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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离忘     我来凡界讨个夫txt下载     我来凡界讨个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少君图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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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千里冰封

    图罗一语落下,鸣鸿刀化作一只火雀印入他右手腕间,原本麦色的皮肤变化不止,五指并拢,逐渐化作一侧光滑的鱼鳍,另一条手臂亦是如此,足部与双手几乎同时变幻。

    几乎一息之间,先前那个看着有些讨厌的鲲鹏族少君便彻头彻尾地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鱼,相比之下,当年在东海看到的那只巨蟹无论是体型还是气势都完全不能与之相较。

    但见这巨鲲双翅一般形状的尾鳍来回抖动,庞大的身躯呈一个抛物线从织影头顶上划过,一头扎进了蔚蓝的海里。

    织影扬起唇角一笑,海里的鱼,就应该乖乖待在海里!

    五指极速打出繁复多变的手印,五彩的颜色在织影两手之间闪耀而出,俱是绽放到极致的光芒色彩,比之天边那道七彩的霓虹更加耀眼夺目。

    一个眨眼的时间,最后一个手印打出,一个云丝纠结盘绕成如意云形状的印伽便已成型,五彩流转,灵力四溢。

    在巨鲲的尾鳍彻底没入海中,她将那五彩印伽利落打向海面,原本被巨鲲溅起的偌大水花被骤然扩大的印伽一滴不落地推回海里,在印伽与海面相贴的那一刻,被巨鲲惊起的波澜乍然恢复了平静,更确切地来说,是死寂。

    图罗的那几个随侍乍然见到这景象,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俱是目瞪口呆,立在原地,完全忘了自家少君现在如何,他们作为随侍此时又该如何。

    待到反应过来时,空中的女子已经没了踪迹,他们连忙施法的施法,救援的救援,一通手忙脚乱。

    织影披着天幕遮御风于空中,看着海下的图罗一下一下猛烈撞击这她的印伽,余波将抢救他的随侍们撞飞,她不由撇了撇嘴:“看来羽毛还真是彻底毁掉了,不变威风凛凛的金翅大鹏,要变成一条迟钝笨重的大鱼。”

    落下这句话,她用腰间穗子传讯与小金乌,换个地方汇合,再不流连此地,撇下被千里冰封术困在海下的图罗与他的随侍们,择了一个方向飞走了。

    在她传讯未久,小金乌便已赶至北冥,彼时图罗已冲破千里冰封术的束缚离去,是以他看到的唯有海面随波飘荡的浮冰。

    鼻翼间缭绕着一股血腥味,他心头一突,立马联系织影,穗子传来对方安全的讯息,他方才大松一口气,眉宇间的阴霾却不曾散去。

    能让织影大范围使用千里冰封术的敌人必然不同寻常,而当他在北冥之北遇到织影时,才晓得自己错过了怎样一场好戏,一面嘲笑那图罗作茧自缚,一面又暗责自己种下的仇怨牵累了织影。

    织影知道他烧掉图罗的鹏羽是为了什么,自然不会怪责于他,况且就算没有图罗的事情,在未来她与鲲鹏族也不会和平共处。

    当下她也不再拖延,将鲲鹏族的事情抛开,与小金乌一起渡过北冥,前往妖界若邪谷。

    后古有六界,天界、冥界、凡界与魔界织影都已经去过,至于仙界,那其实是凡人的说法。

    凡人修道,以得容颜不老近于长生,与凡人有别,便独自划出一界来,仙人多以斩妖除魔匡扶正义为己任,居于灵气充裕的仙山福地,引得凡人拜奉称颂。

    但其中也不乏蝇营狗苟之徒,行不义之事,为世人唾骂鄙弃。

    听冀离说,那归尘便是仙门中人,细细想来,若非如此,他又怎能用弥生鳞在江心岛外布下那样厉害的阵法,又怎能借助弥生鳞之力来窥视她的未来?

