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枣红莲白
圈着她的臂弯渐渐收紧,最后织影的右耳不得不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那里像支着一张夔皮大鼓,被人敲得震天响,敲得她耳膜几欲破溃,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嗡嗡声中,隐约夹着一个女子的喊声,凄哀又无助,仿佛是被最依恋的人抛弃了一般:“阿尘,阿尘!你在哪儿?”
那种模模糊糊,如同身在混沌什么也不知道的感觉再次席卷了她的三寸灵台,金色的花海,舞剑的人影。
很近又很远,她看不清,也摸不到,期冀着,却被遗弃,握在手中的,也同样失去,忽然一道血色的光划过,然后是一片黑沉,全无知觉。
织影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兄长,有爱人,还有永恒朝阳的望日莲。
金黄色的花盘一朵凑着一朵,从眼前铺展到天边,融入到蔚蓝色的天空里,然后撒下花种,在洁白的云朵里落地生根,开出最灿烂的花朵,与太阳争辉。
忽然天际积了一层浓厚的乌云,渐渐压低,和着天外袭来的狂风,将明媚的花朵压倒又绞碎,留下漫天漫地的金色残片。
日升日落,云卷云舒,金色的花海被岁月吞噬,曾经的人和事都随着花海退去,一朵小小的闪着五色光的云彩自幽暗的深渊里飘出,随着偶然吹过的风飞向天边……
意识再次飘远。
好似过了很久,恍惚中,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焦躁不安地问:“她究竟如何?”
另一声音仿若清泉流水,很是好听,只是也带了丝担忧:“适才似锦的魂魄即将挣脱她的识海,我和伏丹淮术二人已尽力将似锦的魂魄压制并封印,很快她就会醒来。”
先前那声音冷笑道:“光压制封印有什么用,赶紧将那似锦的魂魄剥离出来,你们不成,我也有我的办法能为她除了这隐患!”
织影想起来了,这说话的是小金乌,答他的是魔族的二殿下冀离君,她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上下眼皮像被胶水粘在了一起,睁眼的动作实施起来艰难无比,只得听他们不断争吵。
小金乌的目光寒冷如同永不融化的积年冰川,让人不由浑身激灵。
淮术释放威压,冷着脸沉声道:“阁下请慎言!如今两族战事即止,倘若阁下当真对公主殿下有何不利,激怒的将是整个魔族,到时神魔两族再起兵戈,即便是东君,也保不住你。”
勾起一侧唇角,小金乌坐回到床沿上,朝淮术讥笑道:“呵!真以为我对你们魔界什么也不知道?一个神魔混血的公主,纵使夜族的长公主夜阑已经陨灭,夜族会容忍修渊迎她回来?”
冀离站了起来,小金乌面带冰霜,语气森寒:“这便不是阁下操心的事了。”
小金乌垂眸凝视着床榻上那张安静沉睡的面孔,语气轻缓,却带着无人可挡的煞气:“自然,我只操心她的事,谁伤她,我便杀谁,天皇老子也不例外。”
这时握在掌心的手轻微动弹了一下,而后轻软如幼猫叫的声音传来:“臭乌鸦,谁惹着你了?你要杀谁?”
小金乌狂喜,却故意板着脸,道:“我说,如果你还不醒,我就把你识海里那缕魂魄灭杀了。”他盯着织影的眉心处,目露凶光,让人觉得他一语落下便会将之付诸行动。
织影连忙制止,蹙眉道:“别!你将她杀了,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何况她也有一半神族的血,也曾经是云族的影部神女。”
“既然你醒了,我便勉为其难饶她一命。”小金乌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眉心,宽容着说道,而后把她粘在颊边的一缕青丝拨到耳后,“你才醒,不要费太多精神,再睡一会儿吧!”
织影缓缓闭上眼睛,再次醒来已是这日深夜。
屋子里点了蜡烛,暖黄色的光像极了梦里怒放的望日莲,她怔怔地望着烛火出神,倏而烛火摇摆了两下,传来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她才后知后觉地移开目光,视野里却有个圆点挥之不去。
这个圆点刚好将来人的脸盖住,织影却一下就将他认了出来:“臭乌鸦,你又煮了什么黑暗料理?”
“这就醒了?也好,省得我再叫你。”小金乌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对她道,“想知道就自己过来看。”
织影失笑,嗔道:“什么东西用得着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
小金乌笑而不语,坐在桌边,等她过来。
织影揉了揉眼睛,被烛火晃花的暗斑还在,索性就不管它了,径直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打开小金乌端来的天青瓷盅,一股甘甜清润的香气扑面而来。
虽然视野被暗斑遮了半数,但这熟悉的味道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惊喜道:“红枣莲子羹?!”
小金乌话语里有些藏不住的得意,还有一种期待:“尝尝看,是不是你要的那个味道。”话落,他已用瓷匙盛了一碗,递给织影。
织影接了,捧在手心,温度适中,不凉也不烫,正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她拿着勺子舀了一粒莲子,送入口中咀嚼,莲子清爽可口,丝毫没有莲心的苦涩,反而有一种清新的感觉,令人精神一振,灵台瞬间清明。
她讶声道:“万年莲子?!”随即她问,“你什么时候去藕花深处偷的?”
小金乌顿时气恼:“我说你这臭丫头嘴里怎么就没一句好话?什么叫偷?我那是正大光明的拿,好么?”
“帝君不是只爱吃万年雪藕么,什么时候连莲子也一并爱上了?”织影低头舀了颗去核的红枣塞进嘴里嚼了嚼,末了拢了拢眉心。
小金乌见到,放在大腿上的手紧张兮兮地攥着衣袍,问:“怎么样?不好么?”
织影垂下眼睑,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枣红莲白,摇了摇头:“不是不好,挺好喝的,只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小金乌手指一僵,直到织影慢吞吞地将他盛的这一碗喝完,才问:“那你是更喜欢以前的味道,还是你现在尝的这个味道?”
织影答:“各有千秋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足竹鸡
第二日天气和朗,有太阳,却是一轮气势如同纸老虎一般外强中干的太阳,像在天蓝色的画布上用藤黄晕染出来的一般,既不灼眼,也不炎热。
织影躺在院子里幻出来的摇椅上,左手拿着本话本子,右手握着把紫砂小茶壶,摇椅边的小几上放了两碟子点心,一样松子百合酥,一样绿茶酥,远远看着甚是悠闲安逸。
人生乐事莫过两件,美食与爱情。
织影深以为然。
只是爱情这东西比较飘忽,可遇而不可求,美食却是实实在在,有颜色,有味道,还有切切实实的果腹感。
作为一个修炼有成的神女,织影最满意的就是自己吃多了不用愁胖,也不会生病,便半分也不肯委屈自己,尤其这几日冀离嘱咐她只管好生休息,自个儿带人去查访弥生鳞,她便更加无聊,只好将注意力放在商丘的美食上面。
她刚看完一页,语句断掉,准备喝口茶再翻下一页,一抬小茶壶,唇齿间意料之中的湿润之感并未传来。
喝完了。
她抿了抿唇,正准备念动口诀再摄壶茶来,侧面递来另一把小茶壶,织影抬头,小金乌眉心微皱,立在摇椅前,像是谁得罪了他似的。
织影放下手里的小茶壶,接过他的,触手温热,也不知是不是拿的凉茶,又被他用火给重新热了一遍。
她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解了渴,然后盯着他的眉心问道:“谁又惹你了?”她端起小几上的一碟绿茶酥递给他,“那个叫苏奕的厨子手艺还不错,尝尝看,味道很清新,和藕汤不一样哦!”
小金乌瞥了眼她手里碟子上摆着的酥皮层层舒展的绿茶酥,没有接,反而俯身端起另一盘松子百合酥塞到她手里,坐到小几上,按住摇椅上的扶手,表情严肃地问她道:“你一定要帮他们找东西?”
另幻了方小几放置点心碟子,织影拿了个绿茶酥来一层层扒着酥皮,她状似镇定地说道:“你不是都知道么,似锦的魂魄在我识海里,要是不找六界灵物设阵,将她剥离出来,我和她都没有好下场。”
“你也知道,我可以……唔。”将说出的话被一个绿油油的东西堵在嘴里,小金乌瞠大了眼睛,恼火地看着织影还沾着绿色酥皮屑的手指。
织影朝他讪讪地笑两声,低头将手指上的点心碎屑拍掉。
“呸”一声,将塞住嘴的绿茶酥吐在了地上,小金乌沾了一嘴的绿色碎屑,瞧着有些滑稽,他横袖揩干净,眯着眼睛,咬牙切齿道:“还敢拿东西堵我!”说着一手抓向另一边小几。
织影一手格开他的手臂,素手一拂,将点心收进袖里乾坤,而后纵身而起,扬起下巴笑道:“让你尝你不尝,我就只好来硬的喽!”
“好啊!那就看看这些日子你进益多少!”
小金乌一挑眉,说完就抖出赤羽鞭,不带丝毫灵力地攻上前去,织影亦唤出星柳鞭,两个人就这样同过去一般切磋起来。
织影挥动着星柳鞭,心内暂安,至少这会儿小金乌不会再说什么要灭了似锦魂魄这类的话,教她为难。
这的确是最便捷的方法,而且不留半分遗患,她也想这样做,但真的这样做了,会有多少人恨她呢?
司云殿对似锦的事情讳莫如深,雎略看见三生石又是那般神情,过往她或许真的不明白,可现在,她还能装作懵懂?
情之一字,当真难躲!
心思转动间,星柳鞭横扫,小金乌纵身跃起,落在墙头,笑嘻嘻地坐下来,一脚曲起,踏着墙脊,一脚随意垂下,靠着墙面,他摩挲着赤羽鞭上的凹迹,道:“看来这些日子你懈怠了!”
“成天家打来打去的有意思吗?”织影撇了撇嘴,想躺回摇椅上,不防适才与小金乌切磋,摇椅早就打斗中被打散,化成一团云雾了。
她索性一跃而起,也坐在墙头上,墙外正好是一丛苦竹,浅绿色的嫩叶点缀其间,生机勃勃,让人见了心生欢喜,郁闷皆除。
她摘了支三叶相生的竹枝下来捏在手里把玩,一边迟疑着问:“你,什么时候回天界?”
小金乌嗤了一声,不足的道:“你这是赶我走,好和那两只飞鼠一起帮冀离找灵物?”
织影轻摇头:“……没有。在章尾山时,帝君就派仙鹤传话,让你回去。你已经在凡界逗留够久了,再不回去,帝君必然大动肝火,只怕就不是一百年的禁足就能平息的了。”她扭着一片竹叶转回去打了个结。
“既然要禁足,索性一次玩儿个够!不然回了天界还要惦记着,禁足也不得安生!”小金乌扬手拈了枚嫩叶,撕成一条条细丝状。
织影拈起中间那枚竹叶绕着先前的结又打了个结,张圆了嘴巴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没回天界。”
小金乌眉心不由得跳了跳,不防手下一重,竹叶细丝从中间断开,他顿了顿,随即烫手似的甩开,仍自嘴硬道:“就算我不曾回去,以你那师兄的本事,还有司织大人的随机应变,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织影眼中光芒一黯,旋即点了点头,垂下了蝶翼般的眼睫,声音听起来还是那般轻快:“你说的很对,是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来之前,他们过得都很好,现在没有我,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甚至更好。”
话落,她低垂着脑袋,玉笋般纤白的手指快速将最后一片撕成细丝,偶有如小金乌手中嫩叶那般中途夭折的,被她掩饰性地捏在手心。
小金乌摸了摸鼻子,轻声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冷凝的空气停滞下来,仿佛被冻结了一般,织影撕开最后一条细丝,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忽而抬首,展颜一笑,眸里犹有水光荡漾,惹人生怜。
她一手拈着叶茎,一手指着叶茎上方她编的东西道:“你看,这像不像你的原身?”
