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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离忘     我来凡界讨个夫txt下载     我来凡界讨个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弥生五彩

    因着织影废了鲲鹏族首领的一对眼睛,天界一方士气大增,一连胜了两场战役,直至新天界相继派出飞廉等人,局势才变得胶着起来。

    织影不记得天界与新天界打了多少场仗,只是自那日之后,东君便时常将她派出执行任务,或是做埋伏,或是刺杀,她厌烦地凝冰封冻了东君用来参考的沙盘,而后裂成碎冰。

    东君一怒之下罚她去石湖思过,无赦令不得回,织影便安安静静地在石湖待着,小金乌总来陪她,修成了上神,也不用畏惧石湖坚寒,一陪就是大半日的功夫。

    再到后来,便有人传来东君之命,让她即刻去往不周山,后面的记忆很模糊。

    恍惚是她见到了雎略,并与之交战,一式落空,破绽即出,眼见青冢便要刺进她的身体,一个浑身是火的人抢上前来,将她推开,一瞬间火光四溅。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宁静,挡在身前那人却不在了,只余下一簇金色的火焰,纯粹又明亮,将整个天地都映亮了!

    那火焰仿佛印在了她的脑子里,开出一朵伤情的花。

    光线暗下又明朗,耳畔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说:“时辰到了啊,真可惜,没有看到更多,更清楚……”话语中很是惋惜,仿佛错过了什么好戏似的。

    “谁?”

    织影想睁开眼睛,看清楚说话的人是谁,但上下眼皮像是被缝上了似的,任她怎么努力都张开不得,脑袋如同被什么钝物击中,嗡嗡叫,沉重又痛苦。

    意识逐渐抽离,模模糊糊又过了很久,意识回归,她感觉自己躺在一个触手坚硬又冰冷的地方,体内灵气自发运转,显然此地灵气浓厚又纯净。

    眼缝里漏出一缕强烈的光线,她张开眼睛,顿时又合上了,并抬手遮挡。也不知此时身处何地,面前的光线如此刺眼,教没有丝毫准备的她晃了下。

    “醒了么?”声音响在耳畔。

    织影有了准备,撤了掩目的手,侧首而视,小金乌正一脸关怀地看着她。

    眼睛一酸,她顿时就扑了上去,将小金乌抱住,口中呜咽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泪水霎时就溢出了眼眶。

    小金乌双臂略微僵硬地张开,对于织影这突然的行为有些发懵,待反应过来,却也没有将织影从怀里推开的意思,手掌覆上她的背心一下下轻拍,耳边却煞风景地传来清晰的一句:“原来你没死啊!”

    刚刚制造出来的温馨就这么被轰散了,更兼还有外人在场,而这个外人也在艰辛的憋笑当中。

    小金乌拍击她背心的手微微用力,笑道:“好了,说什么胡话,本神君神泽深厚,哪会那么容易死!”

    “不是你死,那是谁死了?”织影忽然离开了他的怀抱,扑闪着的又弯又长的睫毛上犹自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瞧着楚楚可怜。

    “……”小金乌还来不及怅然若失,听她这一句立马嘴角抽搐,颇为无语,他解释道,“你没有死,我没有死,她也没有死,没有任何人死,明白?”

    织影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

    小金乌纳闷儿道:“你这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到底明白没有?”

    织影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小金乌:“我没有死,你也没有死,这我看得出,可是没有任何人死是怎么回事儿?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

    “战场?”小金乌愕然,心中觉得有些奇怪,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圈,与织影说道,“你瞧瞧这是哪儿。”

    随着小金乌的目光,织影也将四周的情况打量了一遭。

    光滑的石壁,四面环绕,形成一间石室,她刚才便是靠在一面石壁上。

    石室顶上嵌着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整个石室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而夜明珠下方,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石柱,上面悬着一个事物,很薄,呈三角状,表面有一些奇怪的纹路,通身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弥生鳞!”织影忽然惊呼一声。

    小金乌松了口气:“总算是清醒了!”

    织影的震惊却没有消下去,她不是回到天界成为司云殿主神了么,怎么忽然又出现在这里?目光游移,掠至在旁边站了许久的萧萧,不,是飞冉身上,刚才的,都是梦吗?还是此时是梦,梦醒之后,她还在战场之上,和人竭力厮杀?

    不对,她没有去魔界开启却枯大阵的记忆,也没有进阶上神的记忆,而眼前的小金乌,眼前的飞冉,眼前的弥生鳞才是切切实实的,刚才的那些才是梦。

    还好,只是梦,只是一个梦啊……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发觉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将之抬袖擦掉,遂扶着石壁站了起来。

    “我们怎么来到这儿的?”她一面仰首再次察看这间石室,一面问道。

    小金乌敛了眸光,语气平淡地说道:“进入问心洞,杀了里面出现的那个人,自然也就出来了。”

    “问心洞杀人?!”

    织影蓦然回头,瞠目结舌这剧本怎么拿的和她的不一样啊?

    她看向飞冉,后者轻轻颔首,表明与小金乌所遇相同。

    织影眉尖微蹙,真是奇怪,如果那些是在问心洞里发生的,那她只杀了一个鲲鹏族首领,而且还是以上神的修为一剑秒杀!

    这个问心洞这样神奇,还能将修为提升到那个地步?

    织影兀自摇头,但回头一想,这个地方十有**藏着弥生鳞,若是借用弥生鳞,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也说不定。

    当下她就试了试,汇聚灵力于掌心,感觉与平日里也没什么不同。

    她不由得疑窦丛生,但眼下又一时得不出答案,便暂时抛开,看向小金乌与飞冉。适才她刚醒有些犯迷糊,此时定神,面前这两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挂上了彩,小金乌嘴唇还有些发白,也不知禁术是否已经开始反噬起来。

    走近小金乌,一手擒住他意欲躲避的手,另一手手指搭上他的手腕,织影问道:“你们在问心洞里都遇见谁了?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好,受伤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尘归矣

    面对织影的问题,小金乌与飞冉两人格外默契地同时选择了沉默。

    织影专心给小金乌诊治,倒是没有在意他们的异常,只是眼下小金乌的情况不大好,经脉膨胀,灵力堆积过剩,随时都有可能冲破肉身,以致爆体而亡。

    显然这家伙又动用了禁术!

    “好了没?”小金乌不甚在意地问着。

    织影握着他的手收紧,在他吃痛之时大力甩开,再闻得“啊”一声痛叫,她白了他一眼,言道:“还知道痛,用禁术前不知道?”末了,她过去给飞冉把脉,留给小金乌一句,“降消丹三粒,一刻钟后再运功。”

    飞冉就比小金乌乖顺多了,直接抬起手递到她面前。

    她伤得没小金乌重,皆是普通兵刃所致的外伤,却也颇受一番活罪,倒了粒丹药给她服下,伤口立时愈合,织影问:“你们都在问心洞里遇见什么了,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飞冉吞了丹药,运转灵力好让药力加速起效,却是面无表情地对织影道:“左右闯过来了,多说无益。”

    织影不由看向小金乌,后者移开视线,注目于石室中央的弥生鳞,说道:“先取弥生鳞。”

    “怎么你们取不了吗?”织影怪道。

    小金乌摇了摇头:“弥生鳞是女娲留给人族的圣物,若非凡人,谁也用不得。何况此物为凡界受俗世之念侵蚀,除人族之外的他族,皆触碰不得。”

    织影恍若醍醐灌顶:“难怪冀离君非要我同行不可。”

    她不睬飞冉探究的目光,兀自走近放置弥生鳞的石柱近观。

    仔细看来,弥生鳞奇丽的光芒之中果然萦绕着一小束黑灰色的气息,只因弥生鳞本身的奇光太盛,故而不显。

    “这倒容易……”

    织影方欲抬手结印,以真身之云气净化弥生鳞上面污浊的俗世之念,便听见一个音色温润的声音说道:“姑娘妙法高深,自然容易,只是私入密室,又想拿走其中宝物,是否改与它的主人说一声呢?”

    印未成,弥生鳞后方出现一道人影。

    织影盯着那个人,淡声道:“哦?我未曾听闻弥生鳞有主,不知阁下所说之人是谁?”

    那人从后面款步而出,一袭儒雅的青衫浮动,足下轻盈,待到目睹脖颈之上,织影心中沉凝,那赫然便是一张面目狰狞的阿修罗面孔!

    此人声音却是温和从容,如同在与至交好友闲聊玩笑一般:“不巧得很,三位便是入了在下的密室,欲取在下之物。”

    “无尘尊者?”织影原地不动,手中暗暗积蓄灵力。

    “正是。”无尘尊者浅浅颔首,几步挪闪,将织影逼退。

    与小金乌二人并肩而立,织影道:“在下一位朋友急需弥生鳞救治,尊驾数日前既表善意,不如此番再结个善缘,将这弥生鳞借我一借,日后必有答谢。”

    “数日前……”面具下的脸笑了笑,“姑娘,善意易表,这善缘却是难结啊!弥生鳞是何物,姑娘已告知过小徒,不用在下再作赘述。”

    织影挑眉:“所以你是不借喽?”

    无尘尊者摆了摆头:“弥生鳞非我一人所有,天下众生皆可来取,姑娘……”面具上两个窟窿眼儿里射出来的目光已然冷了下来,“却不能!”

    织影语气中带了丝不悦:“如何我便不能?”

    无尘尊者冷硬道:“姑娘所救之人,在下不愿救。”

    “你知道我要救谁?”织影注视着那一双眼瞳,心中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那无尘尊者却不答话,只道:“话不多说。姑娘,带着你的朋友离开这里,或者……”形如茂林修竹一般的身影忽然爆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意,“或者在下杀了姑娘欲救之人,再送姑娘安然离开。”

    “那边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话落,沧巫脱鞘而出,直逼无尘尊者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具。

    只见那无尘尊者身形一闪,便避开了沧巫的攻击,沧巫在空中旋转一周落入织影手中,紧接着一招剑式挥出,将无尘尊者逼到墙角,口中戏谑道:“尊驾以面具示人,莫非长相丑陋,不愿见人?”

    挥剑格开沧巫,无尘尊者笑言:“戴面具的原由何其多,姑娘偏择了这种,看来姑娘对在下的印象着实不佳。”

    织影再出一剑,无尘尊者的后辈已抵上了石壁,退无可退。

    她坦言:“确然不佳。”无视无尘尊者的垂死挣扎,沧巫冰冷的剑锋平稳准确地架上了他的脖颈,吐露着凌厉的寒芒。

    无尘尊者却镇定如初,眼底一池赏心悦目的灿烂星辉。

    织影漫笑道:“尊驾拥有弥生鳞,但却似乎用不上啊!”

    似乎知道自己在织影手底下逃脱不出,无尘尊者随手扔了长剑,却不言语,一双眼睛只专注地没有丝毫感情地盯着她。

    “这双眼睛……”织影抬手并指,露出一条指缝,只留那一双眼睛,她迟疑着与无尘尊者说道,“我似乎知道你是谁了。”

    无尘尊者眸光陡然一凝,只听见“噔噔”两声,继而脸上忽然一凉,眼前视野变宽,遂闻得一道惊讶之声。

    “果真是你!”