    她曾经向弥生求证过,确实有这种预知未来的方法,历史的巨轮转动不息,或许她一个选择,便能改变自己的轨迹,避免那个她不愿走去的结局。

    “这是很危险的做法,历史之所以叫作历史,那便是因为它早已刻下了轨迹,生死来去皆已注定,倘若因为一个人的私欲,便去改变这道轨迹,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人的未来都会因此而改变,未来只有一个结局——六界大乱。”

    这段话是弥生告诉她的,其中只有一个意思——未来不能更改。

    过去她喜欢看小说,到了这里她喜欢看话本子,看每个人的故事,直至翻到最后的结局,或是击手相赞,或是唏嘘不已,或是敬佩仰慕,或是深深唾弃。

    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是这故事之中的一个,随着预定的轨迹走下去,走到最后,成为别人眼中或悲或喜的角色。

    一路上心思转动,到了妖界大门都不知道,还是小金乌唤她,她才醒过神来。

    妖界不同于凡界,想进便能进得,高耸宽敞的妖界大门前两队妖兵一左一右排列整齐,硬是将想要进去的人严严实实地拦在了外面,检查一个放一个。

    织影皱了皱眉,与小金乌密语道:“妖界这是怎么了?防守这么严密。”

    从前在观尘镜里看到的也不过是看一眼就放人,怎么这次盘查却如此严苛?莫非妖界也知道了新天界之事,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小金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略一沉吟,说道:“不如用天幕遮隐匿形迹,不动声色地进去?”

    “可以试试。”

    织影取出天幕遮,小金乌无比熟练地化作一枚三足乌玉佩落在了她的穗子上,她便将天幕遮披上,走向了妖界大门。

    两队妖兵硬是将原本可供十人并肩而入的大门挤成了一条羊肠小道。

    每个人都要到大门左侧立着的一面石镜前站一站,妖兵点头了才能去往大门右侧查令牌,查验之后才能通过。

    织影径直走向大门右侧,刚从排头一个的小妖面前越过,便被前面的妖兵骂了回来:“你这妖娘怎么插队呢!先到左边排队去!”

    不止如此,这妖兵还出手推了她一下,她连忙谦逊地与人赔礼:“抱歉抱歉,我外出历练太久,不知现在改换了规矩,这就去!”

    那妖兵感觉到她身上有着极为浓烈的妖气,也便不多苛责,摆了摆手让她去大门左侧,织影笑着点头,又去大门左侧,听见小金乌惊疑地传音与她:“天幕遮失灵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钦使大人

    “天幕遮失灵了?”

    织影不露声色地望了一眼高耸雄伟的妖界大门,传音道:“应该不是。”遂垂下眼帘,与旁的妖族一般到左侧排队,“还记得前日在鬼门关前的事吗?”

    小金乌略一回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一向不觉得有人能敌得过自己的师尊,琢磨着:“什么法宝这样厉害?能破帝君的天幕遮。”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扔下这么一句,织影掩于袖内的手捏起诀来。

    一个一个检查过去,很快织影便来到石镜前。

    石镜旁的头顶露出一对犬耳的妖兵重复着对每个前来照镜的人的话:“止步勿动!”

    织影莞尔一笑,便如这妖兵所说,立于镜前,目光看向表面磨砺得不怎么光滑的石镜里忽然清晰显出了自己的模样。

    眉如着黛,唇似施丹,白色长裙轻啄鞋尖,一根银质长链束在纤细的腰际,上面挂着一条通透润泽的鸟形玉佩,坠着光泽亮丽的渐变蓝流苏,便是她平常的打扮,素丽而清新。

    不多时,石镜中的女子起了变化,恍若一团雾气掠过,再眨眼时,里面只余一丛草叶郁绿,花穗茸茸迎风的荻花,荻花的草叶上停着一只眼描白眉的虎鸦。

    在妖兵向石镜望来之时,那只虎鸦也移了目光看向镜中,与镜里虎鸦目光相触不到一息,它便竖起了全身的羽毛,怒视镜里那一个,旋即又翻了个白眼,眸里闪过一抹无奈之色,接着闭上了眼睛,不动了。

