈颐鼎有一点期待,他内心的这种感觉与林振堂内心的那种戒备是截然不同的。
因此,当镇江保卫战打响的时候,当林振堂受领的任务仅仅只是在战场协助转运伤兵的时候,杨安小声嘲笑营长“想多了”。
即便是转运伤兵,也并不比打仗轻松与安全多少。当时,营长只是回应了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杨安也没有想到,营长的话很快便兑现了,战斗打响以后,陈颐鼎司令很快便把偷袭日军的任务交给了五连。
当时,看着杨安无所畏惧的表情,林振堂没有好气地告诫他:“……你是一连之长,为自己的兄弟生死着想,是你的分内之事!”
听到这话,杨安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真正把自己放到连长的位置,自己只是更多地想着打鬼子,想着去真刀真枪地快意恩仇,却无意之中忽视了全连兄弟的去留生死。
但是,当他想到连队已经被人收编,根本无法左右自己的部队去留,似乎比林振堂对现实的接受要来得更加安心、更加坦然。
因为自己真实的身份,因为对**这支部队有了更多的了解,林振堂多少有些无法接受杨安的这种安心与坦然,当然也只能用眼睛狠狠地瞪这个怒其不争的小子,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
好在陈颐鼎并不算太过分,偷袭的部队除了五连,原来还有第87师的部队。只是这一仗,一连因为冲在前面,牺牲自然要大一些。
夜晚的行动,虽然斩获不小,却并没有改变当前战斗态势。当然,这种小胜只能算是陈颐鼎学习德军顾问战术的小试锋芒,本就不能改变这场局部战斗的走势。或者说,陈颐鼎并没有指望这一场夜袭改变什么走势,因为他知道战争的大势如此,只是想通过这一场夜袭战斗,想让延缓日军进攻镇江的步伐。
经过浓雾突击一战之后,五连、营部剩下的62个人,在这次夜袭中伤亡20人,其中牺牲7人,又有4个兄弟永远留下了敌后,连遗体都没有能够带回来掩埋。
唯一让杨安心安的是,在接到转进南京的命令后,除了那4个牺牲的兄弟,另外6个伤势较重而失去行动能力的兄弟,都在陈司令的安排下,和第87师的伤兵一起,从镇江码头运送到对岸的扬州。心想他们都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这是杨安唯一感动心慰的地方。
让林振堂感觉到困惑和头痛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脱离第87师第261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去找自己的老长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归陈诚所部第11师?
火车上,杨安闭目冥想。他的心从汉口飞到了扬州,又从扬州飞到了上海。从火热的夏天想到了秋天,又想到了寒冷的冬季。
想到当初一腔热血地投军,却没有想到这支精锐的**部队,还是随着**大流,撤退了下来。想到数十支部队,数十万大军都没有在上海挡住日军的铁蹄,想到自己在上海医院的所见所闻,想到林振堂这段时间的话语,杨安对当下的民国政府、**部队也一样没有多少信心。
想到当下的局势,杨安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眼下的民国似乎就是一栋破旧的老屋。只是这栋破旧的老屋,在战争的风暴中,似乎摧残得破烂不堪,就犹如父亲意外死去的那一晚在小巷临时搭起的凉棚一般风雨飘摇、四面透风。对,就是一栋四面透风的老屋,时时处处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寒冷。
想到这个国家,除了对小日本的仇恨,更多的感受便是寒冷。因为这个国家,只能够叫做国,而不能够叫做家。因为这个国家并没有能力来庇护他的子民,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惨死在淞沪平原,不知道有多少热血男儿被这个国家这个军队无情地抛弃,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唯一留下的便只有冷酷与失望。
尽管,杨安并不能够完全赞同营长的看法,但是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又不能不重新审视营长的话语,不能不重新审视自己所在的这支部队。
他期待自己能够看清这支部队的真容,但是知道自己看到的**精锐第11师并不能代表这支部队的全貌,那沿途抛弃的伤兵与遗体,已经向他证明了这个冷酷的事实。因此,他担心自己看到这支部队的真实情况,担心看到自己并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愿意相信中**队便是如此。因为,他早已作出了选择,那就是扛枪与小日本战斗到底,直到生命的最后。正是因为如此,他对这支军队充满了期待,就犹如全国人民期待这场战争的胜利一般。
在这种矛盾的心态里,他反复思考着,思考着自己的出路在哪里?五连的出路在哪里?**的出路在哪里?
突然,他想到了**。他再次微微偏转脑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身边的林振堂,感觉是那么真实是那么亲切。眨眼之间,他又意识到,林振堂只是林振堂,然而他的那个组织究竟在哪里,甚至连他林振堂早已和组织断绝了联络。念头至此,内心的火热顿时烟消云散,顷刻觉得那期待中的事情,一切又变得渺茫起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 糟糕
火车摇摇晃晃向西而去,寒冷的风时不时从闷罐车厢大门缝隙中吹进来一丝半缕,让人觉得这个寒冬变得更加寒冷。
林振堂轻轻地闭着眼睛,并没有丝毫睡意,尽管这一连数日行军与作战已经非常疲倦。
对林振堂来讲,他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么累,这种累不仅仅是来自于体力上的消耗,更多的是来自内心的劳累。
自从他重返五连执行断后任务,自从五连脱离大部队,他就感觉到一份来自内心的劳累。因为对未来的未知,因为对未来的担忧,让他的心不堪劳累。
林振堂不惧生死,但是他觉得带着一支部队出来,那么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他就有为这支部队负责的义务。
查桥一战后,那天五连负责断后任务,在二营的序列里最后撤离,便是因为担心五连落单,他才草草安排好部队,带着一个班重返五连。他重返五连的原因很简单,他想带着这支部队返回第11师,如果暂时不能重返大部队,他要保证这支部队最终能够重返第11师。
第11师进入淞沪战场,自从在罗店打响第一枪,到查桥一战,部队整整打了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历经数次补充兵员。除了补充团补充的兵员,补充的兵力大多数还是从地方部队补充。地方部队赶到前线,就是整排整班地打散补充到一线。也是因为这么个补充方法,随着一个个地方部队补充到上海抗战一线,那么随之而来的便是这些地方部队原来番号的消失。经过这一场战争,中央军第18军不知道吃掉了多少地方部队。
关于被“吃掉”,地方部队高兴的有之,不高兴的同样有之。当然,对于大头兵而言,自己的部队是否被吃掉,没有几个人会在意,但是对于军官而言,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对此,上面给予了军官去留的选择,即使是有了选择,因为立志抗战报国,因为是地方部队被中央军吸收,大多数军官仍然选择了打散留下。没有选择留下的或者选择留下仍然有个人想法的虽然是少数,但毕竟同样存在。
林振堂在上海医院,便听到伤兵们讲过这个残酷的事实。而当他重新回到老长官部下后,那他便亲眼见证了这样的补兵方法。相对于师管区的补充方式而言,林振堂当然不会认为“吃掉”这种方式更好,因为这种方式总会有人对部队没有归宿感。虽然亲眼看到那些消失部队番号的军官脸上的不悦,当时他仍然毫不在意,因为当时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是,现在的他却是一个亲身经历者,一个看着自己的五连被吃掉的亲历者。
第11师是陈诚的部队,是深受南京方面钟爱青睐的部队。在部队转战常熟后,南京统帅部便命令罗卓英部解除左翼作战军序列,归最高长官部直辖,即向宜兴、广德移动整理。这个部署,便说明了第18军乃至第11师的与众不同。
林振堂落单后,想到在第11师经历、想到老长官的交待,便开始担心五连被其他部队收编吃掉。在**部队干了这么多年,他当然了解这支部队的“脾性”。因为对第11师的认可,林振堂当然不愿意五连被其他的部队收编。
他没有想到担心来担心去,还是没有逃脱在镇江被收编的命运。
在镇江警备司令部,林振堂把占得宝、杨以楼营部一班留在了外面。当那个参谋向警备司令陈颐鼎少将报告后,林振堂也一样挺直了身板敬礼报告。
这个时候,他从陈司令的眼中看到了满意。这个见面,还算愉快,林振堂却并未放下内心的戒备。接下来的对话,却让林振堂越来越难以接受。
不管林振堂如何报告解释部队落单的经过,也不管他是不是为了迂回归建,反正就是要收编。直到最后,一个上校严正地警告:“陈司令有蒋委员长手令,违者军法从事!”
这样,林振堂被弄了个满身冷汗,才不得不放下第11师军官的骄傲与坚持,接受了被收编的事实。
这段不愉快的见面,他并没有告诉杨安,也没有告诉部队上任何人,因为他并不想因此影响部队的士气。
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他没有对五连夜间前出袭击日军的任务提出任何异议,因为他知道服从才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素质与本职。何况,在大敌当前的当下,更没有也可能提出任何异议。
带着五连夜袭,打出了第11师的模样。事后,赢得了陈司令的发自内心的认可。
听到陈司令当着部下由衷的赞许,林振堂并没有丝毫自得。
相反,面对陈司令的赞许,对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国字脸少将,林振堂却是充满了更深的戒备之意。因为他没有想到陈司令对五连战斗力并不了解,却又偏偏把五连放在了夜袭任务最关键的位置上,他不知道这是陈司令毫无保留的信任,还是毫无保留的试探,还是毫无顾忌地让五连充当炮灰。
对于兄弟们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赞许,看着陈颐鼎脸上的微笑,林振堂满腹苦水,只能虚以委蛇。只是这满腹苦水,让他无法诉说,亦愈发加深了他内心的担忧与戒备。
第87师261旅的部队,经过火车三次往返才全部输送完毕。因为不放心受伤的兄弟过江,林振堂亲自看着五连受伤的兄弟上船,才在陈司令派来的向导带领下从镇江赶往下蜀车站,正好赶上第三趟火车输送。
黄昏时分,火车到达南京尧化门火车站。从火车上下来,从第261旅一个作战参谋处得知,全旅部队输送还算顺利,并没有遇到日军空中袭击,这是让林振堂感觉十分幸运的事情。想到这一路的幸运,林振堂抬头看着昏黄惨淡的天空,暗暗祈福:“老天啊!老天!多谢你一路关照!请求你以后还能够让俺部队一直幸运下去!让这些该死的小鬼子……!”
按照师长沈发藻的命令,陈颐鼎在尧化门车站收拢部队后,便向部队下达了向指定地点孝陵卫转进集结的命令。
晚饭后,部队便向直线二三十公里外的孝陵卫出发。
夜晚,四周一片死寂,除了队伍徒步的脚步声。
对于这些从前线枪林弹雨中刚刚撤退下来的官兵们来说,即使是短暂地离开敌人炮火的射程,那也是一件令人轻松的事情。
但是,这种轻松,只是停留在闷罐火车的车厢里,只是停留在短暂的睡梦里。当部队行经第一个村庄的时候,每一个人视线所及,都是断壁残垣,都是墙倾脊摧。
这里,没有任何人迹,没有鸡鸣犬吠。
这里,只有一片焦黑,只有尚未燃尽的点点火星,还夹杂着浓烈刺鼻的焦糊气味,让队伍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夜色里,断壁残垣在漆黑中隐隐透空成怪异的形状和线条,出现在每一个士兵的视野里,让战争的面目变得更加狰狞、更加苍凉、更加冷酷。
即使没有经过下一个村庄,但是每一个军人都知道,下一个村庄,下下一个村庄,也一定会是这般凄惨的景况。
先前,队伍里还有不少低声言语。但看到眼前这一幕,队伍中的言语便停歇了下来,只有那凌乱的脚步,只有那零星的咳嗽。
每一个人的脚步似乎同时变得沉重起来。作为一名军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同胞,不能保护自己的家园,没有什么比这种现实更加沉重,没有什么比这种现实更让人惭愧。
随着步伐的加重,随着呼吸的加重,每一个人胸膛里都充满了仇恨,每一个人的眼光里
第四百九十七章 寒冬
拂晓时分,长龙般的队伍走上了京杭公路,视野又变得通透清晰起来。
视野里,能够看到的房子,不少都被炸掉了烧掉了。
视野变得清晰,似乎让每一个行军的军人们眼睛变得更加灼痛。
这种灼痛,不仅来自眼睛,更来自于内心。随着视野的清晰,每一个人内心的灼痛也变得更加清晰。
行军的队伍里,有不少人还是第87师261旅原来的“老人”。第87师、88师、36师原属最高统帅部警卫师,后来才先后改编扩编成三个师。警卫首都的部队,自然与一般部队不同,他们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情怀。作为最受南京方面青睐的部队,第87师在南京驻扎多年,全师上下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充满了感情,这种感情无异于对家的情感。
行军的队伍里,林振堂听到有一个中校参谋军官对身边警卫营的新兵说道:“这里是孝陵卫,以前就在这里驻扎过操练过,唉--,现在……。”
林振堂从那声音里听到了难以割舍的情感,听到了痛彻心扉的惋惜。
想到这么多**官兵浴血奋战,想到这么多**官兵身埋他乡,林振堂内心生出了迷茫:“人人都在流血,人人都在拼命,为什么这仗还打得这般糟糕?为什么?为什么?”
