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收治
狠狠地关上车门,并没有让周树声心中的恨意消减一丝。
尽管他知道新民医院并不是故意作对,但是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救治杨安,仍然让他心生恨意。因为,现在他的满脑子都是救治杨安,他觉得杨安应该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上海的天空,阴云密布,大雨滂沱。
军用卡车驾驶室里,周树声的脸色与上海的天空一般阴沉。当他听到那“嘭”地一声门响,心智便从沉迷的恨意中开始慢慢清醒。
周树声知道前线战事焦灼,却没有想到偌大的上海,众多的医院,却唯独没有收治杨安的地方。想到这里,周树声越来越沮丧,越来越绝望。
其实,周树声还是太过急切,前方战事焦灼,救护刻不容缓,伤兵救治却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如果,现在他知道郑存厚医生因为连续工作,已经倒在了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那么他心中的恨意就会荡然无存,甚至是会心生悔意。
“七七事变”爆发后,抗战救护问题成为事关抗战全局的一个重要事项。上海市救护事业协进会根据《非常区域救护事业办法大纲》规定,决定扩大组织。七月二十日,改组成立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市救护委员会,由中国红十字会会同上海市商会、上海市地方协会、医药团体、医事教育机关及与救护事业有关机关和团体,分别推荐代表参加,公推颜福庆为委员会主任,许冠群、俞松巧、翁之龙、郭埼元等人为副主任,下设训练推行委员会、药品供应委员会及总干事,总干事之下分设总务、医务二组,总务组下辖义书、纪录、会计、庶务、运输、情报、交际、稽查、慰劳、掩埋等课,医务姐下辖事务、医院、材料、救护队四课,分掌日常会务,负责协调并办理上海一带战区(京沪线至昆山为止、沪杭线至松江为止)军民救护工作为职责。在救护工作上,委员会受中央救护事业总管理处指挥和监督。因此,这个委员会多少也有些官方的性质。
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市救护委员会经预先准备募集救护经费、征召救护委员、统计医护人才、设班训练学员、储备药品器具、布置伤兵医院等顶工作,所以战事发生后便能立即组织救护队、急救队奔赴前线。在淞沪战场,这个委员会先后组织救护队十队、急救队十二队、救护医院二十四所,征集救护汽车化十八辆,特约公私医院十六所,设置伤兵分发站,为受伤军民办理登记、交换绷带、然后分批指送医院收容治疗。从前线到后方,所有组织工作,都是井然有序。
由于战前准备较为充分,当淞沪炮火响起的时候,上海各界救护工作总算可以从容以待。
八月二十二日,结合前段时间的救护实际,为了有效使用救护医疗资源,这个委员会在上海第六救护医院内设立伤兵分发站,对于前线救回伤兵,在这里视伤势轻重进行分别处理,伤重的送入医院,伤轻的暂住所内,等候火车、船只转送后方。
然而,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尽管只是局限租界一地,中国红十字会上海市救护委员会统辖之下的四十多所医院相互之间的信息互通并不如意。虽然上海已经有了电话,但是并非每一所医院都有电话,伤兵分发站的作用也不可能发挥得尽善尽美,加上重伤伤兵送来有时也会扎堆,伤兵的分发一样会存在“平均主义”,根本无暇顾及指派的医院有没有余留的床位,紧急抢救手术有没有排队。因此,周树声的卡车先后疾驰在四个医院之间,杨安仍然得不到及时救治。更有甚者,有时运送伤兵的卡车,奔波更多的医院,加上司机并不熟悉上海的街道,就会在上海城区奔驰数个小时,才能够到达最后的目的地。
驾驶室里,周树声并没有感受到向导指引的方便。他仍然被煎熬所主宰,当然还有期待。正是因为期待,才让他冷静地对待着这一个向导。
繁华的都市,街道空旷,雨大人稀。卡车马达轰鸣,轮下雨水飞溅,速度已经快到了疯狂。看到司机如此疯狂地驾车,向导老朱的心都悬了起来。
“嘎—”,卡车急停在辣斐德路,周树声急不可耐地打开车门,便见一个医生带着两个杂役冒雨向车厢后面而去。
下车后,周树声扶着车门站在车旁,很快便看到两个杂用担架抬着杨安从车后跑来。
“医生,他的伤口就在胸口,求你们赶快救救他!”
戴着口罩的白大褂会意地挥了挥手,率先冲到医院里。
杨安被抬进了手术室,周树声一瘸一拐地跟着杂役想进去,却听到一句低声喝斥:“出去,别在这里妨碍手术!”
听到喝斥,周树声终于冷静下来,这才知道自己关心则乱。
离开手术室门口,又有一个护士出现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中尉,请到治疗室!”
“谢谢!”说罢,周树声在护士的搀扶下来到了治疗室。
在护士的帮助下,周树声脱掉湿透了的军服。护士解开包扎的纱布,又重新消毒、清创、包扎,并为周树声换上了病号服。
上海海关大楼前,邮船码头。
“紫苏,紫苏!”
听到喊声,紫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招呼道:“珍妮!”
jenny是紫苏初中的女同学,刚刚出生下来便被父母遗弃在大上海的街头,被一个上海天主教会收养,两人初中时是同桌。后来,珍妮学习医学护理。
两人久未见面,来了一个拥抱后,珍妮拉着紫苏的手问道:“紫苏,你准备去美国吗?”
紫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嫣然一笑道:“如果胡佛总统号不出事,我现在就要去美国。但是,现在我决定不去了。”
“好哇!好哇!”珍妮高兴地跳了跳,连声叫好。
“那你准备留下来干什么?”
紫苏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嗯,暂时还没有想好。”
“要不到我们医院来,医院里有好多团体、协会和服务护工,还有童子军。”
紫苏不由地想起了杨安、林小荷援助医疗,在向赵剑眉等人告别时,就曾期待自己能够援助医疗,为抗战出一份力。但是,她对自己仍然满脸置疑,便轻声问道:“我,我,我行吗?”
“嗨!怎么不行,上初中那会,你总是说我笨手笨脚的。你看,我早就当护士啦!”珍妮答道,说着说着,圆圆的脸蛋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接着又鼓励道:“你没有事情,就跟着我去照顾抗战勇士,你一定能行的!”
紫苏、珍妮二人吃过晚饭,便来到了珍妮工作的医院。
第三百七十五章 输血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在第十四师七十九团阵前村口与日军发生遭遇战时,杨安看到手心的那一点鲜血,便暗叫“完了”,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准备掩埋前,九连连长周树声用纱布给杨安擦拭脸颊。因为悲伤,周树声泪水簌簌落下。这时,脸上的温湿与擦拭让杨安恢复了一丝意识。因为这一丝意识,他听到了周树声悲伤的抽泣。在这一刻,他无法心生感动,因为失血过多造成的体温下降,已经让他感觉格外的寒冷,而寒冷又让枪伤痛彻心扉。
在寒冷的感觉里,杨安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这种模糊,让他回到了那个寒冷的冬夜,他看到大人们把爸爸抬到了棺材里,“嘭”地一声,厚厚的棺盖被盖上。他想阻止大人们盖上棺盖,却不能动弹,想呼喊却是嘴不能言,寒冷让他张不开嘴巴。即使是棺材被盖上了,杨安仍然能够透过棺木看到里面的爸爸,他伸出手,竟然轻松地摸到了爸爸的手,却感觉到自己的手与爸爸一样冰冷。
模糊的意识,很快让杨安知道自己中弹了,剧痛与寒冷让他不堪忍受,他知道自己将要死去,但是他不想让自己死去,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如山,丝毫动弹不了。这一丝模糊的意识,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寒冷让他再次失去了这一丝模糊,周围的一切完全从感官里消失。
辣斐德路。周树声拄着一个拐杖,在医院门口徘徊。尽管护士不止一次地提醒他卧床休息,但是一想到杨安的伤势如此严重,他就心生焦虑,如何都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九连一班长姚宝田看着连长的焦虑,内心一样焦急万分,内心满是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从杨安送进这家医院,医生已经实施了三次急救两次输血。看着吸氧的杨安,周树声忧心忡忡。刚才,他去询问医生,医生说杨安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救治,失血过多,血压仍然偏低,现在仍然亟需输血。但是,却找不到同型的血源。
医院楼前,一个白大褂走了出来,便看着珍妮带着紫苏走了过来,便招呼道:“珍妮,这么快就回来了!”
“杜医生,杨安现在怎么样?”
杜医生摇了摇头,无力地说道:“从昨天到现在,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就看他能不能挺过去。血压还是偏低,亟需输血,就是没有血源。”
听到说话,周树声看向杜医生。
听到“杨安”这个名字,紫苏的心脏骤然“怦、怦”狂跳起来,脸上出现不安与担忧之色,忖道:这个杨安该不会是他吧?
“珍妮,这个杨安是什么血型?”紫苏关切地问道。
“ab型。”
“ab型?”
“ab血型是贵族血型,是稀少血型。在中国,o血型占人口总数的四成,a血型占人口总数的近三成,b血型占人口总数的二成半,ab血型占人口总数连一成都不到,因为稀少就叫做贵族血型。想要为这个杨安找到配型的血源,就有些难。”
听到这话,紫苏秀眉微蹙,说道:“我是o型血型,行不行?”
“你?”想到紫苏一进医院,就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中**人献血,珍妮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怎么啦?难道不行吗?”
珍妮微微迟疑,旋即用力点了点头答道:“行!行!行!”
“杜医生,有血源了,我的朋友是o型血型!”珍妮冲着杜医生喊道。
“快,先带她去验血型!”
输血是将血液通过静脉输注的方法给病人或者伤者输入血液,帮助病人或者伤者补充失去的血液。为了保证输血的安全,必须对输血者进行询问和检查,保证输血者身体健康,以提供健康的血液,同时,还要检查血型,确保输血者和受血者的血液配型相同,能够为受血者身体接受。输血是一项复杂的治疗,必须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
验过血型,确认了紫苏的血型就是o型血,紫苏就跟着珍妮、杜医生向着病房而去。
进入杨安的病房,看到那张苍白的脸颊,紫苏惊声道:“杨安!”
顷刻间,紫苏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紫苏,你认识他?”珍妮问道。
紫苏捂着嘴巴,连连点头。
看着紫苏满脸的担忧,珍妮安慰道:“紫苏,虽然他的伤势很重,只要输血,一定会得救的!”
安慰好紫苏,医生便开始采血、输血。
第一次献血就达到400毫升,内心的紧张,加上献血后的反应,紫苏的脸色有些苍白。
看到紫苏从病房里出来,周树声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军礼谢道:“紫苏小姐,谢谢!非常感谢!”
周树声骤然间敬礼,弄得紫苏有点手足无措。但她很快平静下来答道:“客气啦,杨安也是我的朋友。他为国打仗受伤,后方的人为他献血也是应该的,再说我还是他的好朋友。”
“他是你的好朋友?”碰到这么巧合的事情,周树声在露惊讶之色。
紫苏点了点头答道:“是的,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是我真正的好朋友。”
珍妮扶着紫苏到一旁的病房休息,紫苏向周树声问起了杨安受伤的事情。听到杨安这一天惊险而英勇的战斗经历,她的内心震撼无比,久久不能平静。尽管内心充满了感动与震撼,紫苏仍然因为输血,一停下说话便很快觉得眼皮发沉,酣然入睡。
三个小时后,珍妮再次来到杨安的病房,她用手摸了摸杨安的额头,叹道:“呀!发烧了!”
珍妮一边给杨安测量体温,一边把他发烧的事情向杜医生进行了报告。
杜医生来到病房,看了看体温,说道:“珍妮,不要紧。如果是输血时发烧,那么就要停止输血。输血后发烧的比例会达到三四成,也属于正常反应。他现在是低热,先观察观察再说。如果高热,你再来喊我。”
“嗯,知道了。”珍妮担忧地答道。
第二天一早,杜医生对杨安进行了检查。经过紫苏输血后,杨安的血压慢慢恢复了正常。抑或是因为伤势过重,抑或是因为连日劳累,杨安一连十天都没有睁开眼睛。
第三百七十六章 醒来
在接受紫苏输血十天之后,杨安终于醒来。
慢慢地睁开眼睛,杨安便看到一片洁白的房顶。刚刚睁开眼睛,杨安便再一闪感觉到乏力,眼皮发沉,便又昏睡过去。
清晨,紫苏醒来。她直起腰,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臂,便看向床上的杨安。如果,她早几分钟醒来,便会看到杨安刚才短暂地睁开眼睛。但是,现在她只能看见眼睛闭着的杨安。她打量着杨安苍白的脸色,这才留意到他的脸色已经不再是那么煞白。看到杨安昏睡时安详的脸庞,她期待着杨安的苏醒。
“紫苏!”
“珍妮!”
“紫苏,你给杨安整整输血400毫升,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怎么又在这里看护杨安呢?”