    织影清雅秀丽的脸庞上布满了惊愕,后面的小金乌与飞冉也好不了多少。

    正是这一惊,原本贴着石壁站立的男子已脱离沧巫的桎梏,夺至另一面石壁前,双手负于身后与石壁紧贴,他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顾姑娘好眼力。”

    织影撤回沧巫剑,面对着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好眼力,蔺公子眸底神韵委实令人不能不印象深刻。”

    “我倒宁愿生作一对普通的眼睛呢。”面具被织影的冰刃劈成两半,露出下面的脸来,那一张脸眉宇温和,眸映星辉,赫然便是蔺轩的那张脸,他敛眸,也敛去眸底那份无奈与嘲讽。

    织影面露思索:“你知道我要救谁,难道,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过去了?”

    蔺轩抬起眼来,略略叹息一声:“顾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和幽都时一模一样,总是喜欢自不量力,管那些不该管的闲事。”

    织影摇头:“你错了,我不是自不量力,那些事情也不是我不该管的闲事。”她眸光清澈,恍若山巅的冰雪融化而汇成的涓涓溪流,令久居浊浊红尘之人自惭形秽。

    她自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没有加入到雎略的战团中去,而是选择封印卮阴岩,削弱故孟的实力。

    那也不是她不该管的闲事,临危之人是她的师兄,故孟拿下冥界,所有前来拜贺的神族包括她自己,都会命丧幽都。

    只是这些她不必与蔺轩言说,她语锋一转,疑惑道:“你既知道我要救的是她,为何又要阻止?你们不是早已相约三生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先礼后兵

    蔺轩,也就是织影在冥界遇到的归尘,清俊的面容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来:“相约?这个约定只是她自己的,与我何干?”

    说着他面露恍然之色:“是了,你喝了半坛子忘忧酒,将我说过的那些全都忘了。原以为你我不用再见的,你却还是要掺和进来,舒舒服服待在你的天界不好么,为什么要帮她?”

    暂不管飞冉如何讶异于织影的身份,也不管小金乌对于织影与蔺轩早已相识的疑问,织影却是惊愕不已。

    她只知自己在雎略前往与地母元君等人议事之后,的确打算去忘川河套一套归尘的话,然而醒来便在议事厅的侧厅了。

    她还以为是雎略发现她的意图,出手将她打晕的,原来竟不是吗?

    “你不喜欢她吗?”织影看向蔺轩,问道。

    蔺轩还是与当初在三生石前一般的话答她:“从未。”

    织影还是拧眉:“即便你不喜欢她,也不用绝她生路这么狠吧!”

    蔺轩神色陡然间冷了下来:“她毁我姻缘,断我道基之时,何尝不是这般狠绝?”

    在场三人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可见姻缘二字得来不易;而凡人不同于神族天生便可以修炼,需得先打好道基,才能开始修习法术,故而道基对于凡界仙门那些修道之人,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毁人姻缘,断人道基,这两者皆是能够被判入九幽炼狱受万世之苦的罪名。

    似锦她当真是这样一个为了自己的私情而枉顾他人之人?

    “顾姑娘,你我无冤无仇,在幽都还曾携手抗敌,也算有几分战友之谊,何必理会这件事情?”蔺轩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织影。

    事情已经到了不可预知的地步,这种感觉着实令人难受,织影神色凝重,问道:“蔺轩,不,归尘,你可知你要灭的是谁的魂魄?以似锦对你的情意,我不信你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如若你此番事成,魔族包括似锦所在的云族,他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蔺轩却眸光湛亮,仿佛于危劫之中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压着心底的兴奋,说道:“只要你答应不追究,我自有办法与魔族周旋。”

    织影不解:“什么叫我答应不追究?”她只是影部神女,还没有到说一句话,便能令整个云族听命的权利与地位。

    “顾姑娘方才不都看见了么。”蔺轩道。

    方才?

    那个梦!

    那个成为了上神,却再没有快活过的梦!

    “那并不是梦!”

    蔺轩仍旧是那副温和的嗓音,却不再是冥界那个性子冷漠的归尘,更不是夕守镇那个行事温吞的书生,现在的他,让人感觉到疯狂,但很快他又开始恳求。

    “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我又何尝不是?既然顾姑娘与我同命相连,为何不能帮一帮我?识海清净,于修炼更加有益,如此一举两得,全了你我,不是很好么?”

    织影垂下的手掌攥成一团,骨节捏出“嘎嘎”的声响,她紧咬着唇瓣,在上面印出一道白色痕迹,身体禁不住微微颤动。

    师兄反叛,与之两相对立,最后还……那样的未来怎么可能会是她想要的?

    小金乌看出织影的不对劲,走近她身侧,伸手将她的拳头裹在自己手心,他轻声问道:“你看到什么了?怎会如此这般?”

    原就为在问心洞里看到的那些事情惶恐不安,乍然闻得他的声音,织影顿时就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一幕,不由得心中大恸,看向小金乌的目光也在不觉之中带着一种后怕与愧疚,还有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绝望与悲哀。

    她的眼神令小金乌心疼极了,只觉得像有一把刀子刺破皮肉剜他的心,心头血一滴一滴地从身体里流失。

    他双手捧着织影巴掌大的脸颊,将她掰过来与自己对视,很认真很诚挚地说:“臭丫头,我不管你之前看到了什么,也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不可预知之事,或苦或甜,是劫是难,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织影眼底涌起无限的感动,然而里面的悲戚却未曾化开,反而愈加浓烈,愈加深沉,仿佛渗进了骨髓里。

    在小金乌再要说什么时,她却渐渐笑开,仿佛花开荼靡,所绽放出最后的芳华,说道:“好啊,如果一切真的会发展到那个地步,我就与你一起吧!”

    小金乌不禁怔愣。

    对面的蔺轩却皱起眉来:“难道你放弃改变,而选择去顺应?”

    织影目光沉静,神色坚定,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虽万人吾往矣的坚毅与锐气,她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天之命我不从,你之命我亦不能从!”抬起沧巫,剑尖对准了蔺轩,“你的命你自己来定,似锦的命也自由她自己去定。”

    蔺轩几乎目眦欲裂,气息也有些不稳了,近乎咆哮一般地厉声质问:“可她凭什么决定我的命途?!”

    小金乌上前挡住织影,隔绝蔺轩那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般凶狠暴戾的目光,淡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因缘,你与其想尽办法要灭了似锦的魂魄,不如去寻找化解三生诀的方法。”

    在小金乌冰冷的目光下,蔺轩逐渐平复不住起伏的胸膛,眼帘放下又卷起,前一刻的暴戾与狂躁全不见踪影,又见那一斗灿烂的星辉。

    然而青色的衣衫却恍若染上一层再也洗不掉的阴影,曾经从容温雅的修竹气质再也不复,只余下满身冰冷的恨意。

    他站直了身体,目光透过小金乌望向他身后的织影,口中冷声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先礼后兵,既然顾姑娘不肯配合,那便莫要怪在下无情了!”

    只见他两手相继冲小金乌和他身后的织影一甩,紧接着“咔”一道机括启动的声音传来,两人听到飞冉大喊一声:“不能让他逃走!”

    小金乌立时甩出一团太阳真火,织影则掷出沧巫,两人相继动手,火与剑一前一后发出,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蔺轩已打开暗门闪了出去,而后暗门亦是“咔”地一声就合上了,刹那间,石室之中光芒大盛。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金翎结界

    蔺轩逃走之后,石室之中立时发生了变化。

    光滑的石壁忽然分裂,一块块或是凸起或是凹陷,引发轰隆不绝的震响,每一块石面投射出一种颜色,红、黄、白、蓝、青,正合了弥生鳞之五色,也应了五行之色。

    轰响归于宁静,弥生鳞光芒未息,将整间石室映得光怪陆离,五光十色,石面之上的颜色射出相应的光柱,与中央的弥生鳞相接,颜色分布颇有规律,穿插有序,如同一张铺开的大网。

    “这是阵法吗?”

    织影面色端凝,望着石室之中斑斓亮丽的大网,目光中闪过一丝迷惑,那日恶补阵法知识,把雎略给的玉片里所有阵法都印在了脑子里,却唯独没有见过这种例子。

    正自疑惑着,脑海中,不,更准确地来说是识海,识海之中传来一阵刺痛,如同忽然间被针扎了一般,织影“啊”地痛叫出声,抱着脑袋五官纠结,神情痛苦。

    小金乌就站在她身后,一见她情况不对便一步上前将立足不稳的她揽住:“臭丫头!”

    石室中响起一声叹息:“顾姑娘,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对你不住,还请多多见谅。”

    听见蔺轩的声音,小金乌不由横眉怒目,怀中的女子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识海中疼痛未绝,反而越来越剧烈,恍若万道利箭齐齐射来,将平静的海面激出无数波澜,从而击杀下面的水族。

    织影紧捏起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的肉里,印出一道道血痕,她颤抖着牙关,断断续续发出几个细碎的字眼来:“识海……似锦……破……封印……”

    虽语句不整,小金乌却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似锦将要脱离她的识海!

    这个脱离自然不是像分离水与油那么简单,历经千年,似锦的魂魄早已与织影的识海融合,若是以强硬手段将似锦的魂魄分离出来,不仅似锦的魂魄可能会因此残缺不全,对于织影识海的伤害也是极其严重的,轻则识海受创,重则识海破碎,心智损伤。

    小金乌曾见过冀离如何施法稳固识海封印,当即便稳住织影的身躯,自己盘膝坐下,手掌一翻,化出一颗红蓝相间的混元珠,掌心一推,混元珠便漂浮于两人中间。

    这时,他冷着一双灿金眼瞳,对抿着唇角站立一旁的飞冉说道:“如果你还想与最爱的人相见,就过来为我二人护法。”

    飞冉不满其再以此作为要挟,却也无计可施,蔺轩情绪不稳,谁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做出其他疯狂的事来,眼下唯有齐心协力。

    小金乌扬手一挥,一道光芒铺开,如同一把巨伞展开,将石室之中的三个人笼罩在内。

    一应准备就绪,小金乌效仿冀离所用之法将识海里攒动的那缕魂魄镇压下去,又将自己才恢复的灵力通过混元珠输送到织影身上,助她修复识海损伤。

    识海重新平复,织影悠然转醒,睁眼便看见小金乌用混元珠给自己输送灵力,她张了张嘴,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臭乌鸦,别这样……”

    小金乌不理,只道:“不要说话。”

    沉睡了许久的九江突然发出声音:“蠢小子!你自己尚且不保,竟然将灵力送给她!”

    “不用你管!”小金乌兀自加快输送灵力,额上渐渐渗出了冷汗,他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在旁的飞冉将他们之间这一幕看在眼里,转过身去默然不语。

    九江轻叹一声,故作神秘地说道:“若是本座有办法解决此刻危机,你也不用我管?”

