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杯盘狼藉
对于霸土原之事,织影心里存了些愧疚,在不耽误正事的情况下,她不介意对萧萧伸一把手。
蔺轩虽不知此事,但听听也无妨,便抬手示意:“顾姑娘但说无妨。”
织影神色认真道:“让我来为萧萧诊治一番。倘若萧萧的确抱恙在身,我便与蔺公子合力医治;但若是萧萧身体无恙,还请蔺公子随她心意,送她离开江心岛。”
见她再次往自己身上揽事,小金乌心中一叹,来到织影身侧,眼风一转,淡漠的目光落在了亭外那个保持着逃跑姿势,一脸泪痕的少女身上。
将所有希望全部寄托于“钦使大人”身上的萧萧头皮如同被烈焰一灼,教她额角莫名地冒出一层热汗来。
素来冷清的怀谷亭今日分外热闹。
柔和如三月春风的目光在织影和小金乌身上轻轻掠过,蔺轩笑道:“既然顾姑娘都这么说了,在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依顾姑娘所说,为这位萧萧姑娘诊脉吧。”眸光一转,扫向亭外的少年,“松风。”
松风得令,迟疑一瞬,手指在几处穴位上快速拂过,张牙舞爪的少女如同乍然脱离樊笼的珍珠鸟,欢快地蹦跳起来,然后冲松风做了个鬼脸,松风不屑地把头扭到一边。
萧萧最后吐了吐舌头,哼了一声,旋即飞蛾似的张开双臂扑向织影,粉嫩的樱桃口中甜甜地呼唤:“钦使大人!”
原本旁观萧萧与松风互动的气氛,觉得莫名熟悉的织影骤然听到这么一声,以及萧萧热情的笑容与动作,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脚跟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恰好撞上小金乌健硕的胸膛,接着就是腰间一紧,被他从后下意识伸臂圈住。
兴冲冲跑过来的萧萧扑了个空,又未来得及收势,与亭子中间木桌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哎哟”地痛呼出声,紧跟着“叮铃哐啷”一阵响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织影脑子尚处于发懵状态,若不是耳尖被灼热的气息撩得发烫,她只怕还要再怔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而耳尖的温度如同那燎原的星星之火,径自爬上她的双颊,晕出一抹艳丽的丹霞。
感受到两束惊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定,织影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想也知道目光的主人在看些什么。
刚才往哪个方向退不好,非要往后退,左后右后不行?
头都没敢回,她敛眸,抬手拂开落在腰间的两只宽大的手掌,用了些灵力退热,直至脸上灼热的感觉褪去,她才抬眸,还不大美妙地,不偏不倚地对上蔺轩那双似笑非笑的逡巡在她和身后之间的眼,堪堪褪下的热感又爬上脸颊。
也真是怪了!
她在天界熬了六百年,又待在实力强得不像话的雎略身边修炼,早就熬出一副厚实的脸皮,怎么突然脸热呢?
热了,她这是热了,怀谷亭几面都挂着竹帘,能不热么?
自我催眠几次,织影方才镇定自若地迎上蔺轩的目光,随着他转身,她同样看向亭中央。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嘴角禁不住抖了起来。
只见亭中央,荻花一般娇弱的少女扯着淡紫色的衣裳,扭着眉毛瘪着嘴,一脸嫌弃的样子。
少女面前的木桌上,清一色的白瓷碗碟倒的倒,翻的翻,碎的碎。
糖粥里红色的糖液与白色的米粥和在一起稀稀拉拉洒了一地,其间零碎地躺着几个白嫩嫩的知了饺,春卷酥饼也未能幸免于难,与知了饺同甘共苦,倒是摆在角落小碟的酱菜安然无恙,却也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当真是一片杯盘狼藉!
织影瞄了瞄萧萧,又瞄了瞄桌子,最后视线停在萧萧身上,不禁心内感叹一句:这小姑娘的破坏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咳咳”传来两声低咳,织影眨了眨眼,屈指弹出一道白光,将桌上和地上的脏污收拾干净。
干完这一切想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亭子分明是蔺轩他们的,她急吼吼地帮忙收拾作甚?算了,就当是日行一善好了!
萧萧眼框里兜着两泡泪走过来,垂头盯着糊了一团红糖水渍的衣襟,可怜巴巴地嗫嚅道:“钦使大人,衣裳……”
被她呼作“钦使大人”的织影额角掉落一摞黑线,合着这惹祸精砸了碗碟,脏了衣裳,自己摆不平,找她来收拾烂摊子来了!
她颇感无语,手掌在她衣襟上轻轻拂过,被染作黑紫色的衣襟瞬间就恢复了原本淡淡的紫色。
随之而来一句清脆的女声:“谢谢钦使大人!”
织影轻揉着耳朵,忍不住想泼她冷水,声音凉凉道:“别高兴得太早,诊完脉再这么叫也不迟。”她让萧萧坐下,要开始为她诊脉了。
萧萧嘟着小嘴,嘟哝着:“可我真的没有生病嘛……”
她的话被小金乌凌厉的目光堵在了舌尖,紧闭着嘴巴再没敢多说一句。
织影一向不喜欢病人在她没问的时候说话,这样会影响她的判断。等四周都安静下来,她才拉开萧萧袖口,将手指搭在其腕上。
听了一会儿脉,她狐疑地抬眼瞄了瞄萧萧,没多久又将目光缓缓落在萧萧小腹处。萧萧见此,不由奇怪地也跟着低头看两眼,莫名其妙地望向织影。
片刻后,按在腕间的手指起开,织影把萧萧的袖子放下来,对她轻声道:“换另一只手。”
萧萧不解,但还是乖乖地伸出右手,捋起袖子递上。
织影再次搭脉,很快眉头就皱了起来,接着重复前面的动作,最后惊疑不定地盯着萧萧,迟疑地说:“这脉象……”
她这欲言还休的模样吓到了作为当事人的萧萧,萧萧不自觉地攥着衣角,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钦使大人,难道我,我真的有病?可我怎么感觉不出来哪里痛?”
织影抿起唇角,微阖双目,在脑海里翻找曾经在医典上看到过的病例。
萧萧害怕极了,毛茸茸的脑袋凑近,抖着声音不安地问:“钦使大人……”
“闭嘴。”小金乌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扫向萧萧。
刚才被他凌厉的目光吓到,萧萧吃了教训,乖觉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将这个浑身热乎乎的人激怒。
第一百三十七章 找上门来
织影把萧萧的衣袖拉下来,撤回手,看向萧萧斜后方静立的蔺轩:“她没救了。”
一听此言,萧萧腾地蹿了起来,脸上血色褪尽,惊呼:“啊!怎么可能……”
萧萧的声音蓦然断开,双目圆睁却无神,像一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只见织影并指点在她的眉心处,左手指尖与眉心相接的地方闪着一点清亮的白光,她闭阖双目,右手指间夹着三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将温暖的天光反射出渗人的寒光,锋利的针尖对准了萧萧的几处大穴。
“你要做什么!”突然生出这种变故,松风凝眉喝道。
好歹他也和萧萧相处一个多月,知道她虽然脾气有些坏,但也不乏天真善良,此刻被人这样对待,他不禁上前,不料却被蔺轩抬手制止,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只好停住,忍耐地监视起织影的动作来。
见松风如此作为,小金乌一声讽刺就要脱出口,但顾及到身前的织影,他抿起唇来,看都懒得再看松风一眼,全神贯注地盯着织影的情况。
被众人关注着的织影此刻意识已自手指穿过萧萧的眉心,进入到她的识海里。
人在惊讶的时候感情外泄,识海在这时往往是最不设防的时候,所以织影故意跟蔺轩说她没救了,趁着萧萧识海松动,一举侵入。
六百年前被战神族遗留的意识侵入识海,之前又被冀离拘禁在识海里,这回终于轮到她进入别人的识海了。
织影心头却没有多欢悦,甚至可以说有些沉重。
在为萧萧把脉之时,她竟然把出了两种脉象,一种明显一种微弱,起先她怀疑这丫头有了小宝宝。
但想着她之前活蹦乱跳,还是在霸土原遇见时那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委实不像一个即将要做母亲的人。
她觉得可能自己是久不给人把脉,有些生疏了,借着换手,她又把了一次。
谁料这次得出的还是相同的脉象,于是她释出一缕灵力,顺着指尖进入萧萧体内查探,发现这丫头有好几处经脉都是堵塞的,好在丹田处也有一点损伤,但已经在愈合当中,便径直往上,来到眉心的识海。
甫一驱使这缕灵力进入识海,就好似撞到一层坚硬的石壁,她放出去的灵力竟然折损了一半,剩余的一半也被识海里冲出来的一股力量化去。
按理说萧萧修为低微,对她灵力的阻碍应当不是很大,至少不会很艰难,可是刚才挡住她灵力探入的力量很强,没有几百年的修为是不可能有这样浑厚的力量的。
但萧萧明显不是。
结合诊出的脉象,织影得出一个结论萧萧身体里很可能潜藏着一股神秘力量,并且对于这股力量,她自己是一无所知。
先前尚未发现,刚才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疑问萧萧是怎么来到江心岛的?
刚才根据蔺轩与松风的对话,她似乎还受了伤,她这样一个单纯的孩子,会得罪什么人?又是怎么受的伤?如是诸般暂且不提。
话说织影进入萧萧识海,如她所料,莹绿色的识海小且浅,便如一片小小的湖泊,安静地伏卧于河床之上,疏无波澜。
但她丝毫不觉得这份静谧是真正的安宁,手掌不动声色地一翻,一柄细长的冰刃夹在指间。
她在缓步于识海之中走动,仿佛在观赏沿途风景一般,只是这风景的主题是莹绿色的湖泊,湖泊之中,藏着一个未知之数。
走到湖中央时,织影眉心微动,捏着冰刃的手指紧了一紧。
莹绿色的光点儿出现一丝变化,仿佛漾开一层细微的涟漪。
手中冰刃朝着一个地方遽然掷出,在空中划过一个美丽的弧度,“铿!”冰刃如同撞上一面铁墙,发出一道金属撞击之声。
捏诀起印,十道冰刃骤然间凝聚而出,对着刚才所撞击之处射去,只听“铿铿铿”九声响,九道冰刃与第一道冰刃一般坠落莹绿色的海洋中,为其吞噬。
织影唇角扬起,九道冰刃覆没,还有一道!
在她前方两丈之处,莹绿色海浪汹涌而起,陡然拔高,形成一面笔直的山壁海浪尖端忽然卷起,似乎下一刻就会倾倒下来,将织影砸成肉酱。
织影不甚在意,眼睛紧紧盯着面前海浪上的一处,嘴角余留一分浅淡的笑意,手掌前伸竖立,五指倏忽一拢,随即缩回。
海浪正中处,一道白色光芒从中破浪而出,如同一道凌厉的闪电乍然劈出,化作一道冰刃稳稳地落在织影手心,兀自旋转,形成一面光亮的冰镜。
随着冰刃收回,莹绿色海浪如同一柄日久蒙尘的碧玉如意,簌簌抖动,不过眨眼功夫,海浪已抖落半截儿,一名体态婀娜的女子赤足立于浪头之上。
这女子一对细眉,眉尾妩媚地上挑,衬地一双剔透绿眼格外妖艳。
织影面上一怔,这样相似的眉眼,熟悉的装束,不是霸土原遇到的女鬼飞冉又是谁?
