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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河晚渡     带血的麻糖txt下载     带血的麻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九章 担忧

    讲到这里,卢小青身体不由地微微一颤,仿佛她也身处那屠杀的现场一般,仿佛那寒光闪闪的屠刀随时会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般。

    她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内心便又重归镇定,接着讲道:

    “客船上,这一批外国人并不是不想制止这场屠杀。但是他们都知道,面对日军的暴行,抗议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能无端地让自己卷入到这场屠杀之中。

    与这些外国人内心的煎熬与惶恐相反的是,这一场屠杀却惹得其他日本士兵蠢蠢欲动,也一样被码头和船上的日本平民当作了胜利。这一队日军官兵,在他们眼中俨然就是大和民族的英雄,神情里都露出了胜利的喜悦,眼光里都是由衷的赞赏。

    麦克的英国朋友看到这些日本军人、日本平民的表现,内心生出了无限的屈辱。因为,这个自诩为绅士的英国人觉得,日不落帝国在这里建立的西方文明正在被这群野蛮的日本人践踏。看到日本平民的反应,这个英国绅士感觉到厌恶。

    在屠杀发生之后,一艘悬挂巨幅英国国旗的快艇经过汇山码头那段江面,这艘快艇上的工人刚刚结束了对通讯电缆的检查维护后返航。麦克的朋友挥手大声招呼,引起了快艇的注意,同意把这些外国人带回上海公共租界。

    看到这场触目惊心的屠杀,麦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英国朋友早已拦下了一艘途经小艇,拉着全身麻木的他提着行李上了舰艇。即便是在公共租界登岸,麦克仍然感觉浑身寒冷、魂不附体。

    后来,麦克和他的朋友得到可靠消息,才知道在这场战斗开始前,这十来个中国男子是受雇于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汇山码头的码头工人,他们试图到苏州河南边的公共租界逃难,但是因为日军设置了检查站,他们被迫返回,躲进了一间房子里,最后还是被日军士兵发现了。这些中国男子的遭遇并非例外,其他成百上千的无辜码头工人都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让麦克和朋友无奈的是,外国媒体披露了日军的暴行,但是日军无视国际舆论的指责,仍然我行我素,照样屠杀中国平民。”

    听到卢小青的讲述,桌上的众人一个个咬牙切齿,眼光里都充满了怒火。

    任松气愤地说道:“8月下旬以来,报纸上都报道了不少日军屠杀上海民众的事件。8月21日,日军为了阻止**的进攻,他们进入华德路吉林路明德里内搜查枪杀上海民众一二百人,还放火把那里烧了个一干二净,不知道有多少中国人的房屋毁于一旦。8月26日,日军在兆丰路、百老汇路一带挨家挨户地搜查,把老百姓都从房子里赶了出来集中在一起,那天日军用机关枪枪杀了二三百名上海普通百姓。8月30日,被日军杀害掷于虹口一带浦面之平民尸身,当晚六时涨潮后就已流入苏州河以南上游浦面,每见三五人一串,用绳反缚手足,又经过日光暴晒,大多已经腐烂,臭气四散,现场惨不忍睹。第二天上午九时至十一时落潮时,数十具尸体又随潮向下游流去。9月1日,外滩黄浦江面再次出现平民浮尸百余具,男性双手反绑,女性被肢解,租界慈善团体派人打捞,还遭到日军扣留。对于这些新闻报道和报界的谴责,日本方面完全没有反应。”

    赵怀远也沉不住了,接着说道:“你们没有经历上海南站大轰炸,那里可都是平民,没有一个中**队的士兵,他们炸了就炸了,报纸谴责算什么?狗日的日本人没有一丝人性,完全不当回事情!”

    听到赵怀远气愤的叫骂,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赵怀远说道:“张组长,上次我们去广东,途经南京。听说日军航空兵不停地轰炸南京平民区,现在我有一个担忧,不知道该怎么说?”

    “怀远,有什么尽管说?”

    “在上海,因为有洋人在,日本人多少还是有所顾忌。即便是有顾忌,他们都这么明目张胆地屠杀我们的同胞。如果上海战场一旦失利……。”

    听到这里,大家似乎知道赵怀远要说什么,一个个脸色都变得异常沉重,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张一浦打破了沉默,咬着牙问道:“说,都是我们自己人,还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从现在上海的战局来看,先是城区围攻,再是反击日军登陆作战,到现在日军在上海北面、东面的地盘越来越大,显然是已经站稳了脚跟。后面的战局一旦失利,那么日军就会一路向西,沿途经过的城市,那么多中国同胞,他们会不会一样遭遇日军的屠杀?”

    赵怀远终于一口气把内心的担忧说了出来,眨眼间屋里宁静下来。刚才屋里充满了怒火,赵怀远的这种担忧犹如一场大雨,浇灭了怒火,让屋里变得宁静和沉重。这宁静来得太快,简直让人感觉到窒息。

    半晌,卢小青打破了宁静,一脸正色地说道:“组长,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考虑到向内地转移民众的事情?”

    张一浦无力地摇了摇头答道:“应该没有,我从来没有听到类似的消息。据说,上海战事爆发初期,南京曾经安排过疏散民众,因为造成很大的混乱,便停止了疏散。我想,上面已经做好了持久抗战的准备,也就是从另一个方面分析上海最终还是守不住的。细想起来,你们的担忧实在是太可怕了!”

    卢小青祈求道:“组长,那你能不能把这个担忧上报到高层?”

    张一浦沉默了,他思忖,怎么上报高层?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组长,在军统里面只是一个最小最小的负责人,在这几个人面前说话还算个数,又如何能够把这种猜测报上去。即使是报上去,能够层报到国民政府高层吗?即使是高层接到报告,会有人理会吗?

    一连串疑问在张一浦的大脑里响起,他一次又一次地提问,一次次自己回答。最终,结果都让他自己没有了底气。

    张一浦知道赵怀远的担忧早已在上海变成了现实,而按照杨安的讲述,这种担忧在宝山、嘉定早已成为了残酷的现实。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想到自己无能为力,张一浦脸上露出了沮丧。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卢小青信任的眼光,沮丧地摇了摇头。

    看到张一浦脸色丰富的变化,卢小青感觉到一阵难过,她想起了丈夫的惨死,想起了上海同胞的遭遇……。

    屋里,氛围异常沉闷。最后,还是张一浦意识到自己情绪上的低落,他挺了挺腰板说道:“转移民众的事情,国民政府应该早就有了安排,到了该转移的时候,一定会有安排的。这是一件大事情,不需要我们去操心。我们还是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以实际行动来支持抗战。”

    听到张一浦的话语,大家心里顿时轻松了些许。

    张一浦看着卢小青说道:“小青,有机会要与这个麦克多联系,在他们便利时,让他多关注一下日军方面的情报。”

第三百九十章 龃龉(一)

    早饭过后,杨安与紫苏、周树声刚刚说了一会儿话,便又感觉眼皮发沉。

    看到杨安的困乏,紫苏、周树声便会意地止住了说话,转身之间便看到杨安又合上了双眼,进入了睡眠。二人相视一笑,便离开了病房。

    良久,杨安慢慢地睁开双眼,看着洁白而安静的病房,想到一连十多天都是躺在床上度过,便生起了站起来的冲动。

    杨安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撑起身体,胸口、右肩、腰部的创口都一种牵扯感,尽管没有感觉到明显的疼痛,但是仍然感觉到创口放射般地牵扯与麻木。他慢慢在床上坐了起来,弯腰看着床下的鞋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穿上鞋子,站到床下,体重压在双脚之上,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站立。这久违的感觉让他恍若隔世。恍惚之中,他轻轻地抬起双脚,轻轻地踩了踩地面,便感觉到一种踏实的感觉从脚下向上慢慢传递,一直传递到大脑。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太美妙了,杨安不由百感交集,轻声喃喃道:“哎--!站着的感觉真是好啊!”

    过了一会,杨安慢慢地深呼吸,慢慢地适应了站立的感觉。终于,他迈出了第一步,平稳地走出了病房,犹如一个正常人一般。扶着走廊的墙体,看着在楼下的伤兵们在小院里活动,他的内心更是蠢蠢欲动,不由地迈步向楼梯走去。

    当他接连走下数步台阶的时候,这才感觉到两腿的乏力与身体的虚弱。

    因为感觉到身体的虚弱,杨安有些无奈地停下了脚步,把手扶在了楼梯栏杆上。扶着栏杆,他想起了在汉口街头轻松奔跑的感觉。那种感觉是身轻如燕,耳旁生风。那时,只能感觉到鼻翼冲出的气流,感觉到双手的实称,感觉到脚下的冲击……。

    这时,杨安竟然怀念起汉口拉黄包车奔跑的感觉。他喜欢奔跑中衣角的鼓荡,喜欢奔跑中气息的散发,鼓劲奔跑中汗水的挥洒。想到自己这一身伤势还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够恢复如初,杨安心底生起了无奈,脸色顷刻变得沉重起来。旋即,他想起了病房中仍然陷入昏迷的**伤兵,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昏迷,想起了自己曾经挣扎在生死线上,脸上的沉重顿时消散,心情顷刻轻松起来。

    “哎--!能够活着回到上海就已经非常幸运了,慢慢来吧!”杨安内心忖道。

    走到一楼,便看到两个伤兵坐在走廊前的台阶上说话。有一个伤兵的右腿齐膝断掉,右臂下拄着拐杖,头上都缠满了白色的纱布,还有一个伤兵头上一样裹满了纱布。

    “老况,你们61师是第十九路军的老部队,五年前那可是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的,那一仗打得好风光,这是一支真正的英雄部队!”

    “哎哟!薛参谋,可别看那些老皇历喽。咱们第61师,自从上一次淞沪会战风光过后,就再也风光不在喽。”一个被称作老况的少校惭愧地说道。

    “哎--!胜败乃兵家常事,小日本这么强大,第61师吃了败仗,不足为奇。再说,第61师毕竟还是有传统的部队……。”

    不待薛参谋把话说完,那个少校老况说道:“薛参谋,你可别说,自从上次61师撤出上海,这部队是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就这几年,部队的武器装备就不说了,战斗力、战斗意志更是和从前没得一比。哎--!”

    “真的是这样吗?”

    “兄弟,我可是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那士气,完全是没得说!每一个兄弟都敢跟小鬼子玩命!哎,这一次,第61师脸皮子都丢到了海边。我们从第36师陈鼎颐团手中接过的阵地,当时我们就想啊,要是有他们整编师那套装备就好了,这阵地怎么也不会丢的。可是我们刚刚上去,小鬼子又是飞机、又是舰炮,那轰炸、那重炮炸得头都抬不起来。两轮轰炸就没了小半个团,那个惨呐!”

    说着说着,老况的声音颤抖起来。薛参谋看着老况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们,小鬼子要突破吴淞,把那里当作了主攻方向,必然要加大火力打击,你们都有这么大的伤亡,第61师退下来算不得孬种。”

    在抗战热情高涨的当下,战死在战场上可以享受无上荣光,但是,溃败或是退下便是耻辱,这种耻辱来自于军人的职责,更是来自于四万万同胞的期待。

    第61师与日军一交火就出现了溃退,这是自“八.一三”以来第一次出现的溃败,这个师也是淞沪战场上第一个战败的建制师。薛参谋说“退下来”,当然有他说话的艺术,只是不想让老况尴尬。但是,即便如此,老况打过第一次淞沪抗战,流在身体里的热血让他仍然不能接受这些。

    老况神色黯然地说道:“兄弟,你也是尽捡好听的说。小鬼子火力猛烈不假,但是我们部队的训练,还有一线的组织指挥真是堪忧。你可不知道,在小鬼子的狂轰滥炸下,我们本来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但是我们平时的训练就有问题。阵地上炮弹一响,好多战士就忘记了卧倒来躲避爆炸,阵地上一个个战士到处乱窜,军官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好多兄弟就这样一枪没放就被炸得粉身碎骨,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几百人,几百人呐,尸横遍野啊。我恨呐!我是一营之长,要是平常训练……。”

    杨安从声音里听到了这个参加过两次淞沪抗战的少校内心的痛苦,显然从他的话语里能够知道这支部队与第11师还是没法相比的。想到这些,他的内心生出了一股豪气。

    少校老况讲述了的战场景况,深深地震撼了没有上过战场的薛参谋,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薛参谋叹道:“把鲜血流在战场上的兄弟都是好兄弟!”

    “是啊!都是好兄弟,可是因为我们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听说第61师与独立第二旅合并,连师长都被撤换了,丢人呐丢人!”

    “唉--!老况,你也别伤心自责啦!第61师毕竟是有光荣传统的部队,经历这一次败仗,换了新的师长,一定会重新振作起来,一定会打胜仗的!”薛参谋拍了拍老况宽慰道。

    这句话,还真的让薛参谋说准了,第61师打了败仗后被撤下去,**统帅部下令钟松独立第2旅补充到第61师,重新任命钟松为师长,经过短暂整顿又拉上战场,一直打得非常顽强,重现了这支中**队昔日的雄风。

    听到这话,老况似乎好受了一些,但仍然叹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抑或是因为自己在阵前的指挥失当,抑或是因为第61师上层的指挥存在问题,抑或是对第61师平时训练不满,老况再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薛参谋轻声念叨。

    “老况,你别说,战场上兄弟们牺牲的壮烈。但是,我们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参谋们也觉得这前线的指挥有些问题。”

    说到这句话,薛参谋往左右和前面看了看,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许。但是,他唯独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杨安。

    “你别说,我以前当过炮兵参谋。我不知道是前线的炮兵部队有问题,还是第九集团军的指挥有问题。但是,我感觉不是炮兵部队的问题,他们不会违反炮兵训练规范的。你看,听说在战场上,把一个个炮兵团拆分到各个师、各个旅,甚至是一个团。炮兵只有集中起来使用才会发挥最大的效力,这个基本的炮兵作战规则难道他们都不懂吗?”