    小金乌不以为意,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你有办法不早出声了!”

    “废话!这法子是要这丫头来实施,她不醒,没有实施者,说出来平白让你这小子说嘴?”九江骂道。

    小金乌已将身上半数灵力都转给了织影,颇有几分力竭之感,一听此言,便有些心疼地看着织影,对九江道:“说!”

    “此阵以弥生鳞为阵眼,若是弥生鳞认主,阵眼移位,阵法便再不由得那狠小子控制。”九江得意地说着,“这丫头能够净化弥生鳞,倘若……”

    “我明白了。”织影打断九江的话,也阻断小金乌的灵力输送,她合掌收起混元珠,塞回小金乌手里,说道,“臭乌鸦,重得要死,我可不想要一个累赘,留着灵力,一会儿自己走出去。”说着她便起身。

    得益于小金乌不遗余力地“贡献”灵力,原本需要好几日才能完全修复的识海此刻已恢复如常,刺痛感也已经消失无踪。

    织影一仰头便瞧见一道光幕,金光灿灿,纹路如羽,倒与小金乌身上的金翎煞是相似。

    她不觉心头一颤,那岂止是相似,根本就是小金乌的金翎!

    他竟然用自己的金翎来做结界!

    弥生鳞灵力强大,更何况被蔺轩拿来摆阵,效力只增不减,只怕用完这一回,金翎大损,小金乌大约几百年都不会再现出真身了。

    织影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回是想还都还不起了。

    她侧首,看向飞冉的背影,不禁嘴角抽搐,轻咳一声,说道:“飞冉,帮我一个忙。”待飞冉转身,她认真道,“帮我看着他,不许他用灵力,法宝也不行。”

    小金乌瞪了织影一眼:“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么?莫非弥生鳞认主与天龙破城戟不同?你莫要……”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织影禁咒定在原地,禁了声,挣扎着要冲破禁咒,奈何灵力还没有恢复过来,他的反抗不起任何作用。

    飞冉看一眼织影,再看一眼小金乌,不由摇头失笑,轻声道:“我以为只有我痴,没想到今日还能看见两个比我还痴的。”她看向织影,话语中多了几分真诚,“他这里有我看着,你安心结契便是。”

    织影颔首以应,便走到金翎化成的结界边缘,恰好面对着石室中央的石柱,眼前弥生鳞绽放出五色华光,与她的真身五彩华云的光芒似极。

    她抬起左手,右手并指在掌心处轻轻划过,掌心立时沁出一道鲜红的痕迹。

第一百五十五章 弥生之主

    织影将划破的掌心贴了上去,灵物独立日久,已然生灵,自然也对外界的力量生出些本能的排斥,她立即释放出本源的云气,继续靠近弥生鳞。

    云气纯净,弥生鳞感觉到舒适的气息,竟然发出一声类似女子的呻吟,对织影手掌的排斥之力亦渐渐地开始减弱。

    与弥生鳞完全相反,萦绕于弥生鳞周围那股黑气接触到这股云气却是如临大敌,逃窜着要避开,却又舍不得弥生鳞上面充裕纯净的灵气,一直徘徊不去。

    获得弥生鳞认可的云气则是势如破竹,由一点向四周延伸,于后方一点集结,形成合围之势,将弥生鳞完全包裹在内,那一股黑气也被云气无情绞杀,再也不见丝毫踪影。

    得观此景,小金乌心底那根弦松了下去。

    方才织影那般困他,他还当她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如今看来弥生鳞认主与当初九江认主差不离,还比九江更加温顺几分……

    然而他还未曾吐槽九江那副臭德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了。

    织影的掌心本已与弥生鳞两相触碰,再念结契咒语即可完成认主仪式,但浮在弥生鳞之外的云气却从一点陡然下沉,呈细颈漏斗状注入弥生鳞中,仿佛一道漩涡要将所有经过的船只全部吸纳进去一般。

    这令旁观的小金乌与飞冉不寒而栗,需知这云气乃是织影的本源之力,是生命中最原始最根本的力量,若是失去了本源之力,便如花木失去了扎入地下的根须,再也不能伸展葱郁的枝叶,绽放美丽的花朵。

    小金乌想要让她停下,他再想别的方法破这阵法,却因织影对她禁了声,口中发出的只有“嗯唔唔唔”这么一串含糊不清的音节。

    他望着织影愈渐苍白的嘴唇,以及开始微微晃动的身躯,心中只觉得有一把火在烧,但他亦清楚地知道,织影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她就是这样任性,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他能做什么呢?她要做的,他唯有一种选择,那便是支持。

    征讨故孟如此,北上查人如此,寻找灵物亦是如此,如今,莫不如此。

    无用的“嗯唔”声停了下来,他的双目死死盯着石柱前的那道身影,暗地汇集剩余的灵力,冲破织影对他下的禁咒。

    被小金乌冠以“任性”二字的织影同样有些着慌,她感觉自己全身将近三分之一的云气都快被弥生鳞吸走了。

    她不禁心内哀呼:这家伙不会供不应求,把她的云气全部吸走,害她变成肉干儿吧?不对不对,云气又不是精气,可即便不是精气,那也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她怎么那么倒霉?!

    许是听见了织影的画外音,弥生鳞吸食云气的速度慢了下来,任由织影将它握在手心里,织影见势大妙,立即念出结契咒语。

    析吾之血,以为丸墨;

    祭吾之灵,以为神笔。

    弥生即生,契立约成!

    一瞬间,织影与弥生鳞相触之处遽然释放出剧烈的强光,华放五彩,灵气逼人。

    织影却感觉到从掌心处传来极为纯净醇厚的灵力,灌入她的经脉,通向四肢百骸,连之前识海愈合之处都熨帖至极。

    一面玉圭形状的器物在她的识海里凝聚,上面三列古字,字字皆是圣光闪烁,犹如箴言,古字上方一道云纹印记,一道蛇形光迹,分别对应着她的名字与弥生鳞。

    织影大喜,这便是认主仪式完成,结契成功!

    正当织影放松之际,脑海当中传来一个声音,有些清冷:“结契成功,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弥生的主人了,我将辅助督促你用弥生鳞的力量为凡界人族谋福祉,建大同。”

    织影愣了。

    什么玩意儿?!

    容不得她反应,石室之中传来轰隆隆剧烈的响声。

    “遭了,石室即将坍塌,快走!”飞冉惊呼着。

    织影猛然清醒,预备解了小金乌身上的禁咒,谁知他已经活动自如,并抢先一步将织影揽入怀中,接着金翎之便带着她和飞冉离开石室,从暗道出去。

    未料蔺轩早已于暗道之中设下阵法与机关,在他们出了石室,便启动阵法与机关,将暗道炸毁。好在小金乌的金翎是件顶尖的防护法宝,虽受弥生鳞攻击而折损,应付眼下的状况却是绰绰有余的。

    因着与蔺轩撕破了脸皮,织影三人也没有再客气,直接从所在之地窜了出去,其间隆隆巨响不绝于耳。

    织影只觉得视野刹那间变亮了,俯首看去。

    一座典雅素丽的屋舍屹立于苍翠清流之中,美好的清晨,空山鸟语,花香阵阵,个中一片清幽,引人向往,不过那青瓦之上一个偌大的窟窿委实有些煞风景。

    织影忍不住嘴角弯起的笑意,肩膀一耸一耸地笑了起来,引得环在她腰际的手有紧了一紧,她却丝毫不理,抬起手来张开掌心,一片五彩斑斓的三角状鳞片便悬浮其上,她扬起头,嘴角咧开,露出两瓣虎牙,欢喜道:“拿到了!”

    “是啊,拿到了。”小金乌注视着她应和着,脸上的笑容只多不少。

    江心岛外围的结界几乎全部仰仗弥生鳞来维持,如今弥生鳞已然认主,之前布下的结界也都在一瞬间消失,织影一行人畅通无阻地出了江心岛,迎面便碰上了别故双燕中的淮术,淮术面露惊讶。

    话说几日前织影分散众人为三路,分别施法以破解地载阵,谁知竟然阵中有阵,便在那时,一股浑厚纯净的灵力将淮术和伏丹震开,神识也施放不了,织影给的丝线也失去了作用。

    在海里游了许久都不见其他人的踪影,他和伏丹便先行浮出水面,没一会儿就瞧见冀离从水里钻了出来。

    然而这三人在揽碧湖上空等了一日,都不见织影和小金乌的踪迹,冀离便猜测这二人十有**已经潜入江心岛,伏丹亲眼见证过织影于阵法上的造诣,亦表赞同,淮术是有些疑虑,却也未曾多言。

    于是冀离决定,三人轮流守着揽碧湖,以便织影与小金乌从江心岛出来有人接应。

    如今看见他们顺利飞出江心岛,淮术心中松了一口气,再见织影春风满面,便更加确信,弥生鳞已然到手。

    四个人飞离揽碧湖,一同回到了隐于市井之中的落脚之所。

第一百五十六章 正宗围棋

    佛说: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总之,婆娑世界,一切莫非是苦。

    织影不以为然,事物都有对立面,有苦,必然有甜,没有甜作为对照,又如何说苦?

    正如飞冉与风还池,他们一人身陨,一人苟活,相隔万里之遥,却从未放弃过对彼此的守候,相思之苦,蚀骨噬心。

    而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便是曾经相守之时那一点一滴的甜,恍如破晓之际,天边那一束熹微的天光,让所有人都仰望着,等待着。

    织影一行人回到商丘城落脚的宅院之时,冀离正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与风还池设局对弈,落下一子,白棋大获全胜,他略略颔首:“风先生,承让。”

    风还池笑道:“恭喜冀离君。”

    冀离但笑不语,将棋盘上的棋子扔回棋篓子里,便听见身后一道清凌凌的女子声音:“原来冀离君在这里下棋啊,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声音愈近,带了丝怨怪的意味,“这趟出去可是累死我了!”

    站立转身,他望着从月洞门里踏进来的女子,口中道:“辛苦你了,不如我给你放个假?”

    织影蓦然张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冀离微一挑眉,问道:“你想休息多久?”