“是你?!”显然的飞冉亦是十分惊讶,绿瞳忽然睁大,织影几乎在她瞳孔的倒影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她笑了笑,手指摩挲着手里的冰刃:“是啊,是我。”
飞冉目光冷沉地盯着她,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织影不答反问:“那么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这可是萧萧的识海。
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掠过飞冉手腕,微微一凝,然后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织影心头一凛,适才她所料,一道暗色光芒隐在飞冉袖中,只因袖中埋了一层阴影,看不清晰,若非她瞧得仔细,只怕也发现不了,教她诡计得逞。
“萧萧受伤了,不知你知道不知道?”织影问着。
飞冉一甩袖,道:“与你何干?”
织影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与我无关。”旋即话锋一转,“只不过现在萧萧是我的病人,我做了承诺,要将她治好。一言既出,不可背弃。”
双眼微眯,飞冉目光阴冷:“我尚未与你算霸土原焚毁的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织影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一晃:“非也非也,我可不是送上门来的,我是找上门来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巧言令色
织影话音方落,一道暗芒激射而来。
她一面后仰避过,一面以识海荧光凝为长剑,又于转身之际将手中冰刃一掷而出,直击飞冉脚下作为依托的荧光海浪。
起身之际,暗芒回旋再次攻来,她手执荧光剑一个横抹,将带着怨气的暗芒绞了个粉碎,旋即剑势一转,与此同时荧光剑一分为二,呈一个斜放的十字,稳稳地架住飞冉的荧光双戟,使之进退不得。
织影看着飞冉勾唇一笑,悠然自得的神情实不像正在战斗,反倒如同在与飞冉共舞。
她语气轻快道:“这里是萧萧的识海,你我所用之器尽为识海荧光所化,飞冉,你当真不顾自己女儿的性命了?还是正好可以取而代之,以萧萧的身份相貌存活于世,去报你的血海深仇?”
一番话轻巧说来,却字字诛心。
“你懂什么!”飞冉冷嘲,心内早已恨不能把面前这个舌灿莲花的人给剥皮抽筋,噬骨饮血。
织影微挑眉梢,道:“我起先是不懂,不懂一个母亲怎么狠得下心来,数十年不与自己的亲生女儿相见,不懂你为何魂魄迟迟不散,一直徘徊霸土原,滞留不去,但现在我懂了。”
飞冉眉心微皱,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话来故意激怒她。
被织影制得前进后退皆是不能,怒恨之下她干脆松了握戟的手,借着猛推兵刃的力,疾疾后退,眨眼已在三丈以外。
织影再望去时,她面色已白成了瓦上霜,体态似乎又飘逸了几分。
“你留存至今,所执是何?报仇,还是等着心中所爱?或者,两者兼有?”织影挽了个剑花,双手相接,两柄荧光剑复又合为一柄,却未再攻。
飞冉注视着双戟化作绿色光点落入荧光识海之中,又乍然听见织影如此问来,恼怒之中又隐隐有一分没来由的祈盼,面上却不显,冷声道:“与尔何干?”
心中微微叹息,果然还是战最为痛快,想不动兵戈便解决事情就是麻烦!
罢了,谁教霸土原被烧了呢,而且飞冉一家也着实可怜可叹。
手掌合拢,荧光剑蓦然飞散成沙,她温声道:“若为霸土原,我可以给你赔礼道歉。我不欲与你为敌,你我也实在没有必要为敌,更何况我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来。”
对此,飞冉只有冷笑着一句:“巧言令色。”
织影半分也不恼,说道:“是不是巧言令色,你听了就知道了。”
飞冉定定地望着她,仍旧不发一词,但目光已没有先前那般阴沉了。
心知她不会那么轻易就对自己放下戒心,织影也没指望她能立即对自己改变态度,故而手掌一翻,刹那间一枚半月形,雕刻着龙卧荻花图纹的玉佩便虚浮于掌心,悠然旋转。
“玲珑玉!”原本飞冉还是漫不经心的模样,然而一见到这枚玉佩她便脸色大变,一双蛊惑人心的眼瞠得老大。
好在她的脸已经没有在霸土原瞧见的那般,惨白得跟涂了一层厚厚的面粉似的,不然织影真的会以为自己身在捉鬼现场,虽不会惊叫出声,鸡皮疙瘩还是会冒一冒头的。
织影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心里如是作想,搓了两下,她动作一顿。
她的脸,怎么会有了血色?她分明是一缕魂魄啊!
惊讶片刻,飞冉迅速恢复了镇定,恍若经历了一场霜雪,声音又冷了下来:“你从哪里来的?”
织影暗自舒出一口气,还好,这块碎玉片有用。
她指尖摩挲着玲珑玉上面的镂空图纹,随口道:“从哪里来的不重要,我找到它的主人了,并且知道他在哪里,你还要不要听?”
飞冉道:“你先说来。”
“好吧。”织影知道自己若是不吐出点儿货真价实的消息出来,这个女人是不会信她的。
随手给飞冉身后幻了一张椅子,又给自己幻了一张来坐下,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见飞冉迟迟不落座,她也不强求,自顾说道:“我遇见这玲珑玉的主人了,他叫风还池……”
织影一边说,一边观察飞冉脸上的神情,当她说道“风还池”这三个字那一刻,飞冉的瞳孔明显骤缩,嘴角翕动,吐息也开始有些不稳。
唉,在葡萄架下,飞冉看木柱上面的刻像时目光那般温柔缠绵,可见是动的真心,且这份真心经年不改,至今亦是铭刻在心,不能忘怀。
想来,自己又何尝不是,放在心里几百年,不能宣之于口,不能溢于言表,沉重的禁爱神则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都会落下来,将她和那份隐秘的情感灭杀……
再次于心底叹息一声,她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继续与飞冉说风还池的事情,外界的人却已经有些躁动起来,自然这个为织影躁动的人,除了小金乌,不作他想。
明暖炽热的金瞳此刻沁出一层薄冰,冷冷地盯着蔺轩:“她诚心为这丫头医治,你还要相瞒么?”
蔺轩尚未如何,立在他身后的松风却上前一步,面露愤然,道:“阁下若是心急,自可一探究竟,何必与我师兄这般无礼!”
“无礼?呵呵!”小金乌勾起一侧唇角,眸光将他面前的蔺轩轻轻一扫,不屑道,“一个嘴里不尽不实的人,还指望别人对他礼遇有加么?”
“放肆!”
“松风,退下。”
松风自以为有力地怒喝一声,得到的却是蔺轩镇定自若的一句吩咐,他感觉到小金乌身上的气息很危险,但也不能容忍旁人中伤他崇敬的人。
即便心中愤懑,却也不能违背蔺轩的意思,他不情不愿应答:“……是。”遂退后,敛眸不语。
小金乌冷眼看着蔺轩与松风,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蔺轩仿若未见,面带歉然:“赤霄公子,萧萧姑娘的病的确难以言说,也不止涉及到她,还会牵连旁人,所以请赤霄公子见谅,在经得‘萧萧姑娘’同意之前,恕在下不能说。”
“旁人……”小金乌眯起眼来,睨向不动不语的萧萧,口中迟疑道,“莫非她……不对,若是这样,她不用进入这丫头的识海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体双灵
蔺轩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温声道:“赤霄公子,多猜无益,待顾姑娘出来,一切自见分晓。”
小金乌盯着他稳托杯盏的手,眉梢一挑:“你倒是淡定得很。”
“不在局中,不为其扰。”蔺轩意味深长地说道。
小金乌眼底一抹杀意一闪而过:“区区一个凡人,偏偏狂妄至斯,竟敢窥探本公子的心思。”
松风闻此虽则不忿小金乌的出言不逊,却也忍不住背脊上骤然一凉。
前方的蔺轩将杯盏往木桌上轻轻一放,神色平静,语气亦是平淡:“何须窥探?”
“那便安生些,她不该惹上这些麻烦。”小金乌冷冷地盯着蔺轩,语气中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蔺轩凝望着亭外广阔幽绿,恍若一块墨翠的揽碧湖,他默然片刻,话语中是他不曾遮掩分毫的惆怅:“……有些事情,并非在下能够左右,赤霄公子也同样不能够。”
小金乌不明白他那份惆怅来自何处,也不屑于明白,只说:“那就做好你的,旁的她决定。”
听得这句,蔺轩远眺的眸光一顿,旋即不禁失笑,这样自由的选择真的每个人都能拥有么?
目光瞥到与萧萧相对而立的女子身上,陡然沉凝。
他不由心念一动,或者这次可以呢……
手掌微微握拳,他身体前倾,说道:“赤霄公子,顾姑娘……”
“出来了!”松风的声音,如释重负般愉快与轻松。
小金乌的神识早已笼罩着整个整个怀谷亭,在松风出声前他就看向了亭中,那一道他总能从一堆人里认出来的白色身影。
织影尚不能顾及到他,手中的三根银针变换了进入识海前的位置,另择三处穴道刺入,小金乌感受到,她这次施针用了灵力,似乎封印了什么。
只见她面前的萧萧原本睁圆的双目恢复了常态,一双碧瞳炯炯有神,上挑的眉依旧妩媚。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松风却觉得眼前这个萧萧有些不一样,具体是怎么个不一样法,他又说不清楚,不知不觉一双眼睛就这么一直盯着萧萧看。
少女或是感觉到他执着的目光,清冷冷一眼扫了过来,他顿时如坠冰窟,连忙缩回。
因靠得近,织影将这些动作尽收眼底,瞧见松风仍不时偷眼往这边瞧,像是发现了什么意外的秘密似的,她不由失笑,对“萧萧”传音道:“别吓到他,还是个孩子呢。”
“从入岛开始他便这般看着萧儿,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萧萧,不,现在用着这副躯壳的是飞冉,她冷冷地瞥了眼缩回目光的松风,这般传音。
在萧萧的识海里,织影将自己从卷轴里救出风还池,并为其医治陈年旧患的事情告诉了飞冉。
自然,从对飞冉承受力的不确定以及来江心岛的目的来考虑,她并没有将风还池受了浇筑之刑而毁容的事情告知飞冉。
她和飞冉达成交易,她带飞冉去见风还池,但在此之前,飞冉必须帮助她取得弥生鳞,否则交易作废,她随时能将风还池转移。
飞冉答应了,为了方便行事,她请织影施了些法子,使她能够暂时驱使萧萧的躯壳。
织影犹豫了一瞬,因为这副躯壳终究是萧萧的,她有这个权利来决定自己躯壳归属,但飞冉的一句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一个人是孤,两个人是伴,三个人才是家。
织影默然,前两句她都感受过,最后一个却从来没有,想来“家”这个字的确很难圆满吧。
她知道萧萧对飞冉的想念,飞冉对风还池的眷念,她没有的,成全别人又何妨?何况以萧萧单纯的性子,确实不适合来帮她完成这件事。
是以这才有了刚才织影为萧萧施针,以及萧萧扫视松风的情节。
织影不禁揶揄道:“你是怕他欺负了你家萧萧去?”
“凭他?”飞冉以一种不敢恭维的目光说道。
织影心里忍不住发笑,刚才松风可是轻轻松松就将萧萧点在原地,纵然有偷袭的嫌疑,但把握时机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因着两人都在用传音交流,是以亭中其他人并不知他们都在说什么,也不知面前的萧萧已经不是原来的萧萧。
蔺轩站起身来,问道:“顾姑娘,萧萧姑娘的脉象如何?”
织影瞟了眼飞冉,抿着唇角,面有难色,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不大乐观。”说着,她往在场几人扫了一圈,蔺轩摇头示意无妨,她才言说“真实病情”。
“萧萧的身体里还有一缕魂魄存在,而且,这缕魂魄比她本身的魂魄更加强大,所以……”说到这里,她再次瞧了瞧萧萧,又望向蔺轩,问道,“蔺公子,之前萧萧在你这里,白日与晚间有什么不同?”