小金乌被她突然的变化唬了一跳,定睛一看,那叶茎上方打了两个结,上大下小,形容粗陋,瞧着像是公鸡的头颅与躯干,大小结另一边,一片竹叶细丝舒展开,仿若公鸡跳上墙头,那迎风招摇的尾羽,而那叶茎便是爪子。
织影瞧见某人的脸逐渐黑成了墨汁,她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着手把叶茎折了两截儿下来,接在大结上,如此便有三只爪子。
她又把这竹叶编的动物放在小金乌面前,笑道:“现在像了吧?”
小金乌的脸色依旧没有好看起来,他夺过织影手里的竹叶编,举到脑袋一侧,盯着她磨牙道:“你仔细看看,果真像?”尾音低沉,带着威胁。
织影埋头咧嘴笑了一阵,良久才又抬起头来,呵呵笑道:“仔细一看,又不像了,这分明是一只三足竹鸡嘛!”
第一百二十三章 善因善果
直到伏丹来找之前,小金乌阴沉的脸色还是没能放晴,俊朗的脸庞上一片郁卒之色。
等见到伏丹,他立马振奋精神,迅速将那只三足竹鸡收起来,警惕地盯着伏丹的一举一动。
伏丹尽量忽视掉这束不善的目光,与织影说道:“顾姑娘,殿下有请。”
小金乌冷声道:“有请?他怎么自己不来?”
伏丹轻咳两声:“顾姑娘……”
织影应得干脆:“去!”
走出月洞门,织影问伏丹道:“可是弥生鳞的事情有了眉目?”
伏丹答:“正是,一会儿殿下会亲自与你说。”
织影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身后小金乌的气息还在,上次借着冀离的缘故,她得以暂时逃避,此次她却不得不面对了,只是她该怎样拒绝又不会伤害他呢?
她恼火地扯了扯手腕上垂下来的绑带,陷入了困顿,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小金逐渐乌黯淡的目光。
等众人再次聚集厅中,织影看见冀离下首坐着一个满脸深色印记,脸上横亘一条可怖巨大伤疤的男子。
这张脸正是令她忍不住打马赛克才能看的风还池的脸。
此刻他已不再是那般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乞丐模样了,洗了澡,束了发,穿着月白色修身的长袍,整洁清爽,就那么坐在座椅上,便散发着一股儒生的文雅之气和隐士的淡泊平和。
嗯?他竟然是坐在座椅上!
织影瞪圆了双目,那月白色的袍子底下凸起的,赫然是一双腿的形状,足上穿着双干净的皂靴。
她兀自惊奇,座椅上的男子已然开口,夹着微微笑意:“顾姑娘,你没看错,这确然是一双腿。”
织影还是好奇地盯着他衣摆下露出的双足,知道一道咳嗽声响起,她方才恍悟自己刚才盯着别人双足看的动作在这个世界里是有多么失礼,针扎了似的缩回目光。
顿了一顿,她猛然回神,看着风还池惊喜道:“你已经能看见了?”
“正是,还多亏了顾姑娘的丹药。”风还池感激地忘了眼上座的冀离,道,“还有冀离君耗费功力,为风某恢复了视觉,并续上双腿,虽然只是木头做的,但行走无碍,平日里看着也不会有太大的不适,这对风某来说已是无以回报的莫大恩情了。”
织影摆了摆手:“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丹药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了你,也算有些用处,不至于浪费了。”
风还池再向小金乌与伏丹道谢,众人方才翻过这一页,进入齐聚到此的正题。
“这次你们进入卷轴救出风先生,也算是结了善缘,得了善果。”冀离淡笑着说。
喝茶的织影被手中茶盏挡了半张脸,茶盏后的她唇角不住抽动,暗笑冀离把话说得跟大和尚口中的禅机似的,又是善缘又是善果的,与他魔界二殿下的身份半点儿也不相符。
“关于弥生鳞的消息……”
听到这几个字,织影忙放下茶盏,竖起耳朵乖乖听起来。
只听得冀离说道:“仰赖风先生大义,将弥生鳞的事情和盘托出……”
冀离一通说明,织影方才明白他刚才所说的善果是何意。
原来这风还池乃是现今的风须国主风还歧的胞兄,两人曾一同入仙门修炼法术,因着风还歧觊觎其国主之位,为之联合仙门子弟所害,囚禁于卷轴之内,而风须国世代守护的弥生鳞也随着国主之位落到了风还歧手里。
这风还歧贪恋权位,想着要永世做这风须国的主人,便开始修习长生不老之术,召集四方修士,延丹讲道。直至三十年前无尘尊者来到商丘,他更是对其信任有加,将王宫后面的揽碧湖全部划给无尘尊者作道场。
而这个无尘尊者修炼有成,每年都会进献十颗延寿丹给风还歧,食之身轻,有成仙之态,风还歧便更加信赖无尘尊者,以致后来无尘尊者说需要宝物提升修为,以便炼制更加奇效的飞升丹,风还歧二话不说就将之奉上。
织影茅塞顿开:“原来这个弥生鳞在无尘尊者手里!”
她想起那晚在揽碧湖畔遇到那两个少年时所听见的那道声音,觉得此人极为莫测,不由问风还池道:“不知风先生可知道那无尘尊者的底细,或者有什么能耐?”
风还池歉然一笑,道:“这次要教诸位失望了!关于这位无尘尊者,风某知道的不多,只是还……他偶尔来时会说上一两句,这些还是风某根据他数次出现所说的话总结而得。”
“这样啊。”织影微微失望。
冀离沉声道:“弥生鳞乃是娲皇留下的圣物,若是让心怀不轨之人利用,只怕会酿成大祸。”
“呵!”下首传来一声轻嗤。
冀离望过去,淡声问道:“不知赤霄上仙有何指教?”
小金乌捧着茶盏,用茶盖一下下拨动茶汤上漂浮的碧绿茶叶,他扬起一侧唇角笑了笑。
织影心里一突,深知他这样笑铁定没什么好话,果然,小金乌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冀离君说话之前要好生想想,话中所指是否准确,会不会有人对号入座。”
“赤霄上仙好口才!”冀离紫色的瞳孔微微眯起。
小金乌随意抱了抱拳,谦虚道:“哪里哪里!还是不及某人的。”语罢嗔怪地看了织影一眼。
织影仿若未觉,又听淮术说起:“这几日除却为风先生疗伤,我等也随殿下探了探揽碧湖。”
“有何发现?”织影问。
淮术道:“揽碧湖周围设了结界,但这种结界只是一种浅薄的迷障,并不十分厉害,于我等来说轻而易举便能将之化去,但江心岛连带着岛下的水域皆被结界所隔,此处结界也是整个水域当中最为牢固的,并且这种结界具有反噬作用,若要破阵,必得承受反噬之苦。”
织影顿了顿,旋即说道:“你们瞧得当真细致,是受过一顿反噬之苦吗?“
此言一出,伏丹和淮术脸色都有点儿难看,好在她没有再多言,而是问道,“咸桑呢?怎么不找她来?她不是擅长空间之术么,如若要去江心岛,她应该能帮上忙!”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失诺之人
“咸桑自有她的事情要做。”冀离望着窗外一棵爬满繁花的凌霄树,面色微沉,而后略缓了一缓,目带关怀地看向织影,“你恢复得如何?”
既然他这么说,织影也不多问,眨了眨眼睛,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指作拈花状,向冀离手边的茶杯虚空一点。
冀离侧首而观,前一刻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一瞬间就变得无声无息,再一眨眼,碧莹莹的茶水就冻成了一大坨冰块儿,中心处犹自凝着一抹清新翠色。
他不禁眉心抽搐。
织影无辜地捧起自己的茶杯,噘嘴把浮起的茶沫吹开,她都能一下将热茶冻成冰坨子了,有什么比亲自演示一遍更具有说服力的?
冀离掩唇轻咳两声,道:“既然如此……”
“等一下!”
众人向发声处看去,但见小金乌一脸嬉笑,露出八颗锃亮的大白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可任谁都知道他一出口便绝非好事。
小金乌上挑眉梢,眉宇间一缕煞气一掠而过,以商量的口吻说来:“在下对远古娲皇神往已久,各位既要结伴寻找娲皇留下的圣物弥生鳞,可否带我一个?”
靠窗而坐的伏丹忍不住扶额,到底是对远古娲皇神往已久,还是对他们心存戒备,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后者。
先前那般嚣张,眼下就彬彬有礼,还让他们带他,难道殿下不允,他就打消同去的念头?
冀离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两人当真一对活宝!
待眉心抚平,他看向小金乌:“赤霄上仙愿同往助我等一臂之力,自然是好,只是希望赤霄上仙莫要阻碍我等。”
“诸位所行之事与我无干,我自不会多作干涉。”小金乌应得爽快,末了嘴角微微扬起。
这倒教旁人不敢相信了,厅中别故双燕面面相觑,不知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但自家殿下既已应下,又岂有他二人反悔之理?
将揽碧湖及江心岛的情况细细说来,又制定了行动计划,众人便散了。
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伏丹和淮术揉着胸口起身,织影想着时辰尚早,回院子里把那册话本子看完,刚走到苦竹边,便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织影一回头,就看见刚才在厅里除了向自己道谢并提供弥生鳞线索之外,便一语不发的风还池。
他踱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织影这边赶。
想着他半生磋磨,君位被夺,脸也毁了,经脉也废了,从一国之君跌落尘埃,在卷轴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而今虽然得以摆脱卷轴束缚,却沦为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没剩多少日子可过,不由替他可惜。
暗叹两声,主动走上前去,她问:“风先生唤我有何事?”
见她靠近,风还池忽然往后退了一退,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似乎是怕自己的气味碍着面前面庞白净,衣裙洁白的女子。
织影轻轻摇头:“风先生不必如此,我的确有些洁癖,但你也算是我半个病人,哪里有医者嫌弃病人的道理?不过你若不是我的病人,不待你退,我早已自发远离。”说着两眼弯起,清清朗朗地笑起来。
风还池见她一派光风霁月,也便不再扭捏,直入正题:“顾姑娘可否将玲珑玉,也就是姑娘口中的碎玉片借予风某一观?”
织影负在身后的手捏了捏衣袖,她眸光微凝,脸上笑意不减:“风先生似乎对玲珑玉很执着,莫非这玲珑玉原是先生的?”
到底是风须国主的对手,风还池一眼就看出了织影的警惕,他既承其恩,又有求于人,唯有以实相告:“玲珑玉是风某一位故人所有,只是这位故人已是许久未见,一时感受到玲珑玉的气息,不免想起当年……”说到这里,话中已挟哽咽之声。
男子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织影虽看不惯大男子在自己面前哭天抹泪,但一想到那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无可奈何,她心中不禁浮起无限的悲凉之感。
犹见本应意气风发,俯瞰万里河山的风还池如今这副形容,心里那份不屑也便散了。
她灵机一动,撇开眼去,淡漠道:“这么多年过去,你那位故人只怕早就作了古,睹物思人也没什么意思。”
“她不会。”风还池语气笃定,却含着微许颤音,也不知是反驳织影,还是肯定自己。
织影轻轻一笑,踱至一棵形容苍古的枯树旁,手指抚上粗糙干裂的树皮,感慨道:“风先生幽居卷轴二十年,白云苍狗,有什么是不会变的?除非风先生那位故人修得长生之术。”精利的眼风遽然扫向风还池。
风还池心中陡然一寒,仿佛被一个大冰罩笼于其中,他连忙垂眸,良久之后方才抬首,望着站在树前似笑非笑的织影,苦笑一声:“顾姑娘何必试探于我?”