跟着队伍行进,林振堂脑海里飘过一个又一个疑问。
现在,这里还是一片寂静。这寂静,并非意味着和平与安宁,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清醒地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周围的焦黑与气味,时刻都在告诉大家这里,还是日军航空兵轰炸的范围,随时都会面临日军的狂轰滥炸,因为现在已经天明。
林振堂带着五连紧跟着第87师261旅旅部行进,似乎他们就是这个旅部的警卫营连一般。对于这份殊荣,林振堂在内心不知道骂了多少次陈颐鼎,但是为了五连有一个好的去处,他不敢对陈颐鼎表现出有丝毫的不满。
林振堂看着陈颐鼎把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下达,不得不佩服这个将军的指挥有方。
第521团留在了中央体育场休息待命,第522团在钟灵街休息待命。而林振堂带着五连则与旅部及直属部队在孝陵卫休息。
安排好部队,陈颐鼎便带着参谋主任准备进城找师长沈发藻受领作战任务。临行前,还专门带上了林振堂,并让他带上一个班的士兵随行。
对于陈颐鼎的这个安排,林振堂微微不解,又不好询问,只好带着疑问一路同行。
来到中山门外,林振堂看着眼前这座雄城,悲观地忖道:“唉,小鬼子这就要打到首都啦!也不知道这座城能不能挡住日军的飞机大炮?也不知道究竟能够挡住几个月?”
这个念头从林振堂脑海一过,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悲观,暗暗告诫自己似乎不该这样,看着身前这一众人员,忖道:“难道他们……,其实,对他们这些靠近中山门的人来讲,谁又不曾这样想过?”
中山门城门紧闭,城门外侧还用麻袋装着泥土堆积而上,仅仅留下了一个瞭望孔。看到这紧闭的城门,林振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暗自猜测城门里面是不是应该也堆满了装着泥土的麻袋,只有这样,城门才不会成为防线的弱点而被敌人突破。
林振堂不知道陈颐鼎现在算是镇江警备司令,还是第71军第87师副师长,也不知道该是称呼他陈司令还是陈副师长。但是,他现在看到眼前的城门,便猜到这个陈颐鼎没有那么容易能够见到他的那个沈师长。
因为自落单以后,林振堂一直担心被收编吃掉,一直抱着强烈的戒备心态,加上陈颐鼎强行收编五连,并“草率”地把五连派出去打夜战搞突击,这让林振堂对陈颐鼎这员猛将没有丝毫好的看法。
现在,看着陈颐鼎要吃“闭门羹”,林振堂非但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反而内心暗暗着急起来。
林振堂没有想到,这个看似防守严密的南京城,这城外的防守阵地却是如此草率,一个并不齐装满员的第261旅开到城下,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却连上级都见不着,连具体的作战任务都无法受领,这算什么事啊!这怎么不让人怀疑这个城防的军事部署?
“喂--!站住,你们哪个部分的?”
第87师参谋主任倪国鼎自报家门答道:“我们是第71军第87师第261旅,这是我们陈副师长,现在要进城找沈师长受领作战任务,还请开门放行!”
“不行!报告长官,南京卫戍长官部有令,没有长官部的命令,任何人禁止通行!”一个老兵声音严厉地说道。城楼上有数个头戴德式钢盔的**士兵,他的左臂上戴有黄色臂章,“卫戍”两个黑字突兀可见。
“这位兄弟,我们是接到师部的电报才从镇江连夜赶过来的,还请开门让我们进去,否则贻误了军机大事,那可是要军法从事的!”倪国鼎面色微凛,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
“对不起!长官,还是请回吧,没有长官部的命令,任何人禁止通行!”城门上那个士兵并没有被倪国鼎的话语给吓着,仍然面不改色地大声喊道。
经过一番交涉,看到城楼上卫兵态度仍然是那么坚决,陈颐鼎满脸无奈,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说道:“算啦,快,返回孝陵卫!”
就这样,一行人匆匆离开中山门,径直向孝陵卫而去。
跟着陈颐鼎匆匆行走,林振堂内心生出不好的感觉。他不时回望这座雄城,想到在镇江司令部撤退前听到的看到的,不由地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民国首府南京,东南环山,西北绕江(长江),可谓钟灵毓秀之地。这座美丽的城市,北接黄淮平原,溯江而上又西连江汉平原,直追天府之地,顺流东下即是富饶的长三角。自古以来,水陆交通之便,让南京成为大江南北的要津、山海东西携手的重镇。
但是,面临日军汹汹而来,从城市保卫的战术层面上来讲,南京无异于一块绝地。南京的水运之利,却变成了**后退无路之困,当下实为日军侵略者行船之利。东南虽有山环抱,却无地势之险,不足以形成战术上可靠的屏障。而对于日军来讲,日军增兵不断,占尽兵力优势,挟淞沪会战胜利之势,有船坚炮利、全面制空之优势,南京形势极其危急。
在**军官中,不乏有识之士。林振堂早在上海医院的时候,便听受伤的军官们讨论分析过上海、南京地形地势和军事形势。而因为一开始便参与淞沪抗战,林振堂自然知道保卫上海又何尝不是保卫南京的道理。听到他们的分析,加上抗战的经历,他同样清楚地知道,实际上从上海西至吴福线、澄锡线两道梯次配置的国防工事,还有从上海至西南的乍嘉线、天目山,又何尝不是拱卫南京的战略缓冲地带。
“唉--!只是,这些战略缓冲地带早已被沦落敌手。”林振堂内心长长地声叹息。
看着这一座雄城,林振堂隐隐地感觉到,这南京城似乎真的就是那些军官争论之中的一处绝地,但是为什么上面非要死守南京这座孤城绝地,或许有他们不得已的选择。但是,这个选择,却让当下的南京城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却让这个冬天变得更加寒冷。
第四百九十八章 重兵围城
林振堂默默无语,心绪难平。
想到第261旅开进到中山门外,费了这一番口舌,却还是没能获准进城,没有受领到作战任务,他的内心愈发对南京的防卫部署忐忑不安。
在南京保卫战中,还有多少部队和这支部队一样仓促上阵?还有多少部队没有受领到作战任务?还有多少部队和这支部队一样失去了指挥?
这一个个疑问,转身之间便一连串地涌现在林振堂脑海里,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大部队从上海撤离时的混乱,不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日军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兵临城下?什么时候南京保卫战会打响第一枪?……,疑问一个接着一个从林振堂的脑海里冒出来。
随着一个个疑问地冒出,林振堂感觉到那连夜行军汗湿的贴身衣衫,现在变得犹如一块石板,愈发冰凉刺骨。
12月5日,苏联斯大林、伏罗希洛夫致电蒋介石,假使苏联不因日方的挑衅而即刻对日出兵,恐将被认为是侵略行为,日本在国际舆论的地位将马上改善,并划出了苏方出兵的条件:《九国公约》签字国全部或其中主要国家的允许和最高苏维埃会议的批准。
看到这封电文的这个时候,蒋介石气得大骂“娘希匹的”。只是,骂归骂,片刻之后,他终于冷静下来。这个时候,他当然清醒地看清了苏方的意图,苏联就是希望中国政府能够坚持全力抗战,能够拖住东北日军北犯的步伐。尽管如此,他还是于心不甘,仍然执著地下令致电苏方争取援助,同时电令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南京决守城抗战,图挽战局。一月以后,国际形势大变,中国当可转危为安。”
国际局势的变化,无疑主导着国民政府高层的决定。而影响前线将士的,就是眼前的日军士兵。
返回孝陵卫,陈颐鼎便命令在孔祥熙公馆架起了无线电台,通过电台向师部呼叫联络。
林振堂返回五连,便单独找杨安,说起了刚才的事情,还有自己内心的担忧。
听到营长的话语,杨安隐隐感觉这南京的布防是不是太过于仓促。
想到王敬久第71军第87师(欠陈颐鼎第261旅)也仅仅是先到南京数日,那么还有多少部队和第87师一样呢?还有没有部队和第261旅一样是这般仓促上阵呢?
随着林振堂担忧地讲述,一个个问题同样在杨安脑海里冒了出来。不觉之中,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这时,他想起部队从上海一路向西转进的过程。这日军就犹如疯狗一般,紧咬着**不放,而**似乎都是处于被动应战的状态。第11师经过数次兵员补充,一次次兵员补充,意味着原来这支部队的老兵牺牲和减员。对此,四眼连长也曾担忧连队的战斗力,还说这战斗力似乎犹如一小锅咸淡适中的菜汤,一次次掺水都快感觉不到原来的味道。看着五连越来越少的老面孔,杨安自然明白这连队的老兵就犹如四眼连长口中的菜汤一般被稀释,这几个月下来,慢慢地暴露出的战斗力减退的问题,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与当初的差距了。
杨安忖道:“这守卫南京的部队,估计大部分都是从上海撤退下来的部队,即使是得到兵力的补充,也会和现在的五连一般……。”
“叭、叭、叭……”,数声枪响打断了杨安的思索。
随着枪响,林振堂、杨安二人脸色一变。
“是中正步枪?”林振堂说道,杨安点了点头。
稀疏的枪声并没有持续,却给二人还有五连带来了惊疑和紧张。
“听陈师长说,句容、汤山方向有中央军防守,究竟是自己人步枪走火还是发生了什么摩擦误会?”因为枪声停止,林振堂猜测道。
与林振堂反应相同的是,陈颐鼎的指挥所里的联络都差点被这枪声打断。一个个军官面面相觑,又惊又疑,也在猜疑究竟是什么原因响了几枪。因为没有突发敌情和上级命令,部队是禁止擅自开枪的。在这种情况下,擅自开枪那是要军法从事的。
正在林振堂、杨安二人疑惑之时,便看到一个军官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指挥部。
接着,二人便看着副师长陈颐鼎一行数名军官大步流星地从里面赶了出来。
林振堂与杨安对视了一下,杨安会意地点了点头,便看着林振堂的背影跟了上去。
没有走几步,林振堂便从一个参谋的口中得知,那个匆忙跑来的军官是第521团的司号长,来陈颐鼎的指挥所报告部队的情况。
原来,这个团的一个炊事班正在做饭,被小鬼子的尖兵偷偷摸过来抓走了一个倒霉的伙夫,撤退时被**发现,因此出现了枪声。好在第521团已经展开阵形,与日军的前锋部队形成了对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日军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
林振堂跟随着众人来到了孝陵卫以东的高地,拿起望远镜,对面视野所及,全是一片熟悉而讨厌的土黄色。
看到这一幕,林振堂脸色一凛,暗道:“狗日的小鬼子!狗腿子跑得真快!看来,第261旅来得真是时候,要不然小鬼子可要真的直逼中山门!”
陈颐鼎放下望远镜,那浓浓的剑眉早已蹙在一起,满脸凝重之色,忖道:“没有想到我们也只是快了一步,不!也只算是快了半步。我部现在是什么任务都不知道,工事也没有构筑。看来,情况比上峰通报的,比我们想像的还要糟糕!”