    火炮射程有数公里,甚至是十数公里,炮弹炸点比较分散,往往只有集中炮兵射击,毁伤效果才会更加明显。集中使用炮兵,通过炮兵集火打击增强毁伤效果是炮兵作战的基本规则和规律。在淞沪战场因为一马平川,加上制空权被日军掌握,炮兵集中使用受到一定的限制,但在一定条件下仍然可以集中使用。比如,炮兵可以分散隐蔽配置炮兵阵地,实施统一的指挥,集中对敌人实施火力打击。

    薛参谋的责怪,虽然忽视了战场环境,但主要观点都是正确的。

    杨安听到薛参谋的话语,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日军在进攻前总要进入集中火力打击,原来这里面竟然深藏着炮兵作战的规则。

    很快,薛参谋又小声说道:“你不知道,战场上指挥官也有不少问题。即便是中央军,第一批投入上海的第87师、第88师是出身最高统帅部警卫部队的一对姊妹师,但是偏偏两个师长尿不到一壶,作战分界线都扯不清。后来,同样出身国民革命军最高统帅部警卫部队的宋希溓第36师开到了上海,张司令官只好把第36师硬塞到两个师的中间,把他们隔开。你看,张将军该是多么苦心。”

    听到**高级将领之间的龃龉,杨安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在抗战前线,杨安不愿相信这样的事情,震惊的同时,脸上出现了质疑。忖道:现在大敌当前,难道他们不知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道理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老况也是满脸狐疑。他的问话,也一样问出了此时此刻杨安的内心的疑问。

    “这当然是真的。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司令部的参谋都知道的。据说第98师开到上海,被张治中将军把这个师所属的两个旅分别配属给第87师、第36师在两个方向上打仗。夏楚中少将担心98师被第九集团军吞并成为光杆师长,接到命令鼻子都给气歪了,那天晚上因为他有想法,部队没有及时开上去,围攻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都半途而废。虽然这个命令有些不合常规,但没有想到这个陈诚土木系的将军还真敢和集团军司令部对着干,迟迟按兵不动。直到第98师归还第18军建制,去打登陆的小鬼子,夏楚中绷着神经才放松下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作为基层军官的老况显然不希望听到这样的消息。

第三百九十一章 龃龉(二)

    听薛参谋讲到的**城市围攻战中发生的事情,杨安感觉不可思议。

    杨安没有上过军校,在战场也仅仅只有半个月的经历。短暂的战场经历,显然无法判断张将军分拆一个师配属给两个方向作战的指挥有没有问题,这种部署有无不当,这个现实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但是他却觉得作为一个军人,上级下达了作战的命令,那就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否则,这仗还怎么打?这部队还怎么叫做部队?

    他没有想到,在全国抗日热情高涨的当下,在一线**官兵浴血奋战的背后,**高级将领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高级将领之间的龃龉让这个单纯的孩子内心震惊不已。

    从福伯遭遇日军炮击身亡之后,杨安便一直身处战斗最为惨烈的城市围攻战场。

    杨安当时的想法非常单纯,就是在离开上海之前,多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多转运和救治一批伤兵,来为抗战付出自己微薄的力量,这样让自己离开上海后内心能够更加坦然更加安宁。

    在城市围攻战场,战事惨烈与态势胶着,在危机四伏中他遭遇了一次次死亡的威胁。每每遭遇这种境况,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在战场上活着下来,回家与亲人团聚。直到第一天到罗店,因为听到郭永贞的经历,他的心灵被深深触及与震撼,这才决定投军抗战,以单薄之躯来阻挡侵略者的铁蹄。

    在汉口,胡立德口中的**都是恐日畏日的,**在日军面前的表现是那么不堪,这些早已成为了杨安的记忆。但是自从深入淞沪前线,前沿的战斗和**的表现刷新了他的记忆,甚至是颠覆了他的记忆,以至于胡立德的讲述与眼前的所见形成了一种矛盾,只是这种矛盾在他的脑海里一闪即逝,眼前的事实主导了杨安的判断,他认为**将士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的英雄,胡立德所讲的只是数年前的东北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淞沪前线高级将领与一线官兵的誓死报国,始终激励着这个学生娃娃。

    不管是战事初期牺牲的黄梅兴少将、李增少校,还是罗店牺牲的蔡炳炎少将、李伯钧少校,还有舍身救命的邓铁柱上士,这一次次牺牲,都洗礼着这个少年的灵魂。在杨安的眼中,“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是淞沪前线将士内心的真实写照。但是,杨安听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薛参谋与第61师况营长的对话,让他看到了这支部队的另一个方面。如果说杨安以前所见到的都是**中光辉的一面,那么现在杨安听到的则是**光辉一面的背后,那是这支部队的阴影,那是这支部队的灰暗。

    因为杨安始终看到的是**将士光辉的一面,骤然听到这些,尽管内心被深深震撼,但他仍然满脸狐疑。他不太相信这些事情,也不愿相信这些事情。他认为凭什么就这两个职务并不算高的人就知道这些,杨安内心快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安慰了这个学生单纯的内心。但是,接下来听到的东西就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个薛参谋微微停顿,肯定地答道:“当然是真的!你们基层军官当然无法得知这些事情,**的高层派系林立,相互之间倾轧的事情当然为数不少。”

    薛参谋说到这里,声音明显要小一些,但杨安的听力很好,却也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尽管杨安对他们的对话产生了质疑,也正是因为质疑,让他的注意力始终关注着他们的对话。

    况营长侧首看了看薛参谋,显然也被这么明显的问题给震住了。

    在部队,一个战壕的兄弟经历过生死,那感情自然是生死之交。而伤兵在一个医院里治疗,这一样是一种难得的际遇,同“病”相怜让他们彼此生出了感情,不少伤兵之间也因为一同住院疗伤,感情好得兄弟一般。

    在这个医院,薛参谋和况营长可能就属于后者,他们职务差不多,说话也谈得来。看到况营长关注的眼光,薛参谋脸上露出了微微自得,便接着说道:“在淞沪警备司令部,我们和各个部队打交道都不少,消息来源渠道多不胜数,听得多了,这心脏都是非常不好受的。”

    “是嘛?”

    “当然!”薛参谋声音又小了一点说道:“跟你说个最新的消息,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消息?”说罢,况营长向薛参谋靠近了小半个身位。

    “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与南京的那位闹翻了。”

    “啊--!”

    张治中在**里声名显赫,来上海战场之前便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他的学生也一样遍布**部队,其影响力自然不小。况营长没有上过中央军校,一样知道声名远播的张治中上将。听到这一句话语,显然超出了况营长的承受能力,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可以塞进一个馒头。

    杨安内心也震惊得无以复加,虽然薛参谋没有说是南京的那位是谁,但他仍然隐约猜测到是蒋委员长。尽管有所猜测,但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忖道,如此高级别的将领与领袖闹翻了,这是将帅失和呀,这仗还怎么打,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薛老哥,你说是南京的哪位?”很快,况营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仍然难以置信,旋即问道。

    “蒋!”

    薛参谋说出了一个字,这个字份量太重,让况营长如遭雷击,身形一颤,差点没有倒下。

    “啊--!”况营长与杨安二人都惊得失声叫了出来。尽管杨安似乎猜到了答案,但是听到这个准确的答案,内心依然震惊不已。

    薛参谋听到身后的声音,惊得他猛然回首,便看到一个脸色煞白的小白脸墙角,不知道是被惊着了站不稳,还是先前就扶着这墙站立的。

    薛参谋一脸惊讶,惊讶里微带担忧,但很快脸色变成了愤怒。看着这个身上没有缠上一条纱布、没有一个伤疤的小白脸,双眉紧蹙,呵斥道:“臭小子!偷听老子说话!”

    “我,我没有偷听!”杨安神色窘迫,底气明显不足地回应。

    “没有?”薛参谋咬着牙狠戾地反问。

    薛参谋左脸脸颊上有一道长长地伤痕横贯眼角,早已结上血痂,犹如一条形状怪异的蜈蚣。这时,加上他眼中的狠戾,面目异常凶狠狰狞。

    薛参谋眯着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厉芒,杨安微微一怔。

    这时,况营长也转身过来,“咚”,拐杖狠狠地顿在地上,显然也是一样地恼怒眼前这个小子偷听。

    突然,薛参谋上步一掌推向杨安胸口。

    “啊--!”杨安惨叫着跌坐在楼梯台阶上。

    “住手!”

    即便是伤兵医院,也会发生老兵欺负新兵、军官喝斥士兵的事情。周树声操起手中的木拐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厉声喊道。

    “你们一个中校一个少校,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去多杀一个小鬼子!”

    “老子身上的伤就是打小鬼子留下的!”

    “你们这也算伤?”周树声把杨安扶了起来,担心地解开杨安病号服胸前的扣子。

    看到杨安胸口一个圆形的酱红色血痂,还有腰间、肩部的弹孔血痂,薛参谋、况营长一脸惊愕,微微一怔。

第三百九十二章 震惊

    眨眼之间,薛参谋意识到刚才看到的是三个贯穿身体的弹孔。看到那胸口的酱红色血瘸,他自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娃娃脸一定和况营长一样是从阎罗殿里爬出来的,不经意间气势已经弱了三分。

    看到这三个触目惊心的弹孔,薛参谋可以想像杨安身处枪林弹雨中的惊险。但是,面对这两个底层官兵,老到的薛参谋并不甘心认输认错,脸色一正,接着说道:“老子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参谋,老子这个61师的兄弟在吴淞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吴淞要塞虽然在几年前被日军炸了个稀烂,但是因为日本人心疼炸药,仍然残存了不少工事,被**在这一次战事中再次利用。这个要塞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医院里的每一个伤兵都知道这个突出部曾经是中日双方争夺的焦点,战事也是极其惨烈。

    薛参谋故意介绍自己,显然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而说况营长的事迹,显然想借此扳回刚才输掉的气势。

    “哼!这医院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听到对方是第61师的,周树声早已听到第61师打了败仗的消息,而且还是整个淞沪战场第一个打败仗的大部队,早就撤退下去,连师长都给撤职调换。这时,周树声看到杨安的创口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便没有了与他们纠缠下去的想法。但是,听到对方的话语,一脸不屑地看了二人一眼,转眼看着杨安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就这个小白脸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看到周树声上尉军衔,薛参谋知道这一定是个连长,看到对方不屑的眼光,似乎不想就此息事宁人,仍然丝毫不输气势地反问。

    听到薛参谋轻蔑的反问,杨安顿时火气上来,但看到对方中校军衔,也知道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强压心中的怒火,但呼吸早已粗重,双肩剧烈起伏。

    “哼哼!第61师一上去就被小鬼子打垮了、打趴下了,师长都被撤职,还好意思说什么!我这兄弟是第11师主力旅第33旅主力团突击营尖刀连尖刀班出来的,在罗店哪一天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是第14师的,我们营进入罗店端掉小鬼子清水司令部就是他们尖刀班五个人带着进去的!”周树声见这个参谋仍然不依不饶,还想死缠烂打,便丝毫没有留下情面,连那况营长的部队的老底一起揭了起来。

    8月23日,第11师首次收复罗店的捷报早已传遍整个**,因为罗店的战略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事关整个淞沪战局,不由得大家不想知道。而第11师、第98师、第67师、第14师等中央军血战罗店,早已在**、上海传为美谈,而第18军的油印小册子《罗店十日》,更是记录了罗店战场的惨烈与**的英勇,第11师33旅“四进罗店”更是在上海大街小巷和上海各个**部队、各个伤兵医院传为佳话。周树声并没有说出杨安怎么打小鬼子,但他这话已经足够震撼二人。

    薛参谋毕竟老到,“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眼前这个小白脸出自这个尖刀班,质疑地说道:“就他?”

    周树声一脸正色地逼视二人说道:“怎么?就我这兄弟,他是第33旅的射手,说他干掉的小鬼子比你这个高参看到的小鬼子多,那一定是在吹牛。但是我告诉你,他们尖刀班5个人给我们营带路穿插到罗店日军背后,他一个人击毙的小鬼子就不少于一个班!日军在飞机舰炮下围攻我们营,我9连负责断后,那一场战斗下来,全营活着出来也就刚刚四成,我的9连只有十几个人活着,是他把我从水里捞起来,带着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从敌后穿过日军封锁线回到部队。哼!他这段时间经历的生死,你一个高级参谋怕一辈子都赶不上!”

    在**陆军序列中,有步兵和炮、工、辎、骑、通、特、装甲等诸多特种兵科。按照训练规范,每一科兵种的士兵都要学会使用步枪,但会使用步枪的、熟练使用步枪的都不能称之为射手,只有射击技能纯熟、善长近、中、远三种距离复杂环境下精度射击的士兵,才能称之为射手。在**部队里,“射手”二字不是岗位、职位,也不是什么奖励,但“射手”二字是军营里强者的尊称,是对一个优秀军人的褒奖,当然也是一个优秀军人的至高荣誉。

    薛参谋的质疑,是对鲜血与生命的亵渎,简直就是侮辱,这侮辱激起了杨安满腔的怒火,这怒火又激发了那早已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杀气,杨安恶狠狠地盯着薛参谋,恨不得用眼中的怒火焚烧眼前这个可恨的高级参谋。

    听到周树声的话语,尤其听到“射手”二字,薛参谋、况营长震惊不已,他们知道这二字意味着什么。但是薛参谋仍然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避过了周树声犀利的眼光,便质疑地看向杨安,却没有想到杨安眼光散发的杀气顷刻间通过瞳孔直逼他的灵魂深处。薛参谋不由地身形一颤,他从未感觉到如此浓烈的寒意,即便是在遭遇日军军机轰炸与扫射时候。当时,护卫的士兵们全部身首分离、血肉模糊,当时都没有这种感觉,霎时有着如坠冰窖的感觉一般。

    况营长看到杨安的眼光,顿时感觉到短暂的窒息,仿佛又置身那尸横遍野的吴淞战场。

    这一刻,二人终于相信周树声所言不虚。

    周树声察觉二人的失态,想到在日军清水司令部最后的肉搏战,不屑地说道:“对自己的伤兵兄弟都下这么狠的手,有种的上战场与小鬼子刺刀见红!”

    说罢,便扶着杨安缓缓地上楼。

    看着二人缓缓地上楼,薛参谋、况营长二人羞愧不已。

    进入病房,杨安在床上坐了下来。看到杨安坐到床上,周树声问道:“他们怎么欺负你?”

    “我在他们身后,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们的讲话。”

    “哦,是这么一回事情。”

    “周大哥,刚才他们说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将军跟南京的那位闹翻了?”

    看着一脸严肃的杨安,周树声一时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微微一怔,旋即回答道:“别听他们瞎说!”

    “瞎说?那个薛参谋可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高级参谋,怎么会瞎说?”