“风先生何不据实以告?”织影毫不退缩,与风还池形成对峙之势。
笑话!那碎玉片怨气如此之重,她怎可随意将之放出,还拿给这个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的人看。
风还池过往虽有皇子之尊,但仙门之内无有高低贵贱,也便与普通弟子一般修习吐纳之法,得以延缓衰老罢了,另也习些常用法术。
现如今经脉尽废,什么也用不了,自然也无法窥探织影心中所想,在对心念之人现今如何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自觉自愿地踏进了织影挖下的坑内。
风还池一脸伤疤,形成一层可怖的面具,掩去了他脸上的表情,织影却感受到他心中深深的思念与悲哀:“顾姑娘去过霸土原吧,飞冉她……可好?”
虽然织影早就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听他当真提起飞冉,她还是小小地惊诧了一番,并且仍想自己的猜测在他这里得到证实:“你是她的……”
“一个失诺之人。”风还池掩在袖中的手渐渐紧了,指甲在掌心印下愈深的痕迹。
织影愕然:“你后来真的没有回去!”
风还池没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犹自无奈道:“已为俎下之鱼,如何回去?”
织影恍悟:“难怪你不知道飞冉已成了孤魂。”
第一百二十五章 震位伤门
织影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话本子里的字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自然也不知道书中被叛军头子以礼相待的刘氏女后来有没有逃出生天,与未婚夫共结连理。
事情果真如同飞冉刻在葡萄架木柱上那般。
风还池与飞冉原是一对夫妻,虽为异族,却感情甚笃,奈何情深不寿,一人为胞弟算计,战败被囚,一人被骗走至宝,不幸身死。
风还池为再见飞冉,苟延残喘至今,却一朝得知朝思暮念的爱人早已与自己阴阳相隔。
回想起他跌跌撞撞,一步三晃的背影,织影颇觉心虚。
小金乌为寻她与别故双燕大战,放出的太阳真火无所不焚,霸土原早已被烧成灰烬,不知飞冉和萧萧可曾躲过。
若是她们没能躲过,纵使风还池已经没有对付自己的能耐,但她的心委实难安。
正想着要不要拜托冀离的人在查寻五瓣梅花主人的同时,也顺道帮忙查访一下飞冉母女的下落时,手里的话本子一下就被抽走了。
她抬头看那罪魁,对方将话本子随手翻阅两页,对她摇头道:“你就爱看这些不真不实的凡人小传,怎么不多看看修炼心法,阵法阵图之类有用的东西,或者翻翻琴谱曲谱陶冶陶冶情操?”
织影扬手一把抢回话本子,辩白道:“我又不是琴师,心法阵图我自会看,这些无用,却也可作闲时消遣,谁与你一般,除了修炼便是寻人打架!”
“牙尖嘴利!”小金乌不痛不痒地怼了一句。
他坐在摇椅旁放茶盏的凳子上,道:“那件事与你无关,不要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
织影翻书页的右手一顿,最后还是翻了过去,她咬了咬下唇,怔怔地看着书页上那一个扎眼的“离”字,心内惶然:“你都听到了?”
“嗯,那风还池在墙外将你叫住时,我就在墙内,距离近,就不意间听了一耳朵。”小金乌看着她的眼睛,挠了挠鼻子。
织影抬眸时刚好瞧见,不由浅浅笑开:“你倒是长进了,知道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在小金乌辩驳之前,她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之前在凡界可曾听说过这个无尘尊者?”
“……与你一般,我也是今日才知此人。”小金乌捏着一根竹枝,笨拙地摆弄着,“不过他有弥生鳞在手,对付起来可能会有些棘手。”
“我倒想见识一下,让别故双燕都吃瘪却步的阵法会有多厉害。”织影合上书册,眼神如同纯透的水晶一般闪亮。
小金乌立时就泼来一瓢冷水:“那你就好生钻研一下雎略留给你的阵法要略……”
织影目光闪了闪,随即稀奇道:“你不是一向唤他冷面鬼的么,怎么现在又说得你跟佩服他的样子了?”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瞥见织影大为惊奇,像是在说“没想到你还懂得谦虚是一种美德”,他猛然站起来,恼羞成怒道,“你还非得我承认他比我强啊!”
织影哈哈大笑:“你已经承认了!而且事实正是如此啊!”
“不该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小金乌嗤笑道。
织影狠狠地剜了他两眼,然后似是沮丧地低头轻声道:“我不是……”
小金乌抖了抖嘴皮,最后教训她道:“废话!要是的话,早就被司法神君带到斩仙台劈成飞灰了!”
心头郁气全被小金乌这一句一哄而散,织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臭乌鸦,嘴里一句好话都没有!”
小金乌懒洋洋地朝她抱了抱拳:“过奖过奖!彼此彼此!”
织影白了他一眼,想起飞冉口中所说的天龙破城戟来:“九江醒了没有?”
“没有,睡得跟头死猪似的,怎么也不醒!”小金乌撇了撇嘴。
不明白被传得那样神乎其神的天龙破城戟,里头怎么住了一只那么懒惰的戟灵,自出了卷轴,不对,结契之后就再也没醒过,他不会收了一只假戟灵吧?
事实证明,这只叫作九江的戟灵确实懒惰到了极点,直到一行人来到揽碧湖,他还没有醒过来。
此次来探揽碧湖,时值夜半,正是月华最为旺盛之时,又潜入湖底,对织影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
就是苦了修习太阳真火的小金乌了,在深水中不断煎熬,他服了织影给的避水丹和压制火系灵力的药丸,修为不足原来的六成,扑腾着沉入湖底。
同样服了避水丹的别故双燕情况就比他好多了,再加上之前来过一次,熟门熟路地摸到结界处,又将结界的一些情况描述给跟织影听。
织影早已做足了功课,将玉片里记载的所有阵法都粗粗看了一遍,而后熟记于心,此刻方一听完淮术的描述,她就知晓出江心岛的结界是地载阵所化。
她翻出脑海里有关地载阵的信息:这地载阵是正兵二十四阵中主坤位,守伤门的六阵合阵,杀伐之气极重,由此入阵必伤,最重攻击力度,但不能独自单独列阵。
难怪别故双燕会败北了,这阵法根本就是个损人不利己的阵法,杀人多便会集结怨灵,设阵之人自己也会遭到反噬。
这无尘尊者还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啊!
她暗自将无尘尊者初评了一句,旋即又于玉片之中搜寻破阵之法,而后告诉几人如何破解地载阵。
既然地载阵的缺点是不能单独列阵,那么就各个击破。
别故双燕去死门闯阵,冀离往开门,她和小金乌修为稍弱,便一同去往伤门闯阵,待得此三门破开,再汇合前往休门合力破阵。
只是这地载阵的阵牌只怕还在江心岛上,一旦稍有动作便会惊动守阵之人,所以他们一定要快,最好在同时破开死、开、伤三门,然后自休门而出,趁乱潜入江心岛。
是以织影从衣袖上抽出两束丝线分给冀离和别故双燕二人,以此丝线联系,争取同时破门。
织影拉着小金乌如游鱼一般在水中前行,到达东方震位的伤门,她拿出一个圆盘,这东西和咸桑所用的璇玑盘极为相似,但没那么多线条,只刻了寥寥八个方位,此刻上面的玄铁指针正指着正东方位。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阵中之阵
织影抬手在圆盘上轻点两下,一黑两棕三个光点现于圆盘之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别朝东南与东北而去。
适才他们汇于西南生门,是以她和小金乌是最先到达目的地的。
“一会儿让我来,你节省些灵力。”小金乌还是忍不住要说。
织影摇头:“不成的,攻击伤死开三门所需的功力要一致,不然很可能如同别故双燕那般遭到反噬。”想起什么,她笑了笑,“你是怕似锦再次扰乱我的识海?”
小金乌眼珠骨碌了几下转开了:“她是神魔混血,谁知道她有没有魔族那般黑心肠!”
“还在记恨别故双燕将你打致重伤?”织影问,眼底感动愧疚与不安如潮水般接连涌现,迫得她急忙垂下眼帘。
那时虽被冀离暂借了躯壳,但发生了什么她还是清楚的。
小金乌伤得那样重,又被冀离言语相激,纵使因此气得吐出了淤血,那伤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好的,以小金乌这样傲娇的性子,定然难熬。
她虽遮掩得快,但却没能逃过一直关注她的小金乌的眼睛,后者冷哼一声:“迟早折了他们的翅膀作烧烤!”
织影嫌弃地抬手扇了扇鼻子:“烧烤蝙蝠翅一烤就焦,而且血里面有病毒,若是没处理,好麻烦可就大了!”
“那就当作战利品献予帝君!”小金乌抄手在前,扬起下巴,仿佛已将别故双燕那两对蝠翼收入囊中。
织影不由失笑,目光一掠,便正色道:“他们已经到了。”
小金乌一看圆盘,一黑两棕三个光点都已经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他与织影相视颔首,收起脸上的骄色,与之同时抬掌击向结界。
金白二束光芒霎时亮起,如同一蒂两花的子风藤探出了各自的花蕊。
织影一边并指为掌攻击结界,一边观察着手中圆盘上的光点,此时正东的两个光点比东南西南两处光点稍弱。
大致计算了需要补上的灵力,她将圆盘收起,捏起剑诀,触动剑心,“铿”地一道金石之声,右手指尖陡然蹿出一道无形有意的玲珑小剑兀自旋转,随着她手势指引,玲珑小剑转动愈甚,就要脱出。
小金乌动了动唇角,终是没有说出阻止的话来,她下定决心要做成一件事,除非自愿放弃,否则没人能够动摇她的意志,或许有一人,但肯定不是他。
何况自己身处水域,灵力大减,这时或可帮她省下这一剑,入了江心岛,便只有拖累她的份儿了。
在玲珑小剑没入结界的那一刻,耳边轰隆隆一阵巨响,是结界破溃的声音。
织影脸上一松,正要举步去往正南处的休门汇合,不防湖底突然剧烈动摇,湖水动荡不安,仿佛大陆板块断裂迁移。
众多水族方寸大乱,被湖水搅得晕头转向,失去平衡,无可奈何地随水翻倒倾覆。
织影与小金乌同时祭起守护结界,稳住身形,互视一眼,见到对方俱是大惊失色,同时问:“怎么会这样?!”
目光急转,刚才结界的地方一束巨大的暗红色光束和着湖底的尘土拔地而起,周围的水域立时变得浑浊不堪,与此同时一股暴戾的气浪震荡开来,将湖底招摇的水草一举扫荡殆尽,鱼类震远。
未免被气浪波及,织影小金乌二人立时纵身退至十丈外,待到立定,光束拔起之处仍旧一片难以看清的浑浊,水草残渣悠然漂浮,见证着湖底前一刻的暗潮涌动。
织影眉宇间如同浮云蔽日,目光凝于那面已由光束扩展的颜色诡异的光壁之上,忽而脑中一道光亮闪过,云开雾散,她顿时明白了个中缘由,失声道:“这是阵中之阵!”
“该死!我竟然没发现!”
织影懊悔地拍了自己脑门儿一记,在天女庙她为了蒙蔽屠杉,便谎称过集阳阵是用了阵中之阵,没想到今日就在这里碰上,这是何种运气!