核实日军的情况后,陈颐鼎迅速下达了命令调整了作战部署,将522团在白骨坟、孩子里一线展开设防,将521团后撤至遗族学校东侧一带高地展开设防,以阻止日军沿宁杭公路直扑中山门。
安排好部队,无线电刚刚与师部联络妥当,陈颐鼎副师长便向上报告了部队的位置、部署以及当前日军动向。对于陈颐鼎上报的作战部署,师部复电表示同意,并通报了第261旅左右友军的位置和战斗分界线。
接收到师部的通报,陈颐鼎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带着部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赶到了预设阵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与尾随而至的日军对峙起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南京城的防守作战。
在这一刻,陈颐鼎才有一丝轻闲,回顾着部队从镇江草草撤下转进南京,草草进入这孝陵卫一线。想到这一段匆忙的经历,想到日军闪电般的行动,陈颐鼎内心蓦然掠过一阵迷茫。
12月3日至6日,日军第18师团、第9师团突破**第83军、66军警戒、前进阵地,占领了句容,继而进到句容以西的黄梅镇、土桥、湖熟镇一带,右翼一部兵力进逼孟塘、大胡山附近。日军第114师团突破**第72军、74军警戒、前进阵地,占领了溧水,进到溧水以北的秣陵关、陆朗镇、江宁镇一带。与此同时,日军右翼天谷支队、第13师团正向镇江、靖江展开进攻,日军左翼第6师团正向秣陵关进逼,国崎支队、第18师团正向当涂、宣城进攻。
随着日军的进逼,这时的南京实际上已经被日军重兵围城,这座古城随着都会被侵略者的战火湮没。6日晚,蒋介石委员长召集少将以上军官开会,对南京保卫战进行了最后的战斗动员,次日5时45分乘坐飞机离开南京,经由江西转赴武汉统帅部。
12月7日,日军“华中方面军”下令,对南京外围第一线防御阵地发起进攻。命令突破之后,继续向南京城复廓阵地攻击;集中到达战场的全部炮兵,集中火力用以摧毁并夺取城垣;规定松井石根“上海派遣军”负责攻击东北面的中山门、太平门、中央门,柳川平助第10军负责攻击西南面的通济门、中华门、水西门。
第四百九十九章 绝地
在陈颐鼎的临时指挥所里,氛围异常凝重,只有一个有条不紊的声音,这是参谋主任倪国鼎在宣布着当前的作战命令。
第521团、522团两部首先受领了作战任务,随后一条又一条命令接着宣布,林振堂却没有听到自己五连的任务,双眉不由地轻轻蹙起。
最后,终于等到宣布直属部队的配置,林振堂却等来了与镇江作战时相同的任务,五连仍然担负后送伤兵的任务。
听到五连的任务,林振堂的眉头一蹙即开,暗暗忖道:“陈颐鼎啊陈颐鼎,你还真是看得起俺五连!”
对于陈颐鼎的安排,林振堂似乎早有意料。但是,因为对**这支部队的了解,因为内心早已生出了戒备,对于陈副师长这般厚待五连,林振堂内心并不买帐,真的不愿意接受陈颐鼎这番好意。而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这并不现实,尤其是在当下这种形势之下。
对于从战火死亡线上爬出来的林振堂来说,与其这样担负后送伤兵的任务,他还是愿意在前线与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他不愿意看着自己的部队,就这样被眼前这个少将胡乱地摆弄来摆弄去。
其实,正是因为林振堂内心对**内部派系倾轧和“吃掉”介怀,不管陈颐鼎如何安排五连,都难以得到他真正的认同。
**精锐第11师,早在淞沪会战的时候就是捷报频传,这对于陈颐鼎并不陌生。而对陈颐鼎来说,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当他看到一个连队,奔袭数百里仍然能够保持如此良好的精神状态和战斗状态,当然会对这支部队和军官刮目相看。而对于多次整理补充的第261旅来讲,收编这支数十人的连队,虽然并不能改变部队减员缺编、兵力匮乏的窘境,但把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连队留在身边,无异于多了一柄利刃,这当然是陈颐鼎得意的事情。
对于林振堂内心的想法,陈颐鼎早已洞悉一二。对于来自第11师的军官,对于他内心的骄傲与不服,陈颐鼎内心十分欣赏。如果这个军官没有了这份心气,恐怕陈颐鼎都懒得看上他一眼。陈颐鼎知道林振堂不愿接受收编的现实,但是他相信不管是林振堂还是那个学生娃娃连长,只要留下来用心打磨一番,在不久之后都将成为自己麾下的得力干将。
对于五连的使用,陈颐鼎自有个人的想法。他认为,好钢一定要用在刀刃上。
在参谋主任倪国鼎宣布作战命令的时候,陈颐鼎有意无意地察看着林振堂。他是故意作出如此安排,并且五连还是在二线转运后送伤兵。你林振堂能打,我偏让你来干这勤杂活。
林振堂并不知道陈颐鼎一直在留意自己,当他的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林振堂没有从对方的眼光中看出什么来,但是陈颐鼎却看到了他,甚至是察觉到他眉宇间那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
回到五连,林振堂及时地向五连的军官和班长们传达了任务,五连上下又开始忙活起来,开始整理个人的东西。
看到了营长眉宇之间那淡淡的愁云,杨安等大家都散去后,便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营长,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振堂看了一眼杨安,轻轻摇了摇头。
“营长?”杨安询问地喊道,接着又问道:“营长,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的,最近你……。”
“杨安,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不是以前,唉……。”林振堂心事重重地说道,说罢,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安。
“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杨安不明所以,摸了一下脸颊问道。
“杨安,现在,你要作最坏的打算?”林振堂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最坏的打算?”杨安微微不解。
“杨安,你不了解**这支部队。第11师是陈诚起家的部队,陈诚是一个不错的长官,在部队实行人事公开、财务公开、意见公开,他搞这一套还是不错的,所以你觉得这支部队还不错。俺相信你在医院也许听到过一些什么,你一定要记住,并不是所有的部队都和11师一个样,都和陈诚的部队一个样。”
林振堂看了一眼杨安,直呼陈颐鼎的名字说道:“这个陈颐鼎,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他对俺五连并不了解,在镇江把五连拉出去打夜仗,俺看他就没安好心,他就是想让五连当炮灰!”
看着营长眼睛里的怒火,杨安说道:“以前,我们也搞过夜袭。反正在哪里不是打鬼子,在哪里不是抗战。”
听着这番话语,林振堂一脸严肃地看着杨安,脸色阴沉地都快滴下水来,低声喝斥道:“杨安!关于这支部队,俺早就给你讲了一堆又一堆话,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要为五连的兄弟们负责!你要为这数十号人的生死负责!”
林振堂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以致于吸引了部分士兵的注意。尽管他们听不到说什么,但有的士兵目光都朝着这边看了过来。林振堂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变化,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接着把声音压得更低,语气也变得平缓了一些说道:“再说,俺以前搞夜袭,那不一样,那是俺自己的长官,他们对五连对二营都了解,那叫指挥有方。现在,算什么!他陈颐鼎就是瞎指挥,就是想让五连挡子弹。”
“营长,其实,自从我从医院回到五连,就没有想着能够活着回家。”
听到这话,林振堂盯着杨安,赞赏地点了点头,但是内心却是忧心忡忡。
“小鬼子无恶不作,能够和小鬼子打仗,倒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不是一样?”
林振堂眉头一皱,显然不乐意听到杨安这样的话语,压低声音骂道:“你怎么还是那么幼稚!你能不能动一下脑子,这个陈颐鼎就没安好心,就不是一个好东西!他怎么不拿自己的部队去当尖刀去打头阵?还有,杨安!抗战没有胜利,绝对不能轻言牺牲!战斗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能轻言牺牲!”
林振堂又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杨安,微微一顿又说道:“俺刚跟你说过,这部队跟部队不一样,即便俺不怕牺牲,可俺也要死个明白!带着兄弟们去拼命,怎么也要让兄弟们多几个活着回去。”
看着营长的火气,杨安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便保持了沉默。
“现在的**,在上海打了三个月,这一路退下来,有多少兄弟,有多少活着的死了的被遗弃在这路上,你怕是没有少见吧!这些部队都被小鬼子打残了,可以说没有一支部队是完整的,长官长官一个个都被小鬼子打得没有了斗志,士兵士兵一个个不是死就是伤。到现在,你看看还有谁身上没有伤,还有几个人身上没有伤没有疤的?你再看看,这五连、这二营还有几个老面孔?这南京就是一块绝地,后面是长江,没有退路,上面下令要死守。俺告诉你,这是真正的死守!这是真正的死守!”
尽管林振堂把声音已经压得不能再低,但杨安仍然听到了他话语里的嘶吼与绝望。感觉到营长的绝望,杨安想到在安亭火车站那一幕:那成千上万的**士兵,严格意义上讲,应该就是成千上万的**溃兵,而在这数不胜数的人堆里,却是将找不到自己的军官,军官见不到自己的士兵。想到当初那个第14师师长陈烈下达命令时的急切,想到事后孙桂生说左翼作战军总司令薛岳、第54军军长也在陈烈二人身后。杨安才知道,这支部队的现状和当下的战局确实够让人失望的。
想到这令人失望的时局,杨安蓦地生出一种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
第五百章 佯攻
林振堂面若寒霜,似乎周围的气温也跟着急剧下降了一般。
微微停顿之后,林振堂又接着压低声音说道:“什么是死守?什么是连坐?你也许还不知道。现在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没有上面的命令,谁要是后退一步,督战队那就敢照着他的脑袋照着他的胸口直接来上一枪!即便没有督战队,谁要是擅自后退,从长官到士兵那都是终将难逃一死!”
听到林振堂的解释,听到这“死守”二字,杨安蓦地想到肖华贵那几个桂军兄弟的经历,身形不由一颤,浑身不由一寒。
这时,林振堂沉默下来,二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甚至让人感觉到窒息。
“以前在上海,老长官还跟俺讲过最高统帅部要搞持久抗战。俗话都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说!上面把这么多部队都扔在南京这块绝地,还命令死守,这算什么!还有多少部队和陈鼎颐一样仓促上阵,还有多少部队在打乱仗,这算什么狗屁事情!俺感觉这仗不该这么打,上面的难道会不明白!这不明摆着,这不就是等着小鬼子来包圆!俺不甘心,俺不甘心!这个国家还需要俺,这场战争还需要俺!”
还是林振堂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说到这些,他的眼眶里出现了晶莹,还有那一份难掩的绝望与不甘。到现在,杨安才算真正明白了林振堂的内心。
从保安总团的阵地到第11师的阵地,杨安从来都没有觉得营长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从来也不是一个自私保存实力之人。
自从五连被收编之后,林振堂总是心事重重,就换了一个人一般。杨安一直都觉得营长就是想返回11师,就是想保存实力,就是不想战士们过多的牺牲,这与当下抗战大局显然是格格不入的。但是,到现在,杨安才看清楚,营长是真正地担心抗战。因为,营长现在已经看出了上面在南京保卫战的指挥上存在的问题。
想到这段时间对营长的误会,杨安的内心掠过一丝自责。想到营长说到的残酷事实,想到这成千上万的部队将会埋骨这一方绝地,想到营长所讲的谚语,他的眉头紧紧蹙起。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难道连一个小小的营长都能明白的道理,上面会不知道?难道上面在指挥上真的有问题吗?如果真的就是这样,在上海打了三个月都没能挡住小日本,现在的南京真的就能守下去吗?也许,因为这里是首都,上面有不得不守的理由!”杨安思忖着,他想通过思考找到上面死守南京的答案。但是,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连长,这么一个刚刚扛枪三四个月的小连长来说,又怎么会找出这个答案。
尽管他没有能够找出答案,但是,他还是觉得营长说的有一定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连扛枪的士兵都没有了,这场战争还怎么打下去。
想到上面的指挥问题,杨安的内心生出了迷茫。
日军对陈颐鼎第261旅所部阵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日军步炮炮击过后,草草挖就的壕沟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但仍然出现了伤亡。
林振堂、杨安二人带领五连在阵地后方转运伤兵,直接送到后边临时开设的裹伤收容所。伤兵进行简单处理后,由团属运输连送往下关码头,再通过轮渡输送过长江治疗。
“哧啦--、哧啦--”,天际传来日军重炮呼啸的声音,这声音划破了南京的天空。
空手返回的杨安停下脚步,循着炮弹呼啸的声音望向南京城。
“轰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在那城墙一带爆炸,一朵蘑菇云伴随着火光腾起。
随着重炮炮弹爆炸的爆音传来,路边的树枝跟着瑟瑟颤抖。
杨安知道这是日军重炮试射,只是日军炮兵部队为什么对着南京城墙试射,而不是对城外部队阵地射击,这让他内心有些疑惑。
微微停顿之后,他又开始继续向前快步行走。
“哧啦--、哧啦--,哧啦--、哧啦--”,重炮的呼啸声音变得更加厚重,耳膜都出现了明显的不适。
“轰隆—”,南京城一段城墙顷刻被重炮炮弹爆炸的火光和硝烟湮没,路边的树木灌木杂草都随着冲击波的到来,不停地颤抖,脚下的大地也随之震颤,让五连众人感觉明显。
随着试射之后的齐射弹着点爆炸,这一番动静颇大,吸引着五连的兄弟们都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一片火光与硝烟,有的人眼光里是无畏,有的是害怕,有的是调侃,有的是担忧,还有的是迷茫,……。
“狗日的,小鬼子炮弹不要钱,想炸掉城墙,怕是门也没有!”