    杨安并不知道淞沪警备司令部是什么级别,更不知道薛参谋是什么级别的高级参谋。因此,他煞有其事地问道。

    “哦,其实这个传闻我也知道。”

    “什么传闻?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现在上海坊间有一种传闻,据说是在日军从川沙口登陆的那几天,张司令官丢下部队跑到后方的苏州给南京打电话,应该是出现了不愉快的对话,据传,张司令官最后脸色铁青地把电话都给摔碎了。”

    听着周树声平静地小声说话,杨安满脸惊愕:“啊--!还真有这样的事情?”

    “也许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最近听人说,日本方面的广播电台也有类似的反动宣传,说什么张治中在上海作战的建议不被南京采纳,心里有想法闹情绪,再加上与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不睦,因为这种种原因闹意见,多次向南京请辞职。我分析,不管是上海坊间传闻,还是日本广播反动宣传,这一定是日本人蓄意制造和传播谣言,就是想在**内部制造混乱,破坏团结,动摇我抗战将士的决心。”

    听到这话,杨安内心的震惊与不安,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是,这些传闻犹如针扎一般,针虽然拨走了,但痛感的记忆却留下了,内心已经播下了一粒狐疑的种子。

    其实,张治中将军到苏州因集团军司令部连夜转移,忽视了与南京方向的联络与报告,在一定程度上讲算是一个重大疏忽。虽然这种无意之失并没有对上海的战事有多大的实际影响,但是他离开前线一事并没有得到南京方面的谅解。张治中将军到苏州以及集团军司令部转移,中断了向南京的战报,因为不能适时得到第九集团军上报的消息,加上上海城区战事不利,蒋委员长理所当然生出了不满。在苏州不愉快的电话之后,张治中将军心灰意冷,加上病体未愈,便心生退意,先后向第三战区顾祝同副司令官和南京统帅部请辞,9月22日将落寞地离开这个念念不忘的战场。这是后话。

    但是,张治中将军也没有想到苏州一次不愉快的电话,却在军中被人有意无意地传播,竟然被日本间谍听闻。这一事件更是被日本方面大加利用,扩大制造了这一次谣言的传播,旨在制造**高层混乱,动摇将士抗战决心,也一样在**高层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作为这次谣言传播的始作俑者,就有张一浦口中的日本特务乔一山。

第三百九十三章 贼眼

    几天前,新民医院。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林海四人从门口出来便拦了两辆黄包车离开。

    看到他们坐车离开,并且不是回家的方向,乔一山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忙放下擦鞋的钱,便准备拦车跟上去。

    眼看着那两辆黄包车就要消失在街角,却没有第三辆黄包车经过,乔一山有点着急起来。

    乔一山看着街角消失的车影,无奈地跺了跺脚,正准备放弃跟踪,却又发现一辆黄包车向自己靠近。他一招手,黄包车便停了下来,上车后便让那车消失的方向拼命地追赶,很快就追上了林小诚一行。

    看到林小诚一行,乔一山才松了一口气。

    看到林小诚一行四人进了辣斐德路伤兵医院,乔一山便付了车钱准备跟着进去看看。当他下车后,才发现擦鞋时因为急匆匆付钱收钱,那个擦鞋的竟然没有把鞋带系好,便弯腰系鞋带。

    乔一山系好鞋带,刚刚走进医院,便发现前面有一男一女盯着二楼的林小诚、赵剑眉一行,还说要上去看一看。乔一山便小心地缀在后面,看着二人上楼,转身想着怎么跟上去又不暴露,犹豫之间便看医护室的大门敞开着,里面还没有人,便闪身进了医护室,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白大袿穿上,又从器械柜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纱布口罩戴上,便上了二楼。

    一直到张一浦、卢小青进入病房,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个穿着白大袿的人。乔一山在病房门外听着大家的谈话,这才知道林氏诊所的客人、那个叫做杨安的男孩曾经援助医疗,因为要躲避军统张一浦的纠缠才投军到罗店打过几天仗,这个男孩的经历引起了乔一山的关注。

    直到赵剑眉提议大家离开医院让杨安好好静养,乔一山才从病房门前经过,进入到另一病房,直到大家离开才下楼还了白大袿离开了医院。

    跟踪林小诚一家,直到这天,乔一山才感觉有了真正的收获。经过在病房门外的偷听,乔一山感觉杨安或许才是他要跟踪的目标,而他意外地发现张一浦、卢小青这一男一女是军统特工,这当然又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离开伤兵医院,乔一山内心在纠结一个念头,那件事情会不会与这个杨安和军统有干系呢?久久地思索,却又理不出半点头绪,直感觉到头痛得要命,便索性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天,杨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躺在病床上就已经被一双贼眼给盯上了。

    病房里,杨安躺在床,想休息一下,但一闭上眼睛,却又想起了薛参谋、况营长的谈话,还有周树声听到了传闻。**高层龃龉的传闻,犹如一粒种子播种在杨安的内心。这粒种子一落到他的心田,就开始催生发芽,注定会时不时地影响着他内心的平静。

    周树声看到杨安闭上了眼睛,便准备离开病房。刚刚准备起身,却又看到杨安睁开了眼睛。周树声感觉到杨安有些心事,猜想一定与刚才的“偷听”和传闻有。周树声不希望这些中**队高层的杂音影响这个单纯的小兄弟,便止住了询问的想法。他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一个日军军官皮挎包,这是杨安的战利品。他取出南部十四手枪,便一个人默默地擦拭。自从杨安入院以后,这擦枪的任务就给他包圆了。

    杨安静静地看着周树声擦枪,心思却始终想着刚才的念头,他想把这些念头抛之脑后,不再想它,但越是想抛弃,这个念头却总是挥之不去,总是如影随形地出现在脑海里。

    看着周树声把枪擦好,又从弹夹里卸出12发子弹,一粒一粒擦拭,又装填进弹夹,最后又放进柜子里。这是,杨安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终于还是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问道:“周大哥!**高层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有很多倾轧的事情吗?”

    周树声虽然只是一个基层军官,但他毕竟与南京航空委员会的那位是族亲,多少也受过那位族亲的教诲。看着杨安眼中的疑问便说道:“看来这件事情打破了你内心的平静,在你看来这件事情非同一般。”

    杨安看着周树声的眼睛点了点头,答道:“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并且还是那样的高层。”

    “其实,你不要想这些,也不要过于关心这些。如果说那些高层是棋手,那么我们这样的底层官兵甚至连一粒普通的棋子都算不上。那么,这些龃龉与我们丝毫没有干系。”

    “怎么会呢?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是关系到一线将士的生死?”

    “怎么会!即便是他们政见不合,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希望打赢这场战争的。”

    听到这话,杨安感觉有些道理,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仍然心存疑惑。

    “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回到你刚才问的问题,打赢这场战争,是他们共同的利益。有了利益,自然也会有亲疏远近。利益总是有限的,自然会有分配与争夺,只有结伙争夺才能增加力量,这就有了利益依附,利益依附与结伙就形成了利益集团,自然会有明争暗斗,也就有了所谓的高层倾轧。至于是什么利益,怎么明争暗斗,你现在还小,自然不会懂的,当然也没有必要弄明白这些。”

    杨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思忖着,当时在汉口胡叔叔他们讲过帮派,不知道高层利益集团是不是也和这帮派一般。杨安想询问周树声,但一想到他刚才的提醒,便止住了这种想法。

    从这天开始,杨安每天都会下床活动几次。在紫苏或者是周树声的陪伴下,每天杨安都要在小院里散步,开始力量训练恢复。看到杨安伤势的愈合情况和精神状态,杜医生也同意杨安每天扩大活动的范围。几天后,腿脚上的力量开始慢慢的恢复起来。

    杨安每天的活动,都难以逃脱一又眼睛的监视。

    随着下楼活动的次数增多,杨安听到了一些这样那样的传闻,有关于战事的,也有关于**将领的,不管是哪种传闻,几乎没有令人愉悦的消息。

    9月22日,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终于接到了正式命令,最高统帅部将他调到大本营任管理部部长。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伤兵医院,听到这个消息,杨安内心震撼不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日本方面的消息竟然是如此灵通,对高层的动向竟然掌握这么清楚。

    因为“偷听”一事,薛参谋、况营长得知了杨安的经历,自然也接纳了杨安这个从阎王殿里爬出来的小兄弟。张治中离任的消息就是薛参谋告诉杨安的,听到薛参谋的分析,杨安感觉到全国抗日热情高涨背后的高层暗流。

    张治中的离任,有人说是因为与南京的那位意见不合,也有说是因为受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的排挤。不管是哪种原因,杨安都不希望这是真的,但是不管杨安是什么心态,传闻与事实都会存在。比如,张治中第九集团军中的第87师师长王敬久与第88师师长孙元良本是黄埔一期的同学,但两个人相处并不融洽,甚至还有些针尖对麦芒,为争战斗分界线,多次当面在张治中面前争来争去,对此,张治中也是头痛得丝毫没有办法,只好把宋希濂第36师放到了两个师的中间,借此来调和两人的冲突。而这个孙元良据说是“一二八”淞沪会战的英雄,为了躲避日军轰炸,专门把师指挥所移到苏州河边的四行仓库,因为仓库非常坚固,完全不惧轰炸,而与英租界一河之隔,也让日军的轰炸投鼠忌器。而第87师师长王敬久,曾经异想天开,有一段时间竟然把师部电话与租界电话接通,本人则住进了苏州河南边的英租界,遥控指挥前线战斗。不仅这些,还有前线高级将官倒卖物资的传闻。

    想到这段时间的听闻,杨安的内心非常复杂。他没有想到,像孙元良、王敬久这样报纸上宣传的英雄一样畏惧牺牲,他们不仅没有宣传中的靠前指挥,更没有如黄梅兴少将、蔡炳炎少将、叶佩高少将他们那样深入一线、冲锋陷阵。

    让杨安感觉庆幸的是,伤兵医院的抗战热情依然高涨,即使伤兵们都听到这些不愿听到的传闻,但每一个伤兵都期盼着早日伤愈,早日重返战场报仇雪恨。

第三百九十四章 辞行

    病房里,第三个重伤员仍然没有能够脱离险境,坚持了几日便又死去,成为送进医院里为数不多的烈士。

    在全国来讲,不管是技术优势,还是医疗器械和药品,上海公共租界的医疗资源最为充沛雄厚,这都是其他城市无法超越的,伤兵救护医院的条件也是相当优越。即使是如此优越的条件,仍然会有少数伤兵无法救治成为烈士,这一部分死在医院的伤兵大约有一成上下。当然,有的伤兵一抬到医院,因为失血过多或者伤势过重,已经濒临死亡。

    当第二个伤兵死后被抬出去的时候,杨安就曾在床上祈愿下一个伤兵一定要像自己一样能够活着走出医院。但是,这第三个伤兵在生死线上挣扎,仍然没有能够挣脱死亡的命运。

    看到重伤员不治身亡,珍妮再一次伤心垂泪。看到珍妮的悲伤与无力,紫苏也跟着心有戚戚,眼眶都湿润了。紫苏想安慰珍妮,却又感觉面对年轻的生命就消逝在眼前,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一样的苍白无力。

    周树声刚好碰上,看到善良的珍妮小姐伤心垂泪,内心总感觉珍妮小姐并不适合做护士这一行,因为他认为珍妮小姐的内心还不够强大,不能冷静地面对发生在眼前的死亡。尽管他觉得珍妮小姐并不适合做护士,但仍然认为珍妮是一个热心而合格的护士。这种矛盾的感觉充斥着周树声的内心,让他的眼神更加复杂,直到看着杂役把那个死去的士兵抬出去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种矛盾的感觉、这种复杂的眼神,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战争,都是因为这帮狗日的日本人!

    战场上,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本应该让杨安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让他对这些死亡有了更为强大的免疫。但是,当他看到珍妮小姐的悲伤,看到紫苏小姐眼中的湿润,内心的柔软一样被死亡给击中,也一样心生悲戚。那个伤兵被抬走后,看着再次空出的床铺,他一样感觉内心跟这病房一般空落落的。

    良久,周树声坐在病房里陪着杨安,一直默默地擦拭着南部十四手枪。直到杨安说下楼活动一下,周树声才陪着他下楼。

    在楼下,二人转悠了半晌,就在一个长条椅子上坐下。刚刚坐下,便又看到紫苏、珍妮从忙碌中抽身走了出来。

    “珍妮小姐,紫苏小姐,辛苦了!忙碌了半天,你们快到这儿坐一下。”

    周树声起身招呼,杨安跟着站了起来。

    “唉,还别说,这忙一通,还真是有点累!”紫苏一边毫不客气地坐下,一边说道。

    珍妮看着杨安说道:“杨安,今天看你脸色不错。杜医生说,这段时间你的恢复还不错,看来林氏诊所的中药还是蛮有效的。”

    “珍妮姐姐,这真得谢谢你和杜医生的照顾,还有紫苏姐!要是没有你们,我早就被他们抬走了。”杨安感激地说道。

    紫苏微微一笑,眼神里露出了更多的亲切。

    珍妮说道:“医者,救死扶伤都是天职。杨安兄弟,你们是真正的英雄,上帝都会保佑你们的。上帝与你们同在,耶和华会赐福与你们的!”

    杨安知道珍妮是一个弃婴,被一个美国教堂收养长大。听到她特别的祝福,他真诚地谢道:“谢谢珍妮姐姐!”

    珍妮刚刚坐下,便听到楼里的叫喊,便起身一阵风式地向楼里快步小跑而去。

    “紫苏姐,你怎么不跟着进去?”

    “我呀,只是打个下手,挂了个好听的名气,在这里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紫苏小姐,我看你就是谦虚了,每天你都有几阵忙碌的时间,只是这会儿你帮不上忙而已,让我说对了吧?”周树声笑着说道。

    紫苏不置可否,淡淡地一笑。

    “紫苏姐,明天下午我们到外滩去活动活动怎么样?”

    “不行,没有杜医生的批准,你不能乱跑!”紫苏秀眉微蹙,告诫道。

    “紫苏姐,昨天杜医生来查房,他专门说让我多活动一下腿脚,这样恢复得会更快一些。这样,我说想到外滩,他当时就同意了。”

    “哦!有了杜医生的同意,那还差不多!”

    “周大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你还没有去过外滩吧?”