她赶紧掏出玉片来直接贴于眉心,一个个金色古字与黑色注释如同暴风疾雨一般打入她的识海,让尚未有所准备的识海猛然一震。
好在这几日冀离都会施法给她稳固识海,否则现在一口气接受如此大量的信息,就不只是一震那么轻松了。
身旁的小金乌见她眉宇不展,也未出声打扰,只等她寻到解决之法再携手破阵。
很快,织影就放下了玉片,塞回袖子里,她眉尖紧蹙,凤凰飞羽似的眉毛笼上一抹化不开的烦忧,似乎有什么难以抉择的模样。
小金乌不由自主地就抬手抚上她深锁的眉心,想要抹平一般轻轻摩挲,声音出乎意料的轻缓而柔和:“此阵可是难破?不怕,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本是看到破阵的方法难为,心中犹豫不决,突然眉心处一重,而后又听到小金乌仿佛潇潇夜雨一般的声音,织影心尖像被一片轻羽撩过,又麻又痒。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小金乌在做什么,挥手拂开他的爪子,拧着眉脱口而出:“痒死了拿开!”
力道轻微,却犹如万钧压来,沉沉的,压得他胸口发闷。
小金乌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抛开族中大业来陪她帮魔族办事,那些长老肯定骂死他了!不,才失踪一个多月,还不至于骂死,顶多就是念叨死……
织影犹自不觉,掏出一大张纸托在臂弯里,提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小金乌不解,靠过去探头探脑地看,这回织影专注于手中的事,没有再推开他。
起先线条杂乱,东一笔西一画,像鸟爪子戳在沙地上涂鸦似的。
待到他看到织影用炭笔将凌乱散落的笔画连在一起的样子,他便明白了她的用意,静默地站在她身旁,望着前方已然尘埃落定的湖底。
水草残叶已落,被一层层沉淀下来的泥沙细石覆盖,被掀翻的鱼类重又摇摆着尾巴恣意地在水里游来游去,似乎没有经历过刚才的激流暗涌。
随着游动,身上透薄的鳞片被不远处那面仿若城墙高耸的暗红色光壁映出妖艳幽丽的光晕,犹如披了一匹细密织就的红纱,三两成群地聚在一块儿比美斗艳。
小金乌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来笑了笑:果真如她所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耳畔传来织影欢喜又张扬的声音:“我解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灭绝扶生
“我解出来了!”
小金乌回头看,织影手里攥着炭笔眉飞色舞,虎口处和手指上都沾了几点子碳色,她却全然不顾,像只大螃蟹似的张扬恣意地挥动着手里的大钳子。
他不自觉地扬起一丝浅淡的笑容问她:“解出什么了?”
“当然是这个阵法啦!”织影用炭笔敲了敲手里的纸张,而后兴味盎然地把手里所图画的纸摊开举在小金乌眼前一尺处,示意他看。
小金乌脑袋往后退了退,边角印了云纹的白纸上洒着点点金星,素雅中显露几分贵气,正是云族惯常用的云纹洒金纸。
这时织影从纸后探出头来,她见小金乌盯着空白的地方,不由无语,没好气儿地说:“谁让你看纸了?”又伸手拍了拍云纹洒金纸,提醒道,“看上面我画的图!”
小金乌挠了挠鼻尖,摆了摆手:“画技这般拙劣,还有意思让人看!”
织影白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又不是比画技,你到底看不看?不看我去找冀离他们来帮忙了!”
说着就要合了图纸去寻人,小金乌一扬手把图纸上拿到手里展开来阅看。
织影勾了勾唇角,她自然不会去找冀离等人帮忙,先前是形势逼人,迫不得已,况且只是让他们稳住阵基。
这次她画的可是雎略给她的玉片里面注解的一种破阵之法,算是雎略的专利,既然是专利,怎么可以给旁人看?何况还是敌我不分的魔族。
她画的这两个阵法根据眼下的情况有所改动,小金乌又是东华帝君之徒,让他帮忙再合适不过了。
小金乌认真看着织影所绘图纸,上面画了十来个阵图,大多数都被她用炭笔叉掉,只留下中间的两个。
标注所示,一个是焰灵灭绝阵,以火系灵物为阵眼,另一个是玄冥扶生阵,以水系灵物为阵眼。
这两种阵法都需要灵物支持,但天下灵物历经六界大战,留下的不多,不然修渊也不会派遣冀离等人至各界搜寻,所以这没有灵物支持的阵法无甚大用。
当他不知不觉把这话念叨出来时,几乎是立马就得到了织影的反驳:“谁说无用了!”
她拿着炭笔在阵眼一周掠过,讲解道:“我感应到了这面光壁上面的远古气息,想必这光壁才是江心岛结界的关键所在,我画的这两个阵法原本是远古阵法,要灵物作为阵眼。
“但目前没有灵物在手,所以我才要将这两个阵法降阶,在纸上重新修改,画出一个符合目前条件的阵法。”
说到这里,她拿着炭笔敲了下小金乌的额头,恶作剧般地留下一块黑乎乎的印记,她才解气地收回来,道:“现在只需要用你我所用法宝作为阵眼,虽然没有原本的阵法厉害,但对付这个只有一点远古气息的结界是足够了!”
小金乌尚未察觉脑门儿上顶着一块炭渍,把图纸上的阵法再看一遍,屈指掏出“噔”的一声,旋即说道:“看来这个焰灵灭绝阵是我的了!”他在心中默记一番,方才把图纸递还给织影。
织影看也不看就叠好了塞进袖子里,想了一想,又问:“九江还没醒?”
手掌虚握,寒芒湛湛的天龙破城戟便现于小金乌手中,他竖立戟身在地上一跺,便撤了手,睨着天龙破城戟脸上挂着森然的笑意:“没醒呢!不过拿来作为阵眼,倒还勉强能够凑合凑合!”
说完,朝织影递了个颜色,织影点了点头:“确实凑合!”
背地里却不禁用起说书先生那套说辞编了个开场白:话说戟灵九江犯到天界著名煞神头上,一个懒虫在世,一个煞气冲天,戟灵九江是死是活,且听我细细讲来……
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便听得九江的声音说道:“混小子,竟敢拿老子当阵眼,不想活了你!”
天龙破城戟一记戟刃下劈,小金乌往侧一躲,抬手握住,并用了更重的力气狠狠跺在地上,不松手了。
小金乌口中以轻快的语调吐出威胁的话语:“我活不了,你也难说。别忘了咱俩结的可是主仆契约,可不是我死了你还能另择他主的合作契约。”
九江气急败坏地大骂:“死小子!跟老子这般作对,老子当初就不该选你,选这丫头也比你强些!”
憋笑憋得难受,织影觉得九江误会了自己,上前对他解释一番:“就算我跟你结了契,我也用不了你,一个女子拿着柄长戟算什么样子?”
“肤浅不上进!古来巾帼英雄无数,而今江河日下,一个两个都这般堕落!”九江转过戟尖,似乎是想要做出失望的姿态,徒奈未得人身,便连失望也只能由话而出。
不欲再与他饶舌,小金乌带着天龙破城戟和织影给的阵旗来到光壁之前,将长戟往地上一镇,就照着织影所绘阵图开始布阵。
焰灵灭绝阵阵如其名,煞气极重,比之地载阵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与小金乌的太阳真火无所不焚的奥义不谋而合。
阵旗布置到一半,九江半惊半疑道:“焰灵……灭绝阵?”
布置了差不多大半阵旗的织影掷阵旗的动作顿了一顿,撇过头看着天龙破城戟,问:“你知道?”
九江刚才被小金乌施了禁令,如今半分也动不了,维持着傲然挺立的姿势:“那可是当年本座主……本座亲眼见识过的无上阵法!
“一阵祭出,可灭绝千军万马,阵法之内,草木如炭,生机全无,这才有焰灵灭绝阵的名字。”
他沉吟半晌,似乎是在察看小金乌所布之阵,而后又道:“混小子布的焰灵灭绝阵,和我所见变化不小啊!如今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曾经的老人儿喽!”
织影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两眼,笑道:“你懂的了真多啊!”
连雎略的玉片上都不曾写到焰灵灭绝阵名称的由来,九江却知道,还指出她画的焰灵灭绝阵是改造过。
也不知当日助小金乌收服天龙破城戟是好是坏……
她将手里最后一面阵旗掷出,便唤出沧巫要掷入阵眼处,谁知竟半道上被人劫走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阵眼龙珠
织影一眼扫向劫下沧巫的小金乌,目露不解,不知道这家伙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后者虚握着沧巫,怔愣地注视着掌心附着的一层薄霜。
上次与她切磋,她心有旁骛以致错漏百出,这次抢过她的沧巫,竟被里面蕴含的剑意攻击,她在魔界究竟经历了什么?
“你夺我沧巫干嘛?我还要用它作阵眼的!”
织影伸手要将沧巫抢回来,孰知小金乌往后一退,反而扬手抛了件物什,她出手接住,手中传来光滑清凉的触感,充沛的水系灵气仿佛要钻进她的毛孔,进入经脉,成为她的灵力。
她惊奇又奇怪地目光询问小金乌,后者抬掌推出,将沧巫还予她,负手于后,言简意赅地解释:“在苍灵墟洞窟里拿的龙珠。”又提议,“兵器不离身,不可以沧巫剑为阵眼,用龙珠。”
织影不与他多作客气,恋恋不舍地摸了摸手里水润剔透的龙珠,感受着里面纯净浑厚的灵气,暗道这可是个用来修炼的好物件,用作阵眼当真可惜!
感叹一番,便恢复了平常心,将龙珠视作一颗普通石子,准确地掷入阵眼之处,周围阵旗仿若活过来一般“刷”地无风飘动,猎猎作响。
“咦?还有玄冥扶生阵!”九江再次响起惊叹又意外的声音。
“是又怎地?九江,睡了几个日夜,该起来给本神君干活儿了!”小金乌掷下最后一面阵旗,走近天龙破城戟,恰好以身躯挡住织影,他一个大手掌拍了下戟面,说道,“今日你的任务很简单,做好一个阵眼的本分,将焰灵灭绝阵给我看好了,本神君即可饶了你这几日的渎职之罪!”
九江被他使了禁咒不能动,又因主仆契约不能反抗,硬生生接了小金乌这一掌,拍得他眼冒金星,心里将小金乌骂了个狗血喷头,渎职之罪?他是戟灵,哪儿来的职位?!
织影听见小金乌这里的动静,并未多说什么,不管九江是何来历,有主仆契约在,只要小金乌好生约束,相信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眼下小金乌下了死命令,九江不得不听,在解开禁咒后,便自发站到阵眼的位置,等候小金乌和织影启阵。
织影与小金乌各自踱至两个阵法前,捏起手诀,口中吐出一串晦涩的咒语,最后一个字落下,两个阵法同时闪过一阵光芒,阵旗从地面蹿升,分别围绕天龙破城戟和龙珠旋转变换。
焰灵灭绝阵是杀阵,以破竹之势冲破结界,织影所主持的玄冥扶生阵则与之完全相反,所行的是弥合之道,救济之理。
织影在玉片中搜寻破这光壁的办法,但这办法需要五个修习不同属性灵力,且具有同等修为的人合力才能使得。
眼下她用的这个法子只能将光壁破开一小部分,且时效极短。
她在布阵之前就已经传讯冀离与别故双燕,让他们加紧过来,但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还是怎样,到现在还没到,也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小金乌看出了她的犹豫,也知道她在犹豫着什么,想了一想,说道:“等?”