财迷知道日军重炮射弹散布大,别看声势这么大,但是真想要命中城墙,那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因此,他看到日军炮弹爆炸,便开口调侃日军的炮击。尽管他知道那炮弹并没有那么容易命中城墙,但是,他的声音里多少还是担心那长长的城墙会被小鬼子的重炮命中。
“轰隆、轰隆、轰隆……”,日军齐射之后,便是一轮急促射击,那段依稀可见的城墙这下完全被硝烟湮没,不见一点轮廓。
自从罗店一仗开始,五连一直都在打仗,一直都在抗战的第一线。现在,五连犹如“赋闲”一般,上上下下多少有一些不适应。尽管这只是第二次“赋闲”,但是大家仍然一时难以适应这种“搬运工”的任务。
除了林振堂和杨安二人,没有人知道陈颐鼎打得什么主意。当然,大家多少还是感觉到,尽管五连被收编到这支中央军,连队肯定没有在老部队那么受待见。
在上海战场,日军占据了地面火力和空中打击的绝对优势。**期待着自己的炮兵,但期待的结果往往就是失望,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慢慢就被日军炮火炸“习惯了”。
日军重炮不停地从上空飞过,当听着第一发试射的炮弹呼啸着从头顶划过,老兵们就知道这并不是招呼自己的。尽管弹着点跟五连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让大家完全忽视它的存在,那永远不可能。因为,那是小鬼子的炮弹,天空中看不见的弹道,终究会改变方向,说不着什么时候就会轮到招呼自己。即便是被小鬼子炸“习惯了”,但是那挨炸的滋味,是没有人心甘情愿地去亲自体会的。
对中山门以南的城墙,日军的狂轰滥炸持续了一天,都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股大火从紫金山那边烧起,干枯的树木灌草,因为风助火势,火头顺着风向由东向西蔓延,席卷紫金山东南树林。
大火越烧越猛,熊熊大火,浓烟滚腾,直上那苍黄的天空,也给这一片战场带来了更加焦灼的战争氛围。
这场大火,不知是**放火阻敌,还是敌人放火助战,随着这火势的加剧与蔓延,随着烟尘弥漫战场,让陈颐鼎指挥所里的氛围变得更加紧张更加压抑。
这一天,日军对陈颐鼎所部阵地发起了不间断地进攻。到了下午,陈颐鼎才慢慢看出了端倪,已经能够确认当前之敌只不过是一场佯攻。至于敌人的佯攻为了掩盖什么意图,这并不是陈颐鼎的指挥所能够研判的。因为,在偌大的南京战场,陈颐鼎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至于日军什么时间会改变佯攻为进攻,甚至是主攻,那就更不是陈颐鼎指挥所所能够预料的事情。
不管日军佯攻的意图是什么,陈颐鼎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前线的官兵们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这是一场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战争,日军随时都可能改变进攻意图,随时都可能改变主攻方向。
在生死面前,没有人会懈怠!
第五百零一章 反击计划
夜幕降临,日军偃旗息鼓,停止了进攻。
尽管日军停止了进攻,但前沿阵地的官兵们一刻也没有闲着。除了安排好警戒哨外,整个战线都在挖掘壕沟,构筑掩体和单兵防炮洞。
壕沟、掩体、防炮洞,这些都是保命的家伙,没有一个人含糊。
五连上下,每一个人都是构筑工事的好手。早在受领任务之后,阵地后方的这一处转运站,便成了五连的临时阵地,在等候前方后送伤兵的间隙,白天的时候就开始构筑防炮壕、防炮洞和掩体。天黑后,没有过多长时间,大家就完成了工事的构筑。
这一夜,阵地双方除了对峙,并没有交火。前沿阵地因为没有交火,便没有伤亡,五连上下也因此睡了一个相当安稳的囫囵觉。
拂晓,财迷从暖和的防炮洞里爬了出来。拍打了一个身上的泥土,又把手在身上干净的地方擦了擦,便打开步枪保险。“刷啦”,向后轻拉枪机,麻利地退出子弹,退过子弹后,接着又麻利地押好子弹,关好保险,便习惯地把步枪顶在肩窝上,猫着腰身,向四周瞄准。
他的准星、表尺对准了那一座山,准星表尺清晰地呈现在视线上,远山一片模糊。枪口慢慢抬起,视线放远,想寻找一个瞄准的目标。随着视线放远,远山开始变得清晰。
就在这时,财迷蓦然发现天空中的异常,迅速收枪,惊声叫喊:“系留气球!快看,小鬼子的系留气球!”
听到财迷惊声呼喊,五连的兄弟们便顺着财迷的手势看去,一个硕大的气球从那山后缓缓升起。
只要在上海打过仗的老兵,没有一个人不熟悉这种留空气球。每当看到这种气球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恨得牙痒痒的。都知道这是小鬼子用来实施炮兵侦察的,那气球下吊篮里的小鬼子拿着高倍望远镜,**的工事再怎么隐蔽,都难逃挨炸的结局。
每一个人都仰着头,朝着一个方向。仇恨的目光,集中在那个升空的气球。
“俺**的高射炮呢,揍他个狗日的!一大早就不让人不安生!”一个声音从队伍里响起。
“罗班长,你的枪法好,打几枪,打烂它!”一个新兵知道罗长顺枪法好,恨恨地说道。
罗长顺没有吱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气球已经升空近千米,又是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步枪打不了那么远,就是射程够得着,又有谁能够瞄得准打得着。
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实施炮兵侦察,罗长顺听到了数声叹息,内心也不由地跟着暗暗叹息。
“唉--,这挨炸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财迷叹道。
五连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那留空气球面前,这一丘陵地带,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小鬼子的炮弹接下来会招呼哪一方阵地。
这一次,小鬼子的重炮终于瞄准了陈颐鼎的部队。在持续半个多小时的猛烈炮击过后,工兵学校前沿阵地已经完全被硝烟湮没。炮击过后,日军发起了波阵式的进攻。
听着前沿激烈的枪炮声,五连的兄弟们心都悬了起来。他们内心的感觉,并不比在前沿轻松,他们一个个都在担心,第261旅这么仓促地构筑掩体和工事,能否经得住小鬼子重炮轰炸?前沿部队能否抵抗得住小鬼子的进攻。
直到,战斗的间隙,从前沿送下来几个伤兵,这才知道前沿伤亡并不算大。因为,这条阵线利用了原来的永久性工事,掩体还算坚固,并没有因为炮击出现大量的伤亡。
得知前沿阵地消息,林振堂、杨安和五连的兄弟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天,日军对陈颐鼎部发起了主攻。数轮炮击和轰炸,都没有拿下**陈部阵地。
连续打退日军三轮进攻之后,陈颐鼎感觉这么个打法终究不是个办法。
早在上海城市围攻战的时候,陈颐鼎就打过叫做“铁拳计划”的突击战。在淞沪会战期间,他受德**事顾问的影响,不可谓不大。现在,看着眼前的地图,想到这一带熟悉的地形,他的内心生出了一个想法。因为这个想法,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林振堂、杨安和他们的五连。
传令兵并不知道副师长的想法和打算,林振堂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传令兵来到了指挥所。
“报告,林振堂前来报到!”
“林营长,来,快到这边来。”陈颐鼎微笑着热情地喊道。
林振堂上步过来,看了一眼地图,接着眼光看向了陈颐鼎。
“林营长,今天小鬼子把这里当作主攻方向,前沿的部队压力很大。因为有永久性防御工事,暂时还没有太大的伤亡。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我准备今天晚上安排一个营的兵力打小鬼子一个突击,以你们五连为尖刀。”
说到这里,陈颐鼎眼睛看向林振堂。陈颐鼎的眼光里没有征询,完全是一个成熟军事指挥员应有的果决与自信。
在来指挥所之前,林振堂早就猜到陈颐鼎不会安排什么好差事,像在镇江那样带头打夜袭的事情,难免会再次落到五连的头上。
看着陈副师长的眼光,尽管内心有了准备,但林振堂仍然禁不住双眉微微一蹙,一蹙即开,旋即点了点头。
看到林振堂果断地点头,陈颐鼎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接着说道:“我准备让夜袭的部队由孩子里出发,经过张家上向小石山之敌人右侧背实施反击。”
“副师长,是不是要向师部报告一下!”先前参谋主任倪国鼎并不知道传令林振堂过来的事情,现在看到林振堂过来,又听到副师长的打算,便小声提醒道。
陈颐鼎浓眉一蹙,抿住了嘴巴,微微迟疑过后,小声说道:“嗯--,也好,还是先向师部报告一下。”
让陈颐鼎感觉到意外的是,这样一个绝佳的反击方案并没有被上峰采纳,而是直接给否掉了。师部给出的理由非常简单,说什么“万一出击不成,影响防守阵地兵力”。
在淞沪战场,德军顾问出炉的铁拳计划虽然最终没有能够奏效,但德军顾问先进的作战思想和作战模式深深地影响了陈颐鼎。在当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与其死守一线,不如乘敌立足未稳来一个突然反击,必然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陈颐鼎的真实想法,但是面临最高统帅部死守南京的命令,军部和师部自有自己的顾虑。
陈颐鼎多少有一些失望和无奈,但是这种失望的情绪,他还不能在下级面前表现出来。他强掩着内心的失望,宣布取消这次突袭反击计划。
第五百零二章 黑市
林振堂如释重负地走出了陈颐鼎第261旅指挥所。然而,他这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
相反,这种轻松很快因为那一闪而过的念头,被一种沉重的思绪所代替,脚下的步伐也跟着沉重起来。
林振堂经历过上海保安总团街巷阵地防守战,后来转投老长官麾下,见证了第11师乃至第33旅的打法。转投第11师之后,林振堂所见所闻所经历,无疑都让他耳目一新。不管是“四克罗店”那近乎传奇的佳话,还是在洛阳桥以小部队打突击掩护主力转进,还是最后大撤离时以三发进攻信号弹掩护全师快速撤离转进,部队梯次撤退伏击日军,一次次战斗,都体现了主动寻机作战的灵活作战方式。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番经历,林振堂的步履才会变得如此沉重。
这时,林振堂开始冷静地反思,反思刚才陈颐鼎的反击打算,反思刚才参谋主任倪国鼎小心翼翼地提醒。抛开陈颐鼎让自己带着五连打先锋不说,单单这个反击计划,林振堂认为是一个绝佳的反击方案。到现在,林振堂仍然觉得日军进逼南京的步伐实在太快,这一点他与陈颐鼎不谋而合。从昨天日军进攻的情况来看,日军究竟有没有充足的兵力投入到了战斗一线,这仍然是一个值得怀疑的事情。正是基于这种感觉和判断,林振堂认为当下**的防守打得太过保守。在日军主力还没有完全兵临城下之前,狠狠地反击一下小鬼子,打压一下小鬼子嚣张的气焰,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防守。
林振堂认为,今晚的突袭反击对第261旅来讲,是一个一纵即逝的战机。过了今晚,随着日军后续兵力的跟进,这一招恐怕再也难以奏效。
想到军部僵硬的指挥,想到这种被动的防守,林振堂愈发对最高统帅部死守南京的命令绝望起来。
傍晚时分,财迷返回临时宿营地,原来的军服外面已经套上了一件崭新的军服棉衣,胸前敞开着,脚下的步伐也有着两分得意。只是,在这夜色降临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也没有人看到他的自得。
碰到一个兄弟,财迷询问了罗长顺的去处,便朝着那房子走去。他推开民房门前遮光的布帘,看到屋里只有罗长顺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就着昏黄的马灯擦枪,便开心地喊道:“顺子,看看给你带什么啦?”
罗长顺抬头,满脸惊讶之色,问道:“噫,哪里搞的新棉袄?”
财迷微微一笑,也没有回答问话,一把将手中崭新的棉衣抛了过去,说道:“怎么样?”
因为担心手上的油把新衣搞脏,罗长顺用一又小臂夹住了抛来的棉衣,放到桌子一角,开心地说道:“哪里搞的?有没有多搞几件?”