    “我这是第一次来上海,还没有去过大上海的外滩。”周树声答道。

    “那不行,你一定要去看一看,那里的建筑可真是壮观,也是整个上海滩最繁华的地方,据说还是整个东亚最繁华的地方。”

    周树声早就听伤兵们讲过上海外滩的繁华,一直因为牵挂着杨安,便没有请假外出。现在,腿上的伤势已经愈合,听到要去外滩,眼光里充满了期待。

    按照杜医生的医嘱,午饭过后,杨安必须卧床午休。这段时间,为了更好地养伤,杨安已经养成了午休的习惯。午休过后,杨安下楼,便看到周树声一身披挂整齐地站在一楼楼梯口,正和紫苏说着话。

    “周大哥,到外滩去也不至于穿成这副模样吧?”

    听到杨安惊讶的问话,周树声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容,一笑过后便答道:“杨安兄弟,我马上就要返回第14师79团。”

    “回79团?”听到回答,杨安脸上的惊讶旋即变成了失落,仍然不愿接受这个突然而至的现实,便狐疑地问道。

    “对,马上就回79团。团里后送伤兵的卡车早上到达上海,上午采购了部分生活物资、急救包和药品。之后,便是到红十字会各个医院收拢伤好的轻伤员,准备今晚重返战场。卡车在十几分钟前刚到了这里,我刚刚准备好,正在上楼和你辞行。你下来正好,那我就准备跟车出发了。”

    “周大哥,你的伤?”

    “杨安,已经都好啦。腿上的贯穿伤血痂已经脱落几天了,肩膀这里的也好了个七七八八,重新战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沾你的光,喝了不少紫苏小姐做的鸡汤,人都胖了,也该我上战场了!也该我去揍小鬼子了!”

    周树声说着说着,声音里充满了豪气。看到他的豪情,杨安说道:“周大哥,那你和阙团长……?”

    周树声意识到杨安说的是阙汉骞挨自己揍的事情,便“哈哈”地爽朗一笑,抢着答道:“杨安,放心好了,这点事情我怎么会放在心上?那次战斗,是他的迟疑贻误了战机,造成了我们三营大部伤亡,我相信他会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再说,现在国难当头,阙团长也是一员儒将,我一样相信他不会对此介意的。兄弟,放心好了!”

    “周大哥,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杨安说着,别绪顿时翻涌上来。

    “杨安,我的好兄弟,大哥也不想离开你,也舍不得分别。但是,大哥是一个职业军人,保家卫国就是军人的使命,我的使命就在战场!兄弟,也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见面,这块‘五蝠(福)捧寿’的玉佩,是我出生时爷爷挂在我脖子上的,一直跟我到现在,现在送给兄弟,让它保佑你平平安安。”

    也许是因为看到杨安脸上的别绪,也许是因为赶时间,周树声再次抢着说话。他一边说话,一边快速从衣袋里取出一个象征着“五福捧寿”的玉佩,准备挂在杨安的脖子上。

    这块玉佩一看便知是那种做工精巧、玉质润泽的上好玉佩,甚至是家传的宝物。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杨安当然明白这个。自从到了扬州,杨安也曾听说“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也猜到这可能是他们周家的家传之宝,便伸手挡住了周树声伸来的双手说道:“周大哥,这么珍贵的家传之宝,兄弟真的受之不起。再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块玉你养了二十多年,已经有了灵性,离开你真是不好!”

    听到杨安的告诫,周树声当然知道宝玉离身便意味着不祥。但是,他淡淡一笑:“好兄弟,哥哥一个堂堂革命军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何惧这种说辞。这块玉跟了我这么多年,今天一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相见,把玉佩送给你,以后兄弟你见玉如见人,如果我倒在上海……。”

    听到这里,杨安、紫苏两人眼睛里不由地闪动着晶莹。杨安赶忙打断他的话语说道:“周大哥,不要说了,我们一定要活着见面,一定要好胳膊好腿地见面!”

    “好了,大哥不说这个,我们一定要好胳膊好腿地见面!但是,兄弟你也不要推辞,这个大哥送给你做个念想!”

    周树声强行拨开杨安的双手,把玉佩戴在他的项上。杨安见推辞不过,索性任由周树声把玉佩戴好。

    周树声给他戴好玉佩,用力拍了拍杨安的肩膀,咬着牙强掩别绪,说道:“好兄弟,后会有期!”

    说罢,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几个呼吸之后,周树声蓦然一把推开杨安,转身跑向卡车。

第三百九十五章 钟声如潮

    看着卡车绝尘而去,杨安、紫苏二人眼睛里噙着泪花,挥手告别。

    薛参谋、况营长从后面跑了出来,看到卡车消失在医院大院门口,便问道:“杨安兄弟,周连长走了?”

    “薛参谋,周大哥他,他今天返回罗店战场。”

    罗店、月浦一带早已是大家熟悉的战场中心,听到杨安的回答,二人肃然起敬。

    “唉!刚才听说他要返回战场,过来跟他告别,没有想到还是慢了半步,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但愿,战争结束的时候,他能够好好地活着!”

    听到薛参谋的话语,杨安、紫苏二人内心默默地念叨:“但愿,战争结束的时候,他能够好好地活着!”

    大上海,外滩路。杨安、紫苏二人坐着黄包车在海关大楼前下车。一下车,紫苏感觉到迎面吹来的凉意,便抓着手中的外套说道:“杨安,这里有些凉,来把外套穿好。”

    “紫苏姐,谢谢!”说罢,杨安便伸开胳膊,穿上了外套。

    看到杨安情绪不高,紫苏喊道:“杨安,你看,这里多么繁华!这里的车,这里的人,都是上海最多的地方。”

    杨安顺着紫苏的手势望去,看到外滩路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好不热闹。而外滩路的西侧便上那一溜精致而壮观的欧美建筑,这里的一切着实繁华似锦。

    看着这里的繁华,杨安仍然难以提起兴头。

    “怎么啦,还在想着周大哥?”紫苏关切地问道。

    “哪里,没有什么?”

    “杨安,来,你看那是什么?”

    杨安顺着紫苏的手指,便看到了一个码头栈棚,透过栈棚便看到码头边上停着一艘双层摆渡船。船首立着一个旗杆,上悬的美国星条旗迎风招展。摆渡船二楼右舷挂着一个半人高的白色横幅,上书英文“s.s. president hoover”(胡佛总统号邮轮)。

    “你知道吗?那天,我差点就从这里坐上美国胡佛总统号邮轮,就要到大海的那一边。”

    紫苏说到这个,似乎激起了杨安的兴头。杨安问道:“那你怎么没有去?”

    “那段时间,你昏迷了,当然不知道那天胡佛号被中国空军误炸的事情,正是因为被误炸,我当时也觉得就是天意,索性决定退票留在上海。没有想到那么凑巧,竟然在码头上碰到了珍妮,我正好没有什么事做,她说医院需要义工,这样我便到了医院。”

    “紫苏姐,我怎么感觉这些事情就像书上说的一般碰巧,如果不是胡佛号被误炸,如果不是你到医院看一看,那我怕是要真的成为烈士了。”

    “这倒不一定。不过,我们姐弟倒是有缘分。记得,小的时候哥哥时常欺负我,我就想,要是爸爸妈妈生个弟弟给我欺负就好了。这不,现在就正好有个弟弟给我欺负了。”说着,紫苏脸上绽开了笑容。

    听到这话,杨安觉得格外亲切,便笑着说道:“紫苏姐,以后我这个弟弟就任你欺负,有什么气,就朝着弟弟撒气!”

    “咯咯咯,有你这么好的兄弟,姐姐哪里会冲你撒气,哪里舍得欺负你!不过,以后要是有人欺负姐,你可要替姐姐出头!”紫苏亲切地说道,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好啊!好啊!谁惹我紫苏姐生气,就要小心吃我的枪子!”

    “杨安,他们都说你上学有天赋,我看你还是回扬州要好好读书,别老是想着什么长枪短枪的!”

    听到这话,杨安双眉微微一蹙即开,不由地叹道:“枪!怕是也要和我结为兄弟喽!”

    “杨安,你真的不考虑姐的提议。”

    “我当然想读书,做梦都想着上学。”

    “真的?”

    “真的!”

    “你周大哥今天又让我劝你回去读书,因为他认为你的命也算是我救的,你就应该听姐的话。”

    “是这样的,我确实应该听紫苏姐的话。”杨安感激地说道。

    “那你就听姐的话,回扬州去念书。”紫苏祈求道。

    “紫苏姐,回不去了?”杨安脸上露出了愁苦,神情里还夹杂着些许无奈。

    “回不去了?现在交通还没有断绝,怎么会回不去了?”紫苏看到杨安脸色的变幻,但并没有明白他话语中的意思,惊讶地反问。

    “对,回不去了!因为我的心已经留在了上海!”这话语出口的时候,杨安脸色变得异常沉重,沉重里充斥了巨大的痛苦,这种沉重充满了他的大脑,以至于他抬不起头,只能低下头说出这句话语。

    对于战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选择了战场就意味着死亡。尽管现在只是说出心中的选择,但杨安都知道这个选择对于自己的家庭和母亲来讲是多么的残酷与无情。这时,他想起了汉口那个寒冷的冬夜,母亲那满脸悲苦与憔悴又浮现在眼前。他不敢想象当初母亲接到阵亡通知书时的痛苦,更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自己长眠在战场,母亲将会是何等的孤苦。

    每每想到这种选择,杨安的内心充满了痛苦的折磨。

    对于生死与离别,一个人单独地抉择都是相对容易的,但是替别人选择却是异常艰难的。

    杨安知道,自己的这种抉择不仅仅是替自己选择生死,还意味着替自己的母亲选择了离别与孤苦。

    数年前,在汉口这个三口之家已经经历了一场重大变故。如果现在没有了相依为命的儿子,母亲的活着将比死去变得更加艰难。

    母亲是杨安的牵挂,因为有了牵挂,抉择才会更加艰难,才会更加痛苦。

    看着杨安脸上的沉重,紫苏感觉到这份沉重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张稚嫩的脸庞。

    听到杨安说心留在了上海,紫苏微微一怔。

    沉重,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了杨安的内心。这种沉重让他有着窒息的感觉,杨安喘了一口气,心神一凛,接着说道:“紫苏姐,那天我躺在医院的床上,小诚哥收到扬州的电报后,就劝我伤好后回扬州。其实,原来剑眉姐送我到**第11师,就是为了躲避一浦大哥的纠缠。但是,在我到达11师的第二天,我随11师33旅收复了军事重镇罗店镇。就在那天听到一个江边的男孩经历,才决定投军抗日,这些你是知道的。尽管当时听到那男孩的经历,内心已经十分震撼了,但是在第二天,我们出去侦察,经过一个个村庄,到处都是焚烧的痕迹,到处都是被屠杀的村民。后来,外出侦察的小分队都返回,各路侦察的情况都汇总到一起,这些情况都是不完全的侦察统计,也是报纸上没有报道的。8月23日凌晨,日军在浏河、张华浜、川沙口一带第一次登陆。登陆日军经过罗泾镇,当地的老百姓还和往常一样劳作和歇息,没有人知道弥天大祸降临,那天被日军屠杀的老百姓就有一两千人,一两千人呐!紫苏姐,你知道吗?这不是冰冷的数字,这是活生的人呐!这些可都是我们的同胞,都是我们的同胞啊!如果,他们排成一条队,可以排几里路!甚至可以排满整个外滩路!他们手无寸铁,他们都是无辜的呀!”

    说着说着,杨安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睛里升起了水汽。

    其实,**第11师各路侦察分队只是经过和看到了部分村庄。在这一天,仅罗泾镇被日军屠杀村民有2244人,后来查实姓名的罹难者就有1495人。这一天,成为罗泾一带居民最惨痛的记忆,后来当地百姓也把8月23日日军登陆的这一天定为“总祭日”。

    听到杨安的话语,紫苏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下意识地转首看了看外滩路的两头,内心震惊不已。她这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多同胞死于非命,如果不是从杨安的嘴里说出来,或许她都难以置信。如果不是杨安说的这么形象,她都对这个数字没有什么真正直观的感受。然而,杨安所说的这个冰冷数字只会偏小,甚至会远远小于被屠杀的实际人口数字。

    “紫苏姐,我们有一个小队,经过罗店镇赵冬巷,他们在那里发现被日军枪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就有104人,就是那个晴天的中午,一样让他们感觉到阴森森的。日军登陆的这一天,注定要永远成为沿江百姓挥之不去的恶梦,注定要永远成为人们悲伤的记忆。”

    听到这里,紫苏的脸色变成愈发沉重。一阵风吹来,她感觉到格外的寒意,双臂不由的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紫苏姐,你说,面对这样残暴的敌人,我们中国还有一个安宁的地方吗?还有一个地方容得下读书人的地方吗?你说,面对这样残暴的敌人,我还能安心地回家读书吗?”

    听到了杨安接连的反问,紫苏感觉到了沉重,这沉重如山川般的沉重。在这一份沉重里,她感受到这个善良男孩的家国担当与家国责任,内心的敬意油然而生,她欣赏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弟弟。

    “当--、当--、当--、……”,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这是整点的钟声,这个大钟最大的钟锤敲响了大钟,雄浑的钟声传遍了上海,响彻了外滩。

    听到这激情如潮的钟声,紫苏脑海里萦绕着杨安的话语,久久不能平静。

    此刻,杨安看着缓缓流动的江水,心潮澎湃,思绪绵绵。杨安忖道:“周大哥乘坐的卡车一定会在黄昏后离开上海,现在一定还在上海租界,不知道他是否听到这钟声……,不知道一排的兄弟们现在战斗在哪里,但愿你们都能够活着离开上海!”