织影看了眼小金乌,而后举目四顾,蔚蔚水藻,茫茫碧湖,或有湖鱼,却独不见人影,莫非是刚才她破外层的地载阵时惊动了岛上之人,他们与人动起手来脱不开身?
她掏出先前用的圆盘来看,大吃一惊,黑曜石磨成的圆盘上面哪儿还有光点踪迹,中心的指针安安稳稳地指向正东,像被钉牢了似的,任织影指尖如何在上面敲打,它自稳如泰山,愣是一分都不曾转动过。
“这光壁还能扰乱磁场吗?”织影自言自语道。
这时九江催促道:“或走,或寻,或进,三择其一,快!”
织影拢起眉尖,待她看到玄冥扶生阵中的龙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时,拢起的眉尖陡然惊跳起来:“龙珠怎么碎了?!”
小金乌目光阴鸷地扫向九江,如同雷雨降临前沉厚浓重的乌云:“你做了什么?”
如同受到了莫大的冤枉,又气又急,天龙破城戟雪亮的戟刃骤然呈现出一种被火炉烧红的颜色,仔细看,戟尖还往上冒着股股热烟。
他怒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子被迫给你当牛做马,已然是纡尊降贵,你竟然还敢疑老子!那好,解除契约!老子自此与你再不相干!”
“解除契约?”
小金乌阴沉着脸,冷笑一声,心念转动,就要催动种在九江身上的真火之引,冷不防闻听织影语气决然的一声:“进岛!”
他暂时抛开九江的事,转头问:“现在?”
织影坚定地点头:“龙珠快碎了,若是此时不进,下次便更难。”
小金乌明白她的意思,此次已攻破第一层阵法,岛上之人很快就会发现有人闯入,必然会加强阵法结界,冀离等人迟迟未至,就更加说明此时情势急迫。
他冷沉道:“九江,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主人,契约还在,你就得听我号令!”手势一引,焰灵灭绝阵中,阵旗突然亮起,而后鬼魅般快速移动,留下明亮又奇诡的光迹。
织影落后他一步,阵旗随之亮起,光芒迅捷移动,勾勒出一个玄妙的图案,一切都在顷刻之间完成。
焰灵灭绝阵脱出的光阵图印上守护江心岛的光壁,如同一记震天惊雷,“咣当”一声劈向一座琼楼玉宫,由正中那一点呈放射状朝外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散,形成一个两人大小的洞口。
而后一阵黑色浓烟自洞口处汩汩涌出,向洞口外的两人轰然袭来,这时,织影迅速将由玄冥扶生阵脱出的光阵图推出去。
蔚蓝如海水一般蕴含玄妙的光阵图对着黑色浓烟一穿而过,仿若曙光降临被黑夜笼罩的大地,洞口处霎时间一派清净。
耳畔闻得“嚓”一声,织影回头,玄冥扶生阵中心,压阵的龙珠骤然碎裂成晶莹剔透的水晶,周围游动的阵旗如同断线的木偶,无力地落在地上。
身后的小金乌屈指成爪召回天龙破城戟,一把搂住她的纤腰,往洞口冲了进去。
最后一片衣角滑进,洞口立时合拢,盈盈的光泽流转,静谧安详,仿若从未有人前来打扰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尘尊者
江心岛上,怀谷亭。
片片心状绿叶点缀的藤蔓攀缘着葱郁繁密的草木,爬上檐角覆盖的翠瓦,一路向着更高处蜿蜒而上,藤蔓间簇着几朵鹅黄小花,将单调的颜色装点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亭上一片融融绿意,亭内琴声淙淙如流水。
自指尖琴弦荡开涟漪,层层漾远,如春风般搔动藤蔓上碧叶,带起簌簌颤动,仿若孩提那清脆又轻快的笑声,惹人垂爱,报之以点点绿莹莹的微光,顽皮地在琴弦间跳跃穿梭。
忽然一声刺耳的琴音响起,溪水断流,笑声戛止,绿色光点熄灭。
拨动琴弦的手指停了下来,弹琴的人闭阖双目,嘴角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融入到微冷的山风中。
身后侍立的少年在面前的青衫男子起身的同时,将盛着云雾茶和手帕的托盘呈上。
青衫男子先用手帕擦了擦,而后端起云雾茶凑近唇边抿了一口,顿了顿,道:“入口甘中带涩,余味清苦。松风,今日的茶……”
松风抬眸瞧了眼青衫男子拢起的眉心,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便见青衫男子微微摇头:“罢了,非你之故。”
“师父,适才琴音清婉平和,却突然断了开来,可是有什么不对?”松风问。
青衫男子凝视着茶盏上方氤氲的水汽,如同朝阳山东方未之时,那萦绕不去的袅袅云雾,声音也如那云雾一般变得飘忽起来:“终究是逃不过的。”
松风望着自家师父那十余年如一日淡然宁静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淡淡的无奈与伤怀,他心思一转,随即目光亮晶晶地说道:“莫非师父是时候渡劫,飞升成仙了?”
青衫男子不由失笑,将茶盏放回托盘里,道:“成仙哪有那么容易?天道渺渺,凡人之力尚微,攀登之难,非你所想。”
“那师父刚才为什么说‘逃不过’?”松风不解道。
青衫男子踱步至台阶前,望着深蓝的夜空中,那一弯躲入层云后的弦月,说道:“有客来访,为师不得不见。”
“客人?”松风犹自迷惑,却不妨碍他对自家师父的崇敬之情,“有什么客人如此厉害?师父可是名扬风须国的无尘尊者,那风须国主要见师父,尚且需要事先通报一声,有什么人能比风须国主的地位更高更尊贵?”
青衫男子,也就是无尘尊者无声地笑了笑:“人外有人,风须国之外,凡界之外,难道无有别的天地?”
松风恍悟:“难不成这位客人是妖?”
无尘尊者轻摇头,骨节分明的指尖续上刚才断章的曲调,随着琴声再次流淌而出,口中吐露出带着憎恶与厌倦的话语:“她不是妖,是魇,即便千年也难以摆脱的魇。”
松风心头罩上一层寒意,他从未见自家师父如此评说一个人,即便是时常派人来烦扰着他的风须国主,他也只是一句贪婪,并不曾如此厌恶过。
不过连清风明月的师父都如此讨厌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人,松风不由同仇敌忾,问道:“有弥生鳞助阵,护山大阵也阻挡不了那位客人么?”
平日里抚琴之时不喜旁人打扰的无尘尊者这回倒是开了这先例,一边心不在焉地抚琴,一边说道:“护山大阵能阻挡躯壳,却阻挡不了宿命。”
心内一阵烦躁,连带着弹奏的琴声也乱了宫商,索性拂袖收起七弦琴,吩咐松风:“去告诉那位养伤的姑娘,自今日起,不要离开她住的晓月轩,原因便是风须国主即将登临江心岛。”他再看了松风两眼,补充道,“你便留在晓月轩照料于她。”
“师父?!”松风很是意外,自他进入江心岛,从未接到师父这样的指令,但看师父脸上的坚定,他唯有抱拳,“松风遵命。”
无尘尊者望着松风远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少年英姿,一身傲气。
当年那个少年终究成为了尘封心底的记忆,不再鲜明。
被云层遮掩的月光照不到江心岛上的怀谷亭,更加照不到江心岛垂直而下的湖底。
幽暗的湖底之中,一道柔和的光芒撑起了久违的明朗,织影手里托着颗夜明珠,与小金乌一起往湖面上游去。
之前进入阵法凿出的洞口,他们进入了江心岛下方的水域,甫一踏入,身周的守护结界就碎了,大口的湖水从鼻子耳朵里灌了进来。
织影尚且无妨,小金乌就倒霉了,虽说不是个旱鸭子,却也因为一时未能适应,以致湖水呛入肺中,好在织影及时又给他塞了粒避水丹,方才好受些。
再一个上冲,“哗啦啦”一阵水声,织影和小金乌终于浮到水面。
小金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直到肺部得以舒缓,方才有心思去环视周围情况。
此时弦月已然开始西沉,天色幽微,前方一片阴影埋下,间或点缀着些微暖黄的烛火之光,似有人家,想必便是江心岛了。
他纵身跃起,与织影一齐落在江心岛上,从未觉得脚踏实地是如此美妙的体验,让习惯了展翅高飞的他顿觉心安。
一阵风吹来,他禁不住一个激灵,使了个诀,将自己和织影身上的衣物烘干,低低道:“这什么风,竟能让不畏寒暑的神发冷?”
刚说完他就明白了,他大多修炼火系法术,水克火,他先是在水里泡了好一阵儿,于焰灵灭绝阵当中灵力消磨,现在又被刮来的带着灵气的冷风一吹,就是天雷淬炼的肉身也受不住这接连而来的摧残。
织影摸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他:“驱水系灵气的,吃两粒。”
小金乌接了来,照她说的吞服,身体里徘徊不定的寒气马上散开,又恢复平日里暖洋洋的感觉,精神也好了许多。
他捏着玉瓶,问她道:“从前怎么没见你炼这种药丸?”
织影白了他一眼:“白痴!我修炼的就是水系灵力,收都来不及,散什么?不是浪费么!”
“这么说来,还是特意为我炼的?”小金乌眉梢一扬,语调轻快,心情很好的样子。
织影定定地看了他两眼,转身往灯火之处去,风带来很轻微的一句:“算是吧。”
第一百三十章 空舍与云
时值盛夏,江心岛上却是不同,除了刚上岸时湖风稍显清冷,进了岛上竟是四季如春,草木清香旺盛,灵气充裕,几有凝结之势。
织影指尖拂过畅快舒展枝叶的树木灌丛,赞道:“这江心岛在凡界也算是一片灵地了!”
“可笑那风须国主为了成仙,过于倚重无尘尊者,竟将这块灵地白白便宜了他去,不知道会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小金乌幸灾乐祸地捏着下巴笑起来。
织影一本正经地说:“不会赔夫人的。”
小金乌听得愣了一愣,脑筋一转就明白她所指,赞同地点头:“也对,那些夫人美人的都被他吸了精气用来增长修为了,啧啧啧,可惜了!”
撩起一截儿垂在身前的杨柳枝,走在前面的织影状似无意地轻声问:“你怎么知道他的美人都遭他所害?”
小金乌步伐一顿,随即平稳地跨出,不料却踩中一根枯枝,发出“咔”的声响,声音不大,却令他心陡然急跳一拍。
他抬首,见前面的织影一路于扶疏花木中穿梭前行,足下平稳,似乎没有听见身后他的异常,他方才放下心来,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不甘与失望,怏怏答:“曾听冀离提到过。”
前方一阵静默,除了纤纤素手拂开花叶带起的“沙沙”声,织影很是安静。
得益于东华帝君的着意训练,即便身处漆黑暗夜,他也能将周围一切看得个清清楚楚。
此刻的织影黑衣乌发,为了方便藏形匿迹,特意换了一件轻便修身的黑色夜行衣,展露出袅娜娉婷的身姿。
小金乌幼稚地挠了挠头发,真奇怪,明明和周围颜色都差不多,她就趴在一块石头上动也不动,他竟一眼就将她从这一团黑色中分辨出来,自恋一句眼力真好,便走上前去。
趴在石头上的织影正在石面上摸索,她鲁国这里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很特别的气息,味道有些熟悉,便停下来察看,这味道又不见了。
由着上一世于小说中得来的经验,织影推测这里很可能有通向暗道的机关什么的,就伸手探了一探,谁知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机关暗格来,便知那十之**是自己敏感了,于是讪讪地收手。
她甩了甩脑袋,站定便看见小金乌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并问她:“有何发现?”