“珍妮,真的没有什么,我感觉已经恢复好啦。”
“还恢复好了,看你的脸色!你的体重轻,可不能和别人比。如果不是缺少血源,我都不想让你献这么多血。”
“没事的,再过两天就能够恢复。”
“那你每天晚上也要好好卧床休息。你这已经是第三天在这里了,杜医生都批评我几次了。”
“紫苏,辛苦你啦!”门口传来周树声的声音。
“周连长,早上好!”看到周树声出现在病房门口,紫苏淡然一笑招呼道。
珍妮给杨安测量过体温、血压和心跳,便说道:“看来恢复得还可以。”
“珍妮小姐,他什么时候能够苏醒?”周树声问道。
“不知道。”珍妮摇了摇头答道。
“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天了,他不会一直这样吧?”周树声一脸担忧地问道。
“不会。杜医生说了,他伤得重,昏睡十天以上都有可能。”
“啊,会有这么长的时间?”紫苏惊讶地问道。
“当然,这也说不定。杜医生说,杨安的命真够硬,命中他腰部的子弹也没有伤及内脏,他的肩部、腰部都算是皮肉伤,只是这两处创口加速了失血。真正危及生命的还是胸口的创伤,子弹几乎就是擦着心脏贯穿了身体。当时,因为是胸口中弹,你们都以为他死了,便放弃了救治。如果早一点救治,他的恢复应该还要快一些。不过,最后被你们发现,送来的还算及时,现在也不错。就是这样,能够救过来,也是一个奇迹。如果再晚一点发现他还有呼吸,即便是送过来,怕是再也难以起死回生。”
听到珍妮的讲述,周树声暗暗后怕,暗自庆幸姚宝田及时发现杨安手指的动弹,否则怕是要遗憾终身。
在珍妮的劝说下,早餐过后,紫苏便在医护休息室卧床休息。
下午,珍妮例行查房,刚刚给杨安测过体温,珍妮便看到杨安的睫毛微微地动了一下。
“嗯,不会要苏醒了吧?”珍妮想到,于是俯身盯着杨安。
杨安慢慢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圆圆的脸蛋。这张圆圆的脸蛋慢慢变得清晰,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很快,这个脸蛋消失在眼前,杨安微微转动眼球,便看到一个白色大褂消失在病房门口。
杨安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才知道自己躺在病房里,嘴巴和鼻子还罩着一个罩子。这时,他回想自己中弹倒下的那一刻,仍然感觉那一种灼痛是那么透骨钻心,只感觉浑身微微温湿。原来,就这么想了一下,竟然痛出了一身细汗。
“杨安,你醒啦!”门口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却上如此熟悉。
杨安微微转动脑袋,便看到紫苏冲进了病房。看到紫苏进来,杨安满脸惊愕,骤然失语。
看到杨安转头看着自己,却没有吭声,紫苏脸上的惊喜旋即一样变成了惊愕:“杨安,你不认识我啦?”
杨安仍然没有出声,紫苏惊愕地看向珍妮。珍妮从紫苏的讲述里知道他们是朋友,但杨安仿若并不认识一般,这让她脸上露出惊疑,轻声说道:“不会吧?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紫苏姐!”
这时,紫苏、珍妮终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了过来。
“太好了!杨安,你终于醒了,可把姐姐担心死了!”紫苏脸上的惊愕顷刻又变成了惊喜,惊喜地抓着杨安的手喊道,眼睛里都出现了晶莹。
“紫苏姐!”看着紫苏眼睛里的泪花,杨安心生感动,亲切地喊道。
“嗯!臭小子,刚才怎么不吭声,还真的吓了紫苏和我一跳。你这姐可要多叫几声,紫苏这么个娇小姐,可给你输了整整400毫升的血。要不是她输血,你恐怕早就到天堂去啦!”
这时,杨安才注意到紫苏的脸色并不算好,感动从心底如潮般涌起,声音颤抖着喊道:“紫苏姐!谢谢!”
紫苏在家里是老小,一直被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娇惯着,突然接连听到杨安亲切的叫声,似乎真的就觉得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弟,也一样心生感动,便嗔道:“傻小子!跟姐姐还客气什么!”
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紫苏美丽的脸颊上滑落。
看到这一幕,珍妮也心生感动,眼睛里闪动着晶莹。
周树声闻讯而来,还没有进到病房,便大声喊道:“杨安!杨安!”
周树声走到床前,激动地喊道:“杨安!我的好兄弟,你可醒了!”
看到周树声憔悴的脸庞,杨安喊道:“周大哥!”
喊罢,杨安双臂用力,想让自己坐起来,便感觉到胸口痛彻心扉。
“啊--”,杨安发出了痛苦的叫声,只是声音依然有气无力。
看到了杨安想坐起来的意图,紫苏嗔怪道:“别动!你受了重伤,难道自己不知道?”
听到紫苏的责怪,杨安脸上露出了苦笑。
扬州,林家小院。客厅里,摆放着三个硕大的藤条箱子。
“桂花姐,还是跟我们一起到汉口吧?”周兰央求道。
“妹子,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片好心。但是,自从收到杨安的《阵亡通知书》,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决定和爷爷、奶奶一起看护着这个院子。”
“桂花,我们俩老都知道你的好心,我们不需要你照护,你尽管放心地跟着到汉口就好了。”老太太知道李桂花留下的意图,便劝道。
“桂花,放心地去吧。我们一把老骨头,小日本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再说,我们林家人缘还好,周围的邻里了会帮助我们的。”林老爷子也跟着劝道。
“爷爷、奶奶,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就让我留下来吧。到现在,杨安了没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您俩老就是我的牵挂,就让我安心地留下吧。小鬼子来了,我也好看看他们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反正,我就是要想留下,谁赶我,我也不走!”
“大妈!”林小荷喊道,眼光里满是担忧。
“来,大妈的乖姑娘,让大妈再抱一抱。”说罢,李桂花伸出了双臂。
李桂花把林小荷紧紧搂在怀里,声音颤抖着说道:“小荷,安心地跟着爸爸、妈妈到汉口!等打跑了小鬼子,再回来看爷爷、奶奶,还有大妈。”
听到这话,林小荷顿生伤感,流泪喊道:“大妈--!”
“好啦!别哭了,来!跟大妈说再见!好了,别哭了,笑一笑,跟大妈说再见!”
李桂花手颤抖着,轻轻地擦拭着林小荷脸颊上的泪水。
听到大妈的劝说,林小荷含泪一笑,凄声喊道:“大妈!再见!”
大家都知道李桂花确实早已下定决心,便放弃了劝说。
小院门口,周兰、林小荷再次与李桂花相拥道别。
坐在黄包车上,林修、周兰、林小荷回头挥手道别。看着小院门口的亲人,想到刚才相拥一笑说着再见,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战火四起的岁月世事茫茫,或许再见将会遥遥无期。想到这里,三人眼睛里同时出现了悲戚。
第三百七十七章 消息
战争的尽头,不是胜利就是死亡。
从死亡的边缘被拉了回来,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杨安都觉得格外亲切。当他得知紫苏为自己献血,内心的感激更是难以言表。
病房里,看到杨安醒来,珍妮轻声问道:“饿吗?”
这时,杨安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饿得早已贴着了后背,一股从未有过的饥饿感袭来,甚至让他微微感觉到心慌。于是,声音微弱地答道:“饿,好饿!”
“好啦!知道饿就是好事,我这就通知灶房给你做一点流食。”
说罢,珍妮便走出了病房。
“杨安,你知道吗?你已经在昏迷了十一天?”周树声说道。
“啊!我都躺了这么长时间?”杨安没有想到与小鬼子的遭遇战就结束在自己的昏迷之中,已经过去了十一天,这让他的脸上都写满了惊讶。
“就是,你已经躺了这么长时间,都让人担心死了。”紫苏秀眉一蹙,轻声说道。
“杨安,你不知道,把你送到这里,你都经过了三次急救三次输血。把你送来的第二天,医院没有配型的血浆,幸好紫苏小姐和珍妮小姐过来了。紫苏小姐这么小巧的身材,一次性就给你输血400毫升,都快超过献血规定的比例和重量啦,她献血这么多,杜医生都跟着担心她。杜医生说,就是紫苏小姐的献血,才让你的血压稳定下来,慢慢恢复了正常。”
听到这里,杨安看着紫苏,眼睛里闪动着晶莹,声音颤抖着感谢道:“紫苏姐,大恩不谢!姐,谢谢了!”
“哎,刚才都已经谢过了,还搞得这么见外。都喊我姐了,姐姐帮助一下弟弟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你这也是打这场国仗受的伤。”
“杨安,你别说,你的命真是大。把你抬到第七十九团阵地,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已经把你抬到了掩埋的土坑旁边。我也以为你死啦,刚刚包扎好伤口,知道他们要掩埋你,便过去给你擦脸整理遗容……。”
说着说着,周树声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溢了出来,他擦拭了一下泪水,接着说道:“就在这个时候,一班长姚宝田发现你的手指动了一下,这样我们才发现你还有一口气,就把你送到了上海。”
紫苏说道:“听姚宝田说,那时还是白天,天空中都是日军的飞机,阙团长怕汽车遭遇空袭,不敢派车,还是周连长拿枪顶着阙团长的脑袋,他才派车把你和几个伤兵一起送到了上海。”
听到这话,杨安才知道自己从死亡边缘返回,还离不开周树声这一股子拼命的狠劲。
“周大哥,谢谢啦!”
紫苏说道:“杨安,你还真得好谢谢周连长。这到上海的一路,都还算顺利。但是,从上海的伤兵分发站出现,就是一路的不顺利,一连经过了四个医院,每一个医院都在排队做手术,最后才把你送到了这里,都把周连长和姚宝田给急死了。幸亏那天到上海后,又开始下起了大雨,路上也没有行人,汽车可以不要命地开,要不然……,哎!你也是好人好命!”
说到最后,紫苏百感交集,言语哽咽起来,轻轻地擦了擦眼睛。
看到紫苏的担心与眼泪,杨安、周树声二人无不为之动容。
听到自己虽然来到医院,但也经历了这样一番想象不到的周折,杨安内心也是震惊不已,暗感自己总是这样幸运。他庆幸自己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被姚宝田发现,也庆幸自己能够及时送到医院,还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好心人的献血。否则,怕是和那些伤兵一样,因为不能及时手术而失血过多,把小命给丢掉。
“紫苏小姐,要说命大的,其实还是我。那天,要不是杨安救了两次命,尸体都不知道烂在哪里。其实你并不知道,是杨安先救的我。当时,我们十几个人被小鬼子夹击,是杨安从竹林里冲出来杀死了十几个小鬼子解围。之后,我们才得以后撤。而后来,我不会水,偏偏又不幸掉到了水里。那天,先是杨安把我从水中捞起来,又带着我从敌后归队。就在距离**阵地三五百米的时候遭遇了一股小鬼子,如果不是杨安抢先开枪打死了几个小鬼子,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打不过敌人,抢着背着我离开,恐怕我早已被小鬼子的步枪打成了蜂窝。现在,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怕。当时,那子弹就在身边、就在耳朵边乱飞,即使是慌乱之中,都能够感觉到子弹飞过的气流。要说感谢的,还是我周树声,杨安兄弟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到周连长讲述他们的作战经历,仅管是寥寥几句,但是紫苏一样感觉到他们一路经历的丛丛危险,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除了他们经历的危险让紫苏震惊之外,杨安能够于遭遇之中接连击杀小鬼子,能够冷静地背着周连长撤离,更让紫苏震惊不已。这时,在紫苏的眼中,这个一脸稚嫩的弟弟俨然变成了一个战斗怪物。紫苏想象不到杨安为什么这么能战斗,但如果他知道了杨安这些天参与战斗的过程,恐怕她会被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周连长,姚班长呢?”杨安没有看到姚宝田,便问道。
“紫苏小姐给你输血的第二天,你的血压也稳定了,他就跟着救护车返回了前线。”
“哦,已经走了。”杨安脸上露出一丝失落。原来,他想向姚宝田道谢,却不知道在这炮火连天的上海,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姚宝田一面。
周树声似乎感觉到杨安的失落与担心,说道:“但愿姚宝田能够活下去,等我伤好了,再带他们打小鬼子。”
“周连长,你的伤势怎么样?”
“我的这三处伤有两处是贯穿伤,一处是擦伤。这里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都快好了,再过个几天,我就能够回到部队,我就能够找小鬼子算帐了!”
说着,周树声的声音里充满了斗志,脸上写满了坚毅。看到这时的周树声,紫苏再一次感受到中**人的可爱。心想,有这样一批中**人,迟早都有把小鬼子赶下海的那一天。
第二天一早,紫苏便提着煲好的鸡汤来的了医院。紫苏给杨安舀了一碗,便对周树声说道:“周连长,你也喝一碗。”
“医院的伙食挺好的,营养已经够了。留给杨安喝吧,他的伤势重。”
“喝一碗吧,他一个人也喝不完。”
“紫苏小姐,你还是自己喝吧。给杨安输了那么多血,你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都有的,你先喝一碗。我喂过杨安,自己再喝。”
“周连长,紫苏姐也是一片好心!”杨安劝道。
“紫苏小姐,谢谢!”
说罢,周树声不再客气,拿起一个碗来,舀了一碗便吃。
早饭过后,杨安才想起自己回来的事情还没有告诉小诚哥、剑眉姐和林小荷。想到他们一定在为自己日夜担心,他暗暗地自责起来。
杨安忖道,已经昏迷十来天,不知道第十四师会不会给诊所送《阵亡通知书》之类的东西,如果他们送了这样的通知,还不知道诊所会乱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小荷还在不在上海,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消息传递都扬州,会不会已经回扬州了……?。
想到自己阵亡的消息可能已经传扬州,杨安的内心不安起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紫苏突然看到杨安脸色的变化,便低声问道:“杨安,怎么啦?”
听到紫苏的问话,周树声眼睛看向床上的杨安。
“周大哥,我得救的消息有没有传递到第十四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
“没有,怎么啦?”
“他们不会认为我已经阵亡了吧?”
“不好说,都这么长时间啦,应该已经确定你阵亡了,说不定阵亡通知书都已经送达了。”
听到周树声的话语,想到自己牺牲的噩耗可能已经传到林氏诊所,甚至已经传到扬州,杨安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相见
周树声的话语,让杨安陷入了深思。
看到杨安阴沉的脸色,周树声轻声喊道:“杨安,杨安!”
杨安从短暂的沉思中醒过神来,眼睛盯着紫苏喊道:“不好啦!紫苏姐,还要麻烦你到诊所通知一下我小诚哥、剑眉姐、小荷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诊所会乱成什么样子,扬州的家里会乱成什么样子!”
这时,周树声才真正意识到杨安的担心,便说道:“紫苏小姐,杨安活着的消息真的要及时通知他的家人。”
紫苏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到诊所去,把你的事情告诉赵医生。”
林氏诊所。赵益清、林海坐在桌子上吃早饭。
赵益清掰了半个馒头递到小海子的手中,小海子接了过来,并没有吃。看到外孙若有所思的样子,赵益清喊道:“海子,在想什么呢?”