第三百九十六章 二营的激战

    在激荡的钟声里,杨安的思绪穿过一栋栋高楼,来到了炮火纷飞的淞沪战场。

    尽管,杨安慢慢恢复后,下楼时常听到前方战事的传闻。但是,在这二三十天的时间里,上海的战局已经发生了重大改变。由于新闻报道的管制,因为身在租界医院,杨安不能够清晰地感知战局的变化。即便是如此,他仍然能够从伤兵们热情高涨的讲述里感觉到一丝战局微妙的变化。

    其实,**从上海战事打响,直到日军在川沙口一带登陆,第九集团军总体上仍然是在围攻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随着日军的登陆,双方的主战场顿时转换到登陆与反登陆战场,这个战场就是陈诚左翼战场。在这一时期,日军力图将川沙口登陆点与吴淞口登陆点打成一片,双方的战斗始终处于胶着状态。包括罗店的争夺,双方的对峙相持,应该说是势均力敌。在这个相持阶段,日军凭借地空火力优势维持相持,而**则凭借源源不断投入兵力,凭借着巨大的牺牲艰难地维持着这种相持。而在第11师33旅“四进罗店”之后,日军把吴淞口、狮子林、川沙口等登陆点打成了一片,形成了相对稳定的滩头军事基地,双方的战斗态势再一次发生了转变。这一次转变,日军据守罗店展开进攻,**则退守罗店周围,用血肉之躯阻挡侵略者的铁蹄。

    在争夺罗店失利后,9月6日,第3战区下达第2期作战计划,规定陈诚的第十五集团军指挥胡宗南、王东原的右翼军(辖第1军、第73军、第69军)、罗卓英的中央军(辖第18军、第74军、第4军、第66军),刘和鼎的左翼军(辖第54军、第39军),担任蕴藻浜、陆福桥、顾家角、龚家宅、高家宅、沈家桥、沿界泾河至浏河镇一带之守备,并在刘家行、嘉定、浏河之线构筑工事,必要时在该线阻击敌人;与张治中第九集团军的作战地境线为南翔、蕰藻浜之线,线上属左。

    9月16日,军事委员会任务罗卓英为第16军团长兼第18军军长,辖第18军、第4军、第74军,原指挥的第66军划归胡宗南指挥。

    9月15日起,敌以第11师团附台湾重藤支队在北,第3师团在前,分别沿宝山至罗店和宝山至刘家行公路,向第15集团军阵地猛攻,其重点指向罗店以南的罗卓英和胡宗南军团方面,**第11师、第199旅、第14师以及右翼的第1军,便首当其冲,战况空前激烈。第14师第40旅阙汉骞团打得异常顽强,但是随着官兵伤亡骤然增加,渐渐力不能支。第11师彭善师长当即命令第33旅抽派援军前往支援。此时,罗店及新镇方面的日军正凭借其海空及地面火力优势,在战车掩护下,向**第31、第33旅全线猛烈进攻,战况更为惨烈。为了让第40旅能够坚守阵地,第33旅派第66团第1营贺隆德营长率部星夜兼程驰援,该营沿途曾多次击溃敌军的阻击,搜索运动到钱宅附近,又突然遭到围攻我第199旅的日军第12联队的阻击以及敌炮火的急袭,营长贺隆德身负重伤,血流如注,昏迷不醒,只得紧急送往师部野战医院救治,部队便交由何友箴少校继续指挥,向第40旅阵地陆福桥继续驰援,最终将敌人击退,稳定了第40旅的防守阵线。

    在这一战之中,第14师40旅、42旅战损惨重,情势紧急。鉴于第14师苦战多日,元气大伤,亟待整补,且该师左翼的第199旅据守的钱宅阵地,已被敌突破,难以久撑,第18军罗卓英军长遂令第4军第59师韩汉英部接替第14师现阵地,另令第66军教导旅接防第199旅阵地,继续阻击敌军。第14师在第11师掩护下撤出火线,经嘉定赴太仓集中,进行整补。第199旅则趁第31旅对敌发动佯攻,以掩护其撤退,赴施相公庙归建。

    9月20日,第11师第66团团长胡琏升任第67师第199旅少将旅长,由曹金轮上校继任第66团团长,由何友箴少校正式任该团第1营营长。这天,日军对第31旅、第33旅发起猛攻,激战终日,又以海军和地面炮火狂轰滥炸,第31旅旅部中弹多枚,王严旅长和陈简中参谋主任身受重伤,官兵伤亡重大。彭师长即令师参谋长梅春华少将冒着敌军猛烈炮击,赶到第31旅旅部代理旅长职务,指挥所部继续战斗,终将来犯之敌全部击退。

    9月23日,奉罗卓英军团长命令由第59师接替第31旅阵地,将第31旅西移至罗店西南、界泾河西岸的陶家宅、金家宅、南朱宅、龚家桥,以增强第51师的右翼,防敌从该方面突破。同日,敌人又对第33旅阵地全线猛烈炮击、空中轰炸,以战车10余辆掩护步兵,分向李家宅、白房子等处猛冲。第66团第2营5挺重机枪被敌炮火摧毁,工事被夷为平地,官兵伤亡累累,但幸存官兵仍然沉着应战,在身受三处重伤继续顽强地指挥战斗的曾宪志营长带领下,一次一次地将敌军击退,至午后6时,该营右翼第59师第177旅在敌军猛攻之下,突然放弃了东、西苏塘、高架子一带阵地,使该营腹背受敌,敌则利用放烟幕掩护其渡河,乘势突破2营阵地。下午7时,何友箴营长奉命率领全营向2营驰援,在敌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动突袭,将日军团团围住,用手榴弹和刺刀同敌人进行巷战,经过半个小时激战就全部占领了金家宅。第66团1营、2营会师后,2营营长曾宪志伤势过重,被连夜送后方师野战医院救治。在这一次战斗中,2营5连连长乔运起为救营长,被日军炮弹弹片击中牺牲,一排长袁启富接任连长一职,一班长唐家保接任一排长。在何友箴营长指挥下,第1、第2两营加强防御,日军一度突入金家宅,经过反击,又将入侵之敌击退,这样阵地失而复得已达三次,激战到9月24日凌晨2时,阵地仍然在第1、2营手中,敌人始终未能得逞。

    凌晨3时,第33旅下令第66团由现地安全移至罗店西南面、界泾河西岸,占领小高宅、高家、袁家宅、严宅一带,构筑阵地,严加防守。

    随着第33旅第66团从李家宅、白房子一线阵地悄悄撤出,这一场激战才算结束。这一仗,击毙敌人150余,缴获轻重机枪6挺,步枪89枝,掷弹筒9个,子弹和其他军用物资无算。第66团1、2两营在这一仗折损重大,伤亡官兵429人,其中阵亡112人,伤317人。第2营营长曾宪志重伤退出战斗,第1营营长何友箴也在这一战受了轻伤。

第三百九十七章 被盯上了

    淞沪战场,**浴血奋战,造成了日军重大伤亡。对此,日军也不得不再次增兵上海。

    9月11日,日军统帅部鉴于上海派遣军第3、第11师团伤亡重大,下令派第9、第13师团和新编成的第101师团增援上海。这三个师团从21日起陆续在吴淞登陆。日军第101师团在吴淞登陆后,立即参与第11、第3师团对蕴藻浜以北第1军和第18军阵地的猛烈进攻,在付出重大伤亡的代价后,进攻略有进展。

    根据日军情况,**第3战区在9月21日调整了部署,设立左翼、中央、右翼三个作战军,分别由第15集团军总司令陈诚、第9集团军总司令朱绍良、第8集团军总司令张发奎担任各作战军序列。同时,编成由薛岳任总司令的第19集团军,属左翼作战序列,辖第69军(军长阮肇昌指挥第16、第8、第57师)、第66军(军长叶肇指挥第165、第77、第159、第160师)、第75军(军长周指挥第6师、独立第34旅)、第4军(军长吴奇伟指挥第59师、第90师、第32师,接替胡宗南第1军所据守的蕴藻浜以北、新开河、陆福桥一带防务,左与第18军相接)。左翼军另辖第18军(军长罗卓英兼,指挥第11、第13、第44、第60、第67师)、第74军(军长俞济时,指挥第51师、第58师)、第39军(军长刘和鼎指挥第56师、独立第37旅)。

    上海外滩,整点的钟声终于停止。紫苏看着杨安仍然盯着江水发怔,轻声喊道:“杨安,你没事吧?”

    “哦,紫苏姐,我没事。”

    “刚才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到医院这么长的时间,不知道五连的兄弟们现在怎么样了?没有他们的消息,突然想到他们,还真是有些担心!”

    “哎,看来你还是放不下!”

    听到紫苏的话,杨安点了点头。

    看到紫苏沉重的脸色,杨安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紫苏的心情。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紫苏姐,都怪我把心情搞糟了。”

    “没事,也难得你这样牵挂那些5连的兄弟?”

    “嗨!紫苏姐,我们不说这些了,说点高兴的东西。”说罢,杨安转过身来,抬头看着雄伟的海关大楼问道:“紫苏姐,你到过那钟楼上面吗?”

    “上去过一次。”

    “我们现在可以上去吗?”

    “可以啊,哦,今天来不及了,他们现在应该要打烊了。”

    听到大楼里要打烊了,杨安脸是微微露出一丝失望。

    “这是海关大楼,也是大上海外滩最高的建筑,在扬子江中,便能够远远地看到这个钟楼。杨安,你看,这海关大楼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钟楼,据说,在大清朝,海关学习西方海关以天数计算船舶吨税办法,超过夜里12点钟就另算一天。因为远洋邮轮来自世界各地,邮轮时钟都有误差,时常因为时差引起争议。后来,统一报时,都以海关钟楼报时为准,这就是中国海关的智慧与权威,这可给咱中国人挣足了面子,因为这个报送意味着一种主权,一种计时的主权。”

    听到这里,杨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杨安,你知道吗,这大楼的外观据说是希腊新古典风格,整个大楼都是框架式钢筋结构,最下面二层基座外墙用的都是花岗岩。你看,它的正门口有四根希腊风格的柱子,这柱子这门廊,精致而不失厚重,……。”

    杨安津津有味地听着紫苏的介绍,并随着她的介绍,慢慢地看向海关大楼的正门。突然,杨安的神情凝固了,他看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人。这个穿着西装的人就在海关大楼门前柱子旁边,当他看到杨安的目光,便消失在柱子后面。

    就是因为他的消失,让杨安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的感觉在福伯罹难的当晚,池田和高桥突然来到林氏诊所,当时就在高桥身上看到同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说不出在什么地方见过高桥。直到现在,再次感觉到这种熟悉,杨安才一下子想到了高桥。原来,在刚刚来上海逛街的那天,高桥就和眼前这个人曾经出现在杨安的视野里。因为他们两人没有引起注意,这才让杨安感觉到似曾有过的熟悉,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这时,看到那熟悉的西装与身材,杨安这才想起那天,高桥与眼前这个人原来就曾跟踪过自己一家人。

    转念之间,便想清楚了这种熟悉的原委,霎时,杨安内心掠过一道危机。这时,双眉突然紧紧地蹙在一起。想到自己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内心的危机意识顷刻变得更加浓烈。

    “紫苏姐,走,我们快走!”

    “怎么啦?”突然听到杨安这样的话语,紫苏感觉到异常,满脸惊讶地问道。

    看到紫苏的惊讶,杨安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过突兀,便轻声说道:“姐,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拦一辆车。哎!怎么,没有黄包车过来?不行,你扶着我,我们走!”

    听到杨安说的这些话,紫苏有些莫名其妙,但她选择了盲从与信任。她挽住杨安的胳膊,内心不安地向北走去。

    “杨安,发生了什么事情?”紫苏担心地小声问道。

    “紫苏姐,不要回头。我们被日本人盯上了!”

    听到这话,紫苏身体微微一颤,脸上露出惊惶之色:“那,那怎么办?”

    “紫苏姐,有我在,别害怕!”

    因为那两个晚上的事情,紫苏早已对杨安建立了信任。听到杨安的话,紫苏的内心镇定了些许,因为她觉得杨安说的“有我在”三个字非常有力量。但是,这时她完全忘记了杨安是一个重伤未愈的伤员。

    杨安强掩内心的担忧,若无其事地一路向北,一边走还一边不着边际地跟紫苏说话。紫苏也跟着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她总是想着向后察看,但是想到杨安的提醒,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借着与紫苏说话的机会,杨安也不时地向左或是向右看上一看,眼睛余光里偷偷地观察那个熟悉的身影。

    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活动时间较长,杨安突然感觉到伤口的疼痛。这种疼痛,让他意识自己还是重伤未愈,让他自己觉得更加没有了底气。

第三百九十八章 高桥一山

    出现在海关大楼门前的身影,就是曾经与高桥一起跟踪过杨安的人,严格上来讲应该是跟踪林小诚夫妇的日本人。

    这个日本人就是日本特务乔一山,来自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调查课,这个夏季他刚刚从中国东北来到上海。

    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成立于1906年,表面上看是一家铁路公司,但它并不仅仅是一家普通的铁路公司,实际上是开展和经营满洲、推行日本大陆政策的殖民侵略机构,为日本侵华服务。

    这家公司成立的第二年,在公司总务部、运输部、矿业部、附属地行政部之外,在大连设立了调查课,负责在满洲及其附近地区从事一般经济及惯例的调查,先后在奉天、哈尔滨等东北多地设立办事机构。很快,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调查课任务扩大为“考察中国,特别是满蒙的各种法律及制度,调查产业、商业、交通等情况”,开始在天津、上海、南京,甚至是美国纽约和法国巴黎设立事务所,延伸情报触角。

    在“七七”事变前,这个特务机构便发展到2000多人,它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中国政治、军事、经济、农业、气象、交通、地理、河流及新闻书刊等众多领域,大肆对华北及长江流域的资源、矿山、工业、交通、一般经济等众多领域情报和资料进行搜集和刺探,在长江水文、局部地理资料的调查与掌握,甚至远远比国民政府开展得还要深入,它是日本底蕴最为深厚的情报机关,也是日本最大的间谍机构。

    乔一山在东北的工作发展并不顺利,调到上海工作,便是因为他的老朋友、同族、同乡高桥吉仁。刚刚到达上海,他便被高桥带着跟踪林小诚一家,伺机绑架、杀害林小诚,以解决困扰池田多年的汉医药方改良和膏剂问题。刚刚与高桥进行了一次跟踪任务,他还不知道高桥的目的,没有想到便被上面指派到南京方向开展渗透侦察任务。

    上海战事爆发后,黄浦江、长江口的日军军舰以及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就遭到中国空军频繁轰炸。然而,由于强台风从上海过境,日本海军第三舰队的侦察飞机又苦于受气象条件的影响不能升空侦察。在这种情况下,乔一山受命前往镇江、南京方向渗透侦察,调查中国空军前进机场情况。

    日本帝国的间谍情报机构众多,但是各个间谍情报机构都是各成体系,相互之间仍然存在一定的门户壁垒。不同的间谍情报机构之间想要实现资源的共享,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对于一个情报人员的成功来讲,现成的情报资源和自己建立情报资源,两者之间自然会是云泥之别。在东北混得并不如意的乔一山一到上海,个人的运气就发生了改变,高桥便私下地告诉他可以利用他的触角。乔一山的运气着实不赖,在高桥的两个手下的带领下,从上海一路跑到镇江,依托池田和高桥在当地建立的资源,很快便获取了中国空军在扬州西郊新建机场的消息。就这样,他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完成了渗透侦察任务。