饶是蔺轩早已知晓织影与小金乌修炼有成,也不由得被她仅仅诊了个脉,就将他花费几日才发现的问题找了出来这件事而惊讶赞叹,但一想到某个人,他便按下了心头升起的惊叹。
他点了点头,说道:“白日的萧萧姑娘与晚间的萧萧姑娘确实有些不同之处,白日的笑容更多,性子也开朗些,晚间的就……举止行动有些奇怪。”
织影拧了眉,他这吞吞吐吐的,飞冉晚间用萧萧躯壳做什么去了?
“采集月之精华,用以修炼以及养伤。”脑海里响起飞冉柔媚的声音。
织影忽然转头看她,双目眯起,显然对她窥探自己的内心,不信任自己的行为感到不悦。
飞冉却不以为意,顶着萧萧那张纯真可爱的脸甜甜地笑了笑,目光却隐隐带着一丝清冷,与她传音道:“既是交易,那便全力而为。各自知晓对方的心思,行事不是更加方便快捷?”
“很好,如此,我也不客气了!”织影即可就默念出了印心咒,再恶作剧般的抬手在“萧萧”头顶的发上揉了揉,柔软顺滑的触觉是出乎她意料的好,不由多揉了一会儿,直到“萧萧”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收回了手。
她问蔺轩道:“不知蔺公子之前为萧萧治疗用药时,可有疗效?”
“收效甚微。”蔺轩如实答。
织影点了点头:“那就好。”
蔺轩:“……”
第一百四十章 罚抄经书
望着蔺轩郁闷的脸色,织影忍俊不禁,停了一停,才又正了颜色,补充道:“我是说,既然蔺公子为萧萧所制定的治疗方法效用不佳,那么何不听一听我找出来那方法?”
“顾姑娘请。”蔺轩道。
织影坐下,眉心纠结,颇有些为难地说:“我曾在一本古医经里见到过和萧萧类似的病例,‘外魂入侵,一体双灵,强于本体,昼伏夜行,剥离外魂为上,强化本体为下’。
“萧萧修为尚浅,倘若强行将那缕魂魄从她体内剥离出来,只怕会适得其反,剥离未成,反倒伤了她的本元,致使外魂更加嚣张,进而夺舍。
“所以我的方法是用灵物强化萧萧的魂魄,固守本元,待到萧萧的体魄足够承受这样强大的刺激,就可以着手剥离外魂了。”
蔺轩眼帘半敛,若有所思地轻点下颌:“这未尝不是一个稳妥且又无后顾之忧的方法,但敢问顾姑娘,这灵物又从何而来?”
目光如炬,直达面前女子的眼底。
织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手指无意识地在玉兰花纹的白瓷茶盏边沿摩挲:“我所为难且忧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在六界大战之后,世间灵物已经所剩无几,况且这些灵物蕴含的灵力强大,六界中人无不垂涎,灵物持有之人又怎会轻易将其视于人前?更不要说拿到手了。”
歉意中又带着深意的目光向飞冉递去,手离开了茶盏,托着萧萧那双纤白的柔荑,手指在她手心儿里捏了捏。
她说道:“萧萧,抱歉,现在条件不足,我只能给你开些药来强健体魄,能不能压制住这缕魂魄,就看你自己了。”
原以为,飞冉能听见她的心声,又接到自己眼神和动作暗示,应当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孰料此人不照常理出牌。
只见得面前的“萧萧”摆了摆头,头上的荻花跟着颤动,口中道出的话却是坚定的。
“萧萧不怕,左右那入侵的魂魄也未曾对我如何伤害,就当是做了个梦好了,反正晚上都是要做梦的。”
织影脸上挤出来的惋惜与惭愧逐渐龟裂,禁不住盯着“萧萧”嘴角猛抽。
我的大小姐啊,实在不是你在做不做梦的问题,那是灵物的问题啊!倒是表现得积极一点儿啊!
出来前不都谈好讲明了么,怎么可以背信弃义呢?不要你夫君了?
飞冉即刻传音与她:“自然要取灵物,却不能直接开口要,此人灵息诡秘,不可不防。”
织影心中闪过疑问:蔺轩灵息诡秘?有么?
她倒是没怎么注意过他身上的灵息,即便无尘尊者授他些术法和养颜之法,可以养颜敛息,也不算多大事,此刻飞冉说起,她便暗中送了丝云气到蔺轩身上试探。
这时被蔺轩呵斥,在他身后扮演柱子角色的松风又开口了:“顾姑娘只说灵物难得,却不知这灵物都有哪些,又是何模样?说不定明珠蒙尘,还有灵物遗落人间呢。”
“这小子还算上道!”织影传音飞冉,后者不语。
织影收回目光,赞许地看了松风一眼,说道:“你的猜测也有道理,灵物经年,修出灵智自行择主也不无可能,那我便与你们说道说道。”
“现今天下留存灵物共有七件,一为悦彼木晶,二为洛古天书,三为弥生鳞,四为万灵珠,五为曼殊子,六为无名箫,七为优陀罗心。其中悦彼木晶、洛古天书、万灵珠、曼殊子都是有主的,剩下优陀罗心这三件灵物下落不明,难以知其踪迹。”
她话音方落,松风便接了过来:“并非下落不明,那……”
他再次一步前踏,欲问个明白,却是今日第三次为人喝止:“松风,不可无礼。”
松风却没再乖乖退下,而且望着蔺轩,隐隐带着些激动地说道:“师,师兄,那风须国主不是赐了……”
“松风!”蔺轩低喝一声,眉心已然拢出微微褶皱,沉着面,也沉着声,“今日在客人面前几次失礼,照岛中戒律,罚你抄经三百遍,明日交于我查验。”
松风不服,要再辩解:“师兄……”嘴角张合,却说不出半个字。
拢在袖中的手屈握成拳,嗓子却如同被堵住的钟,不闻声响,松风咬了咬牙,后退一步,双手合抱,行了一礼,从始至终眼睛都没有抬起过,随后转身出了怀谷亭。
望着松风愤然离去的背影,织影不痛不痒地劝道:“蔺公子,松风并未冒犯我等,何必如此严责于他?三百遍经书,是否过多?”
蔺轩端起茶来吹了吹,抿了一口,神情严峻:“顾姑娘大量,但礼不可废,松风犯了戒律,应当得到惩戒,否则何以服众?”
“都说严师出高徒,没成想,蔺公子作为师兄也不遑多让呢。”织影笑吟吟地说。
“承蒙尊者错爱,出岛前命我照料岛中事宜,看顾诸位师兄弟。若是教他回来看见弟子猖獗无礼,怠慢来客,我怎好与尊者交代?”
蔺轩语带惶恐,恍若那个风须国人人敬仰的无尘尊者就在面前,而他只是一个临时授命的管家,随时都会因为一丝错漏而被踢出门外。
然而织影却捕捉到了一丝别的东西,像是一股浸入骨髓的冷意,很细微,却明确地印在她心上。
她甩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说道:“在其位,谋其事。蔺公子辛苦,无尘尊者定然会愈加看重蔺公子。”旋即又善解人意地问起,“只是不知无尘尊者何时回来?蔺公子也好卸下一身重担,放松放松,我瞧松风方才正气着呢,别因我等淡了你们师兄弟之间的情分!”
似乎话语奏效,蔺轩紧绷的脸松了几分,眸中凝固的星潭缓缓化开:“那几味药材难寻,只怕会耽搁些日子。”
“那蔺公子可要多多担待了。”
“多谢顾姑娘。”
织影笑了笑,再又闲扯两句,她道:“我要为萧萧开个药方,不知道岛中药房在哪里?这药方乃乌有山之秘,我需要亲自调配。”
蔺轩答:“出了怀谷亭,南行七百步便是尊者平日教授弟子们炼药的素问堂。”
“那么我等就先告辞了。”织影起身,与小金乌飞冉二人去往素问堂。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一素有问
无尘尊者真正的实力如何,织影不知道,但他所居住的江心岛,她算是见识了。
明花暗叶,翠柳苍柏,清风徐徐,细水涓涓,几乎步步是景,帧帧如画,说是仙境也不为过。
行至一处隐秘之地,她听得飞冉道:“这个蔺公子有问题。”
织影点了点头,既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说别的,仿佛这是一句不甚重要的话。
“你不去追查弥生鳞,找来药房里做什么?”飞冉再次发问,话语中已带了几分焦灼,好似她才是要夺取弥生鳞的那个人。
织影纳罕道:“给你配药制药啊!”
“……”飞冉噎了一噎,跟着往前走了两步,低垂着眼帘,过了片刻,她沉寂半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这方法说得有理有据的,其中究竟几分真实?”
唇角弯起,织影随口说道:“你动心了?”
右侧一阵默然。
织影足下不停,抬手轻轻拍了拍萧萧那纤弱的肩,认真道:“动心也不足为奇,毕竟这的确很诱人,五识之中,欠缺任何一种,都是不幸。”
她以身举例,指尖向着自己:“比如我,我希望能品尝天下美食,看遍六界美景,要是失去了味觉和视觉,那对我真是莫大的折磨了!”
飞冉心不在焉地点头应和,又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道:“顾姑娘,松风可能知道些什么。”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套一套他的话,我看那小子倒是挺关心萧萧的呢!”织影半正经半打趣地说着。
飞冉停下步子侧转了身,微微抬起下颌看向织影,娇俏的面容已冷了下来,神情严肃,不容置疑:“顾姑娘,你我之间只有交易。”
“嗯,我知道,我是说萧萧,又未曾说你。”点到即止,织影随意地摆了摆手,亦端正了面容,“好啦,不说这个了。那小子负气而去,正是最需要理解和开导的时候,也是最管不住秘密的时候,此去必有所获。”
飞冉赞同地点了点头:“好。”语罢,人已走了一段距离。
目送着飞冉于锦绣繁花间匿去踪迹,织影缓缓回转视线,
“你怎么了?自我从萧萧识海里出来,都没听你说过话,可是有人欺负你了?说出来,我给你揍他!”
“……”小金乌嘴角忍不住细微地抽了抽。
织影恍然,惊奇又纳罕:“还真被欺负啦?”
小金乌磨了磨后槽牙:“闭嘴!”
“好吧。”说完这两个字,织影抿着拇指与食指,在嘴唇上横向一抹,往前走,却是再也不出声了。
小金乌抖了抖嘴皮,偏偏又是自己让她闭嘴的,把话收回来,又折损面子,便拣了正事来说:“你们刚才说的什么交易?那丫头身上似乎有些变化。”
果然一提正事,织影就收起了玩闹之心,端正了面容,点头承认:“她不是真正的萧萧……”
旋即将在识海里找到飞冉,并与她达成协议的经过一并言简意赅地说给小金乌听。
小金乌听完,也不禁为飞冉一家唏嘘两句,但也仅此两句,很快就转了话题:“那你来药房,是真要为那丫头配药?”
“自然。萧萧身上的伤是真伤,飞冉与她共用一个躯壳,损耗也是常人的两倍,也难怪她现在的修为连松风都敌不过。”
“就你烂好心。”
意料之外,织影没有与他辩驳,而是摇了摇头,声音如林中箫声,清远而幽深。
“不,我很坏的。适才只要将风还池的藏身之地告诉飞冉,她就可以马上与自己的夫君和女儿一家团聚,我却以此作为筹码,和她做交易,利用她帮自己取得弥生鳞。”
小金乌不甚在意地说:“你很坏也没关系,我和你一起坏就好了。”
织影正为自己自私的行为而处于羞愧当中,却不想乍然听到这么一句,郁闷道:“臭乌鸦,有这样安慰人的么!”她拍了下小金乌脑门儿,不觉竟有些烫人。
小金乌分毫不觉,煞有介事地说:“有啊,就在你面前,看得到,摸得到,不信你试试!”说着,微微躬身,脸就凑到织影面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织影不甚有力地怼他一句:“登徒子!”