“没有。”织影转身前行,听到身后小金乌恼人的轻笑,她合掌捏了捏手指,抑制住动手的冲动。
这条小路一侧有花树掩映,另一侧则是堆砌得比人还高上半丈的太湖石,只要不发出太大动静,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身形,是以两人很是顺畅地走过了这段路。
一直到出了路口,她铺开的神识之中未有半分异常之处,所硬是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么就是这里的灵气比之岛外的贫瘠简直浓郁得不像话,似乎是简单粗暴地将外界所有的灵气都吸纳进岛内,以供养岛上之人修炼。
石林草木的路口外是一片阔朗的平地,六棱石子铺路,瞧着平坦又整齐,对有强迫症的人来说极为舒心。
虽说穿着夜行衣,织影和小金乌还是一出来就隐了身形,日旦已至,破晓不远了,这身夜行衣很快就会失去它的作用。
江心岛占地宽广,比霸土原的洲渚还要远阔,弥生鳞既为风须国主作为宝物奉予无尘尊者,如此灵物,那无尘尊者必然会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要么是他居住之所,要么就是贴身存放。
现今尚不知无尘尊者修为几何,为保险起见,若非必要,还是尽量不要与之正面对上,因而织影决定先去无尘尊者起居之地探上一探。
仿佛知晓她所思所想,小金乌目视着一处燃了灯烛的屋舍,正色道:“灯火通明之处,必有人迹。”
织影未有丝毫疑虑,同小金乌一起纵身向那处掠去。
这座屋舍坐落于江心岛的山腰与山顶之间,灰瓦白墙,回廊起伏,松林草坪,曲水环绕。
虽不似风须王宫那般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有一股别样的清净与素雅,平淡中透着意趣,反将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王宫称得俗不可耐。
站在房顶上的织影撇了撇嘴:“怪不得能唬住那奸滑的风须国主,单这岛内布置就与众不同,处处向着天宫仙境上靠!”
小金乌张开双目,问:“感觉到了么?”
“什么?”织影目光茫然地侧首看向小金乌,眨了眨眼睛。
小金乌太阳似的瞳孔眯成一条直线,妙语如珠似的一连三问:“你说什么?你来是干什么的?看房子么?”
虽然从前也见过小金乌咄咄逼人的样子,但这次如此正经地发问还是头一回,织影有一瞬的哑然,而后提了提嘴角:“呃,看房子也是其中一环,你看这无尘尊者城府多深……”不知道怎么说下去,织影投降,“好吧,你让我感觉什么?”
小金乌准备抬手赏她一个爆栗,指扣落下一半儿陡然停了下来。
织影在他抬手的那一刻就动作利落地侧转了身子,右脚一个腾挪,便躲过了他的魔爪,却忘记自己站在人字形房顶的屋脊上,足下这么一转就落了空,身子随着惯性侧跌。
该死!
织影暗骂一句,快速召唤云彩避免自己以一个不甚美观的姿态从房檐上落下去,孰知云彩刚刚在屁股底下聚集成团,脑袋便枕上一个宽大厚实的物什,腰间也被什么环住,松松地,却稳固如斯。
于是,织影就坐在自己唤来的云彩上,又被人箍住上半身,这姿势委实称不上好看。
胸腔之内,心还在不住狂跳,余悸犹存,耳畔闻得一声无奈与宠溺:“就不能好生站着?”
织影在落入这怀抱的一瞬,就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环住她腰际的那侧臂膀,乍然听到这么一句,什么紧张尴尬全部消散无踪。
索性身子已稳住,使力推开抱着她的人,撑着身下云彩,睨着他没好气儿道:“帝君拿瑚骨如意敲你脑袋的时候,你能好生站着给他敲?”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云雾有故
初初驳完小金乌的话,织影眼睛骨碌一转,就捂着嘴巴抖动肩膀笑了起来。
虽然心里有预感她接下来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小金乌还是找虐地想要问她:“笑什么?”
“我收回刚才说的话。”在小金乌探究的目光中,织影忍笑忍得越发难受,与他释了疑,“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就是傻傻地站在原地,被帝君一记瑚骨如意敲了脑袋,痛得狼崽子似的嗷嗷叫。”
起初小金乌尚且能接受她的调侃,一直到织影说出“狼崽子”三个字来,他忍不住两个太阳穴一阵急跳,每跳一下,脸色就黑上一分。
织影睇着他将要化作锅底黑的脸,无辜地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说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小金乌抖了抖嘴皮,终是将那将发未发的愠意压了回去,他早早移开目光,注目于房檐之下,省得再看着织影这张脸,忍不住想要揉捏作奇形怪状来出气。
沉了沉气,他板着脸问道:“感觉到这座屋舍里的气息了么?”
织影恍然大悟,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儿,他要问的是这个!大喘气的家伙,就不能好好说话?!
狠狠剜了一眼小金乌,她放出神识罩住这座屋舍,房屋,回廊,松竹,细流,每一寸都不曾漏过,却像是罩住了一团空气,因为,这座灯火通明的屋舍之内一个人都没有!
她纳罕地凝视着廊沿上静默发光的素面灯笼,皱起了眉头。
小金乌提议:“去别处看看吧。”
织影点了点头,带着疑惑往更高处飞去。
一连又探了几座屋舍,无一例外,全无人烟。
“只剩山顶了。”织影若有所思地望着山顶依旧是灯火热闹的地方,暗自猜度,莫不是一出空城计?
虽是怀疑,却仍是于原地一点足尖,与小金乌一起掠了过去,原本温和的柔风此刻刮在脸上,似乎也挟了分杀气,像要将她凌迟似的。
落在瓦片上的同时,神识迅速罩住这座屋舍,还是无人,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在地载阵破后,无尘尊者就带人去湖底拦截冀离了。
可这猜想刚一成型就被她给否决了,即便要去截人,也不至于倾巢出动,江心岛上连个看家的人也不留吧!
“不,这里一定有人。”小金乌语气笃定地说。
织影看过来,目光询问。
小金乌手上一抖,眨眼间,指尖便拈着一面淡金色的薄纱,薄纱如一把指隙漏出的金沙,于风中翩然飞扬。
天幕遮!
织影一见到天幕遮就仿若醍醐灌顶,顿悟道:“有人用法宝消踪匿迹!”还有一句织影没有说,这件法宝极有可能是弥生鳞。
“啪”,“啪”,“啪”,一阵颇有规律的击掌声自屋檐下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在静谧幽暗中响起,委实不是一种美妙的感觉。
织影死死盯着廊沿下,右手负于身后,随时准备召唤沧巫,小金乌亦然。
被烛火映成橙黄色的回廊上,自廊下走出一名身形颀长的青衫男子,只见那青衫男子一手自然地曲肘端于腰际,另一手负在身后,漫步踱出,仿佛是在欣赏后院里的花木一般。
在看清他容貌的那一刻,织影惊呆了,小金乌亦是讶然。
那携着一身书卷气息缓缓而来的男子一对平和的眉,下方两湾几位美丽的倒映着满天星辰的眸子。
线条明朗的面孔被檐下灯笼镀上一层暖光,宛如那黑暗中也昂首挺胸,坚信黑暗过去,太阳便会如约而至的望日莲。
织影瞪圆了双眼指着他,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那青衫男子倒是好风度,一脸温和笑意,仿若刮过一阵带着无限生机的春风,在枯荣的缝隙中再次开出灿烂的花来,让人心底格外熨帖。
见织影与小金乌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那青衫男子轻轻地点了点下巴:“好久不见啊,顾姑娘,赤霄公子。”
上下打量他两眼,织影挑眉道:“云水蔺轩。”还是冥界出来的归尘?
青衫男子眸中星辉灿烂,一副欣喜又宽慰的样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二位。”
织影再要说什么,被小金乌抢白:“不知蔺公子缘何在此?”他探究地俯视着下方的蔺轩,却并不打算下去。
蔺轩仿佛没有看见他的失礼,仍旧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难道不该是在下问二位这一句么?”
小金乌唇畔牵起一丝微冷的弧度:“你是这里的主人?”
檐下的蔺轩无奈地叹了叹,自嘲道:“看来在下是非说不可了!”他左手向身后一引,微躬身,温声道,“更深露重,二位请屋内一叙。”
织影与小金乌两相对视,同时自屋顶一跃而下,由蔺轩引着步入一间陈设雅致的屋子,各自落座,蔺轩却并未爽快地直奔主题,而是清洗茶具,为他二人烹起茶来。
她观察着正在烹茶的蔺轩,清俊的脸庞紧致光洁,提着白瓷茶壶的手掌指节分明,修长白皙。
这些细节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个驻颜有方的男子,而这驻颜之法……
“蔺公子,这是什么茶叶?我闻着甚是沁香。”织影看着他茶荷里盛着的若许翠绿茶叶,问道。
蔺轩将茶叶倒进备好温水的茶壶里,递与织影,后者接过,置于鼻端敛眸轻嗅,馨香扑鼻,细细闻来,竟有淡淡的兰花幽香。
她动作微凝,这味道与她在夕守镇时所品之茶甚是相似,将茶壶归于蔺轩,并赞道:“此茶色清,彷如剔透翠玉,香醇,仿佛空谷幽兰,好茶!”
蔺轩微微倾斜茶壶,清澄的茶水注入烫过的白瓷杯中,翠绿甜白,清雅又悦目,他缓缓道:“此茶长于多断崖陡壁的山峰,峡谷深幽,纵横交错,云雾漫山间,变幻莫测,春夏之交,常见白云绕山。因着蕴云蓄雾的壮丽之景,被唤作‘云雾茶’。”
织影恍然:“原来是云雾茶啊!”而后眸光流转,忆起了对她来说不算遥远的往事,“我记得当年在夕守镇的时候,席姑娘常常泡这云雾茶来喝,倒不知蔺公子也喜欢,那怎么蔺公子来风须国了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旭庐栖客
蔺轩掩在云雾茶蒸腾的水汽中,氤氲着暖玉的润泽,他说道:“那时在下正往北地游历,正巧邂逅无尘尊者,便有了这多年的师徒情分。”
“蔺公子竟是无尘尊者的弟子?”织影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注视着蔺轩执杯的手,她似有所悟,了然道,“难怪能识破我的障眼法。”
语气一转,她又盯着蔺轩的脸,笑言:“看来蔺公子颇得无尘尊者爱重,现今仍是这面若冠玉的模样。若非确确实实,我还真以为之前所经历的都是一场梦,醒来了还在夕守镇呢!”
蔺轩付之一笑。
小金乌勉强喝了一小口蔺轩的茶就放下了,犀利的目光笼罩着蔺轩,问道:“不知蔺公子是何时发现我二人的?”
同样,这也是织影所好奇的。
见这两人都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蔺轩不疾不徐地喝了口茶,抿唇品了一品,方才答:“不巧得很,两位落脚于屋檐之上,在下正在檐下读经。”
织影弯了弯唇角,瞥了眼小金乌,与蔺轩道:“我俩不速之客倒是叨扰蔺公子了。”
“早在夕守镇,在下便对二位除妖之义举多有敬仰,只是那日突生变故,尚未来得及与二位深谈,便就此失散,再未得见。今日二位能来鄙庐,实乃清晏之幸,何来叨扰一说?”
蔺轩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一如云雾茶中淡淡的幽兰之香,既缓解了尴尬的局面,又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谄媚附会,着实是个很会说话的人。
但这个很会说话的人接下来要说的话却不那么让人舒心了:“只是不知二位深夜前来江心岛,有何贵干?”