    织影笑笑不答,将身后的飞冉引见给众人:“这位姑娘名唤飞冉……”

    甫一听见这个名字,风还池拢在袖中的手一下就收紧了。

    在织影等人进入月洞门时他就发现了“萧萧”,当即便有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只是自己如今面目全非,怕吓着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遂侧了侧身,将自己妥帖地隐在树荫里。

    眼下听到飞冉的名字,他除了亲切眷恋,却更添了一丝紧张与迷惑。

    冷不防织影眼睛一转便望了过来,使他心里无端发紧,仿佛她下一刻便会说出一个教他大喜大悲的消息,但见她嘴角轻轻弯起,启唇道出一句:“霸土原的飞冉。”

    瞳孔霎时骤缩,风还池蓦然移目,死死盯着织影身旁才及她肩头的女孩儿,目光透过女孩儿的眼睛恍若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段“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静好岁月重又浮上了心头,鲜明又珍贵。

    昔日一别,再见经年。

    不过短短八个字,其中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苦辣。

    似是想起什么,风还池突然背转了身去,树荫下的他垂下眼眸,掩耳盗铃般以为这样就能遮掩自己本以为不在乎的皮相。

    飞冉早已瞧见他的模样,那是浇筑之刑落下的痕迹,也是再也抹不掉的痛苦。

    见这两人近情情怯,织影抬起双手在眉毛上搭了个凉棚,对冀离等人使了个眼色,说道:“这里日头大,我们进到屋里说话。”

    众人会意,都不妨碍院中这两人“叙旧”。

    于屋内落座,织影悠悠然饮了盏口感清新的银丹草茶,消了消身上疲乏,方才叹了句:“还是日子平淡些的好,四处奔波,喝口称意的茶都不容易。”眼珠骨碌一转,她看向冀离,“冀离君,你怎么不问问我弥生鳞拿到了没有?”

    冀离笑道:“顾姑娘天生率性,结果如何不难猜。”

    织影撇了撇嘴:“没意思。”伸出手掌摊开,露出一片光芒灿丽的三角状物什,她道,“这就是弥生鳞。”

    “弥生鳞认主!”

    别故双燕几乎同时道出这句话,却是以不同的口吻与神态,接着伏丹大笑着向织影拱手:“恭喜顾姑娘!”

    淮术却暗自惊疑,冀离怔愣一瞬,旋即两人与伏丹一样向织影道喜:“有此灵物相助,顾姑娘进阶上神指日可待!”

    织影以淡笑答之,面上并无多大喜色。

    这让冀离不禁怀疑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在打自己的脸,伏丹则暗道冀离小瞧了织影,淮术却是觉得此事别有隐情。

    掩饰性地饮了口茶,放下茶杯,冀离说道:“如今已取得弥生鳞,接下来休整几日,便该启程去妖界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看向织影和小金乌,“这次去江心岛,我等未能同往,辛苦顾姑娘与赤霄上仙了。适才说到要给顾姑娘放个假……”

    小金乌不禁也看向坐在旁边玩穗子的女子,却见织影弧度优美的下颌轻轻一点:“嗯,我在外面滞留太久,想回天界向司织大人报个平安。”

    将小金乌疑惑的神情尽收眼底,冀离不动声色地笑道:“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既然这样,我等与二位便兵分两路,顾姑娘与赤霄上仙回天界报平安,我等先行一步,去若邪谷见妖王。”

    “好。”织影应着,指尖不停,忽而眉尖微蹙,“我在江心岛遇见了一个人。”

    如若是无关紧要的人,织影是不会特意提出这么个人来,于是冀离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织影目光清澈,直接道出:“他叫蔺轩,从前,名唤归尘。”

    冀离登时就变了脸色,手臂下意识地动作,带倒了手边的茶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惊愕万分地看着织影,对方直白肯定的目光告诉他没有听错,稍微缓了一缓,他才镇定下来,口中呢喃:“是他……”

    别故双燕并不知道归尘这个名字,只知道似锦爱上了一个凡人,后来死在了凡界,见冀离如此失态,心里也能猜到几分,再见织影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可能不方便他们听见,便起身出去。

    关上门转身,原本院子里的两个人也不见了踪影,唯留一方棋盘,上面的黑子丢了大片江山,却是一子无悔。

    伏丹过去将黑白二色棋子一粒粒拣回各自的棋篓子里,对淮术招了招手,笑道:“上神走后,我俩都没再碰过棋子儿,不如今日就在这树荫下杀上一局,看看自个儿的棋艺有没有退步!”

    淮术坐下,拈起一枚白子,问道:“下哪种?”

    伏丹一手拖着棋篓子,另一手两指夹着枚黑子落在了天元上,眼底流露出无限的怀念:“自然是下上神教的那种,那可是‘正宗围棋’呢!”

    淮术弯起嘴角,眼前仿佛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悔棋赖棋,揽过棋篓子告诉他们什么是“正宗围棋”的女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个问题

    隐去问心洞的事情不提,织影将在江心岛如何遇见蔺轩,以及后来怎么发现他是归尘的事情详尽地告诉冀离后,语气凝重地说道:“那归尘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虽则他修为不高,但似锦似乎告诉过他很多事情,复活似锦的事情只怕要添上一层阻碍了。”

    冀离深思一番,颔首道:“我知道了,顾姑娘不用担忧,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小金乌冷着脸质问:“你怎么处理?是将他找出来杀掉或者囚禁,还是放任自流,让他继续伤害她?”自然,小金乌所说的“她”指的只能是织影。

    “那么赤霄上仙想要如何?”冀离淡声问道。

    “依本神君之意,自然是永除后患来得痛快!”他的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两束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镇定如初,从怀里掏出一个照不清事物的方镜来。

    他将方镜抛给冀离,说道:“只是你们定然不愿,那便退而求其次,我这里有件用以追踪的法宝,你派人将那归尘捉住。我听说归墟有个地方叫作永夜沼,终年暗无天日。

    “那归尘在冥界待了一千多年,只怕已经习惯了不见天光,不如将这个‘好习惯’延续下去,就在永夜沼安家好了,也好在那里安心等着似锦归来。”

    听完他的话,织影不禁抽了抽嘴角,这话说得……考虑得委实周全又贴心。

    冀离托着方镜端详,这面方镜看不出材质,镜背雕刻着青鸟逐日的图案,图案边缘依稀镌着几句晦涩的铭文,镜面打磨得倒是光滑明净,只是照不出事物来。

    他能感受到方镜之中的力量,想来小金乌所说皆是真话,那主意也适合解决当下的问题,只是当年他与归尘也算是患过难的同伴,何况似锦的私心,他还是了解一些的,如此对待总有些愧疚在其中。

    “冀离君?”织影出声唤醒沉思中的冀离。

    冀离回神,与小金乌道:“如此,便多谢赤霄上仙相助。”话落,他将方镜收入囊中。

    小金乌摆了摆手,随口说道:“不客气,我只是想少些麻烦罢了。”瞥见织影将茶杯放下,他道,“这里也没我们什么事了,这便告辞。”语毕,将织影拉起来往门外走。

    走到院子里,正巧看见别故双燕在原先冀离与风还池对弈的地方下棋,那落棋子的动作颇有几分豪气。

    匆匆一瞥,织影便被小金乌拽回了房间里。

    在问心洞里也不知道待了几日,织影只觉得整个人都累得很,回到房内,踢了鞋子她顺势爬上了床,睡觉!

    不防桌边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发毛,睡意全都被这双眼犀利的眼神赶跑了。

    织影坐了起来,剜了一眼坐在桌边的小金乌,没好气儿:“你是专门来打扰我补觉的?”

    小金乌目光端凝,一臂曲肘于桌面,另一手曲握成拳,而后蹦出两根手指,简练道:“两个问题,答完我就走。”

    “你说。啊唔……”织影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一副周公光临的样子。

    小金乌快速问来:“第一问,弥生鳞可有什么问题?”

    织影准备揭开的手就这么盖在了嘴上,径自望着小金乌,像是不愿意回答的样子。

    “看来还真有问题。”小金乌垂眸,捏着下巴嘀咕着,眼球转了一转,他再抬眸,拧眉道,“是不是弥生鳞里面的器灵在认主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

    织影抿了抿唇角,迟疑道:“呃……这个,情况有一点儿复杂,让我怎么说才好……”

    “将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小金乌好心提醒道。

    “那你让我组织一下语言。”织影绞着捋到手里的穗子,将弥生鳞的情况娓娓道来,“弥生鳞的确已经生出了器灵,她告诉我,娲皇当初将弥生鳞造出来的根本原因是人族弱小,易受红尘浊气所侵染,生出许多负面情绪,从而作恶。

    “而弥生鳞的灵力纯净强大,正好能够消除人族生出的负面情绪,使人族重新变回善良的本性。而弥生鳞的主人便是要游历天下,以弥生鳞的力量解救被红尘浊气所侵染的人族……”

    小金乌破口大骂:“九江这个混账,竟然给你出这种馊主意!他是又皮痒了,想尝尝烈焰焚身的滋味儿了?”

    装睡的戟灵九江暗暗吐槽:没有老子这个混账,看你们怎样走出石室!还烈焰焚身,你个阴险狡诈的臭小子,竟然算计老子!……

    吐槽归吐槽,真正烈焰焚身的滋味谁会主动送上门去尝?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当时的情况,应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织影说道。

    九江暗自点头:还是你这小丫头懂我!

    接着织影就说:“何况就算有,指不定当时九江还瞌睡着,只想到这么简单粗暴的一个呢?”

    九江:“……”

    小金乌头点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果然这家伙靠不住!”

    九江忿忿不平,暗地替自己叫屈:也不看看是谁帮你们进的江心岛,时代变了,人心也变了,真是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小金乌点头的动作倏忽一停,他斜睨织影,一本正经地提醒道:“话题跑偏了。”不待织影说话,他就接着问,“所以器灵要你留在凡界,完成娲皇的嘱托?”

    织影颔首以答,很快又解释道:“不过我和她商量了,要在完成自己的心愿之后再说。”

    至于去不去那就另当别论了,虽然弥生鳞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但是和人身自由相比,还是自由更重要,谁规定契约就一定要贯彻到底?她解约还不行?

    “什么心愿?”小金乌追问。

    “这是第三个问题了,我要补觉了。”织影瞪着小金乌,眼睛干涩,急需休息养神。

    “这句包含在第一问里。”看见织影开始发黑的脸色,小金乌做出了让步,“好吧,既然不愿答,这一问里我也没别的要问了。”但让步只有这一步,第二问紧跟而来,“怎么突然决定回天界?”

    织影答:“就是有些想司织大人了,而且我只在出门的时候留了书信让澹生代为呈给司织大人,自己一个字都没说,后来又落入凡界,再去归墟,绕了一圈儿,也该回去向她报个平安了。”

    想到一个人,她低垂着脑袋,嘴里低声喃喃:“倘若让司织大人知道我要救的是谁,只怕她推我出门还来不及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芙蓉燕菜

    这回小金乌没有再追根究底,大致问了下情况,就随手使了个咒术让织影安睡,自己踱步到院子里。

    他躺在织影之前晒太阳看话本子的摇椅上,足下略微用力,便随着弧度上下摇晃起来,被树叶分得细碎的天光跃动不止,却不及眼中璀璨生辉。

    他对着围墙外的一丛翠竹屈指弹出,手指引动,一截竹梢儿便拈在他手中,接着便手指翻动起来,口中懒洋洋地问道:“九江,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认主契约?”