“嘿嘿,哪里搞的?哪里搞的?多搞几件,说得轻巧!这是老子用一件首饰换来的!”财迷一脸苦笑,看来拿一件首饰换两件军用棉衣让他挺心痛的,但是他更加心痛自己挨冻的好兄弟。
“财迷,兄弟谢谢啦!可这一件也不够……。”
“别!这是老子给你换的,谁也不能给!要不然,可别怪兄弟翻脸!”财迷一脸正色地说道。
财迷和罗长顺两人是同一年兵,又在一个排,枪法都不赖,因为玩枪玩得好,便成了一对生死兄弟。爱财如命的财迷,自然不希望罗长顺把棉衣送给其他人。
“哎,财迷,在哪里换的?赶明儿,俺也去换一换东西?”
“去,你拿什么换?你说,你拿什么换?身上没有一个子,就这步枪和子弹,你敢换吗?”
“哎,财迷,说正事,在哪里换的,你怎么没有换一点外伤药,还有消炎药?”
“老子换这玩艺干什么,干……。”财迷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口中虽然这么说,但似乎底气弱了一些,似乎有一点悔意。
“在哪里换的?”罗长顺眼中充满了期待。
“黑市。”
“黑市?”罗长顺微微不解。
“对头,就是黑市,南京城里的黑市。”
“今天你进城了?”
“嗯,运输连现在只是一个空架子,就那么一辆汽车,从裹伤所那里转运伤兵,就是靠人抬进城。俺刚刚到裹伤所,他们缺人,就跟着跑了一趟。没有想到这里到码头,还真他妈远!”
“回来的时候,刚在码头上碰到一个老乡,看到俺就穿着这点衣服,就问俺要不要军用棉衣,这样七拐八拐就到了一个背街的黑市,什么都有卖的。”说到这里,想到杨连长早就将自己的消炎药给了兄弟们,知道这外伤药和消炎药才是救命的东西,财迷有些后悔起来。但又想到自己拼命地积攒一点家底,那是留到以后有大用处的,那一丝悔意又随风飘过。
“当然,什么东西他们都敢收。”
“什么意思?财迷?”罗长顺不解地问道。
“这棉衣棉鞋就不说啦,部队上缺少的药品,那里有,长枪短枪,那里一样有!”财迷声音越说越小,似乎担心被门外听去了,还回头看了一看。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还想着做生意发财!俺看这就是发国难财!”罗长顺感慨到。
“嗨!嗨!嗨!也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国难财不国难财的!这又有什么分别,这南京城外打得你死我活,你以为这帮家伙就不怕死。再说,没有人需要,哪里会有买卖,哪里又会有生意!”财迷反驳道。
“难道他们不怕死吗?小鬼子从登陆开始,一路杀到嘉定、杀到上海,在哪里没有杀人,难道他们不怕小鬼子的炮弹落到头顶上?”罗长顺说道。
“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富贵险中求!对,就是富贵险中求,他奶奶的,这两件棉衣,在平常也就一两块大洋一件,顶多也就两三块大洋,现在,嘿嘿,现在就是一个小金镏子!”财迷脸上露出了苦笑,一脸心痛地表情,这表情是真正心痛的感觉,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兄弟,谢谢啦!打完这仗,俺……。”
“打住打住,什么也不要说啦?都是兄弟,还用得着谢谢。再说,鬼知道这一仗会打成什么样子?”
看着财迷脸上的沉重,罗长顺问道:“什么意思?”
“老子跟他们抬下去一个营副,在码头上说什么丢了半条腿保了一条命,还说什么这死守南京,怕是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这个营副说的是句大实话,作为一个当兵的,这一条腿没了,当然不需要再打什么仗,命自然就保住了。可是,那些没有受伤的,只要死守南京的战斗一天没有结束,就要死守南京一天。而死守南京怕是没有一个好的结果,尽管那营副没有说透,但五连收留了几个桂军兄弟,自然是一点即透,理所当然地知道最后不会有什么活路。
听到这话,屋里顿时沉静下来,沉闷得让人窒息。
第五百零三章 最新任务
听到财迷转述的话语,想到南京一战的前景,罗长顺内心也是一片迷茫。
寒冷的冬天,收到兄弟送来的新棉衣,本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现在的罗长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财迷有点后悔转述那个营副的话语,但是他也知道连队的老兵们,多少知道一些南京的情况。但是知道归知道,猜测归猜测,如果讲明了,大家的感觉仍然会截然不同。
现在,财迷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什么也不说,一屁股狠狠地坐在一旁的长条凳上。
财迷取出枪油油壶、油布,把一块方形的棉布摊在桌子上,取出几个弹桥搁在棉布上,两手一推便卸下一个弹桥上的全部子弹,接着一连卸空了全部的弹桥,又用油布麻利地擦拭弹桥,之后又重新将子弹往弹桥上装。
自从杨安来到五连,自从在罗店第一次侦察返回之后,财迷和罗长顺便跟着杨安养成了的这个习惯。原因很简单,因为杨安告诉他们,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子弹、弹桥的干净和油滑,这样可以保持更快地速度装填子弹。
对于一个射手来讲,杨安一点即透。从那一战之后,罗长顺和财迷还养成了收集弹桥的习惯。这样,他们二人手中的弹桥比谁都多,比谁都擦得干净油滑。
罗长顺擦拭好枪弹,看着一门心思擦枪的财迷,小声问道:“财迷,你说,杨连长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事情?”
听到这话,财迷皱起了眉头,抬眼看了一眼罗长顺,又低头往弹桥上装子弹,一边装一边说:“杨连长知不知道,你这个班长都不知道?”
“唉--!什么班长不班长,不都是大头兵一个,俺怎么知道他……。”
“顺子,这个学生娃娃知不知道都不管用!不过俺觉得营长一定知道。”
“什么意思?”
“顺子,俺说你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连长是个新兵蛋子,上次在罗店,子弹都在他身上穿了三个窟窿,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本来可以开开心心地回老家,却又偷偷地跑到11师,唉--,他就没有想着轻松地活着!鬼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连队的兄弟?”
“财迷,你怎么这么说连长?”罗长顺不满地看了对方一眼,却看到对方紧皱的眉头,微微停顿又说道:“不过,也是,可这连队还有几十号兄弟?”
“俺五连已经被收编了,那个陈副师长迟早都会让五连当炮灰。你看,前面是小鬼子,后面是长江,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不是躺下起不来的,不是睁不开眼张不开嘴的,想要过江,怕是门都没有,现在到处都是阵地到处都是兵,想开小差也没有法子!”说到这里,财迷满脸苦涩。
“你还是不是五连的,到了南京一枪都没有捞着打,怎么都想着开小差啦?”看到财迷想打退堂鼓,罗长顺脸色一凛说道。
财迷一脸认真地说道:“顺子,俺俩是兄弟,是过命的兄弟,这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俺连现在还有几个老人?打仗,俺从来都没有怂过?”
罗长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俺只是贪点小财,你们就叫俺财迷,俺只是想,这打仗有了今天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天亮,只是想着以后活着过上好日子,恶仗硬仗、大仗小仗,俺都打过,现在俺只想活着,这不算过分吧?”
罗长顺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难怪你不想当班长、副班长!”
“当班长、副班长?那是要带着冲锋的,子弹又不长眼睛!俺枪法好,俺的阵地设在后面才是正道,留到后面杀鬼子才能杀更多的小鬼子,这是打罗店的时候长官说的。反正俺只想发点小财,只想能够活到最后,只想活到战争结束!”
罗长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样是满脸苦涩。
到达南京的第三天,罗长顺、财迷都没有捞着跟运输连进城的差事。
这一天上午,日军重炮一轮接一轮轰击光华门。除了重炮炮击之外,日军飞机轮番轰炸光华门。
光华门一带,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这爆炸声音一波接连一波,犹如爆竹一般密集,只是这爆竹犹如炸雷一般沉闷。
看到那被硝烟湮没的一片地方,听到爆炸声音响起的节奏,想到这是日军火力打击和步兵进攻的节奏,林振堂和杨安二人的内心充满了担忧。
可怕的消息,终于还是传来。
传令兵带着林振堂、杨安二人来到了陈颐鼎指挥所。一进入指挥所,二人便感觉到令人窒息的沉重。
听到二人的报告,陈颐鼎并没有说话,挥手示意二人站到了铺着地图的桌子一侧。
陈颐鼎与参谋主任倪国鼎会意地对视,微微点头。
倪国鼎咳嗽了一声,便开腔了:“现在通报一下重要敌情,今天上午,日军重炮和飞机持续轰炸光华门,光华门两侧城墙被炸开两个缺口。”
说到这里,倪国鼎微微一顿,大家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异常沉重。
“中午过后,日军在坦克掩护下,突破了我部右侧友军阵地,也就是我师易安华第259旅的阵地。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日军一部一二百人突入光华门城门,突进纵深约一百米,占据沿街两侧房屋作为作战据点,掩护后续部队跟进以扩大战果,情况十分严重。上级命令:第259旅易旅长和我部务必消灭突入之敌,恢复原来阵地。上级要求,不成功便成仁,完不成任务拿头来见!”
听到倪国鼎宣布命令,林振堂强抑内心的震惊,想保持面色的平静,但是他的眉头仍然不由地微微蹙起,心脏也不听招呼地“咚咚咚”狂跳。
他抬头看了一眼陈颐鼎,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战斗,五连一定又是打头阵。想到城市巷战的险恶与激烈,他暗自狠狠地骂了一句对面那个人。
接下来,陈鼎颐宣布了具体的作战方案。
按照作战方案,乘着日军立足未稳,第259旅和第261旅于黄昏时分开始行动,第259旅由易安华旅长亲率一个加强团由通济门外向东北方向进攻入侵光华门日军,第261旅则由陈副师长亲率两个加强营由清凉巷、天堂村协同第259旅夹击入侵日军后背,同时阻击小石山方向增援日军。
根据作战方案,五连被作为尖刀连。
听到这个作战方案,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林振堂、杨安二人波澜不惊。而其他的营连军官,似乎早已知道这个严重的敌情和当前的任务,一个个满脸正色,严肃异常。
看到这一众军官脸上的严肃与坚毅,杨安心底生出一份敬意。
宣布过作战方案,陈颐鼎扫视全场,询问道:“大家还有没有什么疑问?”
看到没有人吱声,他又问道:“林营长?”
“五连坚决服务命令!但是,……。”林振堂欲言又止。
“林营长,现在不是讲客气的时候,有什么需要尽管讲!”陈颐鼎干脆利落地提醒。
“陈副师长,俺想五连在发起进攻前,怎么没有炮火打击?”
“这个问题……,是这样,不是我们和易旅没有申请炮火支援,中山门外就有一个整编山炮营,有12门卜福斯山炮,但是因为日军反炮侦测太厉害,不能开炮,一开炮就会被日军侦测。因此,这个问题上面没有办法满足我们的需要,当然我也不能给你满意的答复。”
看到陈副师长回答这么开诚布公,林振堂接着又说道:“俺要手榴弹,一个人按10枚配备。”
“林营长,非常抱歉,这个简单的需要我也没有办法满足你们。但是,我已经尽可能地多给你们手榴弹,可以给你们4箱枚手榴弹。”
听到答复,满脸期待的林振堂微微蹙眉,旋即内心无奈地一声长叹。
第五百零四章 下辈子再做兄弟
根据第261旅作战命令,五连开始迅速收拢部队,做好战前准备。
为了打好这一仗,林振堂和杨安决定召开一个简短的战斗会议。
屋子里,四个军官,班长、副班长,还有财迷、李小栓等五连的老人,就有十几人,已经占到了现在五连的一小半。
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进屋坐下,看着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听着大家有一句没有一句地小声讲话,林振堂心情愈发沉重。他知道,经过今天晚上这一战,这些鲜活的面孔,不知道还有几人能够坚持到天亮。
想到这些,林振堂没由来地生出自责,他认为是自己在查桥没有尽到责任,没有能够及时地收拢五连,把五连带回大部队。想到五连这些兄弟,可能因此一役全部殉国,一阵酸楚翻涌上来。
他狠狠地咬着牙,强抑内心的伤感。
“听说,第259旅的阵地被小鬼子突破啦,小鬼子都打进南京城啦!”一个班长压低声音说道。
“真的?”
“真的,谁骗你是小狗!先前营长就说,上头下了死命令,今天晚上打反击,俺五连打头阵!”