“你叫我什么?”小金乌眸子里的金色眯成了一条线。
织影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状似无辜地说:“我没有在叫你啊!”
对她的识趣,小金乌很满意地缩回脑袋,织影手心儿里却仍留有刚才小金乌额头的温度,仿佛触碰着的是正待冷却的水杯外壁。
心下正惊疑,小金乌说道:“那丫头说的不错,蔺轩是有问题,你没有发觉吗?”
织影回神,手指绞动着穗子,她道:“飞冉提醒我的时候,我分了一丝云气去探查,这个蔺轩,身上没有灵息,像是修习了很高明的敛息之术。”
手指划了一个旋儿,渐变蓝的穗子转出一个美丽的弧度:“但我看过他的魂魄,你也是知道的,他拥有至纯精魄,应该不是恶人。”
小金乌问:“你就这么相信他?”
织影道:“这叫什么话?我和他统共认识不过半月,哪里来的相信与不信?我是相信自己的含沙射影术,而且之前从未出过差错。”
小金乌却不以为然,道:“耳朵眼睛都会骗人,更何况一个术法,若有方法能够破除你的含沙射影术,你依旧相信这项术法?”
“那我就相信自己的感觉。”织影兀自说道。
小金乌失笑,问道:“那你的感觉有没有告诉你,弥生鳞的下落?”
织影眯起眼来:“你故意找我的茬儿呢!”
小金乌足下陡然停下,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屋檐下的人偶说道:“素问堂到了。”
普普通通的房屋,十步之处便能闻见清幽的药箱,推门而入,院子的左右两边种了两排开了黄色小花结红色果子的植物,瞧着格外喜庆。
与他们一路行来所看到的那些屋舍一般,素问堂里也无人迹,但并没有多少灰尘,一应摆设也是井然有序,似乎时常有人来打扫,而且距离上一次打扫,时间不长。
织影一个念头在心里转了转无尘尊者当真出了岛?
第一百四十二章 真火炼丹
“火再大一点儿,哎太大了!再小点儿,小点儿,停!就保持在这个火候。”
素问堂的炼丹室里时不时传来女子指挥烧火的声音。
炼丹室中央列着一溜儿四只,一模一样的青铜小丹炉,尺高的丹炉,除却右边第一只丹炉炉底漂浮着一团赤金火焰,其余三只底下皆是一簇橙红火焰,照得人懒洋洋的。
施火的小金乌亦懒洋洋地倚着凭几,手里摆弄着几颗不甚光滑的毛诃子,瞪着炼丹炉右侧趴在一张大桌子上的织影:“臭丫头,自己不干活儿,使唤人倒是勤快顺手得很!”
织影枕在小臂上的脑袋立了起来,冲小金乌讪笑两声:“能者多劳嘛!”
小金乌赏了个白眼与她:去你的能者多劳!
平日炖藕汤时就不掌火就罢了,好歹不是在练剑看医书,就是研习阵法处理云务,现在无事可干,却仍旧恨不得离此百丈远的样子,他的太阳真火就这样可怕?
他回头看了眼微微摇曳的真火,如此明亮温暖的火团怎么会可怕呢?这毛病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换了个姿势靠着,小金乌拿眼一瞟右数第一只丹炉,问她道:“你这多出来的丹药是炼给谁的?”
神识外放以注意炉火情况之后,堪堪闭眼养神的织影略略掀开了一条眼缝:“你怎么知道是多出来的?”
小金乌两指夹着枚毛诃子,:“我炼丹虽不及你,识药还能差了?”
织影声音懒懒的,歪着脑袋说:“帝君教会你这许多,怎么就没有让你收一收性子?”
“收成什么样?”
织影拇指与食指捏着,而后拉开小段距离,认真道:“再成熟稳重一点儿,再沉静内敛一点儿,再腹黑深沉一点儿。”
未料小金乌金瞳轻轻扫来,几枚毛诃子在手里团着所发出的“咯啦咯啦”的声音停了下来,问道:“你喜欢那样的?”
织影无语,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眨了眨眼睛,虽说神族于睡眠需求一向不大,但破阵中之阵,再夜探江心岛,白日又和飞冉交锋,暂时封住萧萧魂魄,精神灵力皆是消耗良多,若不是小金乌反噬将至,她早就倒头大睡了。
张合几番,双目依旧干涩,她倒了两粒消乏丹吃。
左右不能睡,便再制几味丹丸备着,这无尘尊者的药房各色药草药石倒颇是齐全,连消解神术反噬的胡不归都有,她不由再度感叹了一番无尘尊者在风须国的影响力。
左上方那束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她被盯得头皮发麻,拿了称盘起身,转去身后一整面墙的药柜里一格格取药。
她拉出一个格子,一面说道:“你不是要将东君踹下马自己当族长做主神么,现今神族身居族长之位者,哪位不是成熟稳重,沉静内敛,腹黑深沉,将族人抓得牢牢的?”
小金乌不甚在意地说道:“他们与我何干?”
织影随口道:“当我没说。”手又伸进另一个格子,精准无比地抓了一两胡不归在手,放进称盘里。
小金乌追问:“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那味丹药是炼给谁的?”
取完药材,织影又来到桌前,将称盘里的药材倒进一只空丹炉里。
约摸是无尘尊者授课的原因,素问堂备了十几只炼丹炉,中央还有一只一人高,三人合抱的大丹炉,她猜测是拿来给风须国主炼那劳什子飞升丹的。
她盖上炉盖子,答道:“给你的。”扣指敲了敲丹炉。
小金乌会意,扔了掌心的毛诃子,不疾不徐地起身走来,瞪了她一眼:“……我好得很,吃什么药?”
织影眉梢一挑,将丹炉往小金乌怀里一塞,勾唇道:“现在是好得很,反噬的时候也好得很?”
小金乌托住丹炉,敛了眉:“看到了?”
“我才懒得看你那惨兮兮的样子呢!”织影白了他一眼,转身继续抓药,又与小金乌闲聊起来。
“归墟有一位前辈,燃烧自己的修为帮我消除反噬神引,去了这反噬之苦,他赠了本《金匮注》给我,我这是第一次照着上面炼的。那个,这个药吃不死人的。”
小金乌斜睨一眼织影,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真是谦虚呵!”随着语落,怀中的丹炉“咚”地一声,与先前那四只丹炉整齐地排作了一行。
织影耸了耸肩,呵呵两声:“过奖过奖,谦虚是一种美德,发扬光大,人人有责嘛,哈哈……”
“乱七八糟。”小金乌点评一句,手中打了个响指,第五只丹炉底下“嘭”地燃起一团赤金火焰,照着先时的调整火候。
末了他又走了回来,抄手在前,对在药柜面前东拉一格,西推一格的织影言道:“帮你去除反噬的人仅仅是为了帮你?还是和这个飞冉一般,你又和别人做了什么交易?你傻得很,莫要轻信于人,世间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便倾力相助的事情。”
织影回头龇牙瞪目,脱口而出一句::“那你还要陪我这个傻子来闯江心岛?”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猛然甩回脑袋,将格子推了回去,却忘了抓药。
她低垂着脑袋,在称盘里挑拣着本就没有的杂质,说道:“我能感觉出,那位前辈是真心相助。”
小金乌拧着眉毛:“又是感觉!”他说道,“你对那女人也是凭感觉?就不怕那女人探得弥生鳞的消息,以此为凭,要挟于你?我看她对你编的那个方法可是很感兴趣的。”
缓了一缓,织影继续抓药:“就算没有她去探听,我也能知晓弥生鳞的消息,早一刻晚一刻的问题,关键支开她才好炼药啊!
“再说,你没见她刚才火急火燎,恨不能将整个江心岛倒过来翻一遍的样子?不给她整点儿事做,我俩可别想安心炼药!”
小金乌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极对!”
织影头也不回,一面抓药,一面指示着:“左数第二只丹炉,真火减两分,第三只丹炉,加三分,加减完毕,第一只丹炉熄火开炉。”
待她抓完炼制一炉丹的药材转身,一切已经妥妥当当。
迎面一只玉瓶飞来,扬手一抓,犹带真火余温的丹药便落入掌心,织影凝视着玉瓶怔怔出神。
第一百四十三章 风起尘嚣
飞冉一回来便瞧见地上排兵布阵似的列着二十来个炼丹炉,她忍不住嘴角一个劲儿地猛抽。
织影已经做好了夺取弥生鳞的准备,索性撒手炼丹,十瓶固元丹,十瓶削弱反噬的降消丹。
齐活儿!
她一抬眸就看到到了飞冉,问道:“你回来了,怎么样,此去可有收获?”
飞冉走过来,眸带神采,却隐而不发,语气平静道:“松风嘴严,话语间总是避开弥生鳞……”
她停了下来,掀了掀眼皮,瞧见织影一派盈盈笑意,并不催她,一手摆弄着桌子上的二十来瓶丹药,凑近鼻端嗅嗅,检验丹药是否合格。
这不在乎的模样,仿佛她去与不去没所谓,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这时,织影复又抬头,与她说道:“你继续,我听着呢!”
小金乌扫了眼桌上四行五列的玉瓶,问她道:“分好了?”
织影旁若无人地指了指靠近小金乌的两行玉瓶:“收好了,十瓶,以后再没有了。”说完垂下了眼睫,也掩住了眸底那份决绝。
“小气鬼!”小金乌撇了撇嘴。
面对织影和小金乌对自己的冷淡,飞冉脸色有些发青,但片刻便被她压了下去,既然欲说还休不好使,那就干脆来个开门见山!
她清了清嗓子,言道:“我知道弥生鳞在哪里。”
“哦?”织影挑了挑眉,自桌案后面出来,招呼飞冉坐下,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在何处?”
飞冉目光沉静,挺了挺脊背,仿佛有了什么强有力的倚仗一般,她道:“顾姑娘,你之前答应过我的。”
织影点了点头:“交易还在,我说话自然作数。”
心里有了底,飞冉稍稍心安,只见她略带忧色,眉宇间拢了一抹愁思:“弥生鳞所在之地暗道无数,机关重重,极其危险,想要将弥生鳞收入囊中,只怕不易。何况你与你的同伴对此地不熟,要去只怕……”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织影抬手阻下,后者眉峰微冷,淡声道:“我素来不喜欢弯弯绕绕,所以,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的好,不然我可能想一天都想不明白。”
“既然顾姑娘爽快,那么我也不必拐弯抹角了。”眉心忧色尽去,飞冉镇定神色,萧萧犹带稚气的面容显出几分与之不符的凌厉气势来。
她道:“适才顾姑娘所说剥离外魂之法,我很动心,希望能在取得弥生鳞后,顾姑娘能先将弥生鳞借予我,助我脱离这副躯壳。”
织影不由蹙眉:“那些都是编造出来的,你何必……”
“不,那些不是假的。”飞冉的眼睛亮得有些惊人。
她忍着激动,却还是不禁身体前倾,状似神秘地与织影言说:“弥生鳞是灵物,蕴含着强大纯净的灵力,正如你所说,可以强健体魄,巩固经脉。”
织影摇头:“以萧萧现在的状况根本就承受不起这样强大的灵力,你莫要被冲昏了头,什么都不管了。”
“我没有,你没有办法,却不代表我也没有。”飞冉抓着扶手,指节已隐隐发白,她道,“霸土原历经万载,自有秘术可以做到。”
织影按住飞冉的手臂,沉声劝说:“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风还池和萧萧都还等着你去一家团聚呢。”
飞冉傲然一笑:“霸土原的秘术传自上古,上古的秘术自然是不是你我所想之法可以比得的。”她语锋忽转,定定地看着织影,“届时只要你将弥生鳞借予我,我自可凭借秘术脱离躯壳,凝实自己的身体。只要秘术完成,我便将弥生鳞归还。”
织影嘴角弯起一个浅笑:“若能得两全其美,自然是好。不知这秘术是如何施展,只需弥生鳞就够了?”