    查看的妖兵瞧这一幕瞧得呆了,还是另一个妖兵咳了咳,他才缓过神来,对立在石镜前的织影道:“妖娘养的这只虎鸦倒是颇具灵性。”

    织影轻轻碰了碰腰间的玉佩,笑道:“总爱吵闹,扰人着呢!”再瞟一眼石镜,“我可过关了?”

    那妖兵点了点头:“可以了,再去右边验了令牌便能进妖界了。”

    织影颔首以应,便再去右侧,轮到她时,她淡定地自袖中掏出一面剔透的琉璃令牌,里面夹着一枚反射着彩色光泽的鳞片,令牌上刻着一个“潜”字。

    妖兵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令牌看了会儿,在织影考虑要不要直接讲明这令牌寓意的时候,那妖兵躬身一礼,上半身与下半身折成一个直角,高呼道:“拜见钦使大人!”

    他的一番动作惊到了其他妖兵,他们皆看向织影手中的令牌,而后互相对视一眼,亦如这妖兵一样躬身行礼,口中所言也与这妖兵一般无二。

    周围的人都看得不知所以,有人眼尖,认出令牌:“这令牌是妖君赐予各大钦使的信物,拜见钦使大人!”亦是朝织影一拜。

    接着不管是认出没认出这令牌的,所有人都弯了腰,一时众人簇拥,好不热闹!

    织影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那是在问心洞里留下的记忆。

    甩了甩脑袋,将这些全部赶出脑海,她扫一眼周围的妖族,颇有几分威严地说道:“都起来吧,继续查验,莫要因为我的到来而误了你们的差事。”

    “是,钦使大人!”

    待众人起身,织影便抬步走向大门,恰好里面驶出来一辆四只踏火麒麟驾着的车驾。

    此车驾一出,妖界大门所有人都自发避退至两边,织影亦随着人群退避,因着好奇抬眼瞥去,不禁眉尖抽搐。

    华盖外围坠着内外两层金流苏,长短不一,随着马车行动纠结在一起,倏而又分开,分分合合,不休不止;华盖顶部嵌着一颗的宝珠,释放出绚丽的光芒。

    整辆车驾装饰华丽,无不透着一股豪奢之气。

    车驾上,一名长相雌雄莫辨之人贴身搂着一个妆容浓艳的女子,两人俱是衣衫半敞,两胸相贴。

    那雌雄莫辨之人咬着女子的耳朵,嘴角翕合,不知说了什么,紧接着在女子颊边熟稔地狠狠啄了一下,那女子原就艳丽的面庞更是红霞翻飞,娇嗔着嘤咛一声,与那人贴得更紧了。

    从踏火麒麟出现,到车驾驶出人群,此二人始终旁若无人般紧紧纠缠在一起,形止放荡,瞧着让人脸红。

    “还看!”

    一声带着恼意的怒吼传来,织影下意识地缩回了目光,旋即发觉了说话的人是谁,抬手将长链上挂着的玉佩一拍,传音道:“多嘴!”

    耳边依稀闻得那女子的娇喘,脑海里便闪过刚才那香艳的一幕,双颊不由自主地红了。

    待那车驾消失在视线之中,众人再次围拢过来,排队的排队,查检的查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脑海中响起小金乌的一声轻咳,然后他说道:“看来此人在妖界地位不低啊!”