“什么,又是五连打头阵,上次在镇江一仗就死了7人,重伤6人,连队的伤亡超过三成,狗日的姓陈的就没安什么好心!”这是孙桂生的声音。显然,在他的内心,对陈颐鼎就没有一点好的看法。
“就是,姓陈的就没安好心!俺不打……!”财迷跟着和道。
林振堂看着屋氛围不对,一声咳嗽,打断了财迷的说话。这时,随着这声咳嗽,众人的眼光一齐集火过来盯着营长。
“现在开会!根据上峰通报,小鬼子以重炮和飞机轰炸,摧毁了第259旅阵地,在坦克掩护下,突破了阵地,有100多个小鬼子突进了南京城。”
“南京城,是俺民国的首都,能不能让小鬼子端着步枪进去?”
“不能!”屋子里,同时响起了营部副排长占得宝、班长杨以楼、炊事班长曹有根的声音。三人回答过后,满脸惊讶之色,摆头看了看屋内,却见大家几乎同时低下了脑袋。因为只有自己营部的人响应,因为只有上海保安总团老九连的人响应,占、杨、曹三人感到十分惊讶。
屋里出现了尴尬的氛围,一时间鸦雀无声。
听到这孤单的声音,林振堂微觉尴尬,但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屋里不少人已经知道了今晚的任务,加上刚才孙桂生和财迷二人的话语,大家早就对那个姓陈的不满。因为不满今晚的任务,因为内心的戒备,五连的军官和士兵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响应自个的问话,这如何让林振堂不尴尬。
好在林振堂本身对这个命令不满,他能够理解大家现在的心情。但是,军令如山倒,容不得丝毫马虎。
这尴尬的氛围,让林振堂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让早已窝了一肚子火林振堂内心生出了沮丧。因为,根据陈颐鼎的命令,他不能参加今晚的反击战。按照陈副师长的理由,就是要把他这个优秀的营长留下来,作为后备营长保留下来,如果晚上的战斗这两个营长有人牺牲,他将随时准备接任。
旅指挥所会议之后,林振堂和杨安商议了一下,决定再把炊事班的三个人留下。这样,今晚参加战斗的人,包括营部一班,一共45人。
正是因为林振堂自己要留下,加上内心的成见,以及对这个要命的任务心存的不满,他才感觉到不好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
这时,杨安微笑着看向营长,轻声说道:“营长,这个命令还是我来下达吧?”
林振堂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注视着杨安。
听到杨安平静的话语,大家都抬起了头。看到大家的举动,杨安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对旅部的安排有意见。在大家进屋之前,有人就跟我讲过这一层意思!”
说到这里,杨安微微停顿,环视了一下屋里的兄弟,接着说道:“不仅大家非常关心今晚的行动,屋子外面的兄弟们也是一样的心情。”
“财迷,兄弟们都知道你枪法好,打死的小鬼子多,都知道你想发点小财,等到战争结束能够活着享福。这个愿望是好的,可是小鬼子已经打进来啦,现在可能实现吗?难道你忘记了小鬼子登陆后的屠杀?他们屠村屠镇,连老人、小孩和大肚子孕妇都不放过,难道你忘了?财迷?”
财迷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情不愿地答道:“没有!”
“秦排长?”
“没有!”
“左班长?”
“没有!”
“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们,南京城里就有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家乡父老,难道你们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来屠杀?”
“难道你们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小鬼子来屠杀?”根叔跟着大声嘶吼。因为,根叔与小鬼子仇恨最大,这个老家伙就没有想着活过今晚,加上刚才他十分不满五连现在的表现,于是吼了起来。
当杨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屋里的人都低下了头。
当根叔再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财迷发问了:“根叔,现在谁都不满意姓陈的命令!”
根叔正欲责骂财迷,却被杨安手势制止。
“我知道兄弟们对陈副师长的命令有意见,包括营长也有意见,但是营长从来都没有公开讲过,现在我就告诉你们。在镇江的时候,营长就跟我讲过这个问题。营长还说,第33旅指挥二营、指挥五连打夜仗,是因为了解。而陈副师长不了解五连,把五连派出去打夜仗,就是瞎指挥。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赞同营长的这个看法,只是没有明说而已。”
林振堂身形微微一震,微微惊讶地注视着杨安。大家的反应与林振堂差不多,先是看了看营长,接着又把惊讶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连长。
杨安也看向营长,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其实,我觉得,陈副师长不了解营长和我,但他一定了解我们11师,了解我们33旅66团,了解我们二营,了解我们五连。”
杨安微微一顿,环视了一下大家惊疑的眼光,接着说道:“我知道大家想问,为什么?那么我来告诉大家,第11师、第33旅从首克罗店开始,四进四出,早已在上海被传为佳话,我在上海医院里都听到了,难道陈副师长会不知道?一个在查桥留下来断后的二营,只要是个在上海打过仗的长官,都知道我们二营一定是个硬茬!”
听到这里,大家的脸色似乎好看了不少。
“营长,根叔,在座的都是我的好兄长。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排长,当然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连长。那天,被四眼连长赶鸭子上架,硬推上这个位置,当时就于心有愧。现在,没有把大家带回11师,我有愧于四眼连长,也有愧于大家!但是,到了现在,我不能再有愧于自己的内心。我12岁的时候,爸爸在汉口被人杀死,我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样一桩无头公案,在上海战场,竟让我得知是潜伏的日本特务、日本军官错杀的真相。所以,杀鬼子,我可以不要命。从打罗店、打新镇开始,在上海,五连有多少兄弟长眠在那里,二营有多少兄弟长眠在那里,十一师有多少人长眠在那里?我想,打罗店打新镇活下来的老同志们都知道,邓铁柱班长为了救我,他倒下了,我找了一块白布给他裹的身体,可是,还有多少兄弟连一块布,甚至连一张草席都没有,就那么安放在大土坑里,就那么一层层地堆放在土坑里!”
说到这里,杨安微微动容,强掩内心的悲戚,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湿润。
昏黄的马灯前,尽管那一双双眼睛里仍然闪动着晶莹,但是却平添了几分坚定。
听到连长的声音,看到连长的眼睛,不少人跟着悲伤起来。这种悲伤的氛围快速在屋里漫延,俨然一伙哀兵。
微微一顿,杨安接着说道:“你们说,他们为了什么?他们是为了自己背后的那些家乡父老,是为了四万万同胞!我们,背负着家乡父老的希望,背负着四万万同胞的希望!现在,即便是把大家带向死路,我也不能让五连那些兄弟们的鲜血白流,我也不能有愧于长眠在上海的烈士!”
“其实,陈副师长第一次见到营长后,便把五连当作了一把尖刀,所以让我们转运伤兵,舍不得用,只有关键的时候才会让这把尖刀狠狠地扎向小鬼子。”
“我想,讲了这么多,也许还是有人会对陈副师长有想法。但是,大敌当前,上峰下达了死守南京的命令。什么是死命令,我想从桂军过来的兄弟最清楚!”
听到这里,孙桂生、肖华贵等几个有过死战经历的人,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以至于周围的几人都察觉到他们的举动异常。
“前面是小鬼子,后面是长江。还有,今晚的战斗,也是死命令。前面是小鬼子,后面是督战队,我们没有退路!不成功,便成仁!杀小鬼子,杀一个保本,杀两人赚一个,我想兄弟们都会算这个帐。对于,打小鬼子,第11师、第33旅从来不需要督战队!我们66团、二营也一样从来不需要督战队!我相信,现在的五连也不需要督战队!今晚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开会,在罗店我捡回一条命,晚上如果能够和同志们战死在一起,我杨安今生无悔!如果,如果今晚我们都光荣了,那就等着下辈子再做兄弟!”
第五百零五章 必死之战
讲到这里,屋里充满了悲壮的氛围。
一个个兄弟眼睛里都充满了水汽,闪动着晶莹。
在这一刻,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或许就是五连的最后一次战前会议。
正是因为内心一片清明,对每一个人来讲,这短暂的会议,就是生命里最后一次大团聚,这种团聚弥足珍贵。
也许,经过这一夜,屋里屋外的每一个五连官兵,都将不复存在。想到这些,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是悲怆的底色。
哀兵必胜!透过那晶莹,每一个人眼光里充满了赴死的坚定。
“多么好的兄弟啊!如果俺林振堂能够活着突围,俺一定要让历史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如果,如果俺二营的都倒下了,俺也相信,后人即使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俺相信历史一定记下这场激烈的战斗!”林振堂看着兄弟们,暗暗地忖道。
想到这里,悲从中来,不禁潸然泪下。
“在收拢部队之前,我已经让根叔把镇江纪伯赠送的咸肉全部下到锅里,我们吃饱了杀鬼子!”
“听说,至少有二十万**兄弟保卫南京。营长说,南京前有敌人,后有长江,就是一座孤城,就是一块绝地。但是,这么多**兄弟,我就不信五连最后没有一个人突围出去!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他就是希望!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出去,他就是五连!”
听到这里,众人眼光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林振堂不禁鼓起掌来,屋里随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热烈掌声之下,所有人五连官兵没有一个人真正知道当下南京的局势。其实,南京当下的局势远远比他们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想像的还要凶险。即便是光华门,这也不是第一次城破。在王耀武第51师从淳化镇撤守南京之时,刚刚接防的第八十七师易安华旅两团进入防御阵地立足未稳,当时城外的七桥瓮和中和桥两座桥都没有来得及破坏,便被日军十余辆坦克引导两千步兵尾随第51师,进逼光华门外,占领了大校场通光营房。
当时,光华门仅有教导总队少量官兵,他们用沙袋封堵城门直到半城之高。但城外的日军哪里会放过这个战机,用野山炮直射光华门,光华门城门都被掀飞,半个中队的日军从城门泥沙间攀爬而上,被守军全歼。
此后,光华门城门随破随堵,即使是第51师打起反攻,仍然不能击退敌人。
光华门的险情惊动了卫戍长官部,派参谋处长廖肯到现场督导作战。此后,光华门外的作战一直处于胶着状态,直到这次被敌突破,上百人侵入城内。
随着屋里氛围的变化,林振堂内心对陈颐鼎的成见和不满,不知不觉中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林振堂内心是一种释然,就像丢掉了一副沉重的挑子一般。只是,伴随着这种释然的心态,还有挂在脸上那一抹惨淡的笑容。
林振堂的眼光,从杨安的脸上扫过,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光并没有在杨安脸上停留,而是一扫而过,认真地打量这屋里每一张面孔,暗暗地咬着牙齿,记录着每一张亲切而坚定的脸庞,想把这一张张面孔永远镌刻在心底。
一张张脸庞从眼前掠过,一份份悲切在心底积淀。
杨安眼光环视了一下屋里,接着说道:“好啦,时间十分紧迫。下面我宣布晚上的作战方案。”
听到杨安轻松如常的声音,林振堂从悲切之中清醒过来,认真地倾听着。
“大家还有没有什么意见?”杨安宣布过连队的作战方案,便按照五边的惯例征询班排长意见。
“连长,怎么没有炮火准备?陈副师长不是说过在吴王坟那边有个75毫米卜福斯山炮营?”二排长秦卫华看到连长的目光,第一个提出了疑问。
杨安惨淡地笑了笑,说道:“陈副师长说,日军反炮侦察太厉害啦,只要一开炮,这个整编山炮营就会面临灭顶之灾。再说,他们已经两次转移阵地了,不到最紧要的关头,上面也不会命令他们开炮。”
“这小鬼子都打进南京城啦,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关头?”左望秋问道。
“好啦,我们是一个加强团两个加强营,去对付一百多个小鬼子,没有炮火支援,也要消灭他们!”杨安风轻云淡地说道,想以此缓解大家心中的压力。
“就是,不就一两百个小鬼子,这么多**兄弟,杀鸡还用牛刀!没有炮兵,一样打!”因为杨安的话语,孙桂生早已放下了自己的执念,轻松地笑道。
“孙班长,这可是巷战,可不能轻敌!”秦卫华说道。孙桂生没有打过巷战,没有切身体会,当然难以知道巷战的凶险,因此秦卫华专门提醒他。
财迷跟着一脸正色地说道:“就是,孙班长,小鬼子又精又狠,千万不要小瞧他们!”