“那便是我的事了。”飞冉又恢复了一副冷淡模样。
织影苦笑道:“实不相瞒,我寻找弥生鳞亦是为了复生一位朋友,不过那方法远不及你的便宜,所以我想借鉴一番。”
飞冉凝眉道:“弥生鳞尚未取得。”
织影道:“明白了。”
六个时辰后,再次达成协议的三个人幻了一身黑衣,在屋顶几个纵起跳跃,顷刻之间就落在了一处光线幽微之地。
织影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夜空中那一抹越来越瘦的银钩,心内不由感慨万千。
可见俗话说得没错,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不对,盗宝进行时,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都是要天黑了才做得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的。
望完天,织影又望了望斜前方一身黑衣也遮不住光彩的小金乌,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根据飞冉从松风那里挖到的消息,弥生鳞十有**就在山顶中心的楼宇里。为防止夜长梦多,织影决定是夜便出手盗取弥生鳞。
早已心急如焚的飞冉自不必说,当下就表示赞同,然而在小金乌开口之时,织影将他的话截了下来,让小金乌留守屋内。
原因便是小金乌反噬将至,不宜行动,并且她与飞冉的行动,需要一个人留在屋内,做出她们仍在房中的假象,以此掩护她二人的行踪。
自然这只是对小金乌的说辞。
谁大晚上会跑来别人屋里察看搜索的?主要还是小金乌的反噬,她照方炼制的降消丹还未试过,纵然代表丹药大成的三道丹纹出现,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中心主殿既藏着弥生鳞,必然重重防护,倘若有个万一,她倒是没关系,小金乌却不该受此一劫,更何况他身处反噬,伤上加伤。
然而对此,不知她心头想法的小金乌并不答应,认为她和飞冉实力不足,难以成事。
本来以为凭自己的口才,小金乌是说不过自己的,但这次,不论她说什么,小金乌都只有三个字一起去。
然后,他们就出现在这里了。
自此事中抽出神来,屋内便响起了人声:“松风,你可知错?”
织影心头微动,这声音有些耳熟啊!
她对飞冉打了个手势,两个人矮下身子,趴在窗框上听里面人说话。
听得松风的声音说道:“松风不知有何错处,还请师父明示。”
织影扒着窗框的手一紧:师父?松风口中的师父,是无尘尊者吗?
一旁的飞冉冲她点了点头,传音道:“我被人救回江心岛后,有人为我诊过脉,声音温煦,便如屋内之人。”
织影惊诧道:“你没见过无尘尊者?”
飞冉摇头:“只在半睡半醒间听见有人唤这个声音的主人作师父,之后我所见到的除了松风,便是几个端药的小童,无尘尊者却再未得见。”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补充道:“昨晚松风传话,让我不可离开居住的晓月轩,我当时觉得奇怪,但也未曾反对,只是萧萧并不知此事,故而白日里跑了出来。”
织影沉吟。
松风传话,传的是谁的话?哪门子的话?能驱使得动他的,都有谁?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醉蚀骨
根据蔺轩所说,无尘尊者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带着弟子们出门采药,而松风则是在昨晚去晓月轩传话的。
以风须国主对无尘尊者的倚重,无尘尊者根本不需要急着在夜间带着众弟子出门,那么命松风传话的便不会是无尘尊者。
而无尘尊者出门前命蔺轩主事江心岛,驱使松风传话的极有可能是蔺轩,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禁足萧萧呢?
这个时候,出门的无尘尊者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还问责起松风来,按理说松风所犯并不是什么大错,无尘尊者怎会过问此等小事?
人的好奇心是无穷无尽的,得了线索便不由自主地要去抽丝剥茧,得到那个期待已久的答案。
织影跃跃欲试,伸出一根手指去捅窗户纸,看一看里面训责松风的究竟是不是无尘尊者,倘若是真,他们的计划就要增添几分凶险了。
屋里的人音色温和,却恍若压抑着刻骨的冰冷与恨意,只听里面传来声音:“今次我便饶了你,经书还未抄完,不必回房,去静室抄写,抄完也不必出来了,面壁一月,不予饮食。”
里面静默片刻,随即便是松风带着隐隐兴奋的声音:“是,多谢师父,弟子告退。”跟着脚步声渐渐近了。
织影伸到一半儿的手下意识就缩了回来,看着拉上门转身的松风上半身拢在阴影里,处于阴影与灯光交界处的手捏成一个拳头,似乎也握紧了一条广阔明亮的康庄大道。
无尘尊者所说的“不予饮食”,自然不是要活活饿死自己的徒弟,这是要他试着修习辟谷术,不必再如寻常凡人那般依靠外物补充体力。
小金乌轻嗤一声,传音道:“辟谷术而已,犯得着这般高兴么?”
织影没有回答,而是说:“无尘尊者回来了。”
小金乌脸上淡淡的,并不把无尘尊者放在眼里:“他是凡人。”
“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很不安,似乎还有期待,想见一见这个无尘尊者是什么样子,这个声音很是耳熟。”织影看向跃出烛光的窗户,仿佛要穿透窗格看清里面的人。
她抿了抿唇角,而后甩了甩脑袋,心里犹疑疑惑,说道:“可能是最近事情有点多,脑子里比较乱。”
小金乌不疑有他,最近织影要做的事情确实很多,取得弥生鳞之后,还要赶赴下一站,前路茫茫,山水迢迢。
意外落入凡界,原本是打算恢复灵力就回天界的,世事难料,归期更难定,但愿能赶得上帝君定下的期限。
如此想着,不免生出几分急躁:“这个无尘尊者怎么还不就寝?”
织影捏着衣袖,语气迟疑:“要不,我弄点儿迷香放倒他?”
未及小金乌表态,飞冉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递来传音:“还是不要,之前我需要两个月才好的伤势,喝了无尘尊者让人熬的汤药,一月便痊愈了,并且他于素问堂教授弟子医术,于医道的建树必定不俗。使用迷香只怕会被他察觉,暴露行踪便不好了。”
思虑少顷,织影从衣袖里掏出一枚香饵,说道:“我想,它应该可以做到。”
说着手指在往窗纱上戳了个洞,将香饵置于洞前,紧抿了唇,快速使了个炎火诀将之点燃。
小金乌看了她一眼,心中奇怪,却并未不语。
只见香饵尖端无声无息地落下一点香灰,却不见有烟雾升起。
飞冉半信半疑地看向织影,后者不语,只注意着屋里面的动静。
此香名曰醉骨,没有气味,也没有颜色,中此香者,便如其名,浑身骨骼恍如浸入那陈年酒酿之中,酥软发麻,进而由骨骼散发,入侵肌肉而夺其意识。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于瞬息之间完成,制人于无形,因而“醉骨”被视为迷香之最。
屋内忽然传出“咚”一声闷响,虽是意料之中,但拥有弥生鳞的无尘尊者还是值得她谨慎一些,织影嘴角上翘,而后手一拂,将醉骨收入袖中,毁尸灭迹,再拉开窗子一跃而入。
踏在实木地板铺陈的地面上,发出“咚,咚,咚”连续的沉响,饶是如此,背对着他们躺倒在地的人还是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织影于此人两步处站定,旋即单膝跪下,伸手将他翻了过来,这一翻,被唬了好一跳。
平躺于地面的人带着一个青铜面具,面具上赫然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阿修罗面孔,面目凶狠,好不可怕。
她早已见过许多,此时再是镇定不过,一手撑着地板,一手曲肘横于膝盖,盯着那张阿修罗面具撇了撇嘴。
“好好的带什么面具?难不成他相貌丑陋,心生自卑,不想让崇拜他的风须国民知道了,在背地里嘲笑他?”眼珠骨碌一转,手已伸到了面具边沿,“我到要看看,长得到底有多丑!”
“别管他了,快找弥生鳞吧!”飞冉疾声催促。
织影仰面一瞧,飞冉一对细眉拢至一处,似乎对她的行为很是不满,她努了努嘴,不紧不慢地说道:“急什么,吸了我的醉骨,就算是天上的神,也能躺上半天的。”
虽则如此说来,却是收手起身,施法将无尘尊者移到榻上,双手交叠于腰间,做出正在睡梦中的模样。
表面功夫做完,她与小金乌飞冉三人便分了区域,各自在屋内查探起藏匿弥生鳞的所在来。
书桌,床榻,书架,多宝阁,花盆,能藏东西设置机关的地方都找了,无一不是平常了又平常的东西,别说机关了,连只暗格都没有。
小金乌迟疑道:“难不成这无尘尊者光明磊落,不屑在自己屋子里设置机关暗道?”
奇了怪了,莫非这屋子真是一个货真价实,普普通通的屋子?
织影一手捏着下巴,心里寻思着,目光在屋内陈设上一一扫过,最后,目光定格在挖空一整面墙设置的书架上。
飞冉瞧见,过来说道:“这里我找过,书架上面并没有什么机关。”
“书架上面没有机关……”织影从她的话里挑出这么一句。
飞冉并非愚笨,当即就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随后运足灵力的一掌对着书架打了出去,书架上的书册“哗啦啦”掉了一地。
看着满地乱糟糟堆砌的书册,织影忍不住扶额,就不能温柔一点儿,动作轻一点儿吗?
“咔!”
一道机括打开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是一阵石头之间摩擦的低沉响动。
随着响动,疏落有致的书架从正中缓缓向两侧平移,一退到底,书架后的墙面露出一个三尺宽,一丈高的方形洞口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毒蜘蛛群
织影望着满地狼藉与不动如山的飞冉嘴角抽搐,使了个法术将这些书册回归原来的位置,回头剜了飞冉一眼,便与两人道:“进去瞧瞧吧!”
小金乌与飞冉颔首以答,三人次第进入洞口。
待落在最后的飞冉进入,洞口两侧的书架缓缓合拢,这时,仰卧于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眸子里星光熠熠,光彩逼人,狰狞的阿修罗面具下的唇畔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书架一合上,洞口内便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摸出夜明珠照明,织影铺开神识。
也许是因为前方灵力过于浓郁,神识铺开到三丈,便再不能进,好在三丈的距离,已经能让人在遇到突发状况时得到缓冲,以便及时应对。
织影左右打量着两侧打磨光滑的石壁,不由说道:“这暗道也真够简陋的,黑灯瞎火的,连火把灯烛都没有,还好我随身揣着夜明珠,不然还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
话落,耳畔闻得一阵“沙沙”声,像是沙漏里的金沙落下所发出的声音。
听到声音,织影立马收起脸上嬉笑,肃整面色,定定地望着前方仿佛不见尽头的黑暗,暗自戒备。
“是蜘蛛。”小金乌沉着声,往前路扔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但见火焰笔直地冲向前,也将路径中的情形照了个一清二楚,织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火焰所过之处黑压压的一片八脚昆虫,八只纤长的腿挪动爬行,前赴后继,仿佛将要去赴一场举世盛宴一般。
虽然没有密集恐惧症那么夸张,但乍然见到这么一群蜘蛛,织影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她忽而面露恍然,言道:“怪不得暗道之中不设火把灯座了,这一群蜘蛛简直令人发指!那无尘尊者什么恶趣味,竟然在这里养蜘蛛!”
只怔愣了一会儿,那些蜘蛛一只只张口吐丝,在织影几人前方一丈处结了细密的蛛网,蛛丝交接之处沁出一团晶莹的黏腻,恍惚间,反射出幽蓝的光泽。
身旁召唤沧巫,织影随手挽了个剑花,对身侧两人说道:“此蛛有毒,蛛网更加是剧毒,当心勿碰!”