听到外公的问话,小海子喃喃道:“要是小安叔叔在就好了,他可以喂小海子吃的。”
赵益清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杨安牺牲已经十多天了。他没有想到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小海子仍然念念不忘,还念叨着杨安。
对于幼儿来讲,美好的东西总会深藏在记忆深处。然而,这种美好的失去,无疑会变成失落与悲伤。
这时,赵益清多么期望小孩子淡忘杨安的离去,能够快乐地成长,拥有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快乐。
“海子,小安叔叔已经没了。如果他还在,他一定希望小海子乖乖地吃饭,来外公喂你吃。”
听到这话,小海子精神似乎为之一振,屁股在凳子上挪了挪,一脸正色地说道:“嗯,小海子长大了,不要外公喂,要自己吃。”
看着小海子小大人的模样,赵益清再次想到杨安,内心漾起了悲伤。
爷孙二人刚刚吃过早饭,便听到小院门铃响起。小海子跳下凳子喊道:“爸爸、妈妈回来啦!”
说罢,便向小院门口而去。
“噫!这么早,不会吧?”看看时间尚早,赵益清心生纳闷,也跟着起身向小院门口而去。
现在是战时,来到小院门口,赵益清仍然一如既往地打开观察窗,便看到一个身着浅色条纹白色旗袍、身材娇小的美丽女子。看着这个似曾谋面的女子,赵益清一时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微微一怔。
“赵伯伯,早上好!”
听到礼貌的招呼,赵益清打开了小院大门。
“苏苏阿姨!”小海子乖巧地喊道。
听到小海子的喊声,赵益清这才想起十几天前,正是这个叫做紫苏的女子过来找女儿剑眉和杨安,后来听女儿说才知道她马上要去美国。
“小海子,好乖!”紫苏也没有想到只有两次见面,这个可人的小家伙竟然记住了自己。她蹲了下来,微笑着轻轻地摸了一下小海子的脸蛋,接着说道:“来,小海子,拿着,苏苏阿姨给你带的巧克力。”
“谢谢苏苏阿姨!”小海子抬头看了外公一眼,看到外公微微点头,便接过一个巧克力盒子。
紫苏站立起来,便听到赵益清问道:“咦,你不是去了美国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赵伯伯,我去美国也没有去成。三十号那天,美国胡佛总统号邮轮遭遇轰炸,便退了票。我已经改变主意,决定留下来。”
“哦”,赵益清有些惊讶,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热情地说道:“紫小姐,来!请到里面坐!”
“哦,赵伯伯,不坐了。我一早过来,就是要跟赵医生他们说说杨安的事情。”
“杨安的事情?”赵益清顿时面露惊讶之色,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陌生的小姐突然会说杨安的事情。小海子听到熟悉的名字,也来了精神,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紫苏。
“赵伯伯,这是样的。杨安还活着。”
“杨安还活着!”赵益清显然消化不了这样的消息,跟着念叨道。旋即,又反应过来,惊喜地问道:“杨安还活着?他,他现在在哪?”
“赵伯伯,您也别着急,杨安活着。他在十几天前受了重伤,昨天才醒来。他在财政部宋部长开设的战地医院里,医院就在辣斐德路。”
听到杨安身受重伤,并且昏迷十多天,赵益清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声音沉重地问道:“辣斐德路?他的伤势不要紧吧?”
“他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医生说不会再有什么生命危险。”
小海子一直抬着头看两个大人说话,他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便喊道:“外公,小安叔叔怎么了?”
赵益清弯腰一把抱起小海子,高兴地答道:“小海子,小安叔叔回来了,走,我们去看他!”
“小安叔叔回来啦?”
“对,小安叔叔没有死,他还活着!”赵益清看着惊愕的小海子回答道,接着又喊道:“吴妈!杨安还活着,在辣斐德路的一个医院里,我们现在就过去看他。”
赵益清回头跟吴妈的了一个招呼,便跟着紫苏而去。
民和路新民医院,让护士把消息转告林小诚、赵剑眉之后,三人便赶到了医院。
跟着紫苏,赵益清牵着小海子来到了病房。
看到赵益清进来,杨安喊道:“赵伯伯!”
小海子一进病房,便向着床上的杨安扑了过去:“小安叔叔!我好想你呀!”
“小海子!啊--!”杨安刚刚喊出“小海子”便尖叫了起来,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水。
听到杨安痛苦地尖叫,林海犹如扑到了刺猬一般,也跟着“啊”地一声缩回了手。
赵益清把小海子从床上拉了下来,小海子委曲又着急地喊道:“小安叔叔,小安叔叔,我弄痛你啦?”
“没有,小海子。”杨安伸手捏住林海的手指,声音微弱地说道。
“小安叔叔受伤了,不能动!”赵益清叮嘱道。
“小安叔叔,痛吗?”小海子这才知道惹了麻烦,嘟着小嘴问道。
杨安伸手拉住了林海说道:“小海子,不痛!”
紫苏看到杨安额头上的细汗,拿出手巾上前给杨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小安叔叔,你怎么受伤了?”
“小安叔叔打日本鬼子啦。”
“那就是小鬼子把你打伤的喽,小海子长大了,就帮小安叔叔打小鬼子!”
听到小海子的话语,赵益清、紫苏、周树声面面相觑。
新民医院,林小诚、赵剑眉先后做完手术。得知杨安活着的消息,二人满脸惊喜,赵剑眉更是喜极而泣,一下子扑到丈夫怀里抽泣起来。
二人跟医院交待好手头上的事情,便向舞厅门口而去。刚到门口,赵剑眉便想起了林振堂,于是让林小诚去告诉他杨安的消息。
这样,三人一起赶到了辣斐德路。
在珍妮的带领下,林小诚、赵剑眉一到病房,便看到赵益清、林海、紫苏等人在和病床上的杨安说道。
看到紫苏在这里,林小诚、赵剑眉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刚刚打过招呼,却见一个军官转身喊道:“表哥!”
“表弟!”
打过招呼,林小诚向妻子介绍了周树声。
看到面前的周树声,赵剑眉眼前霎时浮现了那个满身硝烟与血腥的受伤军官,惊讶道:“是你!”
周树声惊叹道:“表嫂见过我?”
“那天晚上在新民医院,就是我和郑医生接待的你。”
“啊--!”周树声、林振堂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周树声完全没有想到那天用枪指着的女医生竟然是自己从未谋面的表嫂,而林振堂也没有想到那天周树声送来的人竟然是杨安。
“怎么啦?”林小诚问道。
赵剑眉说道:“那天表弟送杨安到新民医院,因为排着队做手术,是他拿着手枪顶着郑医生。后来,我出来,是我让他们到这里的。”
“小诚哥,其实那天我,我情急之下,还拿枪指着表嫂,逼着表嫂做术。嫂嫂,那天是树声失礼了,还希望不要……。”周树声尴尬地接着说到。
“没有什么,你也是情不利己。”赵剑眉嫣然一笑,轻声说道。
听到赵剑眉的话语,周树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听到这里,大家才恍然大悟。
赵益清先来一步,早已知道了那天战场上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在新民医院,还有这么一段插曲,惊叹道:“哎,没有想到这么巧,一家人都聚到一起了!”
看着杨安苍白的脸色,赵剑眉眼睛里闪动着泪花,颤声喊道:“杨安,痛吗?”
“剑眉姐!不痛!”
“珍妮小姐,他都伤到哪里了,都躺了这么长时间?”赵剑眉转首问道。
珍妮简要地介绍了杨安的伤势和救治情况。听了介绍,赵剑眉看着紫苏道:“紫苏,谢谢了!”
“别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赵剑眉轻轻地掀开被子,便看到杨安的身上缠满了白色的纱布,想到他胸口的贯穿枪伤,鼻翼不由地微微抽搐。想到这中弹的位置,她都感觉到后怕。
经过一番谈话,赵剑眉、林小诚、赵益清才知道周树声带着杨安一连跑了四个医院都被拒收。想到周树声当时的绝望,想到赵剑眉亲自拒绝了收治杨安,众人唏嘘不已。
当得知郑医生因为连日劳累,活活给累死,在他离开之后便倒在了医院里,周树声更是自责不已,在众人的安慰下心里才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反刍
听到众人的谈话,杨安这才慢慢得知从战场到上海,自己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
这一次,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小命。对他来讲,是真正的九死一生,内心感觉到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病床边,小海子没有说话,他掰扯着杨安的手指,一会儿看看小安叔叔,一会儿看看这个那个说话的人。
杨安饶有兴趣的听着大家的说话,不觉之中隐隐感觉到疲倦,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无意之中,赵剑眉看到了杨安的疲倦,便说道:“杨安昨天刚刚苏醒,现在还需要静养,我们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
尽管大家谈话的兴头正足,但是赵剑眉是医生,她的话大家当然认为最具权威的,便都一致轻声附和。
赵剑眉一行和杨安打过招呼,轻声喊道:“小海子,跟妈妈走了。”
“嗯,我还想和小安叔叔呆一会儿。”
“海子,小安叔叔的伤还没有好,过几天我们再来。”
“嗯,我还想和小安叔叔呆一会儿。”林海可怜巴巴地看着妈妈说道。
赵剑眉说道:“海子,小安叔叔好了,就可以到家里陪你玩,好不好?现在就是让他好好养伤,早一点好起来。”
林海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转身拉着杨安的手说道:“小安叔叔,你可要快一点好!我在家等你!”
看到小海子依依不舍的眼神,杨安心生感动。
众人离开后,病房里安静下来,杨安很快又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林小诚、赵剑眉从新民医院出来,带着两罐中药药膏来到病房。和杜医生一番商量,决定每天让杨安两次口服林家的膏方,同时每天外用敷药改用林家的药膏。
赵剑眉敷好外用药膏后,杨安便感觉到创口一阵清凉,继而感觉到微微的火辣,最后又慢慢复归平静。
以前,在扬州杨安就曾经看到过爷爷用这药膏给人医治外伤。现在,感觉到创口用药后的变化,杨安不由地想起了扬州的小院。
想到林小诚曾经回家给自己办理后事,杨安内心百感交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次“牺牲”给林家上下带来了如此巨大的悲痛。而自己也因此成为扬州小有名气的抗日小英雄,也让他哭笑不得。
为了让杨安安心养伤,林小诚并没有告诉他母亲因为失子之痛一夜白头的事情。
昨天,林小诚已经发出了“杨安轻伤在沪治疗”的电报。杨安不知道家里有没有收到这份电报,但他希望林家小院早点收到这份电报。
扬州,林家小院。看到邮递员进门,林老爷子内心又生起了一份担忧。然而,这份担忧,很快就随着看到电报上的内容而烟消云散。
看到电报上的几个字,林老爷子脸上绽开了笑容,不由地喃喃:“老天有眼呐!老天有眼!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老太太看到电报上的内容说道:“快!快!快去告诉桂花。”
说罢,俩老直奔海棠门而去。
“桂花,杨安还活着!桂花,杨安还活着!”
过了海棠门,老太太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喊话,唯愿李桂花早些听到这难得的好消息。
活着,对于战争期间的人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奢求。
听到喊声,李桂花跑出厢房,满脸质疑地问道:“奶奶,杨安还活着?”