“听闻无尘尊者法术神妙,天下无双,便来此求证一下,看看他是否名副其实。”织影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答了蔺轩。
小金乌勾了勾嘴角,对面的蔺轩失笑:“顾姑娘是想说尊者是否是那沽名钓誉之辈?”
织影摇头晃脑:“知我者,蔺公子也。”忽而停下来,目光不经意掠过小金乌,两撇羽玉眉恣意飞扬,跃跃欲试道,“想来蔺公子得无尘尊者亲自授艺,法术武功当是不错,不如与我切磋切磋?”
“尊者悉心教导,只是在下委实学艺不精,仅仅悟得些皮毛,便不在二位面前献丑了。”蔺轩说道。
小金乌却不愿就此放过:“学艺不精?蔺公子过谦了,我二人来此,却未察觉蔺公子气息,光是这敛息之术便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蔺轩无奈道:“赤霄公子如此说来,在下是非应不可了。”
织影摇头,而后双手合抱置于胸口,眸光闪亮,脸上一副向往之色,虽知她是装的,却还是看得小金乌忍不住扶额,耳边听她说道:“你不应也成,我更想挑战一下尊师。”
原以为蔺轩会先去问一下无尘尊者的意见,却不想他面露遗憾:“二位来得不巧,尊者为风须国主炼制飞升丹,尚缺几味核心药草,便带着弟子们出去寻药了。”
织影闻此心下暗喜,这样他们寻找弥生鳞便更加便宜了!只是这表面还得装上一装,她耷拉着眉,颇为惋惜:“这样啊,那着实是不巧了……”
织影刚惋惜完毕,准备语锋一转,说几句“在此等他回来再行切磋”之类的话,蔺轩已再度开口,将她的话截了下来。
“尊者崇尚仙道,顾姑娘与赤霄公子皆是修道之人,且修为不俗,若是不嫌弃江心岛简陋,便于鄙地小住几日,在下也好与二位叙上一叙,待尊者回返,我再为二位向尊者引见。”
织影将小金乌递过来的眼色屏蔽在外,笑眯眯地说:“蔺公子盛情,我等便不扭捏客气了。”
三人喝完一壶茶,蔺轩便为织影二人安排了一处离自己所居若庐极近,名曰旭庐的屋宇休憩,又嘱咐他们不要乱走当心迷路之类的话,便回了若庐。
蔺轩的背影堪堪消失,小金乌便盯着坐在窗边的藤椅上低着脑袋,认真摆弄圆盘的织影,无可奈何的语气:“真是服你了!”
“呀!难得啊难得!你竟然主动认输。”织影指尖在圆盘上划动,就算头也不抬,小金乌也能想象到她此刻脸上的得意的嬉笑。
小金乌懒得再跟她较劲,坐到她侧旁,看着她不断地汇聚灵力,转开了脑袋问道:“是你通知冀离,还是我来?”
织影淡淡地说:“如果你能传出去消息的话,我乐意省一回麻烦。”
“那还是算了吧!”小金乌拿起桌上的桃子凑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吸溜着汁水,而后兀自计划起来,“那咱们就把弥生鳞拿下,让魔界欠你一个大人情,到时候你就拿这个人情立下大功,让天帝给你封赏!”
“我没想过要立什么大功。”织影又在圆盘上面划了一个弧度,但圆盘上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有些气馁地耷拉着肩膀。
将圆盘收回袖子里,接过小金乌抛过来的大桃子,织影“吸溜”咬了一口,眼里重新焕发精神,接着与小金乌说话。
“你可真会哄我开心!如今天帝对云族仍旧是疑虑重重,若是知晓我帮魔族寻灵物救似锦,就算我对他有直接的救命之恩,他也不会放过我的,更别提什么封赏了!”
小金乌忽然问:“若是换一方天地呢?”
织影咬桃子的动作一滞,转头问他:“你说什么?”
小金乌嫌弃地将未啃完的桃子扔出窗外,再是正经不过的神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六百年相识相知,我不信你不了解他,若是他成了事,必然不会委屈你和云族。”
嘴里的桃子突然就没有了鲜甜的味道,她却还是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桃肉,直到完全吞咽下去,才冷淡地说:“现在不适合谈这个。”
“你不喜欢?”小金乌锁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看穿。
织影敛眸,沉默良久,方才在此启唇,指尖无意识地在桃子表面描画:“我在魔界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些有关洛霞上神的事情,她一经修得上神之位,便远离天界,潇洒六界之中,恣意洒脱……”
第一百三十三章 自摘自足
织影只要一想象到那种于天地之间自由来去,纵情畅快的日子,脸上就不自觉露出一种憧憬之情,仿佛自己已化作一朵缥缈无迹的云,要将那千山万水阅遍。
她的心驰神往却令小金乌忽然觉得她很远,似乎只要一个眨眼,她就会不见了踪影,去往他寻不到的海角天涯。
心慌意乱之下,他下意识地厉声斥责她所向往的:“她是司云殿主神,却视神职为儿戏,抛下整个云族,更与修渊在一起,置云族于水深火热之中,以致如今你们处境尴尬,如此不负责任的上神!”
云雾尽敛,织影的憧憬之情蓦然散去,她低声道:“许是我的格局太小了,洛霞上神所选择的人生,亦是我向往的,虽然最后化作飞灰,安知她从前不是倾力活过,纵情爱过?”
她仿若与那早已回归混沌的洛霞上神感同身受,承其欢乐,继其悲苦,口中叹惋道:“倘若没有那一条禁爱神则,她应该是六界当中活得最痛快的那一个吧!”
小金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斟酌片刻,说道:“有一件事我不知你那司织大人与你说过没有。”
“什么事?”
“当年洛霞上神被推上斩仙台时,是战神族先主神勾陈大帝执的刑。”
织影描画的手指顿了一顿,而后镇定自若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小金乌眯起眼来,出手如电,抢过她手里迟迟不吃的桃子放在唇边,张嘴就咬了一大口。
这一番动作着实将织影惊得不轻,甚至都忘了要把桃子抢回来,呆怔地看着小金乌将一整个桃子吞下肚,捏着个桃核在指尖打转。
织影觑着小金乌,暗想:他又在发什么神经?
等了好一会儿,小金乌才又将桃核扔出窗,神情严肃:“我不许你做下一个洛霞上神。”
织影听得一头黑线: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眨了眨眼,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免得小金乌再说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来,教她作了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一个没敕封的上仙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就这回还是个意外呢!”
小金乌依然是那副难得正经的神色,仿佛是在对她做出一个很正式的承诺:“没有下次了。”
端正的小金乌,这画风怎么突然就这么诡异呢?
场面冷凝良久,织影忍不住率先出声:“呃,话题好像跑偏了。”
“你记住我说的,我再和你讨论别的。”小金乌固执道。
织影一脸茫然地问他:“记住哪一句?”
小金乌答:“全部。”
织影苦着脸,为难道:“可是前面的我都忘掉了。”
小金乌磨了磨后槽牙,好一会儿才说:“……那就记住现在我说的。”织影稍稍振作,微抬眉梢,示意他说,小金乌郑重道,“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前头。”
“这个……”织影注视着小金乌无比坚定的目光,最终还是没有点头应和,她盯着小金乌手边的桃子,目光晶晶亮,“我觉得要是有好吃的,我要在前头。”
小金乌哭笑不得,拿起桃子就冲她脸上招呼过去。
织影眼疾手快地接住,眼睛立马就弯了起来,和那给一颗糖就能欢喜大半天的孩子没两样。
小金乌低低地笑骂一句:“没心没肺!”另拿了个桃子在手。
垂眸啃桃子的织影眼底划过一抹歉意与愧色,好在桃子香甜,既吸引了她,也吸引的小金乌,是以他没有发现。
直至天际浮起一抹淡雅的鱼肚白,织影既没有能传出讯息,也没有收到冀离和别故双燕的讯息,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真有不测,毕竟江心岛的古怪不能以常理论之。
似乎是昨夜他们二人踩了蔺轩的头上的瓦,一大早的,蔺轩也没有来叫他们,也没有早饭送来。
这倒教来到凡界又养成了一日三餐的好习惯的织影有些不适应,便早早地就出了旭庐在江心岛上找新鲜吃的,顺便看一看有没有弥生鳞的线索。
仰望着她坐在一棵根深蒂固的树上摘果子的小金乌不禁问了:“你这到底哪一样才是要干的正经事?”
“两样都是。”织影答着,足下移动,手捏着果蒂一扭,就摘下了一颗最大最红的橘子冲下面的小金乌笑道,“天上大太阳,树上小太阳,你这个大太阳可要把小太阳接住喽!”
说完手腕用力一扔,就朝小金乌脑门儿砸去,仿佛是要报复昨日小金乌拿桃子扔她脸的恶行。
轻轻松松扬手接住橘子,不客气地剥皮掰开来扔嘴里,谁知这橘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红彤彤的皮儿里包着的果肉又酸又涩,他连忙吐了出来。
待他定睛一看,被他扔在地上的果皮哪里还是方才所见到的朱红色,那颜色,比地上草丛的颜色还要青,不酸才怪!
“哈哈!”
一串恶劣的笑声如魔音灌耳,小金乌仰头看去,织影坐在高大的橘子树上,两条腿很是闲适地荡来荡去,垂下来的衣带可怜地被她的脚来回踢着,手里上下抛着一个朱红色橘子。
见他一双眼瞪过来,她再次将橘子高高抛起,问:“腮帮子被酸了一酸,现在可有精神了?”
小金乌翻了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精神了?”
“两只。”织影指了指自己眼下,接住落下来的橘子掷向小金乌,“这回是甜的!”
“臭丫头!”小金乌嗅了嗅果皮,橘子特有的芳香果然令他精神一振,心头积攒的郁气也散了微许。
织影敛眉笑了笑,直接坐在树上就开始剥皮分橘瓣儿扔嘴里大嚼特嚼,边嚼边想:要是影殿也栽这么一棵橘子树就好了,每日吃食还可以换个花样儿,橘子糕。橘子饼,橘子汁,或者冻成橘子味的冰棍儿,光想想都美呀!
于是睡得有些晚,以致起得也有些晚的蔺轩在提着给旭庐住的两人准备的早膳,经过这里的时候,看到树上树下两个人心满意足吃着自摘自足的橘子,他不禁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把手里的食盒收进了芥子袋里,而后走上前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间烟火
织影余光瞥见蔺轩朝这边踱步过来,就近摘了个不大不小的橘子向他掷去:“蔺公子早,吃个橘子!”
树下,小金乌转身看去,一身青色衣衫的蔺轩攥着个红色果子放在眼前,玩味地打量,似乎这果子即将开出花来,准备欣赏欣赏。
他扔了片橘瓣儿进嘴,笑道:“昨儿闹腾得晚,蔺公子起得倒早!”
蔺轩望一眼树上余兴未尽的织影,再看着小金乌,手一抬,橘子顺着滚进袖子里,他拱手两揖,歉然道:“惭愧,在下来晚了,教二位餐橘饮露,是在下的过失。”
“哈哈!几十年没见,蔺公子还是这般多礼!”织影自橘子树上跃下,衣袂翩然,如同一朵盛放之下的优昙花,丽而优雅。
蔺轩置之一笑,不发一词。
织影冲他摆了摆手:“也还好,至少还没有餐风饮露的地步。”眼睛往蔺轩空荡荡的手瞄了瞄,厚脸皮问道,“不知蔺公子准备了什么早餐?”