    “嗯。”织影应了一声。

    不止不低,还举止放浪,风流轻狂,且在妖界众人看来是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如何。

    身边忽然有气息靠近,织影侧首,便瞧见先前那名查看她令牌的妖兵走了过来,瞥了下妖界大门里,面带请示:“钦使大人,您……”

    织影已是一派镇定自若的神情:“好生守着妖界大门,别放了不该进的人进来,回头我在妖君面前为尔等美言几句。”

    得了此话,那妖兵欢喜地应了一声便千恩万谢地恭送织影,然后回去继续守门了。

    织影转身进去,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钦使大人?我记得当初在江心岛时,那只荻花小妖便是唤你钦使大人。你倒是会给自己身上揽差事啊!”小金乌似笑非笑的口吻说着。

    织影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个身份行事比较方便嘛!”

    这令牌还是飞冉临行前交给她的,确确实实是妖君指定的钦使所持有之令牌。

    在霸土原被烧毁后,飞冉便借用萧萧的躯壳回到了若邪谷,向妖君求助帮她恢复霸土原,妖君本无心助她,是妖后——胭棠夫人出言相劝,这妖君才勉为其难,答应只要她取得弥生鳞,便帮她重现霸土原之生机。

    飞冉领命,因而得了这么一面钦使令牌,此令牌一出,方圆百里但凡妖族莫敢不从,只是飞冉后来探得弥生鳞就在江心岛,未免多生事端,便没有用令牌召妖。

    一家团聚后,得知织影要去若邪谷,便将这令牌与了她,算是报恩。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段佳话

    若邪谷,碧回浔。

    一条泠泠溪水顺着河床湍流,淌至尽头,山石环成马蹄状,将溪水纳入其中,石隙间冒出点点苍翠,抽条拔枝,在湖面之上投下一片墨绿的浓荫,枝头几只山雀啼鸣,颇有一番野趣。

    湖畔不远处设了一所竹亭,清幽宁静,恬淡和美。

    一名乌发如瀑身姿窈窕的女子倚于桌边,水葱一般的指间拈着一张纸条,眉心似蹙非蹙,彷如一张印入画中的美人,已是许久不曾动过。

    有人踏着溪水携着清风而来,走进竹亭,宽厚的手掌极为自然地覆于女子肩头,他问:“阿胭,在看什么?”

    女子眉心处松了松,将手里的纸条抻于男子眼前,朱唇轻启,声音媚而不妖,清而不淡,格外动人:“妖界大门传来密报,一名钦使回归若邪谷,是只荻花妖。”

    男子半分目光也吝于施舍给抻平的纸条,一双眼只专注地落在女子身上,口中迟疑道:“荻花妖……”

    “你又忘了!”女子眯起眼来,上翘的眼尾愈发扬得高了,无形之中拥出一股无奈的恼意来。

    男子坐了下来,抽出那张纸条扔在桌上,继而伸手握住女子的一双柔荑放在掌心轻轻摩挲,安抚道:“阿胭,你莫要生气,派出去的钦使太多,一时记不清也是有的。嗯……”他眸光微凝,似是努力回溯,随后面露恍然,“你说的是那个霸土原的荻花妖?”

    女子任自己的手被他裹于双掌之间,先时的恼意散开微许,言:“是一只荻花妖没错。”

    男子眉峰一挑:“此话有深意,莫非这只荻花妖不是之前派出去的那个?”

    女子下颌微点:“容貌有异。”

    “既如此,多派人盯着些便是了,无需太过费心。”男子不甚在意地说道,忽而眸光黯下,拢着女子的手微微发凉,“阿胭,你知道的,而今时间一日日近了,指派出去的钦使又多无音讯,只怕是找不到……”

    “休要胡言!”女子声如斩冰切雪,将他未说尽的话截下,眼眶里攒出一粒晶莹,“阿潜,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次也能过去。我已身负重重罪孽,若再没了你,倒不如跳了那万丈业火,还了这一身业障!”

    说到后来,女子脸颊浮起潮红,握在男子掌心的手已蜷作一团,肌肉紧绷,仿佛已置身恶魇之中,但求一个痛快,寻得解脱。

    心里知道她是故意威胁,但那恶魇又何尝不是他的罪业?