提醒的话一说完就执剑上前,使出连贯的两式拙隐剑法,端的是剑光湛亮,气势凛凛。
那蛛网如同一张被人轻巧揉碎的纸,飘飘然地落了地,上面仍旧泛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幽蓝色光芒。
而织就蛛网,阻挡织影三人去路的蜘蛛群仿佛被打了鸡血似的,疯狂的如同那汹涌的江潮席卷而来,要将他们一口吞噬了似的。
织影当机立断,扬手撒出一把雄黄粉,将头一批冲上前来的蜘蛛治住,沧巫嗡鸣声不觉,伴着轻微颤动,好似等不及要痛快地饮血一番。
织影一把握紧沧巫,跃上前去,剑光印下,便是一行毒蜘蛛残尸。
身后小金乌紧随其上,带着火焰的赤羽鞭鞭鞭到肉,沾上鞭子的蜘蛛无不是化作一团灰烬,由着补上来的蜘蛛当作踏脚石,彻底散作了尘埃。
这蜘蛛针对的是擅自进入暗道的人,自然飞冉也不能例外,即便是织影和小金乌一个剑法卓绝,一个火势涛涛,却阻止不了漏网之鱼。
她五指一个张合,一根光芒柔和的长链便落入手中。
手腕灵巧转动,首尾相连组成长链的玄铁花蕊便如同蜿蜒而行的灵蛇,一口咬上攻来的毒蜘蛛,霎时间,那毒蜘蛛便成了两截儿。
织影偶然看到这一幕,沧巫剑势不变,心里却对飞冉的实力有了一番计较。
三个人对战毒蜘蛛,虽说应对不算艰难,但面对人海战术,难免会有那么一两只在别的毒蜘蛛开路的情况下爬上他们的脚踝,或是说着衣摆往上爬行,而他们也终有体力灵力消耗殆尽的时候。
回手一剑再次斩落一群毒蜘蛛,织影迅速后退至一处安全之地,左手将夜明珠向暗道里面抛出。
她抛远了约摸六丈,六丈之内,源源不绝的毒蜘蛛如同海水涨潮,气势汹汹地朝他们涌过来,织影禁不住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望着小金乌赤羽鞭上释放出来的太阳真火的光芒缓慢削减,她心中大叫不好,急忙压下胃里剧烈翻腾的感觉,在袖里乾坤翻找。
雄黄粉是能驱赶蜘蛛,但这些蜘蛛受灵气滋养,每一只有巴掌那么大,比普通的毒蜘蛛麻烦得多,雄黄粉的效用大打折扣,麻痹时间极为短暂,被撒上雄黄粉的毒蜘蛛很快就能振作起来,再次出击。
一只漏网的毒蜘蛛张牙舞地扑了过来,织影忙着找东西,一时没有顾及到,“咻”的一声,一枚柔光闪闪的花蕊暗器甩了过来,将那只毒蜘蛛一击毙命。
织影向飞冉递去感激的一眼,而后继续找东西。
蟾蜍、蜈蚣、蜜蜂、鸟类都是蜘蛛的天敌,但这些眼下都没有,她记得在小金乌烧了鲲鹏的翅膀那会儿,鲲鹏惊怒之下震落了不少鹏羽,她瞧着那羽毛颜色鲜艳又纯净,无有一根杂色,拿来插在瓶子里做装饰定然极为好看,便在下面守着捡了一些,扔到哪儿去了?
啊!想起来了!
那时候她瞧着那根鹏羽金灿灿的,和小金乌赠她的用来盛放万年雪藕的金匣子如出一辙,她便将鹏羽放进了金匣子里,只是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也没有拿来插瓶。
找到金匣子,取出一枚金光耀眼的鹏羽拈在指间,扬手朝前方的毒蜘蛛群掷去。
只见一道明亮华丽的金色光辉划过昏沉的暗道,如同一只展翅的金凤凰仰天一声畅快的清啸,将地上那些猖獗腌的毒蜘蛛震在原地。
小金乌见状,抖会赤羽鞭,遂一个旋身快速退到织影身旁,抬眸一看,那枚金光灿灿的鹏羽早已化作一只金翅鸟的模样,拍翅张喙,将地上重重叠叠铺了厚厚一层的毒蜘蛛碾作碎渣,或是吞入腹中。
不过几息的功夫,地上那些毒蜘蛛便已死了五六成,看得织影瞠目结舌,后悔不迭早知鹏羽这么管用,她直接甩出去不就完事儿了,还这么忙乎着用武力对付。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不得共进
有金翅鸟帮忙,织影等人对付起毒蜘蛛来轻松不少。
剑光缭绕,火焰窜飞,长链腾跃,黑影或被撕碎或被吞灭。金光如同被孩童捣乱的线团,凌乱地布满了整条通道,耀眼夺目,一寸寸将所有黑影吞噬,归还一片整洁安宁的净地。
金翅鸟回旋,化作一枚纯色的鹏羽轻轻飘落,地上是一片毒蜘蛛的断肢残体,鹏羽落在地面上就如同白雪落进了淤泥里,让人心生怜悯,暗自可惜。
沧巫回到织影手中,用自己刻着一道水纹的剑镡轻轻蹭了一下她的手心儿。
织影浅浅一笑,指尖在剑镡上轻抚,宠溺地说道:“知道你受委屈了,一会儿出去就给你洗干净。”
小金乌见状,复杂地看了眼享受着织影安抚的沧巫,手中的赤羽鞭受到感应,释放出一股灼人的热气,这股热气直逼得织影额角冒汗。
“是不是时辰到了?”织影扭转手腕,反手握沧巫,拧着眉毛走近小金乌这般问道。
小金乌轻摇头,嫌恶地看着满地漆黑黏腻的蜘蛛残渣,扔出一团火焰,火光热烈跳动,将所有肮脏污秽全部清理干净。
织影倒没注意这些,觉得恶心那就不落地好了,左右她也会飞。
她望着前方黑暗那头未知之地,心头暗叹:这个无尘尊者为了保护弥生鳞,让六眼狼蛛帮他护卫,里面尚且不知是难是易,这买卖做得着实亏大了!
与她深有同感的还有飞冉,只不过退而无路,唯有前行,还有一搏柳暗花明的机会。
三人重又踌躇满志,踏过曾经淌过无数六眼狼蛛的地面,向着那恍若无尽的黑暗进发。
或许真如飞冉所想,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片明亮,而且是三团明亮。
织影望着前方一行三个施放着明光的洞口,洞口上方书了“问心”两个大字,看笔锋走势,与怀谷亭匾额上面的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问,心。”小金乌缓缓念出这两个字。
不知为什么,织影觉得心里一阵麻痒,却无处去搔,难受得紧。
这时飞冉淡声问道:“为什么是三个洞口?”
织影心头一震,是啊,为什么是三个,如果用以迷惑和保护,设置两个不也一样么。
小金乌抄手在怀,扬了扬下巴,傲言:“既来之,则闯之。”遂睃了一眼敛眉不语的飞冉,“你怕了?”
飞冉面色不改,却也并不好看,稚嫩的脸庞一片沉凝,瞥了下织影:“你不用激将我,既是交易,自然两相遵守,她守诺,我亦不会背信。”
“最好这样。”小金乌冷声道。
织影直接问他和飞冉:“一人一个?”
小金乌想也不想,就说:“我与你一起。”
这固然是最稳妥的办法,但也是最费时的办法,谁也不知道洞口之内有没有弥生鳞。
若是分开走,她放心不下小金乌的反噬,如果她没有算错,他的反噬时间早就到了,现在却还是正常的模样,若不是太阳真火的改变,她只怕就真的以为时辰还没有到呢!
她状似随意地看了眼小金乌,见他看过来又撤了目光,传音道:“时辰到了,你的反噬呢?你又用禁术压着吗?”
小金乌目光中飞速闪过一抹悲色,旋即仰头望向三个洞口上方的两个字,忽而笑道:“我有些好奇……”目光却是停在上面不动了。
神识并未收回,织影也隐隐知道小金乌对什么好奇,但这答案并不知道冒着反噬的危险去探究,不值得……不值得。
“走啦!”小金乌当先向正中的洞口走去,到了洞口前,感觉到织影没有跟上来,他回头,望向织影,目光明亮又温柔,“丫头,过来。”
这样的目光让织影觉得很危险,但又不能不去。
他用禁术暂时压制,却也会像上次那样加倍反噬到自己身上,更何况现在是在无尘尊者的地方。
上次已经对他不起,纵然无可奈何,敌不过冀离,却在重逢后一句解释也不曾给他,着实有负这六百年来他对自己的维护和情谊。
于是,她大方地走向中间那个洞口,小金乌驻足的地方,与她前后进洞。
然而这次,并不能让想要保护对方的两人如愿了。
在小金乌进入洞口之后,那光幕就消失了,将抬脚的织影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外面。
她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复又用上了灵力,再次进洞,却像是碰了上一层软膜,被弹出去。
几步站定,织影盯着前方那个黑沉沉的洞口,手心里沁出一层黏腻的汗,倏忽变得冰冷。
旁观已久的飞冉走上前来,仿若不经意瞥向中间洞口的目光带了丝怜悯与惋惜,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对织影说道:“看来这是一对一的洞口了,你选哪个?”
织影望着那洞口出神,听见飞冉的话立马就清醒过来,看向距离黑沉洞口更近的左侧不言语。
飞冉识趣地说:“我去右边的洞口吧,左侧就归你了,希望我们能够早点儿汇合。”
说着就意味深长地抬手拍了拍织影的肩膀,因着萧萧的身量比织影矮上一截儿,这拍肩的动作瞧着有些怪异,但面容上那严肃的神情,却仿若一个长辈,对于晚辈成长的感怀与无力。
跟着她便扭头走向右边的洞口,明亮的光芒将她吞没之后便完全消失了,也变得黑沉沉的,如同一场可怕的梦魇,将人永远囚禁在里面,不得醒来。
织影再不犹豫,几步跨进了左侧洞口,光芒一闪即没,仿佛从来就没有亮起过强烈的明光。
而进入中间洞口的小金乌则身处于一片茫茫白雾之中,仿佛回到了浮云蔽日的天界一般,而身后,织影已不见了踪迹。
“臭丫头,你在哪儿?如果在就吱个声!”小金乌呼喊着。
白雾之中传来一阵渐渐减弱的回音,却不曾得到回应,小金乌心里咯噔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将上来。
为什么是三个洞口?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变得明了。
小金乌目光中的惊疑而担忧霎时化作一片沉凝。
第一百四十七章 空间之灵
调动体内太阳真火,雄厚的力量汇于掌中,一团热烈又明亮的火焰在掌心上方欢快跳动,仿佛想要安抚劝慰自己的主人似的。
小金乌看着这赤金火焰,心中亦是豪情万丈,五指合拢,也将那片光明握在手中,他双手负于身后,遗世独立,恍若一座亘古屹立于此的山岳,于雾锁云笼中破开一番天地来。
声音一如山巅那枚俯瞰了人间无数个沧海桑田的太阳,高傲且张扬:“既是问心,又何故藏匿不出!不问,孰与答之?”
若是织影在此,一定会被小金乌全身的气势而感到讶异,平日里桀骜不驯又自大自负的小金乌,竟也能有这般会当凌绝顶的气势,与某人似极!