老太太眼睛里噙着泪花,点了点头答道:“对!还活着!小诚从上海发来电报,电报上说他只是受了轻伤,在上海治疗。”
李桂花接过电报,认真地看着电报。虽然她不识字,但是“杨安”这两个字却是认识的。看到这两个字,犹如看到了儿子。
这一份电报,是天降之喜。不知道是因为欣喜,还是因为激动,眼泪如泉涌一般,簌簌落下,那“杨安”二字顷刻间在泪花中变得模糊,儿子的模样也一样如这电报一般在视线里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李桂花多么希望能够看到儿子,多么希望他的身影在眼前变得清晰,多么希望儿子在眼前触手可及。尽管电报上说是轻伤,但母子血肉相连,那份担忧也随之溢于脸庞。
“桂花,别担心!小诚说只是轻伤,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
听到这话,李桂花双手颤抖着把电报捂在胸前,就犹如抱着襁褓中的杨安一般。
“这下好了,等杨安治好了伤,就让他们把杨安送回来。”老太太说道。
听到老太太的话语,李桂花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哎,这老天,这回总算开了一回眼。这一次,杨安也是当过兵、打过仗、受过伤,伤好了就让他回来。”老太太谈天说地地叹道。
“他现在是中士军衔,伤好了怕是还要上战场。”老爷子担忧地说道。
“上什么战场,他已经上过了战场,也已经打过仗了。再说,他是杨家的独生儿子。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可以不当兵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老爷子问道。
“裁缝铺齐家那小子就是独苗,上次听他们家的那个说的。上次办过杨安的‘丧事’,维民那孩子想当兵,一个人偷偷地去报名,被人赶了回来。”
“哦,还有这事。这小子还真不赖!”老爷子微微惊讶,旋即赞赏道。
“桂花,这下你不用伤心啦。我们这就来发电报,让他伤好后回扬州。”老太太安慰道。
听到这话,林老爷子、李桂花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想到林修、周兰、林小荷三人离开了扬州,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李桂花叹道:“哎,要是电报早到两天就好了。”
林老爷子、老太太听到这话,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都不由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为了让杨安静养,上过药,林小诚、赵剑眉、杜医生、珍妮、紫苏、周树声等人就离开了病房。
一时间,病房安静下来。看着洁白的天花板,杨安不由地想起了这段时间的事情。
想到日军的残暴,杨安的身体不由地起伏起来。因为日军登陆后的大肆屠杀,那天在罗店早已作出了人生的选择。尽管这一次是死里逃生,杨安仍然觉得要和小鬼子拼到底,直到他们从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离开。
安静,让杨安的思绪无边无际。忽然,他想起了当初的伤兵转运,中日双方在城市里的较量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不知不觉中,他想到了第三十六师李增营全营三百多官兵的壮烈牺牲与全军覆没。这一次战斗,让他真正知道了城市巷战的无情与惨烈。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三百多个人的性命便丢在了那一条不知名字的里弄,留给杨安的不仅仅是震撼,还有沉重的思考。
杨安无法想象数百人怎么会被堵在一条死胡同里,但他仍然感觉到这不是一种巧合。对于那些烈士,都是值得敬仰的。但是,在这些烈士中间,作为一线的指挥员,在城市巷战的指挥上,必然犯下了指挥上的大忌,否则不会出现这样极端的事件。但至于是什么大忌,杨安和第三十六师的兄弟们都无从得知,自然也无法分析这场战斗中的教训。
苦苦地思索,仍然难以得到答案,都让杨安感觉到头痛,索性便放弃了对这场战斗的回顾。
想到了与彭狗子班长一起的战斗,杨安多么希望他们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幸运地活着,多么希望能够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想到一次次的巷战,杨安总感觉险象丛生,呼吸都不由地急促起来,仿佛又置身那危机四伏的城市战场。
回顾一次次的城市苦战,杨安发现手榴弹、迫击炮在巷战中所发挥的火力优势是显而易见的。对于巷战、近战,手榴弹、迫击炮有着无可替代的火力优势。手榴弹既可以火力突破、掩护进攻、掩护撤退,也可以有效杀伤敌人,这已经在他的内心形成了印象,但真正认真思索,得出这个结论,还是从现在开始。
然而,对于巷战、近战来讲,步枪在火力上的持续性与连续性上来看都有着先天的不足,而半自动的南部十四手枪却有着步枪无法替代的优势。而全自动的驳壳枪,持续的火力与突出的杀伤力,还有短枪的灵活性,对城市巷战来讲,更是让小鬼子闻之胆寒。
不得不说,杨安是一个爱学习爱动脑筋的孩子。就在这短暂的思考里,关于城市巷战与近战,杨安想到了武器的问题。继此之后,他慢慢地想到了战术层面的问题。
他的思绪漫无边际,一会儿想到了如何利用城市废墟与建筑掩蔽和保护,一会儿又想到了一个战斗班在巷战中的分组,一会儿又想到了如何在城市中选择观察哨,……。
突然,杨安又想到了李增营主力的覆没。他隐隐地感觉到,李增营主力的覆没,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安排好观察哨,战场情况不熟悉,让部队陷入了盲目的战斗,或许是因为没有条件选择制高点设置观察哨,或许是因为战斗分组的问题,或许是因为……。
尽管,杨安仍然没有能够找到准确的答案。但是,现在他能够隐隐猜测到这次战斗中出现的作战大忌。
这一次思考,杨安觉得似乎找到了接近的答案,顿时感觉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被掀开,心神也霎时轻松起来,不觉之中又陷入了伤后的休眠。
第三百八十章 牺牲
杨安醒来之后,病房里先后送来三个重伤员。
第一个伤员手术后,抬进来没有挺过十个小时就停止了呼吸。尽管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见证了战友的死亡,但是听到医生遗憾地宣布这个**士兵死亡之时,他仍然心有戚戚。没有过多久,两个杂役便用那死去的**士兵身体下白色的床单裹着身体,一人提着一端就把那遗体抬了出去,犹如例行公事一般。
看着人影从门口一闪即过,杨安转头便看到珍妮小姐在床上重新铺上了新床单。看着这崭新的床单,他多么希望下一个伤兵能够和自己一样幸运地活下来。
很快,第二个重伤员抬了进来,身体从头上到脚下都用白色纱而裹得严严实实,宛如一个白色蚕茧一般。据说是挨了小鬼子的枪子,还被小鬼子手雷给炸了一家伙,抬进来时又是在输血,还吸着氧气。
看着那那酱色的血浆缓缓地流进伤兵的身体,杨安想象着当时自己是不是也如这般被抬进手术室和病房。他不知道接连三次输血,该有多少份量,但那相对于一个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数字。除了紫苏之外,想到自己的体内流着其他好人的热血,杨安感觉到了股暖流涌遍全身,甚至隐隐感觉到血脉的灼热与身体的滚烫。这时,杨安内心一声叹息:哎,多好的同胞兄弟姊妹!但愿战火的荼毒能够远离你们!杨安今生或许无法报答你们,只有用这单薄的身躯来阻挡日寇的铁蹄!
病房里,杜医生、护士珍妮守护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杨安还是看到杜医生无助地摇了摇头。
珍妮小姐拨出针头的那一刻,杨安看到了她的泪水滴落到床单上。
再一次看到死去的**士兵裹着床单被抬出去,床单下渗透的鲜血,还滴落了一路血迹。杂役、护士经过一番忙碌,才清理干净地板上的血迹,又重新铺上了新床单。
在枪林弹雨的战场,许多战友无声地倒下,甚至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倒下,也不会有人顾及到这些牺牲。只有在战斗的间隙和打扫战场的时候,才会留意到他们的牺牲。
这次,看着再次空出的床铺,杨安的内心空落落的。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就差点被第七十九团掩埋在那个挖好的大土坑里。回想起那些草草掩埋在大土坑里的战友,还有那些尸体还遗留在敌后、甚至是暴尸荒野的战友,想到这些后送的伤兵死后至少还会有红十字会用薄棺安葬,甚至还会立上一块墓碑,这又比那残酷的战场强之百倍。
想到这些,杨安内心的难过似乎在无形之中得到了一丝安慰。
林小诚、赵剑眉连续来了三次,杨安旁边的病床都是空着的,他们没有碰上那两个垂危的重伤伤兵。小海子来了两次,但都为了不妨碍杨安静养,都被赵剑眉很快带走。看到小海子那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露出的留恋,杨安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早些好起来。
医院的伙食,不管是标准,还是质量,都是非常不错。普通伤兵,每天都有米饭、白面馒头,还有稀饭和青菜。
而杨安这样不能移动的重伤兵,还能够喝上稀肉粥这样的流食。尽管,肉末并不算多,但这难得的肉腥味,却是在罗店战场不得一见的好东西。对于这样的待遇,要是在罗店战场,那绝对是一种奢求。后来,杨安才知道在租界猪肉供应倒还充足,只是自己伤重,还不能进食过多肉食。
因为紫苏在这里,杨安每天都能够喝上一次鸡汤,甚至连周树声也跟着沾光,每天都要喝上一大碗鸡汤,啃上不少鸡肉和骨头。良好的营养,也让周树声的伤势恢复更快。几天下来,因为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周树声,脸色慢慢变得红润,气色也越来越好。
因为能够进食,加上林家口服的滋养药膏,杨安的脸色也有了很大的改观,至少没有几天前那么白得吓人。
也许是考虑到杨安的静养,一连三天都没有再抬重伤兵进入病房。
第三个被抬进来的重伤员仍然是昏迷的,一夜之后,麻药的作用早已消失,苏醒过来的伤员感觉到创口的疼痛,仍然时不时地痛苦呻吟。杜医生检查过后,珍妮小姐又喂下止痛的药丸,半个小时后,那呻吟的声音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听到那痛苦的呻吟,杨安暗暗庆幸自己的这一阵还在昏迷之中,连这痛苦也无法感受。
能够进食后,杨安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周树声在病房门口看到杨安醒了,便慢慢地进来坐到了床边,二人小声地聊了起来。
“周大哥,有罗店的消息吗?”
听到杨安的问话,周树声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躺在床上的杨安仍然这么在意罗店的战事。在这里养伤,周树声虽然也关心罗店的战事,但他仍然觉得养伤才是头等事情,除了养伤,他倒是想得开,并没有刻意地去打听和了解战事。这几天,杨安每天清醒的时间并不算太长,每次醒来以后,眼皮都会很快抬不起来。
说到罗店的战事,周树声的神色黯然地答道:“罗店仍然在小鬼子的手上。”
“都这么长的时间了,还在小鬼子的手上?”
从感情上,杨安显然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按他的理解,似乎**派去了那么多的部队,罗店被收复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犹如第一次收复罗店那般。因此,这时周树声看到了他满脸的狐疑。
周树声轻轻地点了点头,肯定地答道:“是的,一直都在小鬼子的手上。”
“怎么还在小鬼子的手上?”不知道是质疑,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杨安再次反问道。
“杨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我们国力不如人,军力不如人呢?”
听到了周树声的这句话,杨安陷入了沉默,只是随着沉默,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看到杨安的神色,周树声说道:“其实,我们从罗店逃出来的时候,听说第十一师三十三旅都已经打进了罗店,罗店镇有一半以上的地方都被打了下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现在说起来,我们第七十九团、第三营真的是功亏一篑,如果第七十九团能够一举偷袭成功,那天罗店就会被收回。”
“那后来呢?”听到第三十三旅收复罗店,杨安来了兴趣,追问道。
“十个手指有长短,围攻罗店的各师部队战斗力也是有差距的。其他的部队围攻都没有成功。后来,日军反扑,又是地面炮兵炮击,又是空中轮番轰炸,加上**其他部队没有跟上。第三十三旅孤军深入,也不得不被迫退出罗店。这一仗,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兄弟?”
说到**进而复退,罗店得而复失,周树声的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声音里多少有些悲怆。
“我们要有飞机支援就好了?”听到周树声说到日军飞机的作用,杨安感慨道。
“是啊,要是有空军支援,那该有多好。不过,要说到空军,以前还不知道。那天听人讲,好像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一个参谋讲,从‘八一四’笕桥机场那一战开始,到九月上旬,我们的空军都是采取攻势作战。我们的战机在空中直接击落日军军机达60多架。”
听到**空军竟然击落了60多架日军战机,杨安的眼前浮现一个日军七架机群。想到已经击落九个以上这样的机群,他的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
第三百八十一章 罗店的消息(一)
很快,杨安脸色的震惊又变成了狐疑,接着追问道:“真的打下了这么多日军飞机?”
周树声确定地点了点头答道:“当然击落了这么多飞机,就这,还不算日军飞机被击伤后坠毁在作战空域之外的飞机,还有的日军飞机即便是飞回去了,可能因为受伤也需要修理,不能再次参加战斗。如果要加上这些飞机,那日军飞机的战损还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
“那太好了!这可是第一次听说中国空军取得了这样重大的战果,如果前线都能知道这些消息,那该是多么振奋人心!”杨安的眼光里露出了振奋的光芒,让周树声感觉他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于刚才。
“咦!周大哥,那我们的飞机有多少损失?”
“在这一段时间,**飞机至少也损失了数十架飞机。”
“啊--!**也损失了这么多飞机!”杨安惊讶道。**飞机也有这么大的战损,这显然不是杨安内心期待的事情。但是,他很快想到了这是战争。想到战争的残酷,**当然会有相当的损失。想到这里,杨安内心的惊讶很快恢复平静。
“要是从战损来看,日军损失要远远多于中国空军。因为,上海这边刚刚打响的时候,日军空军还是太过狂妄。就拿笕桥空战来说,因为台风刚刚来临,上海这边日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是没法起飞的,据说是从台湾起飞的飞机,都是清一色的轰炸机。当时,小鬼子冒雨突然空袭笕桥机场,**战机刚刚转场到达,接到日军空袭的警报便又紧急起飞。就便这样,还是被我们捡了一个大便宜,打下了四架飞机,我们一架都没有损失,这就是“八一四空战大捷”。后来,小鬼子慢慢地警觉起来,每次轰炸都要派驱逐机护航,**空军和日军对战起来,都是互有损失。这时间一长,我们就承受不起,因为我们的飞机全部都是花大价钱从国外买的。而小日本拥有现代的工业支持,飞机被打下来了,还可以再补充。然而,我们的空军却是没有这个可能了。还不知道,现有的飞机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
说着说着,周树声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悲观的情绪。
其实,在这一时期中日空军的较量,周树声说得大致和现实是一样的。
从八月十三日上海战火点燃以来,中国空军最初采取的是攻势作战,因为开战之初,中国空军首战出击的都是空军精英飞行员,加上日军航空兵的狂妄与轻敌,中国空军取得了骄人的战绩。但随着战事的深入,日军机群也改变了战术,双方战斗损失都一样在相应增加。中方损失数十架飞机和一批王牌飞行员,却换来日军损失一二百架飞机,仅从空战的角度来讲,中国空军取得了斐然的战绩。但是,在取得斐然战绩的背后,却是空军无机可战、无机出战的残酷现实慢慢浮现出来。
中国空军为什么慢慢没有战机可以出战,主要的原因就是中国的飞机制造工业只是处于起步阶段,作战飞机全部依赖进口。欧美列强对中国的抗战抱着消极的态度,加上害怕向中**售引起日本方面的反感,甚至限制对华军售。同时,日本海军已经封锁了中国的海岸,进口的通道都成了问题,作战损失不能得到及时补充,战斗损失一架就减少一架,越战越少,以至于扬州、笕桥、句容等前进机场的飞机已经不能成军作战,只好将其收缩到南京光华门外大校场机场,以加强国都南京的空防。
与中国国情不同的是,日本有强大的工业体系,飞机制造工业极其发达,每年可以生产作战飞机1000架以上,如果战略物资充足,最大产量甚至可以接近2000架。因此,日军前线作战的损失可以迅速补充,即使是存在大量战斗损耗,仍然是在不断增加作战飞机的数量。
此消彼长,自然是日军空中优势越来越突出。这种优势不仅仅是数量上的优势,还有战机性能上的优势,还有飞行员整体飞行技能上的优势。此外,在这一段时间,中国空军的主要作战目标是轰炸日军军舰和消灭日军飞机,与陆军的协同很少,更谈不上密切,基本上都是各自为战,对步兵地面作战缺乏有效的支援。日本航空兵则是在第3舰队司令官长谷清川直接指挥下进行作战,而长谷清川同时指挥着上海战场的作战,所以空中火力支援能够在第一时间满足地面部队的作战需要,形成了及时有力的火力打击。
在淞沪战场,中**队的伤亡,有近半数是在毫无空防的情况下,由于日军飞机轰炸造成的。这在每一支**部队,都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
同时,日军飞机的轰炸,使中**队行动步履维艰,前线作战呈现白天与夜晚明显的战斗节奏转换也是因此产生。**部队的补给、运动都不能迅速及时,严重影响了作战。为此,淞沪战场各军、师指挥官多次强烈要求中国空军加大火力支援,甚至这种愿望变成了对中国空军的责怪与埋怨,但是残酷的现实让这些军师指挥官的愿望一次又一次落空。
面对陆军部队的抱怨与请求,八月二十八日,中国空军总指挥周至柔不得不通过公函形式向军政部转向第九集团军、第十八集团军说明:“近日以来,空军屡以驱逐机企图制压敌之轰炸机,然每次均与敌驱逐机遭遇,互有损伤。以我仅有飞机长此以拼,日日消耗,将成无机之势。故决计施行夜间轰炸,虽有成效,亦不无损伤。此飞机数量之少,为我最大之隐忧。现拟每日乘良机出动,以助军威,主要企图,仍于夜间行之。”
只是,这些实际情况,就不是周树声这样一个基层军官所能够知晓的东西。
从实际讲,中国空军已经开始从战术上避免正面消耗,努力避免与日军驱逐机空战,寻机轰炸或是与敌轰炸机作战,以此战术发挥我方战机微弱的优势。也是通过这种战术,以保持有限的空战力量,维持持久作战,这也是国力和军力没有办法的实际。就这样,淞沪战场的制空权自然而然地旁落在日军航空兵手中。
听到周树声的话语,还有悲观的声音,杨安的内心一样跟着非常难过。在难过的同时,他想到了唐家保、罗长顺、财迷、李小栓,还有四眼排长,对他们当下的命运担心起来。
看到杨安脸色的变化,周树声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不应该说的话语,内心也随之出现了一丝不安,便接着说道:“其实,这些都是现实,国府正在争取欧美大国的支持,也许会好起来的!再怎么说,我们都是正义的战争!”