    男子心中乍然一痛,抬手握着女子的颈项,将她揉进怀里:“阿胭,你明知道我不舍的。”

    女子抬起双手回应着他的拥抱:“既然不舍,那便活着。你安然,我方能安心。”似想到什么,她唇畔扬起一抹哂笑,“那魔族储君不是想要借万灵珠么,那便光明正大地来拿,远古灵物,看他拿什么来换!”

    “……抱歉阿胭,山河万里,终是教你帮我担着了。”

    “古有蛟龙,朝潜夕纵。我只担这一时,未来,你替我担着。”

    “好。”

    ……

    织影甫一进入妖界,便直奔若邪谷,她借着钦使的身份行路,倒是畅通无阻,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已走在若邪谷的土地上。

    给冀离递去传讯,她便与小金乌在一处茶摊落座,少顷便有卷着黄白相间的尾巴的猫妖端了满脸敬业的笑容上来,她摆了一壶自称是妖界驰名的碧落茶,又敬业地翻了茶杯来为两人满上。

    织影观察着杯中茶汤,而后凑近唇畔,倾杯饮了一口,末了撇嘴道:“这个茶我喝着与旁的茶也没什么不同。”

    猫妖腼腆地抿出一缕笑意,道:“妖娘一看就是从若邪谷外来的。”

    织影也不恼她言语间无意露出的地域歧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既不恼,小金乌亦无甚可恼,亦是无话。

    若邪谷中好地界儿都让背后有靠山的人占了,猫妖无权无势又无人,是以这茶摊建得偏僻,少有人来,再加上时辰不对,更是人迹罕至,她便就势在织影对面的条凳上坐了,与两人说道:“这碧落茶贵不在茶而在水。现今咱们妖君与妖后帝后和美,流传了一段佳话。

    “想当年,咱们妖君还是蛟龙族的少主,在一个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的日子里生出了作画的心思,却屡不得心意,听闻碧回浔景致绝佳,于是就去了那里采景……”

    织影抿了口茶,极为顺溜地将猫妖的话接了过来:“也便是这一回,妖君与妖后偶然邂逅,双双看对了眼,不久便坠入爱河,后来蛟龙族少主登上妖君之位,便立她为妖后,两人共谱一段旷世情缘。”

    她指尖把玩着粗糙的陶制茶具,目光流连在因为烹茶时间过长而导致颜色泛黄的茶汤上,随口道:“而这茶便是采的碧回浔的水,故而名曰碧落茶,可对?”

    猫妖脸上腼腆尽去,双手相击,拍出一记响亮的掌声:“全中!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哄我的?你其实早已听过这个唯美动人的故事,只是闲得无聊,以此与我搭讪?”

    望着猫妖晶晶亮的眼神,织影嘴角抽动。

    如此信手便能拈来的套路,想不知道都难,就不能来点儿创新?才子与佳人的故事她脑子里就不下十来个版本,怎么就挑了这么烂俗的一个?

    她平复了唇角,与这猫妖言:“既是妖君与妖后的邂逅,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将这个糊弄过去,又道,“你日日都守着这茶摊,岂非日日都要去碧回浔打水?我看这来回的路程也不近,可是辛苦呢!”

    这只猫妖难得遇见一个能说话的人,说话像倒豆子似的:“辛苦倒确实是辛苦,我也没有能力去得好地界儿摆摊,唯有日日守在这里……”

    吧啦吧啦一大堆无用的诉苦之言,织影听得耳朵颇为受罪,不过只要有恒心,铁杵都能磨成针,何况是套话!

    良久之后,这猫妖终于说出些有用的话来:“这来回的路程瞧着是远,但条条小路通深溪。看在咱们这么投缘的份上,我便与你分享分享,你们可别告诉别人啊!”