孙桂生脸上微微露出羞赧之色,微微点头,表示接受和感激大家的提醒。
五连的运气不错,在接到命令的时候,炊事班已经快做好饭菜。等到部队收拢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饭菜。
短会开过,外面的兄弟们已经吃过晚饭。开会出来的军官和班长们都知道时间紧迫,狼吞虎咽地吃饭,却再也没有时间去感受大肉片子那喷香的味道。
夜幕降临,在杨安的带领下,五连全部快速进入进攻地线,飞快地展开了进攻的阵形。
因为日军连日炮击和轰炸,这里的街区早已变成了废墟。废墟里,还有点点火光,让这夜色变得更加灰暗。
在一轮又一轮狂轰滥炸中,能够烧掉的早已燃烬,只是那点点火光与缕缕青烟,以及依稀可见的残垣断壁,四处飘荡着焚烧的气息,让战火下的南京更加苍凉。
看着眼前的一切,杨安脸色阴沉。很快,便修正了先前的作战方案,小声地跟班排长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突然,队伍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连长,有人过来啦。”营部副排长占得宝小声说道。
根据营长林振堂的安排,营部副排长占得宝、一班长杨以楼带着营部一班负责杨安的警卫,并担负传令的任务。林振堂知道一个连长对于一支连队的重要性,更知道持续不间断的指挥对于城市巷战的重要性。因此,便有了这样的安排。
刚开始,杨安还有反对意见,旋即想到跟随第36师212团担架队作战的经历,便坦然接受了营长的安排。
杨安回首,便看到参谋主任倪国鼎猫着腰身过来。等他来到跟前,便小声招呼道:“倪长官!”
“杨连长!一打响,五连就要全部压上去!”倪国鼎一脸正色地说道。
听到这话,杨安眉头微微一皱,旋即答道:“是!请长官放心!五连既然选了这边作为突破口,绝对不会掉链子!请长官看着我们凿开小鬼子的防御!”
听到干脆利落地表态,倪国鼎本应该高兴才是,但是他的眉头却随之皱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听出了异常。显然,他知道眼前这个娃娃连长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刚才的意见。
刚要准备再次提醒,却又突然想到副师长的交待,倪国鼎话语到了嗓子又咽了下去,微微停顿之后,便接着说道:“杨连长,你们放心地打,后面还有两个连!”
陈鼎颐带着两个加强营,其中一半兵力要打援,以防止日军后续增兵,让自己的反击部队遭受日军夹击。而另一半兵力,则交给参谋主任倪国鼎负责指挥反反击,负责清扫入城的日军。
表面上看,都知道参谋主任倪国鼎的任务更加危险,因为是他坚决要求把主帅陈副师长放到打援的指挥位置。但是,在这个狭小的战场,又何来安全的地方,也许倪国鼎认为的安全之所,便会有更多的凶险。
杨安当然知道后面有两个连的兵力跟进,还有另外两个连由从另一方向发起进攻。但是陈部反击战的主要方向却还在自己这边。杨安不知道陈颐鼎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感觉自己内心的压力更加沉重。
第五百零六章 接火
参谋主任倪国鼎知道,眼前这一块不大不小的开阔地,虽然说只有数十米,搞不好就会成为小鬼子的屠杀场。
他不清楚眼前这个娃娃连长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并不理智的突破口,也不清楚为什么副师长陈颐鼎偏偏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因为时间紧迫,因为陈颐鼎具有丰富的城市作战经历,看到副师长作出的决断,参谋主任倪国鼎并没有提出质疑,默认和执行副师长把这里作为主攻方向的决定。
然而,到达现场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地图上还要糟糕。
“一班长,准备!占得宝,掷弹筒!十发……。”杨安喊道。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轰、轰、轰……”
……。
隔着这一片街区,数百米外的城里,一时间枪声大作。显然,易安华第259旅的那一个加强团已经发起了全面反击。
听到枪声的远近,杨安忖道:“狗日的小鬼子,动作真快,都占了这么大块地盘!”
“连长,要不还是你来?”听到那边传来的枪声、爆炸声,占得宝微微有点心虚,声音弱弱地说道。
杨安没有吱声,猫着腰身,来到占得宝的身边,用手扶了扶掷弹筒筒身,调整了一下射角。小声说道:“还是按先前说的打,后面是等速射击。”
“通”,掷弹筒炮口窜出一团火光,一枚榴弹发射了出去。
这里,是一处被炸毁的民房,断墙刚好遮蔽了炮口喷出的那一团火光。而超过45度的大仰角,又让榴弹顺利地发射出去。
随着“通”地一声响声,数个身影快速冲了出去,成班进攻散兵队形进入这一小片开阔地。
如果说这是一个班进攻队伍,倒不如说是两个战斗小组。原来,在战前会议上,一连已经以班排为单位,把有限的人数按照以往的经验进行了战斗分组,每三人或者四人编成一个战斗小组。如果一个战斗小组出现战损不利于战斗,便并入临近的战斗小组,以保持一个战斗小组的突击力量和有效的班组指挥。这个战术,应该来说还是从他们的敌人身上学来的。因为,在淞沪战场,日军班排长被击毙后,他们仍然能够保持有效的指挥。这个战术编组,便是四眼连长的杰作。
看着眼前快速冲击的身影,杨安的心悬了起来。但是,作为一个连队的指挥员,仍然努力地抑制着内心的担忧,极力地保持着内心的平静。
五连就是一把尖刀,就是一把锋利的凿子,就是要一口气凿开日军依托废墟建立的防线。这就是今晚五连的核心任务。
因为见证过第36师城市进攻战的惨烈,杨安知道对于少数敌人占据的街巷,因为空间限制,并不利大部队进攻。狭窄的街巷,不利于大部队展开。只要小鬼子占据了制高点,只要占据了有利的位置,街巷就会变得**兄弟的恶梦,就会成为日军的屠杀场。
为什么杨安没有选择另外一个方向,而是反其道行之,在地图上选择了这块不大不小开阔地,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结合自己城市作战的经历,他知道小鬼子是仓促之中突入进城,防守的火力并不会太过猛烈,这数十米的地界,只要快速冲击四五十米,就可以使用手榴弹招呼日军。再者,他们仓促进城,随身携带的子弹未必十分充足。此外,杨安还听说陈颐鼎部阵地前日军士兵尸体上的子弹、手雷存量为数并不充足,这也是他作出这个决定的现实原因之一。
因为接连两三个月在一线与小鬼子打交道,杨安更加能够体会到城市巷战与近战的凶险。当然,这种战斗模式的制胜规律,他也洞悉一二,这也是他反其道而行之的底气。
只要五连凿开这些断墙,陈颐鼎部才能随后跟进,散开与突入南京城里的小鬼子展开近身肉搏,发挥出兵力数量上的优势。否则,只会让小鬼子把这一小片开阔地当作屠宰场。
“卧倒!卧倒!”在看到长长火光的同时,便传来左望秋警示的声音。随着他口令的下达,一班七个身形仓促卧倒。
即便是左望秋发现敌人射击的火光,第一时间示警,但是一个身影犹如牵线木偶一般,身形不停地震颤。因为,一道道红线穿透了他的身体。随后,这个身形直挺挺地朝前栽倒在地。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废墟里先后窜出两个长长的火舌,两串红色的弹道直逼快速冲锋的身影。
“叭、叭、叭……”,就在日军歪把子机枪枪响之后,废墟里出闪过数团火光。这些火光,都是冲着一班跃进的身影。
“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五连出发阵地两翼的两个机枪阵地开火了,分别对着那两个长长的火舌,实施了压制射击。随着轻机枪阵地停火射击,对面的火舌中断,抑或被集火打掉了。
五连六挺捷克式、两挺歪把子,分设两个阵地,这一开火集火射击,完全打出了民二十四师水冷式重机枪的阵式,实现了绝对的压制。
“轰”,废墟里爆闪一团火光,升腾起一团硝烟,依稀可以听到传来的鬼哭狼嚎。
在这短暂的数秒钟内,倪国鼎的内心已经开始默默地数着数字。他这是在习惯性地读秒,算计着下一波次的进攻节奏。
就在他分心读秒之时,却被五连这一连串小小的进攻战术所吸引。
从五连发射榴弹,一班随之试探性突击。在发动火力打击的同时发起试探性进攻,显然这不是陆军军校的战术,也不是**惯用的进攻战术。
正在倪国鼎纳闷之时,却同时看到一班发现敌火射击时的战术素养。紧接着便听到五连机枪阵地集火反制,以及掷弹筒榴弹在废墟里爆炸,这一步接一步,衔接如此紧密,犹如一场事先策划好的班组进攻实兵实弹演练。
倪国鼎中校毕业于中央陆军军校第六期炮兵科,毕业后多数时间在教导团、教导师任职,除了炮科专业外,对步兵战术也有所涉猎研究。他也是一把打仗的好手,否则也走不到如今的第261旅参谋主任的位置上。对于步兵的实操训练和实际作战,未必略逊他的炮科专业。
从开始看到杨安调整掷弹筒发射角度,倪国鼎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他对眼前这个娃娃连长已经另眼相看。
原来他以为,眼前这个连长会在掷弹筒榴弹火力打击结束后,发动冲锋。
却没有想到,在榴弹发射的同时,便发起了试探性冲锋。因为街区的另外两个方向,已经发起了反击进攻,废墟里的日军已经更加警觉。日军发现了这边的异常,便开始了机枪火力压制。同时,散兵也开始了射击。
日军机枪火力压制,正好达成了试探性进攻的目的,五连对其实施了火力反制。
这是一个复合型进攻战术,这是完全不同于**步兵进攻战术的实战战术。
倪国鼎甚至在想,如果这一个班的试探性进攻如果没有遭遇机枪的干扰,他们的手榴弹也许已经扔到了小鬼子的头顶。那么,五连或许碰巧便要凿穿了日军依托废墟仓促建立来的防线。但是,打仗从来都没有如果,因为时间也不会重来。
只是,眼下的战斗形势发展越来越快,已经不容倪国鼎思索这个完全不同的进攻样式。
第五百零七章 八小时(一)
倪国鼎中校是炮科专业出身,如果要论小口径火炮的运用,在这支部队里没有几个人能够超过他。
对于炮兵的运用,那是有一定的准则和规定。但是,对于步兵攻防战术,向来就是古人所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所谓的战术,能够打赢敌人的就是最好的战术,能够打赢敌人又能够保证最少的战损便是最好的战术。
倪国鼎不知道这个娃娃连长的战术怎么样,但他觉得多少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道道来。这一个班的试探性进攻,在他看来多少就有敢死队的架式。只是让倪国鼎认为,这试探也未必太过保守,力量也太过单薄,难以形成什么气候。
尽管内心有不同的看法,但是陈副师长有交待,放手让这个五连去打,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正是因为这个所谓的“收获”,倪国鼎对眼前的指挥,并没有坚持先前的说法,而是继续保持了沉默。
废墟里又出现了三个火力点,对五连左侧的机枪火力点实施反击。
因为提前抵达这个进攻阵地,五连已经临时下挖了简易机枪掩体。因此,日军的反击并没有那么容易得逞。
夜间射击,瞄准目标本就十分困难。射手都是观察敌人枪焰的位置,记住那个印象点,实施概略瞄准,等待敌人持续射击进行捕捉瞄准来打反击,通过大量子弹来消灭对手。为此,在这三个日军火力点暴露之后,很快又被五连的集火反击。
几个点射击之后,日军火力点不是被压制,便是转移了射击位置,这就是机枪阵地集火射击的绝对优势。
看到五连机枪阵地的设置,倪国鼎暗暗佩服他们的大胆。
“轰、轰、轰……。”
“轰、轰、轰……。”
……。
日军投掷了手雷,废墟外顿时爆闪一团团火光,爆炸的硝烟随之滚腾而起,完全遮蔽了五连进攻的方向。
与时同时,手榴弹、掷弹筒榴弹在废墟里持续爆炸,炸出了不小的声势,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这声势,已经完全超过陈部另外一个进攻方向。
“占排长,缩小射角,延伸射击!速射!把榴弹都打出去!”看到第一轮掷弹筒爆炸效果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目的,杨安便对占得宝下达了新的命令。
感觉到发起进攻的时机已经成熟,杨安接着喊道:“一排长、二排长,都压上去!动作要快!”