等了许久,四周一片沉寂,好似被放逐到天地之外,神识铺展开来,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小金乌双目半眯起来,盯着茫茫无际的云雾,手中一簇火苗蠢蠢欲动,便在这一刻,他听见有人言道:“阁下谬误。问心问心,问的乃是阁下那方寸之心,提问的也非旁人,而是阁下自己。”
这声音穿透层层云雾而来,却辨不清方向,音色模糊,带着仿佛看透一切的语气,老气横秋的。
小金乌抬了抬光洁的下颌,目露鄙夷:“何妨宵小,藏头露尾,见不得人!”
如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那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只道:“吾乃空间之灵,只问寸心,不问名姓。”
小金乌斜了一侧唇角,口中嗫嚅:“空间之灵,呵呵……”
空间生灵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法宝,一种是远古神以无上妙法所化空间,生而有灵。
江心岛上灵气虽然浓郁,但却远没有远古神的那种气息,若说有,那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弥生鳞了。
莫非他们进入了弥生鳞之中?
“咻咻咻”数道破空声将小金乌的沉思打断,他快速腾挪跳转,将袭来的暗器一一避过,打向心口这一枚则被他两指夹着。
冰冰凉凉的触觉传来,他着眼而看,透明无色的冰刃轻薄而锋利,只需往脖颈处轻轻一送,便能引得血流如注,无可挽回。
小金乌目光深沉几分,拢出几分疑虑:“这是……她?”
“你可教我好找!”
……
同样的对话也出现在另一处。
但茫茫白雾不见,却拔出一片葳蕤葱郁的荻花丛,随风摇曳哦荻花本应为瑟瑟的晚秋更增一份凄凉,但这紫红的颜色却让这秋色变得梦幻多姿。
飞冉行走在这片葳蕤的荻花丛中,柔韧的叶茎在她抬脚的那一刻便自发向着两边倾倒,仿佛在欢迎着什么一般。
目光在荻花丛中轻轻飞掠,娇俏的脸上惊喜怀念交错显现,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清风拂过,荻花轻曳,长叶簌簌,日升日落,从不停息,而她要做的就是处理族中事务与修炼,还要守卫洲渚上的那件据说是天下无匹的神器。
当初少年心性,虽则将事务尽数契约,妥帖处理,却也忍不住为这些冗杂的俗务感到厌烦而想要走出霸土原,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也正是这一走,让她在荻花丛里遇上了她此生难逃的劫风还池。
自然这并不是她的意思,族中长老却无不如此认为。而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教她明白,劫难并不是一个人,而是那一颗相争的心。
回溯着往事,她已缓步至荻花丛中央,再往前走,便能出荻花丛,到达外面的赤枫林了。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选择救下风还池吗?
飞冉的答案绝对是肯定,爱一个人便倾尽一整颗心去爱,毫无保留,没有质疑,就如这荻花,倾尽了全部的生命,只为让秋不再寂寥。
她别过一支荻花,上面挂着暗红的血珠,随时都要落下来的模样。
心上恍若被重锤敲了一记,沉痛不已,她扒开荻花长草,早有预料一般朝着一个地方奔了过去,没跑几步,便于一丛荻花间发现了一个血迹斑驳的头盔。
她瞧见头盔的时候身体遽然一震,睫毛不住颤动,招摇着她心头的兴。几步越过头盔,便瞧见一柄刃部染满鲜血的长戟,尖端部分犹自闪着寒光。
而长戟的主人仿佛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是血,显然经过了严酷的浴血厮杀,此时形同一块没人要的破木头,凄凄惨惨地躺在那里。
飞冉眼眶中立时蓄满了泪水,她在那人边上伏跪下来,手指颤颤巍巍地抚上那张被血湖满了的脸,口中呢喃着:“还池……”
……
比起前两位一个身处云端,一个置身最熟悉的荻花丛,最后迈入问心洞的织影所面对的,却真是一片水深火热了。
她坐在一朵洁白宽阔的云彩上,一会儿俯视着下面一片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景象,一会儿仰望上空,那密密麻麻看似凌乱却排布有序的剑风……
没错,就是剑风,由剑锋组成的一阵风。
刚才她一进洞便被足下滚热的温度烫到了脚,仓促之下幻了朵云彩来垫着,定睛一看,眼珠子都要吓掉下来。
那是怎样一片红彤彤的海啊!
如同刚刚经历过火山喷发,金红色的岩浆缓缓流动,将原本漂浮在上面的焦木以一个极为缓慢的速度推挪,而流动的岩浆仍在不住地翻滚冒泡,时不时“嘭”地蹿升一团火焰。
岩浆表面悬浮着簇簇跳动的火焰,大的有木桶那么大,小的也有碗口径粗,将周围的温度烘得更加火热。
织影简直欲哭无泪,死死扒着身下的云彩,驱使云彩往上升得更高,就在这升高途中,一阵猛烈的风忽然卷了过来。
她寻思着自己这轻飘飘的体重加上这更加轻飘飘的云彩,定然还是轻飘飘的,若是忽然刮来一阵风,铁定要被打翻了然后掉进脚下的火海里去的,正所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惹不起还躲不起?
然而在织影操纵身下云朵避开的时候,她不经意间瞥了眼风来处,这一瞥更是不得了,若干柄剑反射着森寒的光芒一齐朝她所在的地方席卷过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终有一问
瞧那密度,起码也有上千柄剑了,要是被这么一阵剑风刮到,只怕要被绞成肉碎。
刹那间织影头皮都快要炸开,急急忙忙驭使身下云彩飞速躲避,回身捏了诀,祭起一道厚厚的冰墙,试图将那剑风阻上一阻。
只是狂风易阻,剑风难挡,分明是筑了尺厚的冰墙,此刻却如同一层薄薄的窗纱,轻轻巧巧地被那剑风一穿即过,直直地向着织影这里掠过来,速度之快,顷刻间便冲到织影身后。
织影急急唤出沧巫出剑抵挡,同时云彩疾转,扭了方向,未料那剑风也跟着转了弯,几乎折成了一个尖锐的直角,飞速追了上来。
一招剑式使出,被剑风绞碎,直逼过来,不及织影使出下一式,剑风便到了眼前,同时云彩被赶到了岩浆火海上方三尺处,只消再落一分,底下的火蛇便能舔上来,将云彩蒸发不见,也将云彩托着的人也烧成灰烬。
情急之下,所有的招式都成了空,织影闭紧了眼皮,将沧巫剑横于脑袋上方,恍若在星落林里那样,然而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丝毫动静,身上也没有传来痛觉。
她奇怪地睁开一只眼睛,从缝隙间察看情况。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强势的剑风,心中惊疑,她放下沧巫,仰头探看。
那碧蓝的天空中,白云飘飘,刚才那阵剑风并未消失,而是盘旋于晴空,时而于云间穿梭,仿佛刚才那趟追杀像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一般。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袖沾去额头上的冷汗,然而冷汗未擦净,很快便沁出一层热汗,织影不用看也知道云彩下面是怎样一番情状。
扬起脑袋瞄了瞄始终在天空穿行的剑风,她喃喃:“这么久都没有下来,现在应该不会盯着我了吧。”
于是她一面紧盯着剑风,一面驾着云彩缓缓升了上去,约摸升了一丈的高度,那剑风没有动静,底下的岩浆火海依旧剧烈翻滚着。
她举目四顾,看到的无不是红色的岩浆,赤金的火焰,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火山爆发,岩浆遍地,生灵涂炭。
神识铺展开来,所到之处无不是如此,似乎没有尽头。
织影撇了撇嘴:看来又是一个空间阵法了。
她摸出圆盘摆弄,上面指针却是纹丝不动,便扔回袖子里,盯着上空的剑风,这个空间里最奇怪的就是剑风,一直在上面徘徊,像是在守护着什么,莫非天空便是那关键所在?
如此作想,便直接付诸于行动,指示云彩往上飞行。
由于对适才发生的事情犹有余悸,她仍旧紧盯着那剑风,以便及时做出应对。
上升到一半儿,耳畔模模糊糊听见“叮”的一声铃铛似的清响,心头一跳,眨眼就瞧见本应在云中穿行的剑风携着尖锐的破空声向自己直射而来。
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她驾云疾退,剑风追击而来,堪堪下了一尺,剑风忽然转了个弯儿,又折返回去,她心中一动,莫非到了一定的距离才会触发剑风攻击?
有了猜测,她再次上升一尺有余的距离,那剑风立马呼啸而来,织影马上下降,剑风便又掉了头。
现在是确定了,只要一涉入那条边界线,剑风便会发动攻击,可是不飞上去,又怎么查探出口呢?何况脚下还是一片灼热的岩浆火海,这样不上不下的,委实难受。
她坐在云彩上,抬手支颐,不禁疑问:“不是问心洞么,怎么是这么个模样?”
原是一句自言自语,却不成想身后有人应声:“无须害怕。”这声音有些清冷,仿佛一方冷玉,在火热的夏日,能将你满心狂躁的怒火全都压下去。
曾经日日都听得的声音,今日这乍然一听,仍旧有着难以抹去的依恋,让她即刻兴然转身,唤上那一句早已成为习惯的:“师兄!”
面前的男子依旧是一身窄袖束腰的寡淡白衣,恍若与她一样是正统的云族人。只见他眉尖微蹙,口中问道:“为何来此?”
在雎略面前,她向来是说不出谎话的,因而诚实地答:“来找一件宝贝。”仅此一句,旁的便不说了。
“哦?什么样的宝贝,能让你放着天界不回,甘入险地?”雎略神情不变,声音却微不可查地冷了几分,让织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噤。
她脸上扯出一个笑来,赞叹道:“自然是好宝贝!灵力强大,纯净又浑厚,有了它,进境必然极快,晋升上神不在话下……”
“实话。”雎略眉心的褶皱又深了一分。
清亮如山溪的声音却抵不过雎略淡淡的两个字,织影眼睫如蝶翼般扑闪着,眸光清澈,无辜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全部都是。”
雎略道:“半虚半实。果真是你想要?”
织影知道瞒他不住,就算她不说,凭她这位师兄通透的心性,也是能知晓的,她道:“不是我想要,是魔族,魔尊修渊,是他想要弥生鳞,他想救……”
“魔族?”雎略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微妙。
“……是,魔族。”织影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观察着他面容上的每一个细节,恍若一丝一毫的变化对她来说都是至为紧要的。
雎略却依旧是那副神情,问她:“救谁?”
织影敛眸咬了咬唇,品尝到腥甜的味道,而后缓缓松开,好似鼓足了勇气一般蓦然抬眸,澄澈的眸里流转着一股哀伤与祈盼。
她不答反问:“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师兄一件事情,那日在不周山,师兄你……青冢为何会刺过来?那是误伤对吧?”
雎略毫不避讳地迎着她的目光,开口道:“青冢永远不会……”
织影还未听到完整的答案,天上的剑齐齐刺了过来,上千道锐利的剑锋对着雎略的背心,织影正要将他推开,却不想面前的身影忽然消失,那上千道裸露的剑锋便直接对准了她,没有丝毫停顿地,笔直地飞射而来。
“师兄!”
织影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声,感觉到有一道身影扑了过来,炽热的感觉如潮水般将她吞没。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顾芳华
“小丫头帮了我的忙,怎能故作跌倒,让我轻易还报?”
“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用灵力,你给我治伤。”
“我就说能给你弄到万年雪藕吧!”
“那你明儿来,我要喝藕汤。”
“万一将来有一日事发,我就只保你一个。”
“那好,我就等你给她报了仇再走。”
“不怕,我在。”
“想帮他?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去,我来。”
“臭丫头,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不会在让人把你带走,用你的躯壳也不行。”
……
黑沉之中唯有一个声音,在走马观花中走完了她在这个地方所有的过去。
而下一刻,那个声音渐渐变得近了,仿佛从过去的时光脱离出来,走到了她的身边,在她耳畔呼唤:“臭丫头,怎么还在睡?芳华羹熬好了,快起来喝啊!”