    无人应答,唯有风吹竹曳之声与浅浅鸟啼。

    小金乌择了一片墨绿色竹叶,拇指对应着食指搓捻几番,便化作了灰烬,顺着风迹旋转飞舞,他道:“再装睡,便与这老竹叶一般下场。”

    九江气结:竹叶就竹叶,还老竹叶!他很老么!就算他活的年岁久了,经历丰富,也不用这么特意强调吧!

    气结中的九江更是懒得搭理小金乌,小金乌幽幽地叹息:“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黔驴技穷,那我只好用最方便最快捷的那种了,只是你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一串口诀只吐出几个音节,便被不耐的吼声阻断:“臭小子!遇事只会威胁,你师尊就是这样教你的?”

    “既有依仗,为何不用?”小金乌淡淡地说道,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再拔了一片深绿竹叶,他言道,“有与没有,直说。”

    本是求人的一方,却如此振振有词,九江心里不爽,没好气儿地答:“没有!”

    “什么办法?”

    “本座说没有。”

    小金乌轻笑一声:“象征性地问你一下,你还当了真。”他将竹枝扒得只剩下一茎三叶,便开始绕圈打结,口中亦是不停,“你这老怪物活了这么久,见得也必然多。说吧,怎样才能解除?”

    九江道:“本座被扔在卷轴里这许多年,活得久是不错,见得多却未必。”

    “当年手持天龙破城戟那位骁勇善战,势力强大,带领部落上下走向最辉煌的时代,怎么手底下的戟灵却是胆小如鼠,畏首畏尾?”小金乌专注着手里的动作,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藏经洞看到的那卷上古残篇里面的内容,言语中佯装出几分不屑与失望。

    烘热的空气中凝结一段苍凉的沉默,小金乌也没有再催促,谁还没有个不堪回首的过去?

    静默良久,手中竹枝编出形状,小金乌将之立在眼前端详着,听见九江出声道:“上古灵物实力非凡,向来是物择主,也便是弥生鳞选择自己的主人。与其说是那丫头与弥生鳞立下契约,不如说是她真身中的云气与弥生鳞投契,令弥生鳞愿意与之立下契约。所以想要解除契约很简单……”

    小金乌抿了抿唇,轻轻触摸着编织之后的竹叶,出言打断了九江的话:“你不用再说,我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九江试探道。

    “嗯?”小金乌疑惑。

    九江疾声说:“那我再睡会儿。”随后发出微微鼾声。

    小金乌:“……”

    看了手中的竹枝良久,小金乌将之收好,遂仰面望着天上挂着的那一轮金灿热烈的夏日炽阳。

    寻常习惯了的光线却忍不住抬手遮挡,他轻声喃喃:“果然炽阳灼眼,若是再来一朵云该有多好……”

    仿佛司云殿里的人听见了小金乌的祈求,不过多时,便布施了厚厚一层云朵堆积于空中,一丝不苟地将高挂的烈阳挡了个严实。

    随后,一道炽白耀眼的闪电将整个昏暗天地都照亮了,旋即“咣当”一声震耳的雷响,乌沉的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过两息时间,雨势渐大,滴滴答答的拍瓦声不绝,击出壮烈激昂的乐章。

    早在闪电耀出白光的那一刻,小金乌便跳到了屋檐下,透过檐角垂下来浓密的雨瀑,眺望暴雨源头那层沉重的乌云,不禁嘴角抽搐。

    他要的是云,可没要闪电响雷和暴雨啊!

    就算买一送三也没有这么送的吧!

    老天爷还是很优厚的,这场天昏地暗的暴雨从正午下到了晚上,又熬过宵禁直至黎明,其间电闪雷鸣,风啸雨怒,把围墙外的苦竹摧残得歪七倒八,潦倒不堪,仿佛要将商丘城彻底毁灭一般。

    窗外的黑暗缓缓褪去,涌上来的是明朗清新的晨曦。

    也就在这一刻,织影张开了眼睛,脑海中霎时回想起自己睡前发生的事。

    这只臭乌鸦居然对她下咒!不过经过这大半日的安眠,精神的确恢复过来,罢了,就不拔他本就毁掉了的鸟毛了!

    织影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动作一停,不对,她当时本就睡意深深,根本不需要对她下咒以助安眠……

    他的反噬!

    该死!织影猛然跳下了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过去开门,差点儿和站在门口的人撞个满怀。

    来人一手扶稳她,笑问:“饿虎扑食啊?”

    熟悉的声音,轻快又欠揍,织影怔愣一瞬,遂上下将小金乌看了一遍,确认面前的人完好无损,精神抖擞,那揶揄的目光,笑嘻嘻的模样委实提气。

    织影转身回屋,在桌边坐下不言语。

    小金乌自己进屋,自己落座,自己倒茶,问道:“怎么了?”

    织影默了默,随后眨了眨眼睛,声音闷闷地说道:“你不是说饿虎扑食么,我饿了,在觅食呢!”

    “觅哪儿的?半溪居?”小金乌打趣道。

    织影随口答:“是啊!”

    “那就不用觅了,这儿有呢。”语毕,桌面上一连串响动,香喷喷的味道随之而来。

    织影眸光忽而一亮,转头便瞧见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只不过,这桌子美味佳肴着实有些隆重。

    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鹧鸪,罐儿野鸡,蜜蜡肘子……盘盘碟碟,重重叠叠摆了满满一桌。

    织影惊愕地看着这满桌子的菜肴,咽了咽口水,她问小金乌道:“你刚从半溪居搬来的?”

    这些菜肴无不是席面中的大菜,费时费力费心,单说其中最清淡的一道芙蓉燕菜,里面的燕菜便需要用水涨发,然后仔细清洗其中的杂毛和沉渣,还要掌握火候,多一分短一分都不行,等闲做不出那种细嫩爽口,咸香醇美的口感。

    小金乌道:“昨儿的,热过了。”

    织影抽了抽嘴角,热过了也不成啊,谁大清早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在小金乌饱含期待的目光下,她从满桌子的玉盘珍馐中将那盅芙蓉燕菜端了过来,由于桌子已经被占满了,她只好捧在手里,依旧是从前那不烫不凉刚好入口的温度。

    她瞄了眼小金乌,一边舀芙蓉蛋,一边问:“你那个,反噬怎么样了?降消丹管用吗?”

    “管用。”小金乌只说了这两个字,别的却是再不与她多说。

    以织影的医术与炼丹术,她所制的降消丹应该已经是这个丹方中最强的药效,但光是昨晚他就已经吞服了半瓶,后古草药炼制的丹药怎么抵得过远古真神之威呢?

    只有织影这样单纯的人才会相信,不过也幸亏这样单纯,才不会多想。

    看着织影津津有味地吃着芙蓉燕菜,小金乌轻轻笑了,却不曾发现低垂的眼睫下,那一粒剔透的晶莹。

第一百五十九章 咫尺天涯

    其实当初织影并无必要和飞冉做交易,只要她想,就能找到借口,而弥生鳞的位置,她也能从松风口中套出来。

    提出交易最重要的两个原因,也不过是毁掉霸土原的惭愧和对圆满结局的执着。

    经年的岁月,一时间是话不完的。

    织影决定早日完成交易,也好早日启程回天界。

    她将飞冉请至屋内,准备用弥生鳞将飞冉的魂魄从萧萧识海里剥离出来,再用飞冉之前说的那个方法凝实躯壳。

    风还池不放心,也一并跟来,虽然经过浇筑之刑的脸上也看不出的颜色来,但在织影别有意味的目光下,他的耳尖慢慢红了。

    织影:“……”

    风须国主都是近两百岁的年纪,这位身为他的兄长比他只大不小,怎么还跟个青涩少年似的一看就羞?

    进得屋内,织影让飞冉盘坐在罗汉榻上。

    剥桔子拨土她干过,替人剥魂,她还是人生头一遭,难免有一种仪式感,将风还池赶出屋子,她便在屋内设了结界,唤出弥生鳞。

    斑斓瑰丽的光芒霎时间盈满了整间屋子,光芒褪去,弥生鳞所在的地方出现一名身着五彩锦衣的女子。

    这女子眼型狭长,眼尾上挑,以五色勾勒着一条玲珑小蛇,高鼻薄唇,生得极为冷艳,气质不俗,淡淡一眼落来,便给人无形的压力。

    织影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容,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小金乌给自己找了个懒虫大爷,她这是给自己找了个高冷御姐啊!

    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扯了个大方端庄的笑容,对女子介绍道:“她便是我与你说起的飞冉,前任风须国太子的妻子。”

    她特意咬重了“风须国太子”这五个字,器灵弥生要她为凡界人族谋福祉,风须国太子便是人族一员,他的妻子自然也算是人族一员,如此,弥生应该不会阻止准许她用弥生鳞的力量来帮飞冉吧!

    唉,她这主人做得当真不容易,想做件事还要征得器灵同意,也真是没谁了。

    经过弥生的再三考虑,她同意了织影的要求,但她只答应将飞冉的魂魄剥离出来,后面的事情她不会插手。

    原因无他,萧萧是半人半妖,而飞冉却是只完完全全的妖,纵然只有魂魄,那浑身的妖气与怨气却是骗不了人的,因而弥生答应借弥生鳞之力剥魂也只是因为拥有一半人族血脉的萧萧而已。

    飞冉并无异议,安安静静地盘膝于榻上,等着织影动作。

    在江心岛之时,织影用银针将萧萧的魂魄封在了识海里,如今第一步就是解封萧萧的魂魄。

    施法将打入体内的银针拔出,原本意识清醒的飞冉痛苦地叫出一声,便昏死过去。

    还好设了结界,不然她这么凄厉的一声,风还池还不破门而入,此时的魂魄最为脆弱,要是中途被人打扰以致伤了魂,那就完蛋了!

    为防伤到识海中的两个魂魄,整个剥魂的过程很是缓慢,且大部分是以织影为主导,弥生只负责提供源源不绝的灵力,让织影不至于后继无力,中途失败。

    首次做这样的事,说不紧张那都是骗人的,织影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这个动作中,神情专注而认真,同时精神也是高度的集中和紧张。

    屋内之人如此,屋外守候妻子的风还池也没好到哪里去。

    从门关上,他就再没听见过屋里的声音,便知道里面已经布下了隔音的结界,已经为人父的他焦灼地在院子房门外来回踱步,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汗湿,却是半点儿也没有发现。

    这时小金乌走了进来,看见他这般紧张,再观得结界存在,便道:“无须担心,她要办一件事,无论如何也会办到。”

    风还池愣了一愣,旋即明白小金乌说的“她”指的是谁,他不由笑道:“赤霄公子说的我都知道,我也相信顾姑娘的能力,只是……”他转头看向房内,笑容有些泛苦,又蕴含着甜甜的眷恋之意,“但凡是她的事情,天涯或是咫尺,总是忍不住担忧和牵挂的。”

    小金乌听完此话,不由心中一动,也跟着望了过去,嘴角亦是溢出一抹苦笑。

    天涯于他太远,咫尺于她太近,退一步他不甘,近一步于她只怕不愿,不近不远的距离,担忧和牵挂却也从未少过,然而这样的距离,才是他们当下最合适的距离吧。

    那么便保持着这样的距离,酸甜自尝,苦乐随意,我自守本心,永不背弃。

    从巳时开始剥魂,等到整个过程结束,已近申时。

    整整三个时辰的施法,这对精神力高度集中的织影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还好有弥生鳞,灵力充足,她总算是完成了最初对飞冉的承诺。

    只是飞冉现在仍旧是魂体状态,见不得阳光,也无法触碰到自己最爱的人。

    对此,以一种带着母性光辉的目光凝视着榻上少女的飞冉却是十分知足:“之前在江心岛上,我总想着事情能够尽善尽美,但是现在能看到真正的萧萧坐在我面前,而不是之前有形无神的躯壳,便已经是世间难得的幸运了。”

    织影望着萧萧青雉的面庞,想起她在霸土原恳求自己的话来,问飞冉道:“你先时与我说过凝实躯壳的秘术可以用吗?”