    当他信心满满地返回上海的时候,却看到荣昌商贸变成了一片废墟。他不知道因为轰炸还是因为纵火,苏州河北的那个荣昌商贸早已变成了废墟。

    看到这一小片唯一全部烧毁的房屋,乔一山内心生起不祥的预感,他带着那两个人走进废墟,越来越浓烈的恶臭传来,乔一山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气味,内心的预感也变得更加强烈。他们三个人抽搐着鼻翼,强忍着恶臭,继续在废墟里寻找。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便在废墟里找到了十多具烧焦的尸体,早已分不清是什么人。

    看到这么多人被烧死,乔一山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眼前这一切告诉了他一个事实,当他明白可能出现的情况之时,心底那份建功立业的热情终于被浇灭。

    乔一山希望这些尸体里没有池田和高桥,但是这十多具尸体基本上都是在一个房间里找到的,他猜到一定在这里商议着什么。在这里开会,怎么会没有池田和高桥,乔一山都有些说服不了自己。看到尸体**的程度,可以知道出事之后并没有自己人来收拾现场。他思忖着,难道他们全部……。想到这里,他知道这意味着或许自己将要在上海重新开始,乔一山生出了绝望。

    乔一山是一个务实的特务,他知道战争已经开始,现成的资源对自己该是多么重要。而刚刚依托高桥打响了第一炮,却因为这该死的轰炸无法打响第二炮。他不知道战争的进程会有多快,但是,他知道在这个时候重新建立自己的情报渠道,将会有多少困难,将会错过多少建立功勋的机会。

    乔一山把转战上海当作自己人生的转折,刚刚经历刺探情报成功的喜悦,这时心情一下子又坠入冰冷的谷底,他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是,一个帝国武士的骄傲让他的泪水止在了眼眶里。他紧紧地咬着牙关,仰起了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良久,他的内心终于完全回归一个特务的冷静与警惕。顷刻间,他的右手慢慢地伸进提包,握住了手枪枪柄,在包里打开了保险,眼光扫视着周围。

    不得不说,高桥的运气不赖,因为这里仍然是上海城区战场的一部分,军统因为自顾不暇,并没有安排人手盯着这个废墟。

    高桥终于结束了对周围的环视,他很快排除了敌人对这里实施监视的可能。在这个时候,他一度认为池田、高桥这一众人员的运气坏到了极点,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坏到了极点。当他带着两个铁杆汉奸走出废墟的时候,高桥停下了脚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弯腰从脚下捡起一块锋锐的玻璃片,重新回到了废墟里。

    这时,高桥内心的专注让他再也感觉不到那恶臭的气味。他蹲在一具尸体旁边,用玻璃片划开了尸体颈部的气管,气管里没有炭黑。当他连续划开三具尸体的气管,高桥感觉找到了这个火烧现场的答案。

    蹲在恶臭的尸体旁边,高桥自语道:“他们不是被烧死的!”

    “什么?”一个汉奸惊讶道。

    “他们不是被烧死的!”

    “不会吧?”

    “他们的身体都是完整的,气管里也都是干净的。如果是被火烧死的,那么他们的气管里就会有炭黑。在起火之前,他们就已经闭上了嘴巴和眼睛,早已停止了呼吸。再说,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集中在这里被烧死,难道他们看着火烧了过来还不会跑?看看尸体**的情况,应该就是昨天或者是前天发生的事情。他们是被杀死后,敌人才放了一把火烧毁了这里,企图掩盖事情的真相。”

    “被杀死的?怎么可能?这十来个人,怎么会?呀--!这里有几个弹壳!”

    “这是什么?啊--!”一个汉奸用脚拨弄一个东西,发出了尖叫。

    “这是一只断手!”乔一山上步过来检查后说道。接着,他起身检查周围,说道:“墙上还有弹孔,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枪击事件,他们都是死于枪杀。”

    看着乔一山用玻璃片刮去一具尸体头部的腐肉,两个汉奸用手紧紧地捂住了鼻子。

    半晌,乔一山在现场四具尸体的头骨上找到了致命的弹孔,弹壳也只找到了三种弹壳,弹壳最多的则是中国人称之为镜面匣子的毛瑟手枪和勃朗宁。

    现在,他确定这些人都死于枪杀,还都是被子弹击中头部,但是不知道死去的这些人哪一个是池田和高桥。看着这些尸体,乔一山不知道在这一战中敌人伤亡多少人。但是,想到那几个头骨上触目惊心的弹孔,乔一山直感觉后背发凉,他怀疑这或许是一个或者是两个优秀的射手射出的子弹,暗道:“池田君、高桥君,你们碰到这样的枪手,真是倒霉透顶!我高桥一山一定要找到真凶,为你们报仇雪恨!”

    离开荣昌商贸,乔一山还幻想池田、高桥能够存活下来。事实上,高桥吉仁确实逃脱了这次厄运。虽然,他们都是好兄弟,但是因为上海对日本人和汉奸的仇视,也因为安全上的需要,荣昌商贸是他们唯一的见面地点。即使是上海战事打响后,他们都是各自住各自的地方,每三天一联络。这样,即使是高桥还活着,乔一山和两个特务却是没法联络和找到他。

    想到给池田和高桥报仇,乔一山头都是痛的,因为现场除了枪击,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乔一山想到了林氏诊所,但他很快想到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没有任何头绪的时候,他庆幸高桥还是留给他两条听话的狗,便被他派到战地医院打探消息。

    让乔一山意外的是,两条狗很快带来了第36师后运伤兵卡车遭遇特务袭击的事情,还说这伙特务刚刚破坏**通讯线路。这时,乔一山才想起上级电报通报的任务。只是,这个任务他已经没法实施。乔一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沿着打听到的事发地点寻找,竟然找到了一块破碎的玉佩。这时,看到那玉佩和带子上特别的中国结,他才确认他再也见不到高桥吉仁,因为这是他从东北一个中国富商身上抢到的东西,也是他送出的礼物。

第三百九十九章 过街老鼠

    核实了高桥吉仁死去的地点,那两条狗循迹又打探到是杨安杀死了高桥吉仁一行数人。

    这时,乔一山再次把目光盯向林氏诊所,却得知林氏诊所收到了杨安的阵亡通知书。

    刚刚找到仇人,而仇人却已经死在了战场,这让乔一山突然有一种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的感觉,有力也没有地方使。他不愿接受仇人已经死去的事实,还盯着诊所不放,准备把仇恨的怒火发泄到林氏诊所,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德国人走进诊所,便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对于这个仇恨,乔一山内心充满了纠结与不甘。

    很快,却又在医院因为跟踪林小诚夫妇,意外发现了幸存的杨安,还让他看到了军统的两个特务。这时,乔一山内心又重新燃起了仇恨的怒火。

    想到可能杨安一个人击杀高桥吉仁一行数人,乔一山心生另外一个奇想:“荣昌商贸不会与杨安有关吧?”

    但是,随着鼻翼的抽搐,他又摇了摇头。这时,他的脑海又浮现一个念头,如果荣昌商贸的事情是杨安干的,那么将是杨安以一对十,“以一对十”不可能不可能。

    正是因为这个一闪即过的奇想,乔一山想把杨安抓到手中拷问一番。

    当乔一山的身影从海关大楼门柱前再次出现的时候,杨安、紫苏二人已经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但是,他很快找到了二人的背影。看着二人一路向北,乔一山跟了上来。

    这时,乔一山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否注意到自己,他觉得和这个杨安从来没有正面接触,应该不会被他发现,即使刚才杨安看向海关大楼门口,也没有发现什么,只是自己一时做贼心虚,谨慎过度而已。想到这些,他便带着两个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苏州河北,中日两国的军队打得热火朝天。

    上海外滩,繁华如昨,人流如织。

    尽管外滩路行人很多,乔一山没有丝毫担心,根本不用担心二人消失在人流里。

    很快,杨安和紫苏的身影消失在南京路与外滩路的转角。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乔一山并没有急赶急地追上去。因为,他认为跟踪这么两个人,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心思。但是,因为工作上一贯的谨慎,让他始终保持着一段合理的安全距离。

    当乔一山出现在街道的转角,当他放眼望去的时候,视线里再也找不到杨安和紫苏二人的身影。他快步向前跑了二三十步,仍然没有看到二人的身影。这时,才意识到对方或许无意之中发现了他在海关大楼前的偷窥。

    乔一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前面有几辆黄包车,便猜测那二人或许坐上的黄包车,他也相信那二人并不会这样轻易地发现自己,刚才他们短暂地消失,只是因为乘车而已。

    看到一辆空车过来,乔一山告诉那两个人随后跟上,便先行一人坐上了黄包车。

    一坐上车,乔一山便让车夫快点追上远处的那几辆车。听到客人的吩咐,车夫按响了把手上的喇叭,便快步狂奔起来。

    跟着乔一山的两条狗看到附近并没有黄包车,便苦着个脸跟着跑了起来。

    三个人的异常,闹出了不大不小的动静,周围的行人都盯着这三个体面人,一脸惊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安、紫苏二人坐上黄包车,担心被后面的人发现异常。因此,上车后并没有特别跟车夫交待,他们乘坐的黄包车跟着附近两辆黄包车,几乎按照相同的速度向四大百货公司方向而去。

    很快,乔一山的黄包车追了上来。杨安回首顾盼,眼光正好与不远处的乔一山对视在一起。这时,杨安脸色骤变,怦然心跳起来。

    “紫苏姐,那个人跟了上来。”杨安小声地说道。

    “怎么办?”紫苏脸上惊惶更甚,声音颤抖地问道。

    “别管他,南京路上人多,他敢跟着我们,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说罢,杨安轻轻地咬着嘴唇,又回头恨恨地看了一眼乔一山,心道:“狗日的!小日本还真是阴魂不散!要是手枪在手上,小爷才不怕你这个小日本!”

    想到这可能是跟池田、高桥一伙的特务,杨安内心又生起了深深的担忧,他担心日本人总是盯着林家的中医药方不放手,更加担心日本人穷凶极恶。

    “他还跟着吗?”紫苏小心翼翼地问道。

    杨安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又向后看了看那个讨厌的日本人,这才发现黄包车已经到达到大新百货,便匆忙地喊道:“停车!”

    仓促间,紫苏付了车费,跟着杨安就向大新公司里小跑而去。

    见状后,乔一山也叫停了黄包车,刚刚下车便看到那两只狗坐着黄包车跟了上来,便喊道:“走,进去!”

    大新公司大楼里,顾客熙熙攘攘。

    杨安、紫苏二人交了钱便坐上了电梯,二人看着后面,内心忐忑不安。电梯快到时,杨安便看到三个匆忙的身影跑了过来。看到这里,杨安脸上露出了轻松的从容,轻声喊道:“紫苏姐,没事啦!”

    看着杨安自信的微笑,紫苏内心的害怕缓和了很多。

    当乔一山从电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再也看不到杨安二人的身影,在大楼里寻找了半晌,还是没有找到。想到这里,便带着两条狗飞快地向大楼外面跑去,看着闹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他懊恼地跺了跺脚。

    霓虹灯下,乔一山知道已经惊动了杨安,想再次跟踪他已经没有了可能。想到杨安或许是一个可怕的枪手,他知道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想到对方已经有了防范,想到自己肩上的重任,乔一山无奈地一声叹息。

    第二天上午,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小海子又来到医院,病房里再次洋溢着一片温馨。看着大家轻松的笑容,杨安几次都想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却又不知道说出来好不好。正在犹豫间,便听到紫苏说道:“林医生、赵医生,昨天下午我和杨安到外滩,被一伙日本人给盯上了。”

    “啊!被日本人盯上了?”赵剑眉脸上蓦地露出担忧之色,惊讶地问道。

    紫苏点了点头,眼光看向杨安,希望他来告诉大家。

    看着紫苏的眼光,杨安会意地点了点头,便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了大家,还说那个人很可能就是高桥的同伙。

    说罢,担忧地看着剑眉姐。

    赵剑眉淡淡地一笑,说道:“杨安,不要担心什么。现在公共租界是洋人管理,也同样是中国的地盘。上海打起来以后,日本人、日本侨民和汉奸都是过街的老鼠。昨天,你们只要喊上一嗓子,路上的行人都会把他们踩成肉饼!”