话音一落,一排长肖华贵、二排长秦卫华便下达了冲锋的命令,一个个身影冲了出去。
看着一连全部压了上去,倪国鼎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因为先前他已经要求五连全部压上去,只有这样,才能保持足够的打击力凿穿日军的防御,保持持续向前攻击力。
废墟里,日军火力点再次复活,喷出了长长的火舌。显然,日军火力点已经转移射击位置,或者是已经由副射手接替了机枪扫射。
随着一道道暗红色的弹道划过,一个个身影栽倒在地上。
看着这一切,杨安的心都悬了起来,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很快,左望秋一班从断墙处冲进废墟。
数十米的距离,因为一路紧张地跃进,又是爬又是滚,每一个人都是气喘吁吁。
废墟里弥漫着硝烟与粉尘,一班七个人,现在还有三个人,一进废墟,便被呛得直咳嗽。
左望秋端着步枪,左手打开了手电,“呼呼呼”地喘着气,不明不暗的手电光柱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从一具具尸体上扫过。
突然,光柱停止扫动,在那并不明亮的光斑中,一个满身尘土的土黄色身影还在动。
左望秋感觉到汗毛都炸了起来,右手猛力抠动了扳机。
“叭”,一声枪响,一团枪焰顺着光柱喷了出去。
“卧倒!”左望秋大声叫喊。原来,他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鬼子拉出了手雷的火环,用力砸向身旁的砖块,因为顾不及提醒,便率先开枪毙敌,同时大喊发出警告。
“轰”,废墟里升腾起一团火光和硝烟,炸出一堆砖块瓦片,还有烂木料。
随着爆炸的声音响起,左望秋感觉两只耳朵响起了漫天飞舞的秋蝉,对周围的感知明显迟钝起来。
左望秋距离炸点只有数步,幸好在小鬼子抛出手雷之前已经击毙对方。否则,就会成为眼前这个小鬼子垫背的倒霉鬼。
“啊--,呸”,左望秋吐出口中的尘土,抬起头打量周围,发现手电被丢在三步之外的杂物之下,一束昏黄的光柱正好对着墙体上那个大豁口。
“叭”,一声枪响从左望秋后面方向传来。
一个土黄色身影碰巧地出现在豁口,却看到对面爆闪一朵枪焰火光,身形随之一颤,却全然没事。
左望秋看到小鬼子枪口爆闪的枪焰,同时听到后面“啊”地一声惨叫,这是李小栓的声音。
只有数步的距离,拉枪栓显然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李小栓全然不顾,径直冲了上去。
小鬼子更加老到,也不怕冲上前来的中国士兵,自顾自地快速后拉枪栓,然后快速前推枪栓。
这个日军的动作行动流水,似乎只见他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一般。
左望秋被刚才的手雷给炸得懵头懵脑,反应也变得迟钝。但是,李小栓开枪和惨叫已经让他清醒了两分,看到小鬼子老到的动作,他大声叫喊提醒:“小栓!小心!”
小鬼子抠动了扳机,但是没有意料之中的枪声和枪焰。昏黄的光柱里,小鬼子并没有惊惶失措,枪托迅速下沉,快速下压枪刺迎了上去。
“啊--,”小鬼子惨叫一声。
尽管小鬼子的刺刀拨开了李小栓突刺,但是李小栓蓄势一刺,力量太大,只是改变了突刺的方向,避开了胸口致命位置,但仍然穿透了他的右肩。
剧烈的疼痛,让小鬼子右手把持不住,撒手丢掉了步枪,左手想抓住对手的步枪,却没有想到李小栓迅速旋转枪面,同时收枪。
刺刀从血肉里拨出,加上旋转枪面,刀口也以更大的力量跟着旋转。痛感完全不逊刚才一刺,“啊呀”一声惨叫,小鬼子看到刺刀已经拔出,见机便要转身逃命。
看到小鬼子想要溜走,李小栓眼睛都杀红了,越战越勇,哪里能够让敌人得逞。
“扑哧”,又是一个跟步突刺,刺刀刺进小鬼子的后腰。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随之传来。
李小栓感觉到刺进敌人身体柔软的身体,迅速旋转枪面,微微收枪,刺刀便从小鬼子后腰拨出,带出一串鲜红。
剧烈的疼痛,让小鬼子扑倒在地,李小栓抢步上前补刀,这才拉栓上膛,接连喘了几口气,心神去没有丝毫放松,紧紧地盯着那个豁口,随时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小栓,你没有事吧?”
“没事,擦破了一点皮。班长,你没有事吧?”
“没事!”
第五百零八章 八小时(二)
城市巷战,集近战、遭遇战特征于一体,是最凶险的战斗。
而夜间的城市巷战,因为视界受限和视线受阻,让原本凶险的战斗具有了更多的变数,这种因为天黑夜暗带来的变数,让夜间的城市作战变得更加诡异和凶险。
正是因为这种变数,夜战便成了作战双方决定突破敌手时常常选择的一种作战方式。
尽管,林振堂二营作为全团的尖刀营,打过一次又一次夜战,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但是,全营从来没有一个军官没有一个士兵会感觉到夜战的轻松。因为,夜战的凶险变幻莫测,生与死、胜与负的指向随时可能因为夜暗的因素在敌我双方发生转换。
李小栓喘着粗气,感觉到脸上犹如一条蚯蚓向下蠕动。他知道,刚才的遭遇战,自己已经非常幸运,自己仓促之间打出的子弹并没有击中敌人,即使只有这数步距离。而小鬼子的运气和技术似乎并不比自己强多少,看到对手的枪焰,闪念之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小命,而颧骨处却是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也正是因为这灼痛,告诉他自己的小命还在,让他保持了清醒,他没有指望身后的一个刚刚补充的新兵付国忠,果断地选择抢步上前,急切之中挺枪突刺。
小鬼子面对李小栓的突刺,并没有惊慌,而是退壳上膛。如果枪内有弹,那么将不会再有站着的李小栓。而小鬼子枪内偏偏无弹,这是李小栓接连的第二次幸运。
就在枪小栓全心戒备之时,左望秋已经爬了起来,拉了一把李小栓,二话没说便把一枚手榴弹扔了过去。接着往一边靠了靠。
“轰”,一声巨响传来,腾起了团火光,又传来小鬼子惨叫的声音。
爆闪的火光,让左望秋透过那豁口依稀看到这栋房子门外有数个小鬼子仓促卧倒,而其中一个似乎挥手扔出了什么。
看到这一幕,左望秋暗感不妙,惊声大喊:“卧倒!”
接着,转身便把李小栓扑倒在地,那新兵付国忠惊慌之中,动作倒是麻溜得紧,也不管地上是什么,就扑倒在碎砖烂瓦之中。
巷战,夜战,近战,遭遇战,就是这么残酷,不是杀敌就是被敌人反杀。
活着与死亡,在这种诡异的战斗环境里,从来都没有明显的界限,除非远离这场战争。只要在这个战场,就没有安全的地方。
这是你死我活战斗,只要身在其中,死亡就是最简单的选择。
“轰”,手雷在豁口那边爆炸。也许是仓促出手,也许是因为先前手榴弹爆炸的影响,街区里的小鬼子也没有能够让手雷一连穿过两道墙。
左望秋不愧是一个有经验的老兵,在他听到爆炸声音的那一刻,便迅速起身转体,同时取出了最后一枚手榴弹,从蜡纸里掏出了拉火环,随后迎着豁口迸射而来的硝烟,朝着记忆之中的方向扔了出去。
“小栓,手榴弹!”
左望秋话音刚落,便听到街面上传来小鬼子惊慌的叫喊。
左望秋从李小栓身上取出一枚手榴弹,捅破蜡纸便拉火,微微停顿便用力向临街那面残墙之上投了出去。
“轰”,那道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轰”,墙外凌空传来一声音爆炸,声音异常响亮,这是左望秋期待的空炸。
随着空炸,街面上传来日军鬼哭狼嚎的惨叫。
手榴弹是夜战、巷战最大利器,这是五连的老兵们夜战的经验和共识。同样,这一利器早已被老兵们得心应手地招呼在小鬼子身上。
“该俺上场啦!”听到空炸的声音,听到小鬼子的惨叫,左望秋知道已经得手,兴奋地大喊。
就在杨安下达一排二排冲锋的命令后,倪国鼎中校什么也没有说,便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命令,带着队伍便压了上去。
尽管这里是一小片开阔地,尽管倪国鼎先前已经对进攻的区域进行了简单的区分,但是如此密集的进攻阵形,多少还是看到了陈颐鼎和他内心所面临的巨大压力。
一道道暗红色的弹道在人影中穿过,一个个身影随之栽倒。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没有丝毫畏惧,踏着战友的身体和鲜血,前仆后继地跟着冲了上去。
看到倪国鼎和士兵们冲锋的身影,杨安的眼光里充满了敬意。
冲锋的方式,别无选择。在这一刻,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只有快速穿过这一段死亡地带,才能够近身接敌一决生死。
军情紧急,杨安连忙收拢机枪阵地,带领营部一班奔着五连突破的方向冲了上去。
左望秋站稳脚跟,便开始向前突击进攻。
烟尘里,左望秋冲出了这套破烂的房子,刚刚踏上街面,惊声大叫:“啊呀--!”
听到班长的惊叫,看着从班长身边划过的暗红色弹道,李小栓心都悬了起来。
左望秋脚下踩着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并不知道是什么,一下子摔倒下去,看着擦身而过的暗红色弹道,知道这是要命的节奏,似乎激发了他身体的潜能,身体还没有接地,左手撑了一下地面,便连滚带爬地窜到相邻了一套房子里。
“轰”,街对面的小鬼子扔出了一枚手雷,正好在左望秋刚才滑倒的地方爆炸。冲击波裹胁着烟尘、弹片迸射到屋内,把李小栓吓了要命。
正是因为看着那密集的暗红色,李小栓拉着付国忠掩蔽到断墙之后,也正因为这一举动,让他们二人躲过了手雷的爆炸。
李小栓粗重地喘着气,也没有心思思考自己是不是幸运,只感觉到耳朵“嗡嗡”地鸣响,只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湮没了断墙之内的空间。
李小栓知道这个时候一班不能分离,便拽着付国忠冲了出去
“对面有小鬼子,对面有小鬼子!”刚刚窜进废墟里的左望秋大声喊道。
话音未落,便看到两个身影穿越一道道暗红色弹道冲了进来。
原来,这手雷爆炸腾起的硝烟正好遮蔽了李小栓二人的身影,聪明的李小栓也正是打的这个主意赌了一把。
街道对面的沿街房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小鬼子。但是,这些小鬼子似乎早有安排,并没有追击围攻过来。
这样,左望秋一行三人,拼命地用手榴弹招呼,一连又前进了一套房子。
“手榴弹”,左望秋大声喊道。
“没有啦。”
“都没有啦。”
听到回应,左望秋无奈地跺了跺脚,骂道:“他奶奶的!跟俺上!”
说罢,身影便从断墙边冲了出去,却又飞快地折身而返。
“轰”,一枚手雷在街面爆炸。
“啊-!”随着爆炸响起,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废墟里的李小栓正准备起身,却看到一团耀眼的火光,近乎本能地趴了下来。还没有等他趴下,一块弹片划过脸颊,传来一阵剧痛。
左望秋身体犹如一片树叶,被爆炸的冲击波掀进断墙里。
李小栓、付国忠二人把左望秋拖到一个转角的断墙后,准备再次后退,却听到班长微弱声音:“小栓!国忠!不能退!不能退!”
这时,后面的兄弟已经冲了上来。
李小栓感觉到班长的后背一片粘连,知道伤得不轻,情急之下,竟然大声哭喊起来:“班长!班长!俺来带你下去,你一定没事的!”
左望秋接连咳嗽了两下,嘴巴咳出两口鲜血,似乎因为这咳嗽让他的神智更加清醒,微笑着说道:“小栓,好,好兄弟!来生,来生俺还做兄弟!”
听到这话语,李小栓、付国忠二人内心愈发悲戚,泪流满面。
寻着李小栓的喊声,肖华贵转身抢步过来,关切地询问:“左班长受伤啦?李小栓,还不快……。”
“排长,别管俺,快顶上去!补火!补……。”左望秋拉了一把排长,手臂僵硬地垂落下来。
巷战的主动,随时都会发生改变。你强我弱,你进我退,并不存在单纯的进攻与防守。攻守模式,随时都会因为敌我力量的变化而改变。因此,弥留之际的左望秋,仍然期待排长补火,保持进攻的主动性,仍然想着击溃消灭敌人。
肖华贵探了探手指指背,没有感觉到他鼻孔里呼出的气息,又摸了摸他的颈部,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悲怆地喊道:“兄弟们,左班长光荣啦!是他趟开了路,杀鬼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