    虽然看开,但飞冉还是不无惋惜地摇头:“那是需要弥生鳞这样的至宝相助,才能够做到的。”

    织影摩挲着手里蕴含着无限灵力的弥生鳞,暗道这位高冷御姐为人古板,不懂变通,想试着和她沟通,让她同意将弥生鳞的力量借给自己帮助飞冉,然而试了许久,弥生鳞都没有反应,就像前一段时间九江休眠一样,她只好悻悻作罢。

    挥袖收起结界,她让风还池进来,再施法将萧萧唤醒,这一家子数十年不曾相见,乍然团聚,当即就抱作一团喜极而泣,如何诉说思念之情自不必多说。

    织影退出房间,让他们一家三口尽兴。

    相遇容易,重逢却是难得。多少生离成了死别,多少相思将泪水风干。

    不想成就一生悔恨,那便踏出那一步,探个究竟,纵使头破血流,也不负当时那一番痴意。

第一百六十章 借道冥府

    枫林卷轴失窃,风须国帝王一怒,派遣兵将全城搜索。

    一时间商丘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口中一个不慎,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被当作盗宝贼抓进牢狱,生不如死。

    在这样堪称残酷的搜查当中,终于有人举报了织影等人藏身的宅院,奈何屋主早先闻了风声,已款了包袱离去,织影等人也悄然离开商丘城,自然也就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风须国主将办事不利的一干官员下了牢狱,旋即下令在全国范围内,不,于天下各国通缉一个人。

    接旨的官员在看到风须国主所绘通缉犯的画像,整个人都懵了。

    画像上是一个面目尽毁,仪容落拓之人,人像一旁书了几个字或可易容。

    或可易容……既然能易容,要这画像来有什么用?!不过这就不是他该担心的事了,他只负责传旨,找人这事那是别人干的,成与败,与他何干?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盗走枫林卷轴的冀离与织影,一个带着别故双燕渡过沧浪海,去若邪谷,一个和小金乌一同跟着乱葬岗里走出的冤魂前往冥界。

    织影环顾周围众多鬼魂,身上泛起一丝凉意,因着怕生人气息惊扰了去冥界投胎的鬼魂,她与小金乌皆敛了周身神息,此时也不启唇,只与小金乌传音:“最近怎么这么多无头鬼魂?有人犯了什么大案吗?”

    小金乌抬眸瞥了眼前面离地三尺的一只无头鬼魂,用不甚在意的口吻密语传声:“管这么多作甚?冤案自有冥界诸君去审去判,你我只需借个道。”

    身体微侧,避开一个无头鬼魂撞上自己,织影蹙起眉尖嗫嚅道:“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想着想着,两人便与周围鬼魂一般离地三尺,飘到了鬼门关前。

    与上次取道北海时的入口不同,到达冥界的凡界入口处,面前的牌坊完完全全是一片死气沉沉的乌黑色彩,俨然是货真价实的阴沉木建造的,上面书了“鬼门关”三个大字,字体工整,笔锋圆润,倒也不觉阴森,反有种悲悯众生的慈和温容之感。

    “走吧,早回早去早回。”小金乌当先走进牌坊。

    织影埋头忍笑,得亏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明白的还以为他在玩儿绕口令呢!

    轻悠悠地往前漂浮,在飘进鬼门关的一刹那,头顶上投下来一道黑色光柱,将织影和小金乌两人笼罩在内,旋即便有人大喝:“你两个站住!生人不许进入鬼门关,还不速速退去!”

    织影下意识地停步,余光瞥见守在鬼门关的鬼差执了钢叉就往自己这边浮了过来。

    “走!”小金乌伸手抓住织影的手腕便拽着她往黄泉路里面极速飞行,将周围漂浮前进的鬼魂撂倒了也不理,一路上闹得个鬼仰魂翻的。

    织影瞧他这慌忙慌急,什么也不管了的模样,暗自猜测,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知道小金乌一向小节不拘,大节却是守的,借道冥界本该是他们这一方放得低些,这样不管不顾地硬闯进去,只怕会触怒冥界中人,引起不满,受到惩处,甚至影响到两族交情。

    待甩掉了身后的鬼差,织影皱眉,问小金乌道:“你怎么就这样带着我跑了?冥界又有什么大事发生?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说完忽然觉得自己的问话听着有些耳熟,但眼下也不是追究的时候。

    小金乌将她跑路时散落的头发抿到耳后,看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迷迷糊糊的性子啊!等回到天界,你自然就知道了。”

    “天界……是天界发生什么事了?”织影眉心皱得更深了,她心里一直牵挂着问心洞里那个梦,害怕这个梦真的如归尘所说,会成为确凿的将来。

    为避免遇到冥界中的高层人物,两个人都没有铺展神识,小金乌举目四顾,道:“幸而借道冥界只有这一次了,快走吧!只怕鬼差已经互相传讯,人多了,你我就不好走了。”

    织影颔首以答,未免再遇到冥界中人,生出不必要的事端,这次他们直接用了天幕遮,明目张胆地从冥界的土地上飘过去。

    经过一方巨型青石的时候,织影偶然听到有人在讨论着什么,依稀提到“天界”两个字,她鬼使神差地出声,示意小金乌停下来驻足倾听。

    一名瞧着五六十岁的老妪向面前的牛头使者悄声问道:“使者说的是真的么,巫咸国当真已归顺新天界?”

    牛头使者点头,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崔判亲口与我说起,若非你我交情匪浅,我也不会与你多言。”

    织影差点儿惊愕出声。

    那巫咸国负责的乃是将凡界人族的意愿传达给天帝,再将天帝的意旨传达于凡界人族,是四海八荒诸国之中与神族关系最为密切的国家之一。

    若是掌控了巫咸国,等于掌控了凡界人族,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那老妪也是大吃一惊,原本深深凹陷的眼窝托得两只大张的眼珠快要掉下来似的,她缓了一缓,才将这个消息消化,感叹道:“如此,那新天界岂不是得了一半儿的优势了!”

    “是啊。”牛头使者深深地叹了口气,山根处的横纹又多了两条。

    “这几日元君时常召众位大人入议事厅议事,崔判忧心忡忡,觉得不应该掺和进新天界与天界之间的纷争中去,但元君六百年前与新天界之主有言在先,追随他去的又大多是见证了当年结盟的神族重要人物。

    是以对于支持新天界还是天界,众位大人僵持不下,至今仍在吵闹不休。依我看不如像咱们崔判所说两头不理,闹成今日这般,何苦来哉?”

    听了牛头使者这番话,织影心中惶恐更甚。

    他这番冗杂的话里透露出三个信息:一是巫咸国已经归顺新天界,二是新天界的阵容,三是冥界中人的态度。

    先撇开已经归顺新天界的巫咸国不谈,牛头口中构成新天界的神族大多是见证当年结盟的神族,关于这个“当年结盟”,织影还是有些印象的,那便是六百年前故孟攻打冥界的那一次。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个答案

    当年天界各神族来拜贺地母元君圣诞的不是本族首领,便是族中优秀族人,其中织影认识的就不下十数位,交好的便有风使飞廉、月使望舒等人。

    而主张两界结盟的人,织影就更不可能忘记,难道真如问心洞中那般,他们口中的“新天界之主”,是他?

    小金乌驻足已久,那老妪与牛头使者口中翻来覆去就是讲巫咸国归顺的事,以及感叹新天界的势头正盛,其他有用的信息却是再没有了。

    织影仍旧沉默,他轻轻拍了下垂挂在穗子上面的云纹玉佩,语气温柔道:“丫头,还听么?”

    “……没有别的了,就回吧,快些。”织影回过神来,话语中含了几分焦急,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慌张。

    小金乌道:“别想太多,我……”接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索性放开了速度,一路奔向天界与冥界的通道处。

    他走得太匆忙,便没有发现方才驻足处的青石上五个古字一闪而没。

    小金乌全力施为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通道入口处,织影心里想着事情,也就没有化出人形来,由着小金乌用破海珠召出通道,又一路沿着通道自北海里步出。

    在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织影脑中方才清醒几分。

    重又立于云端,小金乌觉得心里没由来的烦闷都被这又腥又咸的海风吹开了一半儿,他问道:“直接回司云殿么?”

    织影脱离火红穗子,甫一化出身形便摇头,神情坚定道:“不,去新天界。”

    虽知道她此番回来,定然不是回来探望司织那么简单,但这样直接地说出来,还是让小金乌的目光凝滞了一瞬,下一刻就恢复如常:“你知道在哪里么?”

    织影眸光犀利,如同一道开锋的宝剑一般:“你知道就够了。”

    小金乌忽而自嘲一笑,低喃着:“这个你能准确猜出,直言道出,别的便要装傻么……”

    “……没有,我都知道,知道你的心意。”

    织影低低柔柔的声音却宛如春日里那道震天的惊雷,没有丝毫预兆与铺垫,便携着万钧之力劈了下来,然后润雨倾盆,将所有的枯涸干裂的田地盈满。

    小金乌蓦然被惊得呆住,她都知道……

    很快他就释然了,他从未想过要掩饰不是么,她又那么聪明,那么敏锐,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小金乌笑了,明朗不带任何羞涩与遮掩,如同晴空曜日那般光明正大地问她:“所以呢,你是怎样的?”

    织影低垂着脑袋,浓密乌黑恶心睫毛仿佛雨刷似的一颤一颤的,将散落下来的一缕青丝带着颤动,她玉笋般纤白的手指在如脚下海一样蔚蓝的穗子上打转,一下又一下,直将滑腻丝线绞成乱蓬蓬的一团,她却丝毫不曾发觉。

    等待了良久,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海域让人觉得静默得可怕。

    在心底再次叹息两声,小金乌轻声言:“想不出便不答吧,左右我也是不需要答案的。”

    翻动的手指停顿下来,织影抬眸,墨黑的眼瞳恍若被清水濯洗过一般清亮透彻,眉如玉羽,腮若润雪,端的是钟灵毓秀,顾盼神飞。

    秀丽清灵的脸庞缓缓展开浅淡的笑容,她说道:“你便认定我给的答案是你不想要的么,所以这样不屑?”