    “啊--!怎么会是这样?”紫苏惊讶地喊道。

    “紫苏,其实他们昨天有三个人都不敢动手,恐怕先是以为你们没有发现,后来知道你们发现了,也不敢贸然出手。他们出手,就会暴露他们是日本人和汉奸,就不会有好的结果。他们因为跟着你们,就是因为你们的逃避。所以,杨安你根本不要担心什么,放心地在这里养伤好了。我想,即使是你们明天出去,他们再也不敢盯着你们了。”

    事实上,赵剑眉说的就是租界的实际情况。自上海开战以来,上海民众抗战热情高涨,仇日的情绪早已变成了冲天的怒火,就是这怒火随时都会把日本人,以及和日本人相关的一切人和物都烧成灰烬。苏州河南面这片地界,日本人被打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汉奸被打死的则有更多,甚至有极少数在日本人手中讨生计的中国人,因为与日本人沾上了边,被大家知道了,也一样被上海民众打死。说他冤死,在这个当口还与日本人眉来眼去,却是一点不冤。因此,只要是与日本人有干系的,只要被上海民众知道了,就要承担民众仇日的怒火。

    听到这里,杨安、紫苏二人的内心变得平静起来。

第四百章 暴露

    上海公共租界,南京路汇中饭店。两个多月过去了,这里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两个多月前,这里发生了大爆炸事件。现在,周围的破损早已恢复如初,爆炸的毁损已经修复,当初大爆炸的痕迹早已不复存在,已经完全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尽管这次大爆炸给滞留外滩的难民带来了灾难与困扰,但是外滩和外滩公园绿地仍然是人们难得的安身之处。这里,自然成为国民政府和公共租界当局设立收容救济之处。

    抑或是人们将大爆炸的记忆早已掩藏在内心的深处,抑或是人们不得不在这里讨生计,抑或是人们还要在这里避难,这一段外滩仍然是一片繁闹,有叫卖小吃的,有寻找活计的,还有等待施舍的。

    炎热的夏季很快过去,自从九月一过,夏天的感觉便不复存在。一场秋雨,一场寒凉,随着天气渐渐转凉,缺衣少被的难民们日子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漫长,也越来越难捱。

    自从上海爆发战事,难民不断涌入苏州河南边的公共租界,露宿街头、拥挤混乱、饮水不洁、营养不良、缺医少药都困扰着上海的难民,也一样困扰着租界当局。一个个收容点附近,就是一个难民聚集地,不仅仅食物成了大问题,公共卫生也一样成为了大问题。自从进入九月,上海爆发了霍乱和痢疾,各个医院因此人满为患,仅九月中旬就有277人死于霍乱和痢疾。疫病在难民中流行,到九月底,仅从《申报》并不全面的报道,仅医院收治的就多达数百人,还有被怀疑患上未能就医的就达上千人。

    上海霍乱的严重,让香港当局将上海定为“时疫口岸”,但凡从上海前往香港的人,都必须在香港当局指定的上海医院进行身体检查,取得合格许可证之后,才能获准进入香港。

    为了控制公共租界内疫病的流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当局不得不都采取了一系列积极有效的应对策略。在苏州河各个通道口,工部局设立了检疫站,对虹口、杨树浦方面逃来的战区难民逐一进行检查,专门建立了一座隔离医院收治传染病人,还专门派人、派车,上街免费为居民和难民接种霍乱预防针和牛痘预防针,每天在难民聚集点进行喷雾消毒杀菌。

    外滩路,卢小青穿梭在人流里。这时,她正好看到好心人开着卡车向难民点的难民们发放馒头,一人一个馒头还有一大勺稀饭,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吃食。

    看着难民们紧紧地排着长队,看着难民们眼中的感激与期待,卢小青平静的内心不由地泛起了涟漪。想到如果不是丈夫的娘娘收留,如果不是张组长的青睐,或许自己早已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

    这时,卢小青心神骤然收紧,脸上微微露出了惊慌。原来,她发现自己因为一时的分神,视野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

    卢小青暗暗地骂一句“见鬼”,便加快步子,向前穿梭而去。

    上海外滩路,海关大楼。从海关大楼的大厅里出来,杨安被这栋欧式建筑的精致、典雅、雄伟和厚重所震撼。杨安抬头看着大楼门前大柱的顶部,用手抚摸这根希腊风格的巨柱,眨眼之间,上海外滩这一带精美的建筑从脑海里一一掠过,让他难以自拔。

    看着杨安盯着这巨柱出神,从他的眼光里紫苏看到了他内心的期待与痴迷,便轻声问道:“怎么样,杨安?这欧式建筑不错吧?”

    “嗯,这外国人的东西,给人的感觉还真是不一般。”杨安眼睛仍然盯着这柱子顶端的构件细节小声回答。

    “想不想学建筑?”

    “想!想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杨安收回了眼光,突然想到了爷爷的期待,看着紫苏感慨地说道。

    “那你就回扬州好好念书,到时候上大学就学建筑。当然,还可以出国学习建筑。”

    杨安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抿了抿嘴巴说道:“不行,我要打鬼子!”

    “哎--!就知道怎么劝你都没有用!”紫苏对杨安的回答并不意外,其实这段时间她早就明白了杨安的想法。

    “紫苏姐,我要打鬼子!等赶跑小鬼子,我就去念书!”

    “姐姐支持你去打鬼子,你要给姐姐报仇,一定要多杀几个小鬼子!”

    杨安看到了紫苏眼睛里的晶莹,闪念之间,便想到了那晚紫苏的讲述,想到她母亲和家中老佣惨死在日军轰炸之中,家中那一大栋房产和产业也随之烟消云散。

    “紫苏姐,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不杀光小鬼子,不赶跑小鬼子,我就要拿着枪战斗到底!”

    杨安笃定的声音在紫苏耳畔响起,她不由地说道:“我的好兄弟!姐姐先在这里谢谢你!”

    说着,紫苏紧紧地抓住了杨安的双手,眼光里流露出敬佩与欣赏。

    卢小青快速在人流中穿行,想到自己的任务,她的眼光里又多了一份焦虑。

    今天,她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衣,脚上穿着黑色布鞋,肩膀上挎着售卖香烟的家什。如果和平时一样停留或者是慢慢地行走,没有人会发现她的特别。但是,她现在挎着卖香烟的家什,又是这样快速行走,自然会让路人察觉到她的异常。

    这段时间,在五号目标附近执行监视任务,不管她以哪种装束出现,都让张一浦他们耳目一新,都感觉装扮恰到好处。但是,她进入军统时间毕竟太短,并没有经历时间的历练,仅靠与生俱来的天赋并不能让她很好地完成眼下的任务。

    在先前的监视里,她已经发现了揭爱华的异常。在揭爱华离开的时候,她已经在附近的电话亭报告了揭爱华的异常,并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猜测。随后,她又跟着揭爱华离开。现在,揭爱华明显是从外滩路码头折返,她也跟着步行返回。但是,她并不能按照揭爱华步行的速度行走,因为那样会让行人感觉到明显的异常。这样,她与揭爱华的距离越来越远,然而那个熟悉的背影却因为自己一时察看难民,因为自己一时走神却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想到今天揭爱华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卢小青总感觉今天会发生什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在先前就向组长报告了这里的情况。目标的突然消失,加上快步前行仍然没有能够发现目标,卢小青内心生出了一丝自责,这一丝自责又变成了眼光里的焦急,让她忽视了自己的一身布衣的装束,忽视了自己今天伪装的身份是一个售卖香烟的小贩。

    茫茫人流,曾经掩护了卢小青的身份。而现在,因为她快速地前行,无疑在这人流中变得更加引人注目,让人注意到这个小贩的异常。但是,急于寻找目标的卢小青对此却是全然无知,这时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第四百零一章 乔一山的新任务

    9月21日以来,陈诚左翼作战军下属薛岳第19集团遭遇日军第3师团、第101师团谷川支队持续猛烈进攻,**一线工事大部被毁,官兵伤亡逐日增加,阮肇昌第69军第16师防守的杨家沼阵地陷落,不得不退守孟湾;叶肇第66军159师在日军第3师团猛烈进攻下,伤亡惨重,退守金家湾,由兄弟部队160师接替,随后撤退至刘家行整理补充;第4军退守樊家桥。

    第18集团军第11师指挥所,林振堂双脚一靠,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激昂地喊道:“报告长官,林振堂前来报到!”

    彭善赞许地点了点头,连声叫好:“好!好!好!振堂,我的好兄弟!”

    说罢,彭善上步狠狠地朝着林振堂的胸口砸了一拳,说道:“振堂,可把你盼来了,你就留在师部特务营。”

    听到彭师长的话语,指挥所的军官们眼光一闪,不由得认真打量起来眼前这个穿着上海保安总团军服的上尉。

    “老长官,我想下到第66团二营。”正在大家打量林振堂之时,便听到他洪亮的声音。

    “你想到第66团二营?”彭善不解,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

    “对,就是第66团二营。”

    “那可是我彭善的尖刀营,你是因为他,因为那个姓杨的小子?”彭善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露出了悲戚,低声问道。

    “既是因为他,也是因为二营是老长官的尖刀营,我想到尖刀营为长官冲锋陷阵!”

    昨天夜间便接到战报,第66团2营营长曾宪志少校重伤退出战斗。为此,彭善还到师野战医院去看过这一批伤员。因为基层军官伤亡重大,第33旅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希望从师部派一个作战参谋下去。现在,彭善正在考虑派谁接替2营营长更加合适。当他看到面前的老部下林振堂的时候,内心便有了主意,他想让师特务营长过去接替曾宪志,由林振堂接手特务营。这样,这两个重要岗位上的人都会让他放心。

    “好!好!好!这才是我彭善的兵!”听到林振堂坚决的声音,彭善连连叫好,眼光信任地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警卫排长。接着,他又说道:“我现在正式任命你为第11师第66团第2营营长,军阶授少校军衔。”

    “谢谢长官!”林振堂身体一震,又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看到这一幕,受到林振堂请战的情绪感染,指挥所里的人眼睛里都充满了火热,众人连日苦熬带来的疲倦也随之消散得一干二净。

    “师长,有个好消息要报告长官。”林振堂一脸正色地报告道。

    “说!什么时候你林黑子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彭善是一员虎将,脸色一正便喝斥道。

    “师长,杨安还活着!”

    “谁还活着?”林振堂嘴巴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语,彭善一时想不起这么个人,一脸惊讶地问道。

    “就是二营5连那个姓杨的小子!”林振堂一脸喜悦地说道。

    “啊,他还活着,老子可是安排人送了《阵亡通知书》,嘿嘿!嘿嘿!嘿嘿!”彭善说着话,又莫名其妙地“嘿嘿”直笑。旋即大笑道:“好啊!这可是一根军官的好苗子!”

    “师长,如果他重新回到第十一师,还请老长官高抬贵手,把他还给二营!”

    彭善笑着点了点林振堂的额头,骂道:“狗日的林黑子,老子想留到特务营,看来你还不乐意!”

    “师长,那,那长官就留下喽!”林振堂脸上露出羞赧之色,爽快地说道。

    “扯淡!留不留,那是老子的事情!”

    就这样,传令兵带着彭善师长的手令和林振堂离开了第11师指挥所。

    9月24日上午,林振堂来到了罗店西南面、界泾河西岸的二营阵地。早前,他在团部已经知道了一营二营在昨天一仗已经有四成以上官兵伤亡,但是等他进入阵地,这才发现阵地上挂彩的人员至少有六成以上,连队的士兵大都是新兵。

    看到这些,林振堂忖道,这个主力团真正的伤亡哪里会是眼前的这些,抬到后方的,就地掩埋的,必定是不在少数。想到自己在上海保安总团的连队伤亡殆尽,猜测这支部队最初的基本队伍怕也是所剩下无几。这时,他的眼光里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

    **精锐第11师,包括第33旅实际上的伤亡,几乎和林振堂内心猜测的一样。从日军登陆川沙口、狮子林一带到现在,已有一个月的时间,陈诚第15集团军左翼作战集团作战地域实际上就是整个淞沪战场的主战场。不论是从敌我双方投入的兵力,还是从战场的区域所处的位置上来讲,左翼战场都是上海战场的主战场。

    中日又方围绕登陆与反登陆,展开了极其惨烈的战斗。经过一个月的争夺,只有罗卓英第18军仍然坚守在原来的阵地,其他数个军的阵地都向后方收缩。而18军所属第11师仍然固守在罗店西南、界泾河西岸、小高家至龚家桥一带的原来阵地上。从8月22日第31旅收复张华滨,从8月23日第33旅首度收复罗店,一直到9月下旬,第11师先后经历了8月25日“新镇之役”同等规模的战斗就达十五次,还有其它小规模的战斗不下于十次。整个第11师部队自从开赴罗店战场,历时40天,每天都有战斗,每夜都在进攻,全师伤亡军官228人,其中营以上军官伤亡18人,伤亡士兵3226人。从伤亡情况来看,部队作战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从上海战事爆发以来,第11师是众多部队中唯一一支始终坚持在战场,没有调离前线到后方整理补充兵员和武器的部队,所有的整补都是在作战过程之中完成的,创造了**部队在前线整补、在前线形成战斗力的奇迹。

    上海外滩。乔一山带着狗腿子,从外白渡桥附近的码头下了小艇,走上外滩路北而去。

    走到外滩公园绿地这段,乔一山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家伙。看着外白渡桥方向的关卡,乔一山暗暗地骂道:“别看你们今天耀武扬威的,别看你们可以阻拦我帝国勇士的行动,迟早有一天,我大日本帝国要把你们这些英国人从上海赶走!

    骂过,乔一山不经意地轻“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便昂首挺胸地消失在人流里。

    今天一大早,揭爱华便有些心神不安,他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当初,他也没有想到赴日留学的同学揭爱华一封求助信,很快就得到了母亲娘家长辈温庆毓的回应。他拿着这样一封推荐信,使用揭爱华的名字竟然如此顺利地进入到这个机要单位工作。这个工作岗位,在常人眼中有着优厚的薪水,是一份可靠的铁饭碗,但是他来上海却不是冲着这一个铁饭碗。他这次来上海,就是要打入国民政府机要部门潜伏,适时秘密窃取情报。但是,由于自己刚刚进入这个密码检译所,却没有被安排到最重要的部门,更为要命的是,在这里还没有搞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中日双方便全面开战了。

    在这种战争状态,窃取对方密码情报,抓获对方密码人才,这些无疑都是对手认为最有价值的事情。眼看,上海的战事变得更加焦灼,揭爱华便接到了新的任务。

    这个新的任务,早就开始策划,是一次重大行动,就在今天实施。但是,就在这个早晨,他一起床便感觉眼皮直跳,隐隐感觉不安。为此,他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这是因为内心紧张的缘故,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告诫自己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现差池。

    按照预定的计划,揭爱华并没有看到一起执行任务的行动小组。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他便到码头方向去察看了一番,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当他返回的时候,仍然时不时无意之中回首察看,却在无意之中发现了急匆匆赶来布衣女子。在此之前,他就曾经在街角看到过这个身材单薄的布衣女子,尽管这个女子薄有姿色,但并没有吸引到他的眼光。直到现在,这个女子却吸引了他的眼光,他才确定这个叫卖香烟的女子可能并不是一个小贩。

    有了这个新的发现,揭爱华内心一紧,便闪身在街边小吃摊上叫了一点吃食,一屁股坐在了小凳上,就这样他消失在外滩路。他微微低下头,又往下拉了拉白色的礼帽,眼光从帽沿下盯着那女子起来的方向。这样,他清楚地看了那布衣女子匆匆忙忙地从眼前快步走过。

    这时,揭爱华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恨恨地骂道:“哼,贱人!想咬老子,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有你好看的!”

第四百零二章 闹市枪声(一)

    卢小青终于驻下了脚步,用衣袖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她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盯着眼前这栋五层欧式风格的红砖楼房。

    楼,还是这一栋楼。但在这一刻,卢小青看着它的感觉却与先前有了些许不同。因为监视目标的消失,因为自己内心的焦虑,因为抗战事业的执着,这栋楼俨然变了一幅模样,顷刻间让她生出了紧张。

    内心的焦虑与执着,让卢小青甚至想打开那道铁栅门,想踏足那普通的楼梯,上去看个究竟。但是,眨眼之间,她又掐断了这个念头。她隐隐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思索着,这个揭爱华到码头究竟想要干什么?难道他仅仅是为了去看一看黄浦江,去看一看码头上的船只?