一道亮白的光芒照进这片冷寂的黑暗中,将所有的模糊与匆忙止息下来,带入更鲜明的世界。
眼皮上压着的沉重霎时尽去,织影缓缓睁开了眼眸,口中问着:“芳华羹……什么芳华羹?”
“你睡糊涂了?还是觉得我做的芳华羹没有你炖的藕汤好喝,不愿意喝?”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周围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洁白到令人发指的床幔,床头粉白交映的荷花,窗外鲜艳明丽的凤凰木,还有手里托着一个天青瓷盅,脸上佯作愠怒缓缓走来的小金乌。
见她呆怔着不说话,小金乌坐到床沿上,空着的那只手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说道:“还真是睡糊涂了,怎么,不认识我了?快起来,自己端着喝,我还等着你好了给我做藕汤呢!”
虽然不疼,但织影还是下意识地抚上额头,撑着手肘坐了起来,顺势倚上小金乌塞过来的靠枕,茫然地问道:“我怎么了?”
小金乌双目微眯,探究地看着她,拧眉嘟囔道:“难道是阵法冲击力太大,伤到了记忆?”随即眉宇间隐现一股戾气,“魔族一心一意救他们的公主,竟将你害成这个样子。”
她也不解地看着小金乌:“什么阵法?什么魔族?”
小金乌将天青瓷盅塞到她手里:“你不是一心要救魔尊修渊与洛霞上神的女儿么,找齐六界灵物与四方之气便去归墟开启却枯大阵。如今那魔族公主已经救了回来,与她心爱之人双宿双栖去了,天界与魔界也已重归于好。
“你成功渡过这凡尘一劫进阶为上神,因着天界诸神见证了你进阶一幕,天帝不得不认,敕封你为沧云上神,从今往后,由你掌管司云殿,可惜你还睡着,不然一定能瞧见天帝是怎样一种神情。”
说到这里,小金乌捏着下巴笑了起来,显然是在脑补着什么。
织影一勺一勺舀着芳华羹往嘴里送,脑海里却如同一片浆糊,为什么小金乌说的这些她完全没有印象?她不是在江心岛的问心洞里么,怎么又回到了天界,她的影殿?难道是梦魇了?
想着,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感立马传来,不是梦。
小金乌说她已经进阶上神,就算是她所知晓的天界创下最高记录的勾陈大帝,也是在一万零两百岁才修成上神的,可她才六百来岁,这怎么听都有些荒唐。
“不信你出手试试。”小金乌提议着,同时退了开来。
织影被他说得跃跃欲试,想着过去两个人都是差不多同时提升的,问他道:“你进阶上神了吗?”
小金乌抬了抬下巴,道:“你我一起历劫,自然进阶也是一起的,当时若不是我在,只怕你早就被天帝的人带走了,怎么容你在这里睡觉喝汤?”
织影深深地看着小金乌,刚才进阶上神的兴奋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一片诚挚:“谢谢。”
“如果你真要谢我,那就把之前答应我的给我。”小金乌认真道。
织影却是一脸的茫然,问他道:“我答应了什么?”
小金乌立马变了脸色,抢手夺过她手里的瓷盅,愤然道:“臭丫头!两条横公鱼,四盅藕汤,你都忘了?”
“你说的竟然是这个!”织影见他郑重的神情,还以为自己答应了他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些小事,一时间不由得啼笑皆非起来。
正欲说点儿什么,外面有人问:“主上醒了么?”
另一人禀道:“回司织大人,刚才澹生进去看了,主上还未曾醒来。”
先前那人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进去瞧瞧吧。”
织影挑了挑眉:这是司织大人的声音,主上,当了主神,这称呼也改了。
她回头看着小金乌,说道,“司织大人不大喜欢太阳神族的人,你先回去吧。”
小金乌撇了撇嘴:“她不喜欢便不喜欢,与我有什么关系?”
织影把他从床沿上推了起来,严肃道:“与你是没关系,与我有关系。司织大人便如同我的长辈,你又是我的朋友,你们若有争执,教我偏帮哪一个?或者袖手旁观,看你们打个你死我活?”
小金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眨眼已消失无踪。
同时司织从帘子后面转了进来,拧着的眉头在看见靠坐在榻上时,不由缓缓松开,她几步便到了床榻前,两手上下握着织影的手,脸上划开一抹欣慰的笑来:“可算醒了,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几步后退,而后双膝跪地,左手按右手上,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点在手背上。
织影双目圆睁,立马从云被里跳了起来,跑到司织面前,双手将她扶起来,急急说道:“司织大人,您这是作什么?我怎能受你如此大礼,要折寿的,快起来!”
司织抬起头来,却不起身,只轻摇头,眼神坚定,郑重又虔诚,恭敬言道:“主上乃是司云殿的主神,云族族长,司织身为司云殿掌印,云族族人,于主上面前,当执臣礼,方成规矩。”
说完,她轻轻拂开织影的手,伏身再次行了一个大礼,额心点在手背上,同时高呼:“臣掌印神女司织拜见主上。”
织影望着伏跪在地,执君臣之礼的司织,心中升起无限荒谬之感。
主神,族长,主上,她就这样轻易就做了?
第一百五十章 蚍蜉撼树
做了上神后的岁月逃得极快,每日的事务却比从前担任影部神女的时候更加繁忙。
好在司织已经做了上万年的代族长,对这些令织影头疼的云务早已熟稔于心,是以织影这个新主神当得还算逍遥。
只是从回到天界,她再未见过雎略,问小金乌,他却支吾着避开不谈,旁人也是如此。以主神之威逼问司织,方才知道,雎略已经有了另一个身份新天界之主。
原来自不周山之后,雎略便带着战神一族叛出天界,风、月、霜雪等神族追随而去,拥立雎略为帝,于西北海建立新天界,这也是天帝如此爽快敕封织影为沧云上神的原因之一。
织影心里有些忧伤,为什么雎略没有将云族也一起带走?他这是不要自己这个师妹了吗?还是说已经和她划清了界限,再没有半点干系?
在旁的司织看出了她的心思,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下了要说的话,回主殿处理云务去了。
但很快,她就没功夫忧伤了。
北冥鲲鹏一族接受新天界招安,并自请收服北冥周围几个边地神族作为投名状,献予新天界之主。
天帝闻此,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命太阳神族东君为主,太阳神族赤霄上神、云族沧云上神为辅,花神族芜岚上神为监军,带领百万天兵攻打叛军,势要将新天界夷为平地。
天帝旨意,除却早已不问世事的东华帝君与金母元君,还有谁能反抗?即便织影自己可以豁出去,已经被天帝重点关注的云族可以吗?
大战前夕,织影独立于北海的一座孤岛之上,她用剑意给雎略传讯,日夕之时来此一见。
可等到海上那轮明亮的满月西垂,仍不见雎略前来赴约,反倒等来了如今已经成为赤霄上神的小金乌。
“你怎么来了?”织影问。
小金乌不答,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清冷的月辉洒在身上,却依旧盖不住他身上属于太阳的温暖光芒,他问道:“要等他到何时?”
织影垂眸,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如果她不是云族主神,雎略不是新天界之主,那么就这么一直等下去,等到地老天荒,等到陨落那一日亦无不可。
可如今,两个人都不是曾经的彼此了,她肩负着整个云族,雎略亦是不会放弃现有的一切,放弃了便只有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等待已成为不可及的奢望。
织影在孤岛上等到日出,小金乌在孤岛上陪她等到日出,耳畔闻得的唯有那永不停歇的海风与海水拍击堤岸的声音,要等的那个人却还是没有来,等待亦不能再继续。
织影吃了消乏丹,拖着疲惫的心回到了天界营地,适逢战鼓敲响,三军开拔,很快,便行进北海。
新天界任命鲲鹏族首领为先锋,而天界这边,东君大手一挥,派了织影领兵前去应战。
鲲鹏乃北冥水陆中至强者,水中之鲲,不知其几千里也;扶摇之鹏,翼若垂天之云耳。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织影心中未有任何起伏,对于东君的用意,她也再无心思去琢磨,眼前这个人是他的手下,她该败了这一仗,让他得利,还是击退他们,早日与前面的他见面?
未及她做出选择,鲲鹏族首领声如洪钟地问:“应战者何人?”
织影怔了一怔,想着古来阵前交锋都是要报上姓名,以示对对手的尊重,便道:“吾乃云族主神织影。”她下意识地报上曾经的名字,却没有用现在的名号沧云,心中隐隐期待着什么。
然而事实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只听得那鲲鹏族首领以一种极为鄙夷的口吻问道:“云族?便是先主神与魔尊修渊互生私情的那个云族?”
转而又“啧啧”两声,道:“云族主神之位空悬多年,如今怎么挑了你这么个女娃娃当主神?云族无人,天界无人了么?女娃娃,本将劝你趁早缴械投降,如若不然……”
织影黯淡下去的眸光淬上一层冷冽:“如何?”
“如若不然,本将便灭了你整个云族,祭我新天界大旗!”鲲鹏族首领昂起头颅,长槊直指对面穿着紫云甲的女子。
织影咬了咬牙,追问:“屠灭云族,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主上的意思?”
那鲲鹏族首领天生一对鹰眼,鼻尖内勾,显得尖酸刻薄,说起话来也与那副相貌甚配:“本将受天帝之命前来讨战,你既已应战,便痛快打来,嗦嗦,果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娃娃!”
此人口中的天帝自然是她那早已叛出天界的师兄雎略。
所说刚才还留有一分侥幸与期待,那么此刻只剩下满心的冰寒,屠灭云族,多么轻轻巧巧的四个字……
冰雪滋长,寒意蔓延,沧巫感应到主人的怒意,已然蠢蠢欲动,想要痛快一战。
织影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袖中沧巫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她却不理,五指一张一合,天地间的水汽受到召唤一般,瞬息之间,一柄通身晶莹剔透,恍若极地玄冰的长剑便握于她的手中。
她语气淡漠道:“那便战吧。”话音将将落下,人已至十丈处,身后有人呼唤,她听不清,心中只有一股浓烈的战意。
那鲲鹏族首领亦握着长槊冲上前去,一式挥出,长槊中霎时脱出一道金翅大鹏的虚影,厉啸着冲向织影。
那虚影虽虚犹实,形态与当年小金乌整治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双翅展开,与前方提着玄冰剑的织影,便如大树与蚍蜉。
蚍蜉撼树,何其可笑!
织影忽而想到这句,她唇角勾起一个浅淡又冰冷的笑来,手腕转动,玄冰剑无招无式,就这么笔直地没有任何技巧地刺向振翅扑来的金翅大鹏。
她看见鲲鹏族首领眼中闪过一抹讶色,旋即化为深深的讥笑,她也听见身后有人喟叹,但那又有什么所谓?
执剑者是她,剑指处是那浮华虚影,孰胜孰负,一问此剑!
玄冰剑一往无前,金翅大鹏气势磅礴,那两相一触,没有任何意外地,玄冰剑被金翅大鹏张口吞下。
鲲鹏族首领大笑:“你这女娃娃,牛皮吹破了吧!即刻投降,本将尚可让你死得痛快点儿!”
织影脸上划开一抹冷笑,望着对面兀自畅笑的人:“是么?”
闻得此言,鲲鹏族首领笑声一滞,心头爬上一股冷意。
只见对面的女子右手乍然间前探又抽回,空中昂首得意的金翅大鹏仰天一声凄厉的惨叫,后背陡然射出一柄不甚起眼的剔透长剑。
长剑一出,金翅大鹏的虚影刹那间化作虚无,鲲鹏族首领手中的长槊亦陡然炸裂,炸开的碎片刚巧刺中他的双眼,一阵比之金翅大鹏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