    “我以为在章尾山,你已经给过我答案了。不过心里不甘,才有此一问。”小金乌双手负于身后,脸上却不曾露出半分弱态。

    当真是只骄傲十足的鸟儿!

    织影在心中这般想着。

    她目光坦白又直率地注视小金乌许久,忽而抬起手掌,掌心轻轻覆于他眉心。

    小金乌只感觉落在眉心处的手掌细嫩而冰冷,仿佛要将他所有熊熊燃烧的心火都熄灭,耳畔却闻得熟悉的笑声,清清朗朗,听着极为熨帖。

    “臭乌鸦,总是自以为是!本神女需要你来提醒曾经的年少轻狂么?你给我听着,在本神女没有开口拒绝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替本神女拒绝,包括你自己。”

    眉心处的手掌不曾退去,奄奄一息的心火却一瞬间都活了过来,甚至比从前还要旺盛。

    小金乌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对面巧笑嫣然的女子,直到双眉之间吃痛,他才反应过来,织影已收回手,冲他笑骂道:“傻啦?到底听见没有?”

    小金乌郑重地颔首答之,执着地问:“那么你的答案呢?”

    织影敛了笑,专注地看着小金乌的眼睛,认真道:“小金乌,我确定自己喜欢你,但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你,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或许,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她上前一步,双臂张开,拥住小金乌,在他耳畔说道:“抱歉,现在的我给不了你答案,不过我会认真对待你的心意,不会像从前那般迷迷糊糊的了。”

    清清凉凉的吐息扑在耳际,小金乌心底不禁有些失望,但比起曾经害怕给她带来困扰而深深埋藏这段无法言说的感情,现在的情况要好太多太多。

    他抬起双臂紧紧抱住织影,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闭上眼睛嗅着她发间不知名的淡淡清香,柔声道:“如果你尝到爱人的滋味,那个人一定是我,也只能是我。记住了么?”

    “噫~好霸道的臭乌鸦啊!”织影调侃着。

    小金乌不由笑了,又板起脸来,佯怒道:“你懂什么,这个叫王者霸气!”

    “王者霸气……哈哈!”织影不知不觉笑了起来,肩头颤动不止,让小金乌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要被她震坏了。

    小金乌抱着她的双臂收拢几分,不让她乱动,口中问道:“想起了什么,笑得这么欢畅?”

    织影抿了抿唇角,忍住笑意,说道:“想起一个新鲜词汇。”

    “什么新鲜词汇?”

    “和你刚才说的有点儿像,不过顺序不大一样。”吊了小金乌的胃口,织影方才缓缓道来,“这个词叫作,王霸之气。”

    小金乌将这四个字放在舌尖徘徊:“王霸之气……王八之气,哈哈!”笑着笑着,脸就黑了,手掌在她背心轻轻拍了一记,“臭丫头,你骂谁呢!”

    织影一本正经道:“我没骂谁啊!我只是想起了这么一个词而已,你不要多想嘛!”

    玩笑够了,她将小金乌轻轻推开,正色道:“好了,现在这件事情可以先翻过了。告诉我,新天界在哪里?”

    鼻端还残留着那清清淡淡的香味,怀中却是怅然若失,小金乌垂下手臂,心里却轻快了一大半儿。

    他道:“不周山。”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冰雪未艾

    本想到了天界,让织影自己去听去看,未料在冥界就让她知道了天界发生的变化,小金乌也再不能瞒她了,终于还是把织影不知道的事告诉了她。

    一切几乎和织影的那个梦一模一样,雎略已成为新天界之主,与从前的天界分庭抗礼,而云族仍旧在从前的天界。

    也许是因为事先的预知,从小金乌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织影的内心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理智。

    既然云族没有追随雎略去新天界,那么她的所作所为就不能与新天界有任何牵扯,至少在明面上不能。

    是以她向小金乌借了天幕遮,遮掩着身形独自去了不周山。

    常年的冰雪严寒,让不周山成为天界最为荒芜的地域之一,然而对于霜雪一族来说,这个地方却是修炼圣地,雎略便将此地划给了未艾。

    而不周山也是新天界的第一道防线,未艾便是镇守在此的将领。

    来到不周山前,织影觉得这里与她埋伏那时几乎一模一样,但又与从前不同了,至少,它已经不再属于天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更了它的主人。

    不周山外设了结界,若非有开启结界口诀或是从里面打开,外界的人进不去。

    正当织影考虑要不要化作冰夷的模样蒙混过关时,天边掠来一队玄甲天兵。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织影借着天幕遮的遮掩无声无息地潜到队尾,将排在最后的一名玄甲天兵打晕,幻化成他的模样,又不动声色地追上了队伍。

    山门守卫的天兵查检了领头的令牌后便下令开了结界,织影眼观鼻鼻观心,跟着队伍顺利地进了结界。

    结界内的不周山还是与从前不同的,比如山顶上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由冰雪筑就,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辉。

    想必那里就是未艾修炼的地方了。

    织影望着山顶那座冰雪宫殿,足下仍旧跟着前面的队伍走,瞅准了一个转角,她将手里的天幕遮一扬,大变活人似的没了踪影。

    大摇大摆地从山脚跃向山顶的宫殿,她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宫殿里冰雪的气息让她觉得身心舒畅,氤氲的灵气从肌肤渗透,运转于各大经脉之中。

    未艾并没有在修炼室里修炼,而是在殿中与人议事,议事殿里又设了一层结界,约摸在讨论什么了不得的机密要事。

    她怕触碰结界惊动到里面的人,便在外面等他们议事完毕。

    好在她来时,殿中众人即将谈论结束,没等一会儿结界就打开了,待里面的人散尽了,她步入殿内,在首座上打坐休憩,仿佛与这宫殿融为一体的银发女子面前停住,撤了天幕遮现出身形。

    女子睁开了眼睛,视线聚焦那一瞬略略一惊,旋即又变得从容:“是你。”

    “未艾,许久不见。”织影脸上浮起一抹淡笑。

    未艾微微抬手,示意她坐下说话,道:“不久,不过月余。”

    织影在她下首落座,闻得此言不由微怔。凡界岁月流动缓慢,悲欢离合几年,于诸神却只有几日时光,的确,不久。

    未艾仍旧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问:“来此何事?”

    织影不由失笑,她就是这样直接,开门见山,配合着寒暄一两句已是极限,织影也不与她闲话,正色道:“我要见师……”顿了顿,她改换了称谓,“我要见你们的天帝。”

    “你既已知道他是新天界之主,来此求见,是代表云族前来俯首称臣的?”未艾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孔,冷淡疏离的目光,若是当保镖,一定很有威慑力。

    织影摇头:“我并非代表云族,此番是我自己想要见他。”是她自己,而不是司云殿的影部神女,云族中人。

    她直白地迎上未艾的目光,道:“并肩作战一场,上神应当知道我与……与他的关系,这次求见只是我个人之意,与云族无关。”

    未艾眸底掠过一丝兴味,唇角微勾:“你倒是为云族计得深远。”

    “织影生于云族长于云族,深受云族恩惠,自然不能为一己之私欲牵累本族。”织影神色严肃,认真道。

    唇际笑意敛尽,未艾淡声道:“我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立场,是敌是友,最好分个清楚。两面三刀,伤人伤己。”

    织影苦笑一声:“共事六百载,难道未艾还不清楚织影是什么样的人吗?”称呼又变回了从前亲近的直呼其名。

    “我清楚不重要。”未艾言道。

    织影心中一震,遂站起身来,对着首座上的银发女子便是郑重一礼:“多谢。”抬起眸来,其中俱是坚定,“带我去见他吧。”

    “冰夷。”未艾还是那般清冷的嗓音,淡漠的语气。

    织影缓缓侧首,殿门外闪进来一个蓝紫色衣袍的少年,听得未艾与少年言道:“你同她走一遭天都,隐秘些。”

    “冰夷遵命。”

    织影正准备转身跟上冰夷,却被未艾叫住,她言:“今次助你,算是还了当日你为本座祛除卮阴岩阴气之恩情,往后你我再无干系。”

    织影并未作答,再次与她施得半礼,便离开了这座冰雪宫殿。

    时移世易,曾经共事的两人已经开始撇清关系,织影心头苦笑,时隔月余,这个世界便已不是那个世界了,她与他可还是从前的她与他?

    冰夷是未艾的心腹,何况他的性子要比冰霜气质的未艾温暖得多,与织影相识六百年,两人交情称不上深厚,却也担得“朋友”二字。

    他让织影换了一身月白长裙,领着去往山门结界处。

    刚到,便被守门的天兵抬手拦了下来:“冰夷将军,请出示令牌。”

    只见冰夷手掌摊开,一枚刻着六棱霜花的玉牌便呈现出来,守门天兵看了便拱手行礼,道声“得罪”,而后又看向织影。

    后者如法炮制,只是这霜花只有五棱,却也是光芒闪耀,不比冰夷差多少,守门天兵见之微愕,亦与对待冰夷一般歉然行礼。

    出得山门,离得不周山远了,织影问道:“这令牌有什么讲究吗?”她记得从前霜雪族用的令牌是霜花形状,而不是将霜花刻在别的令牌上。

    冰夷瞄了她一眼,道:“六棱霜花是我霜雪族男子的令牌,五棱霜花是女子的令牌。”

    所以呢?

    织影狐疑地看着他。

    冰夷挠了挠鼻尖儿,眼睛慌乱东瞥西瞄,双颊渐渐红了,口中支吾着:“那个,刚才几位长老与上神商量来着,挑选两名族中女子送去天都,咳……选天妃。”

    纳尼?!!

    织影满头黑线,天……妃?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只留一个

    织影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不够用,选天妃……给她那个禁欲系的师兄?别闹了好么!

    她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对冰夷道:“你是不是听错了?新天界才建立,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这档口儿选什么天妃?”

    这时冰夷已经缓了过来:“正因为新天界才建立,所以才要在各族选天妃,联姻是最好的结盟。”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他转了话题。

    “神女,我家上神表面瞧着不好亲近,实则最是重情重义。她嘴上说着与你再无干系,却愿意冒着风险来帮你,你可不能记恨于她。”

    正如织影刚才所说,她和未艾共事六百年,是了解对方的,自然冰夷说的这些她都能理解,可是,这个联姻是怎么回事儿?

    她不禁嗫嚅:“冰夷,不是明令神族不能生出私情来么,联姻……”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界自有一套新的天规,神族可自由通婚便是其中之一。万物生出灵智不易,直接飞升天道的更为不易,万物繁衍,须,须阴阳调和,神族亦然,如此,如此方为正道。”冰夷将此番话语道出,脸已红成了熟透的苹果。

    虽不忍再摧残无辜“少年”,但不明白的地方织影还是要问个清楚的:“是谁提出这条天规的?”此人必然是个情种。

    冰夷奇怪地看她一眼:“自然是天帝陛下。”

    织影的脑子再一次成了浆糊,这个天帝陛下果真是她那性子冷淡到寡淡的师兄吗?