说罢,周树声看了看杨安又说道:“杨安,你别说,你们第十一师、第三十三旅打仗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听到周树声说到自己的部队,杨安的神情专注起来。
“前一段时间,**对罗店的日军组织了四次围攻,第一次围攻我们都参加了,我就不说了。之后,在31日拂晓、9月2日深夜、6日深夜,又对罗店展开了三次围攻。这三次,你们三十三旅都打进了罗店。”
听到自己的部队取得这样的战果,杨安脸上露出了自豪之色。
“第十八军这四次围攻罗店,最后都是功亏一篑,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在这几次战斗当中,第三十三旅打进了罗店,打出了**精锐的士气和威风。据说,这四次都是因为第十一师两翼的部队没有跟上,导致第三十三旅孤军深入,最后罗卓英军长才不得不忍痛下令让你们第三十三旅撤出罗店。第十一师、三十三旅也因为“四进罗店”,都在第十八军已经传为佳话。”
前一段时间,杨安跟随第三十三旅开赴罗店一带打仗,根本没有机会听到外界对这支部队的评价,自然也不会对自己所在部队进行评价。经历第一轮围攻罗店,对第十一师、第十四师这两支**精锐部队,杨安已经有了比较,在内心自然而然地分了个高下。而这次听到周树声的评价,他没有想到第十一师竟然在罗店、新镇一带打出了如此之高的声威。
第三百八十二章 罗店的消息(二)
杨安的伤势慢慢恢复,尽管是躺在床上,但是淞沪战局仍然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周大哥,上海这边的战局现在究竟怎么样?”
“我也只是听说一点点情况,按个人的理解,现在上海的战事并不算乐观。因为吴淞镇的中国守军不时以火力袭扰出入黄浦江的日舰艇,并且对日军第3师团形成侧背威胁,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派第3师团攻击吴淞镇。同时,命令第11师团派出一部兵力,由川沙口沿江岸东进,扫荡沿江中**队各据点,至吴淞与第3师团会合,以打通两师团在陆上的联系。八月三十一日,日军第3师团派出第63联队乘坐舰船,在日海军航空兵及舰炮火力掩护下从江上攻击吴淞镇。杨步飞第六十一师因准备不充分,一战即溃。当天下午三时左右,日军占领了吴淞镇。**上层将第61师师长杨步飞撤职,独立第二旅与第六十一师合并,原独立第2旅旅长钟松升任第六十一师师长。”
“张治中将军指挥的城区作战,基本上还是处于一种相持状态。据说,九月初日军有几支精锐部队已经登陆,比如久留米第十二师团的一个旅团,此外还有五个旅团,一共有六个旅团,加起来至少有三个师团。日军增援部队一到便全面发起了总攻,从浏河起,各个登陆点都是日军的增援部队。九月初,日军攻克了第九十八师狮子林一带的防御阵地,据说第九十八师五八八团第6连全部壮烈牺牲。九月六日,日军攻陷宝山县城,第九十八师五八三团第三营自营长姚子青少校以下官兵全体阵亡。”
第九十八师也是**的精锐,一个建制营500多人全部壮烈牺牲,无一生还,这个消息深深地震撼了杨安。他原来以为,德式第三十六师李增营主力三百多人全体阵亡已经是足够震撼人心了。至少李增营最后还有几个幸存的人,而姚子青营500多壮士却是全体阵亡,无一幸存。当然,杨安并不知道**上层要求姚营最后坚守宝山孤城的真正意图。单纯从军事上讲,让一个营硬捍数倍、十数倍于自己的日军,并且日军还有地面和空中火力支援,这并不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指挥。但是就其影响来讲,发挥的作用就不仅仅如此了。
当然,**为什么只安排一个营坚守宝山孤城,究竟是因为兵力的原因,还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这就是杨安和周树声不能得知的事情。
在国力、军力远弱于日本的前提下,姚子青营孤军苦守宝山县城,除了悲壮,更多的意义就在于展现中**人的战斗意志与战斗决心,激发全民族上下抗日的决心。
现在,开赴上海战场的作战部队,都是**中央军,应该说都是**精锐。在敌强我弱的前提下,**将士都知道此去必将九死一生。自从随着第十四师开赴淞沪战场,周树声与战友们一样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尽管有这种心理准备,但是在面临生死威胁的时候,他仍然希望自己能够在战争中幸运地活下来。
活着,对于在淞沪战场苦战的**将士来讲,尤其是团以下基层官兵来讲,这是一种真正的奢求。
即使是这次侥幸死里逃生,周树声并不觉得在今后的战争中能够永远这么幸运。因此,赴死的准备,让他的心志变得更加坚定。尽管如此,这个时候,周树声先讲到中央军一个完整的建制连全部阵亡,紧接着一个完整的建制营全部阵亡的消息,内心震惊仍然让他久久难以平静。
周树声经历过敌后作战的先胜后败,并且还是惨败,但他仍然无法想像他们作战环境是如何恶劣,以至于遭遇全军覆没。他不知道自己在今后的战斗中会不会经历这样恶劣的作战环境。但是,不管环境多么恶劣,他都做好了以身赴死的准备。
周树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的沉重也随之放松了一丝。
看了看周树声沉重的表情,杨安问道:“周大哥,知道我们三十三旅的部队在什么地方打仗吗?”
周树声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
“没有三十三旅最新的动向吗?”
“报纸上是不会报道部队的动向,这涉及到军事机密,部队的动向都是听伤兵们讲的。”
“哦--。”
“周大哥,那你们第十四师,还有第七十九团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周树声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听说,第十八军在四次围攻罗店之后,便暂时放弃了罗店的争夺。主要原因还是日军又来了大批增援部队。我们第十四师在停止围攻罗店后便向东开进,支援第九十八师在新镇的作战。而第六十七师由接替了我们第十四师,集中在施相公庙一带,一边就地整理补充一边就地设防。听说,第六十七师李树森师长因为前期作战不利被撤换,原第十一师师长黄维出国归来,接任第六十七师师长。吴淞镇被夺后,吴淞方向和川沙口方向的日军仍然处于被我们包围和半包围的状态,日军急于打成一片,在这两地之间的月浦镇、新镇便成了双方抢夺的重点。这样,罗店、月浦、新镇一带,都打成了一锅粥,战事形成了胶着状态。在月浦、新镇一带,第九十八师首当其冲,部队伤亡惨重,四个团长就有三个负伤,据说是在11日夜间,才在我们第十四师的掩护下,向广福一线转移,就地整理补充和构筑广福的第二线防御阵地。”
听到这里,杨安的又是一阵心惊。他不知道这仗究竟打到什么程度,竟然会让一个中央军精锐师四个建制团里的三个团长受伤。他更不知道这一支部队究竟有多大伤亡才失去战斗力,才会不得不撤退到后方进行兵员补充整理。
如果,杨安和周树声知道第九十八师实际的战损,或许会惊得嘴都合不拢。
实际上,在九月十一日晚间,第十五集团军司令官陈诚赶赴安亭,接到第九十八师师长夏楚中“前线告急,请求支援”的报告,说第九十八师伤亡重大,只剩下五六百能够拿枪战斗的人员。
但是,陈诚手中却是无兵可调。想到淞沪战局,陈诚在电话里对夏楚中师长说道:“我手中暂时无兵可援,月浦为我全军之唯一枢纽,如果放弃,不但敌人可达侧击我围攻上海部队,而使我不能立脚,以达其打通上海之目的,并且我十八军全部无法撤退。无论如何,应本‘有我无敌’之训条,坚持到最后一分钟而一止。现在,第九十八师尚有一营之数,你应有你即营长之决心,以一营挽救全局,如仅剩一连或排,你即以连长、排长自任。总之,希转告所部,无命令决定始终坚持固守,而上官亦绝不会使各部做无价值之牺牲,并已有整个计划。”
听到夏楚中师长带领五百残兵死守的承诺,陈诚才安心地挂掉电话,缓缓地松下一口气。
周树声知道的消息毕竟有限,象这种撤换部队到后方补充整理的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说。但是,这种仅限于军校教材上只言片语的讲述,却真实地出现在淞沪战场。在说到这一消息的同时,周树声也是一样的心惊。
第三百八十三章 难以释怀的选择
战场的消息,让二人的脸色变得愈发沉重。
这时,说起来自战场的消息,周树声已然忘记了杨安还是一个重伤伤兵,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讲了出来。
后来,周树声还是看到了杨安一脸的沉重,想到他还在养伤,便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这时,他安慰道:“杨安,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据说最高统帅部一直在调遣精锐部队支援上海战场。第九十八师即便是打残了打光了,依然会有部队顶上去。此外,他们撤退下去也一样可以得到补充,一样可以恢复战斗力。”
说到最后,周树声都感觉心底的底气不足。因为,他比杨安更加清楚。在**向上海增援的同时,日军一样会通过强大的海军向上海战场输送援军。而中央军第九十八师的重大伤亡,即便是有了兵力上的补充,恢复了原有的人数和建制,能够恢复原有的士气和战力吗?也一样意味着这支部队难以短时间内真正成军作战,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战斗力,都是一个并不确定的事情。
想到还有大批**支援上海,想到第九十八师马上会得以补充兵源,杨安的内心顿时轻松些许,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时,门外出现了脚步声和话语声。
很快,林海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小心地贴在病床边,糯糯地小声喊道:“小安叔叔,你好了吗?你好了吗?”
看到小海子关切的眼神,听到他甜糯的话语,杨安感觉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轻声答道:“小海子,小安叔叔感觉好多了,过几天就会好啦。”
“嗯--,你怎么还不好啊?”问过这话,林海又接着自言自语道:“嗯,也是,妈妈说了,小安叔叔的伤势很重,还要多养几天。”
看着小海子清澈的眼神,杨安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随后,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紫苏也跟着进来。
简单打过招呼,赵剑眉发现旁边还有一个昏睡的伤兵,便轻声问道:“又来了一个重伤的?”
周树声答道:“是的,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前面已经有两个都抬走了。”
周树声、紫苏都知道病房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怪。倒是林小诚、赵剑眉得知接连有两个重伤伤兵死在这里,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
赵剑眉担心杨安受不了这种死亡的影响,眼光便关切地看向杨安。杨安注意到她的担心,便轻声说道:“剑眉姐,不要担心,没事的。”
林小诚注意到妻子的眼光,也一样心生担忧。当他们听到杨安的回答,看到杨安眼睛里的纯净和坦然,便放下心来。
“杨安,扬州已经发来电报说‘家中安好,伤愈即回’。昨天收到电报,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消息。”
电报内容实在太过简单,无法从电报中得知家中更多的消息。尽管杨安非常关注战场的消息,其实在他的内心一样想知道家里的消息。没有得知家中的消息,杨安的眼中微微闪过失望,旋即在思考如何应对林小诚的话语。
还没有等杨安说话,他便听到林小诚说道:“杨安,伤好了,我就送你回扬州。上次回去送阵亡通知书,你都不知道大妈都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林小诚微微迟疑,言语上微微停顿,还是没有说出李桂花一夜白头的事情。接着,他又说道:“上次带回的消息,对大妈打击很大,对全家来讲打击都很大。你回去了,家里的人也安心一些。”
听到林小诚的话语,杨安的内心出现了挣扎,扬州的那个小院无疑是他心中的牵挂,但是,日军登陆以后的残暴与罪恶,让他的早已做出了决定。他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究竟该如何回答林小诚。他知道在回扬州和上战场这两种选择里,只能做出一种选择。
他的眼前浮现了相依为命的妈妈,浮现了爷爷、妈妈,还有叔叔、婶婶、小荷,这个大家庭每一缕温馨都让他难以舍弃,做出上战场的选择必然会远离这个家庭,甚至会再次面临牺牲,这对妈妈和这个家庭来讲不仅仅是无情,而是过于残忍,这种选择让他难以释怀。然而,一想到登陆的日军一旦击破上海**的防线,势必长驱直入、溯江而上,那么这个温馨的家庭也会和海边早已破碎的家庭一样,随时面临灭顶之灾。想到这里,杨安的呼吸急促进来,身体也在不经意间随之起伏。
这时,他感觉到一阵心悸与压抑。这种心悸与压抑,甚至让他慢慢有了窒息的感觉,脸色开始涨红起来。
看到杨安的变化,赵剑眉关心地问道:“杨安,怎么啦?”