小金乌颇为无语地看着她往嘴里塞了片橘瓣儿,蔺轩亦是嘴角抽动,不由道:“久闻仙门之中有一种辟谷之法,顾姑娘来自乌有仙山,不知此中传闻有几分真实?”
“咳咳!”橘瓣儿好死不死地卡在了喉咙里,织影抱着脖子一阵猛咳,试图将橘瓣儿咳出来,可橘瓣儿总是不上不下地在喉咙里稳着不动,涨得她双颊通红。
小金乌在心里一声轻叹,转到她身后,拱起手掌对着她背心处猛地一拍,只见一团橙黄物什从织影口中呈抛物线轨迹飞了出去,“啪”地落在地上。
一口带着草木泥土清新的空气自鼻孔顺着气管进入肺叶,织影劫后余生地一下下轻抚着胸口,耳畔听见小金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心虚也用不着自残吧!”
织影斜了他一眼,回敬道:“不也有你的一半儿!”
“嗯,所以咱们还是乌有山的弟子。”小金乌淡定如斯,并动作自然地将她飘到颊边的头发顺到耳后。
指尖不经意碰到脸颊,带起一丝酥麻的感觉,织影不自在地别过脸。
小金乌指尖落空,手中柔顺的发丝却借着这轻轻一带乖乖拢在耳后,他不尴不尬地合拢手掌,织影已轻快着步子踱至蔺轩面前,为之前随口编的话圆场。
“辟谷之术是有,我等也修习过。私以为人生五味,饮食五味,缺一不可,非此不能圆满,辟谷之术不过紧急之时的一种应对罢了。”织影端正神色,双手相叠置于腰间,莲步轻移,颇有几分凡人眼中的仙人风姿。
蔺轩见此心下沉凝,却不露声色,反而眉梢轻扬:“哦?我倒是头一回听见这般理论,当真……”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小金乌很是顺畅地替他续上:“当真新奇。”
“正是。”蔺轩淡笑着点头,而后语锋一转,“在下备了些岛中小食,请二位移步亭中略品。”
“好啊!”提起美食,织影一下就来了精神,毕竟橘子再怎么吃也只有一种味道。
蔺轩引路,三人来到一座绿藤攀缘缠绕的八角亭。
“怀谷亭。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虚怀若谷。”织影勾唇轻笑,与蔺轩道,“尊师谦逊,大智若愚。”
蔺轩淡漠地看着飞檐下木削的匾额上古书的三个大字,道:“顾姑娘过奖,一个名字罢了。”
织影与小金乌默契地侧首看向对方,都在对方眼中读到了一丝耐人寻味。
负在身后的手指相互绕着打转,织影俏皮地笑道:“蔺公子似乎对此不以为意,莫非无尘尊者小肚鸡肠,锱铢必较?”
蔺轩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然后自顾走上台阶,先前那神情分明是在说“你想多了”。
吃了个没趣的织影也无甚恼意,只是觉得这次见到的归尘又有些不同,要比冥界时温和有礼,却又比在夕守镇遇见时要冷上一层,仿佛雾里看花,总是不真切,待要靠近时,挡在面前的雾气又浓了几分。
果然孟婆汤有此奇效,能令人忘却前尘,性情大变?
应当是这样的吧。织影心想。
入得亭中,蔺轩自芥子袋中提出食盒,将里面的小食一样一样摆在桌上,鱼味春卷,酒酿饼,糖粥,豆腐花,知了饺,还有三小碟用以佐餐的风味酱菜。
清淡浓郁,酥脆软滑,咸甜各异的口味,却带着同样诱人的香味,织影早已垂涎欲滴,对碟子里的小食虎视眈眈。
蔺轩在夕守镇时早已见识过织影对吃食的熟稔与喜爱,再加上刚才亲见织影坐在橘子树上黏黏糊糊的样子,此时织影盯着桌上小食那无比闪亮的小眼神对于他来说,没有丝毫惊讶,平稳地拿出三套餐具分别摆好。
丝毫不知抱着橘子树也会让某人认为黏黏糊糊的织影眼睛里忽闪着星星,惊奇地看着蔺轩:“没想到蔺公子还会做小食,而且种类繁多。”
分别为两人盛了半碗豆腐花,又恢复了夕守镇那样温和端方的模样,笑得一派清雅:“这些小食并非我所做,岛中自有厨娘,会做的吃食的确多样。”
蔺轩的食盒用了些法子保温,以致豆腐脑盛入织影碗里时还是热气腾腾的。
若在冬日,必然是个暖手的好物件,只是在气候温和,不冷不热的江心岛上,就不大惹人喜爱了。
是以织影用了个法术,于瓷碗表面凝结了一层薄冰,加速豆腐花冷却。
不过须臾,咸香柔滑的豆腐花便得入口,让一早上只吃了两三个橘子的织影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被织影将法术用以冷却豆腐花的再次“震撼”,蔺轩看了眼神情镇定的小金乌,觉得自己实不该以寻常女子来看待眼前这个女子。
织影习惯了在陌生的环境下听取别人的心声,对于蔺轩的想法,她不甚在意地略过,开始不动声色地打听起无尘尊者来。
“我还以为尊师修道寻仙,即便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该是饮食清淡,不是馒头素包,就是清炒清炖之类的。”
蔺轩言道:“顾姑娘既然知晓尊者,必然也知晓风须国主,国主赐下厨娘,纵尊者无须饮食,岛中亦有我等未曾辟谷之人,故而岛中一应与岛外相差无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松风萧萧
咸香的豆腐花在香油的包裹下格外滑嫩,几乎入口即化,织影将舌尖意犹未尽的感觉压下,像个好奇宝宝似的看着蔺轩:“蔺公子既已拜入无尘尊者门下,为何不称师尊而呼尊者?”
蔺轩面不改色道:“我与尊者虽有师徒之谊,但尊者一心向道,不欲沾惹凡尘俗事,是以并未收我为弟子。”
“原来如此。”织影说着,舀了勺豆腐花入口,心里琢磨着无尘尊者不收蔺轩为徒,是否是因为他那至纯精魄会助他进境更快,从而赶超无尘尊者,拥有更大的威势。
貌似,又跑偏了。
几次套话,蔺轩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教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还无意中被引到沟里去,织影深感挫败。
正当她努力振作,准备再加把力,从蔺轩嘴里套出些有用的话来,却听见亭外的花丛里一阵响动,其间夹着几声女子声音。
抬眼望去,亭外两丈处,仿若一条金腰带的迎春花圃其中一角簌簌摇动,因着花枝繁密,一时未能看清花丛后的情景。
余光里的蔺轩面色依旧温和,织影却感觉他浑身的气势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多次的经历让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被织影怀疑的蔺轩望着花枝颤动处,眸底闪过一抹冷色,声音与面容一样温和:“何人在此?”
此言一出,乱颤的花枝缓缓平静下来,随着一轻一重两种不同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明媚灿烂的迎春花圃中钻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
那男子尚且不论,只那女子,不,那样娇小幼稚的容颜身形,该当称之为少女。
上挑的眉尾在她脸上却丝毫不觉得妖媚,却有几分少女才有的娇俏,而双眉之下,是毫不掩饰的翠玉碧瞳,此刻少女眉倒竖,眼含怒,瞪向身侧。
织影心头大惊:她竟如此大胆,显出妖相!
尚未从惊讶中回转过来,少女身旁的男子上前一步,这男子身形高大,脸上稚气未脱,仍有几分少年的青涩。
织影见他双手合抱,正欲行礼,却听一声咳嗽,侧首一瞧,蔺轩捏拳掩唇,青色衣衫衬得他清俊的容颜一派温雅从容。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蔺轩转过来轻点下颌,而后回头看向那少年,笑道:“我早已说过,你我师兄弟之间不必多礼,你总不听。”
那少年目光懵懂,片刻即清明,琥珀色的眸在阳光下分外清亮,他还是固执地行了一礼:“松风拜见师,师兄。”
蔺轩一声轻叹,似是无奈少年难以改变的执拗,他瞥了眼松风身边的少女,问道:“为何在此?”
松风恭敬答:“这位姑娘说屋里闷,想要出来散步走动,松风怕姑娘迷路,便一路跟来,一时不察,打扰师兄与客人雅兴,实属不妥,还请师兄恕罪。”
蔺轩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无妨,只是不可再有下次。”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少女身影,吩咐松风道,“带姑娘回房歇息吧。”
松风垂眸应诺,转身对少女淡淡的一声:“姑娘,得罪了。”语罢,并指快速在少女几个穴道上疾点,原本欲逃的少女立时就跟一个木头人一般立着不动了。
只是松风并未点她哑穴,那少女怒视着蔺轩,挣扎着撕声叫喊道:“放开我!什么原来如此!你怎么可以只听他说的?你应该也来问问我才是!还是你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联合起来欺负我?!”
对于她凄厉的喊声以及口不择言之下的中伤,蔺轩不动如山,温声道:“姑娘伤势未愈,还请随松风回房休息。”
阳光下,少女碧绿的眸盈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她急道:“我的伤都好了,才不回那个地方被你们拘着,什么都不能做!”
“哦?姑娘还想做什么?”蔺轩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少女哑着哭音:“我要离开这里,回家!”
蔺轩轻声却绝对肯定地说:“不可以。”
少女几乎咆哮:“凭什么?!”
感觉到蔺轩身上散出来的一层轻微的杀意,织影忙起身,柔声唤道:“萧萧。”
专注与蔺轩松风二人争执的萧萧此刻终于看到了她,许是多年未见,萧萧语气有些迟疑:“你是……钦使大人?”
织影点了点头:“是我。”
小金乌瞥了眼织影,扫视一圈,人多眼杂,便传音问她:“钦使大人?谁的钦使?钦的哪门子使?从实招来,不可遗漏!”
“稍后再与你说此事。”织影头也不回地说。
小金乌不置可否,眨眼就看见萧萧脸上滑下一行晶莹的泪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带着哭腔喊道:“钦使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
“这两个讨厌的凡人太欺负人了,竟然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来,连散步也不能痛快……钦使大人,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带我回霸土原好不好?”
蔺轩问织影道:“顾姑娘与这位姑娘认识?”
织影点了点下巴:“只是不知萧萧有何得罪蔺公子之处?”
“并没有,只是萧萧姑娘身体抱恙,实不宜现在出岛。”蔺轩神色严峻,眉心微蹙。
织影沉吟片刻,而后道:“抱恙么,我倒恰巧懂得一些岐黄之术,根据蔺公子诊断,萧萧所抱何恙?又该如何去病除根?”
蔺轩叹了一口气,为难道:“萧萧姑娘所抱之恙尚且不好说……”
尚未说完,便被萧萧的厉声嘶吼打断了:“他胡说!我根本就没病!他们强留我在此,不知道要做什么。钦使大人,你带我走吧!求求您了,钦使大人……”
萧萧瘪着嘴,眼泪糊了一脸,看上去格外狼狈,发间的那支紫色荻花微微颤动,越发称得她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可总有人例外,松风听得义愤填膺,强压着一腔怒气,与她道:“萧萧姑娘,师,师兄一番好意,你怎么能这样歪曲事实,抹黑师兄?”
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萧萧“哇”地大哭起来,却被松风点了穴道,保持着逃跑的姿势不能动弹,这画面委实有些滑稽。
织影不忍见,想了一想,与蔺轩说道:“蔺公子,你与这少年都说为这小丫头好,这小丫头却说你们在拘禁于她。眼下双方各执一词,这小丫头与我有些缘故,又喊得着实可怜,可否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