    “不会!他到码头应该不会是这个目的,那么他究竟是什么目的?”卢小青自问道。

    “去找人吗?看他匆匆而返的样子,不像!”卢小青内心自问自答。

    “那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不对,难道,难道他发现了我?对,他一定是发现了我!”卢小青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匆忙地追赶,显然这是不一个小贩正常的举动。想到这里,卢小青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她低头忖道:“难道他真的发现了我,不会,外滩路上这么多行人,他怎么会发现我?不对,我一个卖烟卷的小贩放着生意不做,乱跑干什么!对,一定是这样暴露了!”

    卢小青懊悔起来,懊悔里还伴随着自责。

    她蓦地抬起头,警觉地看向四周,却发现那个人手里拿着什么出现在视野里。

    “烟卷,烟卷。先生,要烟卷吗?”

    在看到揭爱华的那一刻,卢小青眼神里微现惊慌,旋即恢复了清明与平静,俨然又变成了一个小贩,声音不大不小,略带期待地吆喝着,步子朝着揭爱华迎了上去。

    揭爱华一边走,一边轻轻地抛着手中刚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行同众多路人般从卢小青眼前经过,并没有理会卢小青的吆喝。

    糖炒栗子的香味,随风飘进卢小青的鼻腔里,带给她一份难得的轻松。眼睛的余光看着那个慢慢模糊的身影,卢小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看着那模糊的身影消失在众多身影里,卢小青转头又盯着那个背影,一边叫卖烟卷一边转头缓缓地跟了上来。

    相对于外滩路,这里也算是背街。但是,街巷里仍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国民政府交通部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就设在这样一个街市,不显山不露水,也算是大隐隐于市。

    国民政府交通部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占用了这栋普通欧式建筑的一个单元,楼梯口安装着铁栅门和门铃。揭爱华来到了楼梯口,他并没有掏出钥匙来打开铁门,反而停下了脚步,回首察看着刚才走过的街市。

    街市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卖烟卷的布衣女子。揭爱华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又漫不经心地抛着手中的纸袋,好像这半包糖炒栗子真的烫手一般。

    在这栋欧式建筑的五楼,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站长凌云刚刚接到上峰指令,要求上海站全体人员迅速撤离上海。为此,凌云召集全站人员开会,准备安排拆卸电讯装备,打包装箱,作好撤离上海的准备。

    凌云扫视会议室,除了留在二楼的警卫人员小章,便发现负责行政事务的揭爱华没有到场,便随口问道:“办公室的小揭呢?”

    “先前他下楼了,已经有一会儿了?”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站长技术副站长钱学礼答道。

    听到回答,凌云眉头微微一蹙,忖道:“难道他真的有问题?”想到这里,凌云不经意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在上海站,一共有三支手枪,两个保卫人员一人一支十响的盒子炮,此外便是凌云所长腰间别着的这一把勃朗宁手枪。

    其实,接到军统上海站第二组张一浦的情报通报,凌云并不相信揭爱华有问题。因为,这个揭爱华是电政司密码检译所的创建者温毓庆推荐而来的,这个老所长当然知道这个部门的重要性,怎么也不会把有问题的人塞进自己创建的这个机要单位,即使是自己离开了这个单位。但是,对于军统的情报通报,凌云丝毫不敢马虎。自从接到通报起的那天,他便以工作需要为名对揭爱华的工作进行了调整,不再让他接触更多的机密。

    根据上海战局和上峰的预令,凌云在三天前就提高了站里的警戒等级,要求全体人员不得随意外出。

    在这个关口,揭爱华缺席会议,让凌云内心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然而,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凌云的眼光看向保卫人员柴大雷,说道:“大雷,你到楼下看看,让揭爱华赶快上来开会?”

    柴大雷点了点头,起身向门口走去。

    “算了,柴大雷,你留下,还是钱副所长,你到楼下看看!小心点!”

    军统的情报通报因为没有完全查实,对于揭爱华身份的嫌疑,只有凌云和钱学礼两个站长清楚。想到揭爱华的嫌疑,凌云便改变了安排。

    听到凌云站长的话语,钱学礼会意的点了点头,用手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起身向门口走去。

    会议室里,大家都对凌站长的安排微微不解,内心都冒出了一个疑问:“奇怪!喊一个普通的办公室人员,还需要技术副站长亲自出马吗?”

    钱学礼来到二楼,叫上了武装保卫小章,来到一楼。

    听到脚步声音,揭爱华转头便看到副所长钱学礼出现在楼梯的转角,面色顿时一喜,便招呼道:“钱副经理!”

    在上海,电政司密码检译所上海站的掩护身份是一家商贸公司,并没有挂牌,包括武装保卫人员的打扮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打杂跟班,自然也不会显露腰间的武器。这里,一切都是按照公司的章程来运作,称呼也一样按照普通公司的礼仪和惯例。

    “爱华,公司正在开会,你怎么还不上去?”

    看到随后出现的武装保卫,听到这责怪的话语,揭爱华的内心纠结起来,旋即恢复平静,答道:“噢,刚刚去买了一点小吃,正准备上楼。”

    钱学礼听到回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便从里面打开了铁栅门。

    “钱副经理,来吃两个栗子,刚炒出锅的,还热着呢。”揭爱华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

    一阵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钱学礼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笑着道:“嗯,真香!公司要开会,现在不是吃栗子的时候,走!我们一起上去,总经理都等着呢?”

    听到这话,揭爱华内心“怦、怦”直跳,变得愈发纠结。但是,他平静的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答道:“好的!噢,请您帮我拿一下栗子,我的鞋里进了石子。”

    钱学礼微微感觉到一丝怪异,但还是向前迈步,接过了那半包烫手的栗子,想到揭爱华平时待自己的一贯热情,微微动容地说道:“嗯,还有点烫手,真是刚刚出锅的。爱华,你不会又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吧?”

    密码检译所上海站里的人都知道钱学礼独好一口糖炒栗子,并且最喜欢直接吃那炒得裂开刚刚出锅的那种栗子,还风趣的说:“在这滚烫之间,那种欲吃不得,欲罢不能,似香又甜,鼻舌生香,才是栗子最为甜美的味道!”

    “嘿嘿!那是当然!”揭爱华弯腰去脱皮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流中走来,内心的纠结霎时便烟消云散,内心的底气更是一下子涌了上来,便真诚地回答。

    听到揭爱华的回答,钱学礼感觉在战火中的上海,这份情谊实属难得,便真诚地谢道:“谢谢!”

    话音刚刚出口,钱学礼便看到揭爱华并没有脱掉鞋子,而是直起身来,一支南部十四手枪犹如魔术一般出现在他的右手。

    这时,钱学礼脸上的微笑顷刻变得无比僵硬,一下子被惊得愣在了当场。

    “叭”地一声枪响,揭爱华一把拽过愣住的钱学礼,顺势抬手朝着铁栅门里的武装保卫小章抠动了扳机。

第四百零三章 闹市枪声(二)

    上海公共租界,即便是背街,依旧繁华非凡,一个个来来往往的行人享受着这难得的和平与平静。

    突然响起的枪声,打破了街市的平静。过往的行人循声望去,并没有看到鲜血迸射,只看到那支高高跳起还挂着一缕硝烟的枪口。

    即便是没有看到鲜血迸射,但是迎着揭爱华走来的路人,看到枪口爆闪的火焰,那枪声直逼内心,一个个尖声大叫起来:“杀人呐!杀人呐!……。”

    “啊--!啊--!”

    ……。

    这些尖叫的行人,一边尖叫,一边转身逃奔。还有两个相约而行的妇人,也一起目睹了枪焰,被枪声直接吓得摊坐在地上。

    每一个行人都知道苏州河北面两国打得不可开交,那枪声因为距离变得并不是那么可怕。但是,这枪声却响在眼前,尖叫声随之而起,随着行人一个个侧目,一个个回首,一个个脸色变得惊骇不已。

    “杀人呐!杀人呐!”有人跟着尖叫起来。

    “跑啊!跑啊!”

    ……。

    街市上,行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叫喊声,脚步声,骤然乱成一片,纷纷逃离枪击地点,唯恐被子弹找上门。

    会议室里,大家听到楼下响起的枪声和尖叫声,一个个脸色露出了惊慌之色。

    听到这枪声,凌云内心暗叫“不好”,一脸镇定地站起,喊道:“这里是租界,前面不远就是英国领事馆,大家都不惊慌!大雷,走,关闭第二道铁门!”

    说罢,便与柴大雷冲出5楼的会议室。

    密码检译所上海站所处的这个单元,是早年国民党在上海的党产。因为工作需要,便把这一个单元十套住宅给了密码检译所。出于安全和隐蔽的需要,密码检译所上海站并没有改变建筑的外观,只是加固了楼顶的防护,并且分别在一楼、三楼、四楼设置了三道铁门,以防备突发事件。这样,就把这个机要部门安全地隐藏在闹市。

    当凌云冲到三楼关闭好铁门,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看着楼梯间“十字”砖孔,只能勉强看到街市上的混乱,并不能看到副站长钱学礼。

    这一刻,凌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军统的保护下,竟然有人直接偷袭密码检译所上海站。

    想到英国领事馆有军队把守,只需要数分钟,便会有巡逻的军警赶到,凌云的脸色顿时变得坚毅起来。

    当初,密码检译所上海站选择临近英国领事馆,也是出于安全的考量。

    凌云微微迟疑,便喊道:“大雷,走,上去!”

    说罢,二人拔腿便向楼上跑去。

    看到有人匆匆靠近五号目标,卢小青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她看着街道的两边,并没有看到张组长他们的身影,内心生出了一丝惊慌。

    强掩着内心的惊慌,卢小青向街角的那边的电话亭子靠近。

    就在这时,“叭”地一声枪声响起,卢小青身体随之一震。当她回首一看,便见揭爱华拉扯着五号目标中的一个重点保护对象,而立在铁门边的那个年轻人中弹向后倒下。

    卢小青自知不是面前这几个人的对手,现在贸然出手还不是时机,便决定还是先向张组长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

    枪声在耳畔响起,让钱学礼心头一震,心神旋即从发愣中清醒。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揭爱华一直对自己那么热心,终于明白站长的告诫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钱学礼暗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暗恨自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但是在这一刻,他心有不甘,更加担心整个公司的安全。转念之间,他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奋力向铁门冲去,但单薄的身躯仍然被拉扯着,情急之中拼命一脚踢向铁门。

    “咣当!”铁门关上了。这时,他想到楼上人员的安全,应声喊道:“小章,反锁大门!”

    武装保卫小章右手抓住了门栓,勉力让自己没有完全倒下,当门刚好关上的时候,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推动了门栓。看着门栓到位,他再也坚持不住,倒在了铁门内。

    钱学礼飞起一脚踢门,加上受到的拉扯,身体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一山君,你们终于来了!”揭爱华脸上绽开了得意的笑容招呼道。

    “爱华君,看来要实施第二套方案了?”高桥一山反问道。

    “是的,这条大鱼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揭爱华提着南部十四手枪,转身便向电话亭而去,身后却传来高桥一山的声音:“爱华君,需要帮手吗?”

    “一山君,谢谢!就是一条小鱼,举手之劳而已!”说罢,回头从容而去。

    高桥一山带来了三个人,架着钱学礼便沿来路返回。

    凌云气喘吁吁地跑到五楼,打开一个窗户,便看到四个人连抬带拽着钱学礼离开,准备开枪射击,却又担心伤着摊倒在地的妇人,只好朝天连放两枪。

    高桥一山听到枪声,回头循声望去,抬手胡乱地回应了两枪。

    高桥一山的枪法着实不赖,一发子弹击打在一块玻璃上,留下了一个弹孔,差点就打进了窗户,直惊得凌云、柴大雷二人缩回了脑袋。

    卢小青拨通了据点的电话,却是迟迟无人接听。听到话筒里的声音,她轻声念叨:“张组长,张组长,快接电话呀!这边都出事了,快接电话呀!快接电话呀!”

    卢小青焦急地直跺脚,当她的视线从电话上离开看向外面的时候,她看见了提着手枪的揭爱华就站在亭子外面。这个讨厌的汉奸得意洋洋地站着,戏谑眼光盯着自己。

    眼前这一幕,直惊得卢小青张开了嘴巴,左手无力地把听筒挂了上去。

    看着玻璃电话亭里的布衣女子脸上的惊慌,揭爱华“嘿嘿”一笑,隔着玻璃戏谑地吼道:“贼人!打呀!怎么不打了?”

    说罢,揭爱华缓缓地抬起了枪口。

    任松开着一辆卡车,行驶在街市里,他时不时地按响喇叭。

    “快点!快点!”驾驶室里,张一浦满脸焦急,担心五号目标遭遇不测。

    这时,前面街角冲出一股人流,看着行人慌慌张张逃奔的样子,张一浦内心生出不祥的感觉,再次喊道:“任松,再快点!”

    说罢,张一浦掏出手枪,后拉手枪管套,把手枪顶上了火,随后又拍了拍驾驶室后面的玻璃,大声喊道:“出事啦!准备战斗!”

    车厢里,赵怀远、文杰二人内心一紧,从腰间抽出家伙,都顶上了火。

    卡车转过街角,五号目标所在的那栋建筑便出现在视野里。

    街道上,随处可见丢下的礼帽和物件。看到这些,还有往外狂奔的行人,张一浦脸色变得铁青,知道开车还不如步行来得更快,便咬着牙喊道:“任松,我们先下车,你自己把车开过去。”

    张一浦、文杰、赵怀远三人提着手枪,逆着人流而上。

    “闪开!快闪开!快闪开!……!”

    刚开始,他们要避让行人,并不能快速前进。看到这种情形,张一浦大声叫喊。很快,路上的行人看到了他们手上的枪支,便一个个闪开了通道,让他们一路向前狂奔。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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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574/ 第一时间欣赏带血的麻糖最新章节! 作者:宁河晚渡所写的《带血的麻糖》为转载作品,带血的麻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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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血的麻糖介绍:
一块麻糖,改变了两个家庭。一段旅行,改变了一个人生。林家老佣福伯带领杨安、林小荷到上海旅行,恰逢战事。国仇家恨交织,杨安深入战线支前,卷入战争洪流,无从脱身,一直战斗在抗日的最前线,……。山河破碎,悲欢离合,儿女情长被战火无情湮没。在战争的迷茫中,杨安九死一生,又将何去何从。带血的麻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带血的麻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带血的麻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