问话,把杨安从窒息的思绪中拉了出来。杨安坚定地答道:“小诚哥、剑眉姐,伤好了,我还要上战场!”
“啊--!”听到杨安轻声的回答,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紫苏四人顷刻一脸惊愕,失声叫了出来。
周树声和杨安一起经历过生死,现在是过命的兄弟。他以为杨安经过这次死里逃生,一定会知道生命的宝贵,理所当然地会和表哥回扬州。想到杨安即将回扬州,他的内心只有默默地祝福。然而,当他听到杨安的回答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看到众人一脸惊愕,杨安平静地重复道:“伤好了,我还要上战场!”
“为什么?你不知道上次你小诚哥回去送阵亡通知书,家里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吗?”
赵益清不解地问道,语气里饱含了一个长辈的责怪。
“赵伯伯、小诚哥、剑眉姐,在小鬼子从川沙口登陆的前一天,当时剑眉姐送我到十一师,只是为了躲避军统张一浦的纠缠。在之前,我在前线担架队转运过伤兵,你们到战地医院救治伤兵,赵伯伯找美国人采购药品捐助医院,我们一家人又是出钱又是出力,也算是为抗战做出了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当然,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因此,我的心里还算平静。到第十一师后,心里想的就是赶快捱过十天的时间。这样,可以带着福伯的骨灰回扬州,也算是了却福伯的遗愿。但是,就在日军登陆的那一天,江边有一个叫郭永贞的小男孩躲过了日军的屠杀,经过整整一个白天跑到了罗店,却又不知道日军已经占领了罗店,阴差阳错地又钻进了日军的肚子里。他躲藏在废墟里,绝望至极,还好我们第三十三旅收复了罗店,才把他从废墟里救了出来。他的爸爸、妈妈都被小鬼子杀了,他的姑父、姑姑和两个弟弟妹妹一家四口都被小鬼子杀了,最小的也就和小海子差不多大小。”
听到这里,看着可爱的小海子,众人脸色一凛。
杨安微微停顿,接着讲道:“郭永贞的那个村子,被屠了个干净,村街上到处是尸体和血迹。他跑来罗店的一路,所见之处都是日军杀人放火。侥幸的是,那天日军碰巧没有在他们那个村子点火,这个男孩才得以从柴草堆里钻了出来。”
杨安轻声讲述着郭永贞的经历与所见,大家静静地倾听,脸上慢慢变得沉重起来。
“听到郭永贞讲述的一路所见,让我彻底看清了小日本残暴的面目。也就是这一天,我才真正知道一个国家的命运决定着千千万万家庭的命运。现在,我们的国门不守,家门也一样会随着国门的打开而破碎。‘国之不存,身将焉托’,现在只有投军扛枪打鬼子,才是我唯一的选择!”
第三百八十四章 身将焉托
说出了这一番话语,杨安觉得自己已经向众人表明了心迹,便沉默了起来。
“国之不存,身将焉托”,赵益清跟着喃喃道。
“国之不存,身将焉托”,这一句话语,让众人振聋发聩,犹如一记惊雷,在大家耳畔回响。
“你真的决定投军了?难道不想想你妈妈的感受?”
李桂花因为得知儿子牺牲的消息一夜白头的事情,赵益清早就听林小诚讲过。作为一个父亲,他当然能够想像一个母亲在失去丈夫之后又失去唯一儿子的痛苦。尽管赵益清当然知道抗战的重要性,但是到现在他仍然认为杨安应该回扬州。他觉得**多一个少一个杨安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扬州那个苦命的普通妇人几年前已经失去了丈夫,这个唯一的儿子已经成了这个妇人的全部,她不能再度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于是,他打破了短暂的宁静,劝说杨安。
“赵伯伯,我随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到罗店后,第二天,也就是日军在川沙口登陆的第二天,我们一班在排长的带领下出去执行侦察任务。凡是经过的村子,就没有一个活物。除了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枪炮声音,每一个村庄都是一片死寂,即使是在中午的太阳下,整个村子都是阴森森的。狗日的小鬼子是真残忍真狠毒,连老人、小孩、孕妇都不放过!战争就是屠杀,战争就是苦难的制造者。小日本这场侵略战争,将把我们中国人都拖进灾难的深渊,将给我们中国人带来多少苦难,我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身单力薄,没有办法去拯救这场灾难,只有不惜这一命,来守护脚下的这一块阵地!”
“战争就是屠杀,战争就是苦难的制造者”,赵益清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语会出自面前这个稚嫩的脸庞。他不知道这短暂的十天,杨安经历了什么,竟然让他的心理如此快速成长起来。
对林小诚、赵剑眉、紫苏来讲,日军暴行屡屡见之报端,且不说日军轰炸先施公司、上海南站,就是在苏州河以北,日军一次屠杀平民十人以上的报道也是频见报端。以前,对他们来讲,日军的行为已经是残暴无比。但是,现在杨安所讲述的要比他们在报纸上看到的日军暴行更加残酷。日军登陆后的暴行并没有报纸进行报道,即便是有所报道,也不会如杨安讲述的这般详实。他们没有想到日军登陆后的暴行竟然是如此触目惊心,想到如果日军打开上海的门户,如果一路向西,那么后果将真的不堪设想。想到这些,他们不寒而栗,面色顿时沉重起来。
除了日军屠村屠镇的暴行让他们震惊之外,杨安心理上快速地成熟,也一样让他们震惊。他们没有想到,杨安的想法多少还有一些稚嫩,但相比于以前,成熟和沉重太多。这和他刚刚到上海时相比,感觉判若两人。
文杰重伤后,昏迷了十多天。在昏迷之中,有时还会呕吐。文杰的伤势,是这半个多月来,最让张一浦牵挂的事情。
这天,张一浦、卢小青二人来到了医院。当进入医院的时候,张一浦便看到二楼两个熟悉的身形出现在眼前,随后进入到一间病房。
看到赵剑眉、赵益清的背影,张一浦忖道:“难道老师家有什么人在这里住院?不对,不对,应该没有什么人了?再说,这里只是宋子文部长临时设立的战地医院,那他们究竟去看望什么人?”
带着疑问,张一浦说道:“小青,上二楼的是我的老师,还有他的女儿赵剑眉,走!上去看一看,打个招呼。”
这样,张一浦、卢小青二人便跟着上了二楼。听到病房里的说话,张一浦便在前面停下了脚步。
“组长,是杨安!”卢小青在林氏诊所多天,一直没有见到这个目标人物,得知杨安在病房里,惊讶地小声喊道。
因为跟在张一浦身后,张一浦一听到林小诚说到“杨安”二字,便回头用手势和眼神制止了卢小青的发声,但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喊了出来。
自从上次“杨安牺牲”之后,张一浦的内疚与真诚打动了赵家人。赵益清本来就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个学生,经此一事,内心的隔阂随之烟消云散。而林小诚、赵剑眉也随着他的态度改变,慢慢重新接纳张一浦。这样,张一浦与赵家的关系基本上归于旧好。
林小诚自扬州回来之后,张一浦在诊所听说了杨安妈妈一夜白头的事情,还有林家老爷子、老太太为此受到重大打击的事情,他的内心再度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而现在,得知杨安还活着,这无异于一次惊喜,这次惊喜让那压在内心的愧疚与自责得到释放,张一浦顿时释然。这一切产生的原因,都是因为在他的生命与感情里,赵家人对他来讲实在是太重要了。
以前,因为无意之中发现杨安的天赋,便生起了强行招纳的想法。自从产生这种想法后,张一浦一直觉得这件事情都在掌控之中,杨安始终处于军统上海站第二组的视线之下。听到杨安的话语,他才知道是上海保安总团那个叫做林振堂连长和赵剑眉策划了杨安到第十一师,成功地避开了自己的纠缠。现在知道了这个计划的过程,听到“纠缠”二字,张一浦才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让他们讨厌。
现在,张一浦与赵家的关系基本修复如初,但仍然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一份感情。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出现,会不会打断他们正常的对话。迟疑之中,便感觉脚下生根,索性便决定暂时先留在门外。
在第十一师到诊所送达《阵亡证明书》的时候,尽管张一浦听说过杨安在前线的战斗经历,但是现在听到杨安自己亲自讲述,却又是另外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尤其是日军屠村屠镇的残暴,让他震惊不已。然而,更让他震撼的是杨安的选择。杨安和那些热血青年一样做出投军保家卫国的选择,张一浦并没有觉得他有多么高尚。但是,杨安能够在小小的年纪,便深刻地认识到家国命运紧紧相连,以及他为了这家国命运,直言将不惜性命,这让他对这个孩子高看一眼。因为他不认为这是豪言壮语,而是这个学生娃娃早已用鲜血和生命践行了自己承诺。
在前一段时间,张一浦因为愧疚,还曾暗暗设想,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便放弃招纳杨安。但是,现在张一浦的内心又生起了招纳的心思。
在张一浦的身后,卢小青无法洞悉他的表情与想法。在八月下旬,杨安一直是卢小青的工作目标。但是,让她遗憾的是,这个张组长认为的奇才,直到牺牲也没有让自己得见尊容。现在,卢小青的内心有些急切,她迫切地想看到这个久违的目标男孩。
看到前面的组长,她暂时放下了这种想法,便跟着倾听起来。
门外的卢小青,听到谈话,尤其是当她从杨安的声音里听到“国之不存,身将焉托”,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不管是杨安的生死,还是杨安的心迹,还是杨安最后的选择,都让她的内心震惊。她没有想到,这个男孩在死里逃生之后,仍然要坚持放弃与亲人的团聚,选择投身硝烟弥漫、危险重重的淞沪战场。
张一浦、卢小青出现在病房门口,当张一浦从背后打招呼的时候,众人满脸惊愕。
赵益清听到张一浦叫自己,转身惊道:“哦,是一浦!”
“老师,文杰受伤后就在这里住院。过来看他,看到老师在楼上,便过来看一看。没有想到杨安还活着,真是太好啦!”
张一浦的声音是那么真切,没有半点虚伪,也没有半点掩饰,声音里还透露着内心的激动。但是,听到这激动的声音,林小诚、赵剑眉脸上的惊愕霎时变得古怪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张一浦的执着,现在杨安还没有伤愈,便被张一浦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强行招纳杨安。本来,杨安决定伤愈后重返战场,就已让他们头痛。现在,张一浦的出现,这个不确定的因素,让他们的内心变得复杂起来。
杨安看到张一浦从门口进来,又看到他继续靠近,便轻声喊道:“张大哥!”
这声音里没有惊讶,也没有讨厌,仿若初见一般。看到那边被纱布裹得像蚕茧一般的伤兵,张一浦知道这里是重伤病房。听到这声音,让张一浦的内心微微惊讶,旋即心痛地问道:“杨安,还痛吗?现在好些了吗?”
“还好,还好!我这也算是死里逃生,死后复生的感觉真是不好!”杨安依然苍白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
看到杨安的虚弱,张一浦心中的愧疚再度泛起,问道:“杨安,都怪我把你害惨了!你现在还怪我吗?”
“张大哥,怪什么!捡回一条命,已经够幸运了。要说以前,我真的非常讨厌你。但是,现在怎么想讨厌都生不出这个心思。活着,真的很好!”
看到杨安清澈的眼神,这话语骤然戳中了张一浦心中的柔软,眼睛里顷刻间生起了水汽,声音颤抖地问道:“真的吗?”
“张大哥,真的!你不觉得活着很好吗?”
听到这一席话语,让赵益清、林小诚、赵剑眉、卢小青都非常意外,他们都没有想到因为这一次生死,杨安完完全全放下了过去的东西。
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张一浦眼睛湿润了,内心随之释然。
第三百八十五章 第二小组
两人之间的对话,两人之间的真切,感染了大家,赵益清不由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林小诚、赵剑眉也没有想到杨安就这么放下了,而张一浦表现出来的真切一样让他们觉得意外。看到张一浦的神情,二人内心古怪地想法也随之慢慢散去。
这时,旁边病床上昏迷的伤兵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赵剑眉看了看伤兵,知道他仍然处于昏迷之中,便对大家说道:“这里是危重病房,我们都走吧,等他好一些了,再过来看他。”
众人纷纷点头,跟杨安打招呼准备离开。
赵剑眉对床上的杨安说道:“杨安,安心地养伤,小诚哥说的事情先别想它,等到伤好了再说。”
赵剑眉也不希望杨安再次上战场,但是她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件事情的时机。
赵剑眉牵着小海子离开,小海子用力拉住妈妈,仍然不舍离开,回头小声喊道:“小安叔叔,你要听妈妈的话,安心地养伤,快一点好,早点出来跟我玩。”
杨安冲着小海子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林小诚、赵剑眉、赵益清跟着张一浦看望文杰之后,便带着小海子离开了医院。
送走林小诚一行,紫苏、周树声又回到病房,看到杨安又睡着了,二人便往楼下走去。
“紫苏小姐,过几天,你找时间劝一劝杨安,让他伤好以后还是回扬州。”
“周连长,为什么是我劝他?你和他也是生死一场,是生死兄弟,你劝他不是更合适吗?”
周树声微微迟疑,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接着,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紫苏说道:“我和杨安不同。我上过军校,现在的职业就是军人。伤好了以后,我是一定要上战场的。如果我来劝他,他会自然不自然地拿我来做比较。尽管那天我们在一起战斗只有一天,但这短暂的一天,我多少对他有些了解,加上这几天对他的了解,杨安不会轻易放弃。他的内心有自己的坚持,因为他要守护自己的家人,要守护自己的同胞!至于为什么要你劝他,你给他输过血,他会认为欠你的,自然会听你的话一些?”