    她再不问冰夷了,倒是冰夷与她说了许多事情,比如微之真君被调去看守刻着新天规的天碑,永不调迁,再比如风使与月使结为夫妇……

    林林总总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惊人,却被冰夷以淡淡语气说来,似乎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织影扶着自己的下巴,跟着冰夷来到了新天界之主所在天都的城门前。

    城门前停着诸多衣饰华美身姿袅娜的女子,织影顶着满头的黑线任由冰夷引着排队验明身份,然后被他交给一个面容陌生的神官,由他领着自己与那些女子一同步入备好的轿辇。

    织影始终以一种十分荒谬的眼神看着一众仙娥一组四人,分作数组,将各个轿辇中的女子抬起,莲步轻抬,御风而飞,带起轿辇上聊胜于无的淡粉薄纱缓缓飘动,轻若浮云,颇有几分飘逸。

    虽然明晰自己是被带去见雎略,但她心里还是很不安,不由自主地探出头来,瞪着下面送她来的冰夷。

    少年咧开嘴笑了笑,冲她招了招手,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织影心中一沉,正要张口将他叫住,轿辇外窜过来一个面容寻常的仙娥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住,公式化的笑容溢了出来,言语却不甚美丽。

    “玉素上仙,请注意仪态,一会儿若是天帝陛下瞧见您这般迫不及待的模样,只怕要贻笑大方。”

    仙娥话落,周围几个与她一同来的仙子都掩唇“咯咯”笑起来,无不带着讥讽与嘲笑。

    织影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地与那仙娥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这般知礼识仪,谆谆教诲于本上仙,待我见了天帝陛下,教他好生奖赏与你!”

    仙娥面色陡然一白,赶紧低下头颅,与织影赔礼道歉:“婢子僭越,请上仙千万不要与婢子一般见识,饶婢子一命!”

    她这话一出,若是织影不饶,便是织影心胸狭隘,心狠手辣,为区区小过便要夺人性命;若是织影饶了她,这名声只怕也毁了。

    不对,她又不是玉素上仙,关她什么事?

    于是面容绝美的女子手腕轻轻抬起,将轿辇外仙娥的下颌抬了起来,甜甜笑道:“说哪里的话?本上仙这是夸你呢,怎么你没听出来么?”

    仙娥眨了眨挤出了两泡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织影,见她容貌倾城,笑容如那灼灼盛开的牡丹花,暗道自己看错了人,如此美艳无方的仙子,能够得到天帝陛下宠爱的机会极大,又哪里是自己这样的小角色能够得罪得起的?

    她连忙堆了谄媚的笑容,道:“多谢上仙夸赞,婢子愧不敢当。”

    织影顶着玉素上仙那张脸笑而不语。

    见没得戏看,其余人都收回目光,端坐于轿辇中,再不说话。

    同样端坐于轿辇中的织影突然觉得很恶心,如果神族联姻都是这么个宫斗剧的剧本,那么她宁愿支持天界那套冷心冷情的做派!

    这个小插曲后没一会儿,轿辇便落在了一座巍峨殿宇的台阶前。

    一众仙子出了轿辇,在神官的引领下步入殿中,此时殿中尚无人迹,织影保持着颔首低眉的姿势等待来挑选她们的人。

    少顷,便有很轻的三种脚步声由远及近,从身后而来,原以为会再由近放远,这脚步声里面其中一道却停了下来,正好就停在她身边,不过两尺的距离。

    眼角余光映入一双金丝镶边的紫金靴,以及一片印着翟纹的衣角,虽然衣着变了,但凭着气息,织影还是一瞬间认出了此人,不是她那师兄又是何人?

    她本就是来寻他的,如此大好良机怎能错过?

    可事实就是喜欢捉弄人,她甫一启唇,停在身旁的人便走开了,不紧不慢地步上台阶上的座位。

    前方一人笑道:“哟!各族送来不少美人,天帝陛下,当心应接不暇,凡界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为美人误了江山!这便不好了!”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不及织影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曾经日日听的声音响起了:“你说得甚是有理。既然如此……”

    在台下众多美人的祈盼下,他将话缓缓续上:“那么九黎宫中便只留下一个。诸卿跟随本君劳苦功高,便各自挑选喜欢的仙子,若是仙子也有意愿,本君择日赐婚!”

    闻得此言,周围的美人都露出期盼的表情,织影却沉浸在这道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声音当中,回不过神来。

    直到有人捅了捅她的胳膊,她才醒神,抬眸看向捅她胳膊的仙子,那仙子生得甜美可爱,眼眸黑白分明,清澈如水,让人不由自主去信任她。

    织影恍惚记得服侍她的仙娥唤她“婵华上仙”。

    这位婵华上仙压低了声音,提醒她道:“玉素上仙,天帝陛下唤你呢!”

    织影这才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盯得她如芒在背,极不舒坦,不过既然他唤了自己,她便硬着头皮抬起头来,目光直白地对上那坐于高位之人的目光。

    那人薄唇微启,以威严不容置喙的声音言道:“就你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帝陛下

    织影晕晕乎乎地被神官带出了大殿,又晕晕乎乎地被引着去了另一座殿宇,然后被请到了床榻上坐下。

    “请天妃稍等,天帝陛下处理完公事便来见您。”说完这句,那神官欠身退出寝殿。

    留在殿中陪伴她的仙娥唇畔溢出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与她道贺:“恭喜上仙,不,婢子说错了,该是恭喜天妃!一众仙子之中,天帝陛下单单对天妃如此青睐,想必天妃很快便能荣登天后宝座,荣耀霜雪一族!”

    织影不咸不淡地提了提嘴角:“过奖过奖……”她淡淡瞥一眼仙娥,“你也退下吧。”

    仙娥欠身一礼,也退出了寝殿。

    待寝殿之中只剩下织影一个人,她不由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陷入深思。

    在换衣裳的时候,冰夷将幻作了玉素上仙的模样,端的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这位玉素上仙醉心修炼,除了在进阶上仙,接受天帝琅亘敕封之时在众神面前露了个脸以外,平日里不是在闭关修炼,便是在准备闭关修炼需要的东西,从未踏出积霰宫中半步,是以扮作她的模样来天都最为安全。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后面是这么个发展,当真是……始料未及啊!

    这个主意也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不晓得是未艾出的还是冰夷出的,嗯,一定是冰夷了,未艾再是正经不过,哪里会出这种主意。

    也不知雎略是发现了她,还是单纯地喜欢玉素上仙,所以才选了她作天妃。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混了进来,并且马上就能见到他,将沉积心头日久的疑问一次性问个清楚。

    但今日的公事似乎有点儿多,织影等得颇为煎熬,眼看着日头即将沉入虞渊,殿门外总算有了响动。

    “参见天帝陛下。”

    “她歇了?”

    “天妃娘娘还在等候天帝陛下,尚未安歇。”

    “知道了,都下去吧,无本君传召,不得靠近寝殿半步。”

    “是。”

    随后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应当是那些仙娥退下了,紧接着是一串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织影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薄透轻纱的月白衣裙,越发觉得无地自容,恨不能立马就拔腿跑掉。

    这时,她万分感激开创袖里乾坤这项术法的人,只见她素手探入袖中取出一件雪白衣裙,眨眼便换下先前的轻纱裙。

    穿着自己的衣裳,织影心头方才轻松些许。

    彼时来人已来到山河图的屏风前,瞧见榻上坐着的白衣女子,目中闪过复杂难解的情绪,遂几步来到她身前。

    织影下意识地往后挪,闻得来人吐出一声疑惑:“怕我?”

    织影敛了敛眉,这气息分明是她熟悉亲近的,却不知为何,她只觉十分的陌生,变了,还是变了。

    “嗯?”雎略抿唇,发出一声鼻音。

    织影定了定神,抬起眸来,与他对视:“怎么会?天帝陛下乃我神族第一人,带领我等走进新的纪元,敬都来不及,怎么会怕?”

    雎略凝视着她,道:“本君倒不知霜雪一族竟也有你这般能说会道之人。”

    织影心头一跳,莫非雎略认出她了?

    也好,就这样显出真容,正好问事,雎略却开口了:“时辰不早了,你侍候本君安寝吧。”说着就站了起来,双臂张开,背立于织影面前。

    织影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嘴角抽搐,从前也不曾见他如此。

    好吧,每次见雎略,他都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她也没有机会更没有那个胆敢闯他的寝殿,自然也就不知道他在寝殿是不是要人侍候。

    织影为难地将手伸向他的腰带,正不知道该怎样解他这繁琐难解的腰带时,脑海当中灵光一闪,旋即口中快速念出一串咒语,一瞬间,面前哗啦啦落了一地的衣裳。

    她扬起一个满意的笑容,身前的只剩了一件衣袍的人转过身来凝睇着她,嘴角亦是勾起一个很微小的弧度:“术法修得不错。”

    “天帝陛下谬赞。”织影道。

    唇畔笑意加深几分,雎略擦过她的肩,落下一句:“安寝吧。”

    织影猛然回神,急急转身,对坐在榻上始终带着浅淡笑意的男子说道:“不是,我……”

    可怜她话未说完便被雎略截了下来,后者笑意敛了,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左手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右手曲握,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绞着她的眸光神情无比认真地说道:“你莫要害怕,本君既选定你做天妃,必然不会亏待于你,更不会亏待你的族人。”

    他不算温柔却十分郑重的话,还有那缱绻的目光令织影有片刻的失神,但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映出的那张绝美的脸,她瞬间就恢复了清醒,这番话是他对霜雪族的玉素说的,而不是她织影。

    心中不由升起淡淡的失落,她垂下眼睫,七手八脚地从他怀里离开,往后退了好几步,低着头颤着声音惶然道:“师兄恕罪,织影再不敢了。”

    她没敢抬头,只听见雎略言道:“哦?你冒名顶替?”

    既然已经说出身份,她索性变回自己的模样,不意雎略的气息突然靠近,带来沉沉的威压,令她不由自主往后退却,却被一道强大的力量禁锢住,不能如愿。

    “你来做什么?”淡漠的声音,似乎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找到熟悉的感觉,织影调整好状态,抬起头来,面容平静地说道:“我心里有些疑问弄不清楚,来向师兄请教。”

    雎略缓步走近,直到与她只有一步的距离,方才停下,他锁着织影的眸光,淡声问:“你可知现在我是谁?你又是谁?”

    简简单单的两个问将织影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绪击得溃不成军,视野渐渐变得模糊,看不清面前的人,她不住地眨着眼睛,艰难地做出颔首的动作:“我知道。师兄……陛下是新天界之主。”

    话落,身上的禁锢陡然松开,雎略移开了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既然知道,那便走吧。”

    织影却未退却,执着道:“我只是想求一个答案,请天帝陛下让我弄个明白。”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往日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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