紫苏跟着停下脚步,喃喃道:“欠我的?周连长,这样不好吧?”
“这样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不希望他活下去吗?来医院你也有十多天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战场上的伤亡情况,只要上了战场,至少有五成以上的伤亡。你们好的就跟亲姐弟,就算他运气好,你也不会希望自己的一个弟弟缺胳膊少腿吧?”
紫苏当然希望杨安能够平安地活着,但是她刚才听到了杨安表白了抗战的心迹,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劝说,让杨安做出违心的选择。现在,听到周树声说起战场的伤亡情况,她的脸色也随之变得沉重。想到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伤兵,想到他们迷茫的眼神,她当然不希望杨安的人生会是这样的结果。
念头至此,紫苏答道:“周连长,我只能答应你试一试,但我感觉杨安还会有所坚持。但愿他会放弃自己的打算。”
上海公共租界一栋普通民宅,军统上海站第二组据点。客厅,张一浦坐在八仙桌上首,看着桌上的人一脸正色地说道:“现在,人都到齐了,大家都说一说手中任务现在的情况。怀远,你先说。”
赵怀远看了一眼任松说道:“张组长,我先说一下到广东的情况,讲到遗漏之处,就由任松来补充。”
听到赵怀远的话语,张一浦、任松二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接着,赵怀远说道:“我和任松从镇江到广东,先后去了广东台山、揭阳。在台山,我们围绕温毓庆的家族关系进行了梳理调查,他确实有一个远房姨表姐出嫁到揭阳,但是秘密调查还不能查清他这个姨表姐的家庭情况。由于温毓庆身份的特殊,我们不便于到他家中直接展开调查。因此,我们便赶到揭阳,围绕他姨表姐一家展开了调查。经过调查,他的这个姨表姐确实有一个儿子叫做揭爱华,以前曾经到日本留学,回国后在京津一带谋生。遗憾的是,我们只看到了揭爱华小时候的照片,并没有看到他长大以后的照片。五年前,揭爱华曾经返回老家探亲,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长着一副国字脸,长相非常憨厚,这和他儿时的照片倒是没有出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揭爱华这样殷实的家庭,怎么会没有他长大以后的生活照片?”
“回来后,我们又对照小青拿来的杂志看了看,那个冀东二十二县自治图片上的高级翻译官就是一张国字脸,他的长相看着也是非常憨厚。”
说到这里,赵怀远眼光看向卢小青,卢小青微微点了点头。这一切,张一浦看在眼里,浓眉微蹙,若有所思。
“怀远,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嗯,我和任松都觉得,这个汉奸很有可能就是广东揭阳的揭爱华。也许是因为新闻和消息的封闭,他的家人以及乡邻并没有人知道他是汉奸,没有人知道他早就投靠了日本人,并且一直在为日本人服务。遗憾的是,当时我们去广东也没有带上小青手中的杂志,也无从让人辨认那张照片中的汉奸是否一定是他。”
“但是,在上海、南京、武汉,各种消息来源渠道非常广泛,这个揭爱华为什么非要用汉奸的名字进入密码检译所,这是让人非常费解的事情。还有,五号目标里的那个揭爱华是个圆脸,或者说是一个圆冬瓜脸,人也是一样的憨厚。如果说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的话,那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
“会不会是化妆?”卢小青看着沉思中的赵怀远、张一浦插话道。
任松反问道:“化妆?不可能,你看到谁化妆会改变脸形?”
“怎么不可能?”卢小青说着,便快速把自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你看,现在我的额头是不是变成了尖了。”
看到卢小青的脸型变尖变小,愈发娇俏可爱,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愕,都没有想到卢小青就这么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发型,便让自己脸形改变,甚至连气质都发生了改变,暗忖她就是有做特务工作的天赋。
赵怀远迟疑地问道:“小青,你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了这个?”
卢小青看了一眼张一浦,得意地说道:“张组长曾经说过化妆变脸的事情,还有服装改变的事情,我便试了一试。”
张一浦欣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你们接着说。”
“小青,你说,那他的下巴也发生了改变?”任松微微一怔,又反问道。
“这?……?”卢小青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语塞。
“会不会整容了?我想起来了,他的额头上的头发,一定是因为发型才感觉额上脸形是圆的,至于下巴,会不会整容了?”赵怀远说道。
听到这话,张一浦脸色一凛,旋即一声叹息,说道:“哎,倒是有这种可能!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怎么还有一种可能?”卢小青问道。
“你们说,会不会我们对这个揭爱华想多了,也许这个揭爱华根本就不是那个汉奸。”
“不是那个揭爱华?怎么可能?”听到组长的话语,任松满脸质疑地问道。
张一浦淡淡地笑了一笑,便又环视桌上的众人。
第三百八十六章 震惊的消息
张一浦看着众人满脸置疑,又笑了笑,肯定地答道:“当然有可能!”
听到张一浦肯定的回答,大家仍然满脸孤疑,但是脸上挂满期待之色。
“这个揭爱华可是温毓庆亲自推荐过来的,这可是组长你调查来的结果。如果他不是温毓庆的侄儿,他又怎么能够推荐过来?组长,你不是说凡是进入密码检译所的人都要经过严格地审查,并且还要有相当身份的人担保推荐才能加入吗?”耐不住内心的疑问,任松有些急切地反问。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在想,会不会那个汉奸揭爱华的事情,并不为温毓庆知道。就犹如揭爱华的家人和邻里一般,并不知道揭爱华的真实情况。或者说这封推荐信是温毓庆写的,但他并没有见过这个汉奸揭爱华。那么,日本人是不是可以另行安排人手过来?”
“组长,你的意思是说?虽然这个密码检译所因为高层倾轧,这个温毓庆离开了密码检译所,而由蒋委员长的嫡系亲自执掌……。”
“嗯--!不要妄议领袖!”张一浦眼光闪过一道厉芒,严厉地告诫道。
“组长,我错了!谢谢提醒!我的意思是说,组长你是不是认为,温毓庆既不掌握侄儿揭爱华投敌的情况,也没有见过这个侄儿。只是因为密码检译所迫切需要人才,便出于一种对家庭对血缘的信任,写了推荐信,而温毓庆虽然离职,但是在这个所仍然有一些影响,而这个影响甚至让这个所忽视了对这个人进行全面的政治背景审查。”
张一浦有点得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密码检译所这样的情报技术机构,对我们军统来说也是非常宝贵的,军统上层一直想把它收入麾下,但是却没有能够成功。因此,这个所的好多事情自然而然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密码检译所极其缺乏人才,一直在迫不亟待地招揽相关的专业人才,其中就招一大批日本留学生,而这个揭爱华刚好就是在日本留学,还是他们需要的专业,当然会被他们接受。也许是揭爱华写信给温毓庆,想要找个与专业相关的工作,当然这封信的前提是,日本人知道中国方面需要密码人才,当然他们并不一定知道这个检译所需要密码人才。而温毓庆这个创始人写来的推荐信,自然会有相当的份量。这样的机要单位,每进一个人都会进行相当严格的背景审查。但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国度,再严密的制度和规定,也会有漏洞,也会有例外,其中人情、情面就是最大的例外和漏洞。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密码检译所是一个独立的机要部门,掌门人身份又很特殊,就是我们军统也不能贸然插手调查。因此,我们的工作还要秘密展开,确保万无一失。刚才我的分析只是一个方面,你们的调查也许是另一方面,或许还有其他的可能,一切要以最终监视调查为准。因为我们几个曾经与密码检译所上海站打过交道,或许这个揭爱华会对我们几个人有一定的印象,多少不便于工作。因此,小青现在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怀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小青一个人负责,是不是太危险了?”
“危险?”张一浦担心地看了看卢小青。
“张组长,就是再危险,我卢小青也不怕!自从加入军统,我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危险!”
“小青,革命尚未成功,不能轻言牺牲!”
听到张一浦的话语,卢小青内心涌起一份感动,正准备说话,便听到张一浦说道:“我们军统是一支特殊的抗日力量,对日斗争暂时不需要我们与日军在正面战场拼杀,也不需要我们走到台前。我们的任务是隐蔽斗争,虽然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的工作十分艰险,随时都有牺牲的危险,但是我们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要用智慧来干好革命工作。与敌人斗争,任何时候都不能够蛮干,我们需要多动脑筋!”
说着,张一浦特意地看了看卢小青。关切的眼光,戳中了卢小青心中的柔软,卢小青备感温暖。
“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言牺牲,否则就是对抗战不负责,对军统不负责。所以,我要说,任何时候,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
听到这番话语,众人赞许地点了点头。
“小青,你的工作只是监视,在五号目标附近有一个电话亭,有异常情况要及时地打电话,处置不了的事情,绝对不要一个人贸然冲上去!此外,在城区的跟踪,就要像刚才那样,随时做好变脸的准备、还有换服装的准备,在茫茫人流中掩藏自己的气息,隐藏自己的身影,掩蔽个人的特殊身份。这些,才是我们一个军统人员在一个城市工作应该具备的基本素质。刚才,我说的这番话,不仅仅是针对小青,对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引以为戒!”
听着组长的话语,大家若有所思。
“所以,我经常讲,我们干军统的,如果仅仅凭着一腔热血与忠诚,那还远远不够,还得有一身非凡的本领。哎--!可惜杨安那个小子铁了心要回到第十一师,还要到前线打仗。”
张一浦无奈地摇了摇头,满脸都是遗憾之色。看到他的模样,卢小青说道:“组长,别灰心,等他好一些了,我就去单独找他。我当过老师,他虽然上过战场打过仗受过伤,但是在我看来,他还是一个学生娃娃,我有信心说服他。”
张一浦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小青,这件事情也不要强求。你先前不是有事情要说吗?”
卢小青说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小青,说吧,我觉得你有天赋,是一个军统的好苗子!”
“下午,我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曾经在我们小学当过英语特长班的教员,是一个美国人。”
“美国人?”张一浦问道。
“是的,是一个美国人。”说到这里,卢小青脸色微微泛起了红云。接着她说道:“他的名字叫麦克,以前曾经追求过我,在向我表白之前,暗恋着我有一段时间。见面后,我们聊了一会儿,我这才知道他,当初因为接受不了我结婚的事实,便向校方请假回国度假。从美国回到上海后,他知道学校已经不存在了,便处于失业的状态。”
卢小青讲述了麦克的近期经历。原来,麦克失业后并没有回国的打算。当时他得到一个消息,就是上海市议事会希望年轻人能够应征入伍。因此,他就加入了万国商团,穿上了万国商团的军服。九月上旬,伦敦《每日电讯报》战地记者史帝汶需要一位司机和保镖,他便被派给了这个记者当司机。通讯社给史帝汶配备了一辆宽大的克莱斯勒白色敞篷汽车,车的整个引擎盖还喷涂了一面大幅英国国旗。这样,他们在前线奔波,便可以让日军飞机轻松识别车辆的国籍,避免日军飞机的误炸。史帝汶对中国受到侵略保持同情的态度,麦克经常送史帝汶到**部队一线阵地采访,采访结束,车上都会装满伤兵,他们都会好心地将**伤兵带回上海,送到红十字会的伤兵医院。麦克说昨天用车带回的伤员所受的伤势与以前都不一样。这次**受伤简直是惨不忍睹的重伤,那个叫做史帝汶的战地记者说这些伤都是毒气弹和酸弹造成的。史帝汶还说,这是他第一次在这边战场看到这种情况。他说,这种化学炮弹专门用来对付意志坚强的中**队。这种酸弹化学炮弹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但凡被炮弹沾染了的人,酸弹都会烧毁人身上所有的衣服和皮肤,整个人会有刀割一般的感觉,也会有不停燃烧的感觉,总之这种杀伤让人疼痛难忍。
事后,听到史帝汶的讲述,想到阵地上不少受伤的**士兵疼得满地打滚的场地,麦克感觉后背冰寒。
第三百八十七章 疯狂的日本人(一)
听到史帝汶的讲述,麦克震惊不已。
麦克来到中国上海,他的目的和经历都十分简单。一方面,他到中国是为了见证这个古老而神奇的东方国度,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这里谋生,因此他并没有经历太多的事情。
史帝汶对日军使用化学炮弹一事,也是非常震惊。史帝汶自认为是一个大英帝国的绅士,他能够接受战场上杀死敌人,却难以接受日军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折磨**士兵,摧毁对手的战斗意志。按照他这种绅士看法,日本人使用酸弹太过残忍,惨无人道,让**士兵想死都死不了,每一个伤兵都要承受着精神上的痛苦,简直就是活受罪。如果日军使用毒气弹,他倒觉得仁慈一些,因为他觉得毒气弹顷刻间被释放出来的毒气便进入人体肺部时,**士兵会立即死亡,而不会承受这么多痛苦。当然,他认为两国交战,就应该遵守国际公约,都应该使用常规武器进行交战,而不应该违规使用这些化学武器。
听到卢小青的讲述,众人震惊不已。因为东西方文化的巨大差异,这个英国战地记者对残忍与仁慈的看法,更是让他们面面相觑,怎么也不能接受。
看到大家都被自己的话语给震住了,卢小青便停下了说话,喝了一口凉茶,接着又说道:“据麦克所讲,他和那个战地记者还亲眼看到这种酸弹对战地的冲击。尽管这种酸弹并不直接杀死**士兵,但是它可以直接摧毁**官兵的战斗意志。这种酸弹,一枚炮弹影响范围就有一二百米,如果眼睛中招,还会造成失明。因此,他们认为太不人道。**官兵初次面对这种杀伤,战斗意志影响很大,阵地上官兵一度出现混乱,阵地上成群成群的士兵一边惊恐地嚎叫一边疯狂地奔跑,来躲避这种灾难性地重创,甚至出现了溃退。好在,日军刚刚使用这种炮弹,便刮起风,这才让麦克、史帝汶,还有阵地上的更多**官兵躲过了这场灾难。”
“哎--!还是我们的情报工作没有做好啊,我们受领秘密搜集日军化学武器部队来沪的情报,竟然没有一点进展。没有想到,日军的化学武器部队来得真是快,这么快都已经投放到战场上。”
“组长,你也别自责,就是我们搞到了日军化学武器部队到达的情报,前线的**官兵没有防毒面具,一样会出现这种被动的局面。”任松安慰道。
“尽管军工署没有能力大批量生产和配发这种装备,但是,如果前线得到这个情报,至少也能够有所准备。”说到这里,张一浦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组长,你不是说现在秋天是多风多雨的季节,不利于日军化学武器的投入使用吗?”卢小青反问道。
这时,张一浦感觉到压在心头的石头变得轻松了些许,他看着卢小青问道:“还有什么情况吗?”
“组长,麦克说,他们的报纸会在明天对这种违反日内瓦公约的情况进行报道和谴责。同时,他们希望通过报道能够引起**方面的注意,能够采用有效的方式来应对日军的化学武器。”
“你是不是想说,要赶快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军方。”张一浦说道。
“对,我想日军现在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武器,也许还只是试用,战地的消息不一定会被阵地呈报上去。那么,我们要把这种武器的杀伤效果,以及应对的方式上报给军方。这样,即使是没有防毒面具,或许会让前线多少有些准备。”
听到这里,张一浦赞赏地点了点头。
“嗯,我先把这些情报上报。我觉得这个消息还要通报给红十字会,让他们做好这类伤兵的救治。”
“张组长,还有一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讲?”卢小青问道。
“小青,你尽管说,也许多少有用。”张一浦看向卢小青,眼光里充满了鼓励。
“那个麦克还讲了他从美国返回上海中途的看到的一些事情。”
接着,卢小青讲到了麦克从美国回来的一些见闻。
麦克休假返回的途中,便从客船上的广播电台听到了上海发生了“虹桥机场事件”的消息,正是这一事件真正导致了上海爆发了战争。客船上的游客得知这一消息,游客们骚动起来,都对未来的行程生起了担忧,对客轮能否在终点上海码头靠岸产生了怀疑。
客船抵达日本横滨时,乘客们被告知因为上海爆发战事,因为这种不可抗拒的原因,客船不能继续前行,不得不取消最后一段行程,并将尽快返航。
因此,在横滨麦克被迫离开了这艘船。经过一番周折,他打听到一个消息,便试图搭乘从日本长崎来的轮船前往上海,主要是因为这艘船要去上海帮助撤离日本侨民。但是,想预订一张长崎到上海的船票同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因为他必须得到横滨当局的许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一个在上海认识的英国朋友,帮助他从警察局弄到了一张乘坐火车前往长崎的通行证。这时,在日本已经完全进入战争状态。在火车上,麦克几次被拦着盘查,要求出示证件,甚至有两次被强行带离火车,在小车站的检查室要求脱光衣服搜身检查。显然,日本人提防外国人在日本从事间谍活动。
听到麦克在日本的经历,桌上的众人都十分惊讶。他们没有想到日本的战时状态要远远比中国要严格,严到甚至让来自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国国民脱光衣服来搜身。
接着,卢小青继续说道:“在这一路,还让麦克看到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事情。”
“什么事情?”
“麦克说,日本是一个疯狂的国度。他说从横滨到长崎,他看到所有的日本人都是疯子,都让人不可思议。火车的车厢里挤满了骄傲的日本士兵,每一次在站台停靠,都会看到成百上千的日本女孩手里挥舞着太阳旗,拿着小礼物为这些即将出征中国的日本士兵送行。同行的英国朋友告诉麦克,这些未成年的女学生,还有一些成年的女青年,在日本官方的宣传鼓动下,都是满怀热情地来到车站,为每一趟行经车站的运兵火车送行。麦克看到她们一边挥舞旗子,一边对每一趟经过的列车高喊“万岁”,还一边向火车车窗里恭敬地递来礼物,眼光里都是崇拜与真诚。麦克非常好奇,他说难道一个国家和平不好吗,非要这么疯狂地崇拜战争。他不理解这种文化与疯狂,他觉得这种疯狂迟早要遭到上帝的惩罚。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火车上的日本士兵似乎也被军方的宣传迷惑。那些日本士兵一边没有修养地抠着臭脚丫,一边喊着要到上海,为饱受强奸与凌辱的日本妇女报仇,还叫嚷着杀光所有的中国人。当麦克听到英国朋友翻译这些的时候,他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善良的中国人、逆来顺受的中国人,什么时候就变成了强奸日本妇女、祸害日本女人的恶魔了?什么时候,强大的日本帝国成了受害人?什么时候,罪恶的侵略变成了正义的战争?这些听闻,他在上海一直是闻所未闻。相反他在上海见到、听到的都是驻上海的日军胡作非为,他和他的英国朋友都知道这是来自日本官方和军方的蛊惑宣传。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骗局,让这一个个受过教育的日本士兵竟然相信是真的,犹如打了兴奋剂一般要远赴中国报仇。在麦克和他的朋友眼中,这些日本士兵无疑都是一个个疯子,他们的言谈和眼光里没有一丝对战争的敬畏,言谈和眼光里都是豪情与无畏,都是对上海的期待与渴望。看到日本军人眼光里的渴望,同样是年轻人的麦克感觉不可思议。麦克和他的英国朋友这一路见识到这个疯狂的国度,他们也担心上海这个东方大都市遭受战火的荼毒。”
讲到这里,卢小青也意识到中日两国的巨大差异,她也被自己所转述的内容给震惊了。
看到卢小青停下了说话,张一浦以为她讲完了,便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哎--!看来日本人早就在全国实施战争宣传和动员。他们这是要举全国之力跟中国打一仗,看来上海战事的前景真的堪忧啊!哎--!,这场战火怕是不会轻易地停止了!”
“张组长,麦克和他的朋友跟你是一样的看法。他们认为,中国和日本相比,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但是日本已经步入了现代化,有着极其强大的工业实力和军事力量,这是中国远远不能相比的。更让他们担忧的是,史帝汶说日本这个小小的岛国资源极度匮乏,日本帝国好战分子又在国内占据了主导地位,战争掠夺是占有资源最快捷的途径,这也是日本急不可待地发动战争的原因。他们还说,日本军队是世界上最狠毒、最残酷的军队,这恐怕才是中**队需要面对的。”
“麦克刚刚跟着战地记者几天,就有这种看法?”
“哪里是这个原因,其实在他返回上海的时候,便亲自领教了日本军队的恶毒。”
第三百八十八章 疯狂的日本人(二)
听到卢小青的讲述,张一浦便知道这个麦克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尽管,他觉得这些并不是自己需要的情报,但是他还是想知道这个美国佬所经历的事情。于是,张一浦催问道:“这个麦克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怎么领教了日本军队的恶毒?”
卢小青说道:“麦克从横滨到达长崎后,在长崎短暂停留。到达长崎后,因为要乘坐的船只并不会及时离港启航,麦克想找一家旅店住下来。没有想到长崎到处都是从上海撤离回来的日本妇女和儿童,以至于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旅店住下。之后,麦克在长崎转了转,便看到有两艘来自上海的客船,日本撤侨归来的妇女和儿童与亲人相聚,那个场面一样是幸福感人。只有在这个时候,麦克才感觉到这些日本人都是正常人。但是,接下来看到的一些事情,又让他感受到这些日本平民的疯狂。”
“当时,他发现长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日本伤兵,当地的医院住满了日军伤兵,都是日本通过船只从上海后送回长崎的。因为医院的数量有限,从上海撤回的伤兵无处安置,日本政府便在码头附近的空地搭起了帐篷,建立了的露天医院,对伤兵的伤势先作前期救治。那些从上海返回的日本侨民刚刚上岸,就跑到临时医院去慰问伤兵,还有一些长崎当地的平民,看他们身上都是打着补丁的衣服,猜测应该并不富有,还是一群一群地带着食品、礼物去慰问。让麦克有印象的是他住的旅店门口的一个小贩,这个个子矮小的日本老太太,身上的衣服补丁一个连着一个,分明是一个贩卖肥皂、香烟这类小东西讨生计的普通人,却挑着两大筐食品、香皂、厕纸和大量的廉价香烟,到码头上的临时医院慰问。码头上的一个工作人员告诉麦克的英国朋友,说这个老太太生计都很困难,前来慰问已经不是第一次,还自豪地说看看我们日本人多么可爱。码头上的见闻,无疑更加加深了麦克他们对这个民族的看法,他们觉得这个民族已经疯狂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这些日本平民竟然每一个人都认为侵略中国是一场正义的战争?在世界上还有这样崇尚战争崇尚武力的国家,对于面前这个疯狂的民族,他们的疯狂深深地震撼了这两个外国人。”
“麦克乘坐日本民用客船到达扬子江口,船只逆流而上,大约一两个小时后到达黄浦江和扬子江交汇处。他们亲眼目睹了在那里发生的第一场战事,按照他的讲述,应该是日军军舰和吴淞炮台之间发生的一场炮战。当时,船上所有乘客只有三四十人,都被命令躲到甲板下面、穿上救生衣、系上安全带,时刻准备撤离客船。就在乘客人心惶惶的时候,客船出人意料地非常顺利地通过吴淞炮台。事后,麦克和他的朋友分析,在这不到1000码的距离,要想击沉船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显然,吴淞炮台上的中**队判断这只是一艘普通日本民用船只,知道是用来疏散日本平民的商船,根本没有炮击的打算。当时,吴淞炮台除了要应对来自军舰的炮击,还要应对天上日军飞机的轰炸,双方交战打得不可开交。而民用船只的顺利通过,让麦克俩人再一次认识到中国人、中**队的善良。”
“客船通过了吴淞炮台后,驶进了黄浦江,最后停泊在日本株式会社邮船公司(n.k .lines)汇山码头。客船停靠在汇山码头后,麦克便看到码头上的日军在与外面的中**队交火。原来,这艘客船将要在这里登陆,但是因为交战,便没有让乘客登上码头。船上的乘客被允许上到客船的甲板上,活动范围仅限于背离码头的另一侧。因为中**队还有射手躲藏在浦东银行的仓库里汇山码头射击,流弹时不时地击中船只靠岸的一侧。”
“客船甲板上有一个用沙袋堆成的掩体,这里可以保护船长、船员和舵手的安全,驾驶台上也堆满了沙袋,以防止流弹的伤害。透过沙袋间的观察孔,麦克看到了码头上日军疯狂地反击。交火过后,码头便回归了平静,乘客们终于感觉到有时间喘息放松。客船继续停泊在码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一轮中日双方军队的交火只是一个序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却是麦克所见过的最可怕一幕。很快,他看到有十多个中国平民男子被带到码头边上,他们双臂被反剪在身后捆绑,还被绳子串成一路纵队。刚才的交火,并没有杀死杀伤中**人,这让日军士兵非常窝火,他们咆哮着用刺刀和枪托招呼这些中国平民,发泄着心中的仇恨与愤怒。这些中国男子被赶到了码头岸边,一个日军小分队组成了一个执行分队,一个日本士兵对着一个中国平民男子,另外还有一个发号施令的军官。面对这无端的凌辱与虐待,中国平民敢怒不敢言,默默地承受着,却不知道即将面临惨无人道的屠杀。”
“当这些中国平民男子被带到岸边,随着那名军官一声令下,日本士兵站成一排,各自对应着一个中国平民抬起了步枪。又随着一声令下,第一个日本士兵一刺刀捅进他对面中国平民的胸口,接着旋转枪面,‘扑通’一声,那个中国人身体一软跪倒在地。就这样,一个个手无寸铁的中国平民被日军士兵刺杀在码头岸边。看到这一切,麦克的内心恐惧到了极点,他没有想到日军士兵就是这么残忍地对待中国平民。他紧咬牙关,却不敢吭声。
麦克也不想继续看下去,但是对于日军这种屠杀,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见证者也有不容错过的责任,因为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在事后揭露日军屠杀平民的暴行。因此,他一直看到了最后。
最后一个日军士兵没有把刺刀捅进中国平民的胸口,而是直接枪面一横,划破了中国男子的颈部动脉,鲜血从创口喷涌而出,直到数英尺之高。
一排十几个日军士兵,盯着那个中国平民,直到鲜血流尽,摊软地倒下。
最后两个中国平民,看到身边的同胞一个个倒下,身体瑟瑟发抖。当他们看到那个脖子喷涌着鲜血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便破口大骂。日军军官抢步上前,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鲜血直接喷射高空,骂声也随之停止。这一幕,直接把最后一个平民吓得身体摊软在地。那个日军军官用战刀刀背插到他的腋下往上挑,这个平民便又随着日军军官的用力勉力站起。那个日军军官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只见他刀锋一转,横向一用力,锋利的战刀一边抽动一边划向平民的肘部关节,顷刻间那平民的臂关节处闪过刀光,鲜血喷涌而出,那个中国平民的左小臂连带着捆绑的绳子一起轻松地被战刀切了下来,小臂淅淅沥沥地滴着鲜血在身后荡来荡去,那个中国平民随之发出了凄厉的叫喊。紧接着,那个日军军官犹如做外接手术一般,刀锋向上用力一挑,那平民的左大臂便随着刀光飞了出去。这时,日军军官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那一群日军士兵也随之发出了魔鬼一般的笑声。只见刀光一闪,平民凄厉的叫喊戛然而止,头颅便飞到了黄浦江里,鲜血喷射空中。
最后,日军士兵们把中国平民的遗体都扔到了黄浦江,这才得意地离开岸边。
麦克说,整个屠杀的过程,码头上所有这些外国人包括麦克都在沉默地观望。这些外国人都在观望中保持了沉默,面对冰冷的屠杀,虽然他们无力阻止,甚至不敢吭声,但是他们一样承受着良心的煎熬,还要强行压抑内心深处的愤怒与惶恐。因为,在屠杀发生的时候,这些外国人同样担心这种残暴的屠杀会强行施加在自己身上,同样担心那寒光闪闪的屠刀会不会架在自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