    织影配合着点了点头,小金乌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巴。

    见此,猫妖方才与两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在茶摊不远处的竹林里,有一个半人高的山洞,这个山洞里有一个小洞和碧回浔相通,我就是从那里每日取来泉水,回来煮茶的。”

    织影刚想问她半人高山洞里的小洞她这体型是怎么钻过去时,瞧见她身后兴奋得乱甩的长尾巴,一下子就明白了。

    人进不去,一只猫却是能过去的,再在身上栓一只芥子袋,运水何难?

第一百七十章 金毛狮子

    织影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猫妖得意地笑了笑,又给织影添了茶水,一面说道:“说起来,咱们这几日间也不怎么太平。”却不再说下去。

    暗道这猫妖性格多变,一时腼腆,一时活络,一时又傲娇,看你与她攀谈起来,便开始耍大牌了。织影捏了粒灵芝丹扔进杯子里,再将茶杯推到猫妖面前,遂笑道:“咱们妖君这样厉害,妖界还会不太平么?”

    猫妖笑眯眯地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感觉身体里蓄了小部分灵力,心满意足之下便又开了话匣子:“前日里,魔界来了几个人,听说是个魔君,你说这魔界来人就来人吧,偏偏这几个人一来,妖君就被刺客伤了。

    “据说还伤得不清呢!为此,妖君将政务都交给妖后,妖后临危受命,指派了胞弟妖王高唐查找凶手后,便将所有待批的折子都搬去了妖君宫中,一面批折子,一面为妖君侍奉汤药,刚来的魔族人都被撂到一边。

    “那些人都说妖后是妖女祸国,妖女乱世,咱们妖后娘娘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是祸国乱世的妖女呢!真是群没长眼睛的家伙!”

    说着,这猫妖将茶杯往桌子上“咚”地一放,竟然义愤填膺起来。

    织影抿了抿唇,暗道这猫妖还是妖后的死忠粉呢!兀自想着,便听得小金乌问道:“你怎知这妖后是好是坏?”

    “我自然是亲眼见到的!唔……”猫妖觉出自己不小心说漏了,急忙捂住了嘴,懊恼地逡巡着他们。

    织影笑了笑,想是这猫妖钻山洞去碧回浔取水,一时好奇出了水里,正好瞧见了妖后也说不定。

    “你刚才给的灵芝丹灵气很足,以后你来我这儿喝茶都不用再给茶资了!”猫妖探头瞧了瞧天色,与他二人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慢慢儿喝,我去煮下一壶茶,这个时候人会多些。”

    猫妖又走到茶摊后方的炉子前忙活,时不时抬手抹掉脑袋上的发出的汗。

    织影看了会儿,便与小金乌安安静静地喝起茶来,自然这茶早已不是猫妖煮的碧落茶,而是织影早先烹的仙露茶。

    两人又在这茶摊里坐了坐,外面经过的人果然渐渐多了起来,或是露耳或是晃尾,皆是妖族中人,偶有几个口渴了过来买茶喝,不管是何类,猫妖俱是殷勤招待,脸上笑意融融。

    织影如同在动物园看野生动物一般,与小金乌密语闲聊起来,聊着聊着,茶摊外又走来一位男子。

    这男子顶着一头金发,发间露出一对毛茸茸兽耳,脖颈围着一圈与发丝同色的毛发。

    这男子一边走,一边目光转动,旋即落在了织影这一桌,他露出爽朗的笑容,迈着大步过来,在织影对面坐下,遂与她问候起来:“妹子近来可好?”紧接着发出传音,“顾姑娘,我是伏丹。”

    织影眼睛一亮,遂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答他道:“还好。”说着翻了只杯子,提起茶壶来给伏丹斟茶。

    小金乌不曾接到伏丹的传音,但看织影的神情以及与此人熟络的样子,对此人身份也猜到几分,只是心里总有些不痛快。

    那边伏丹接了茶在手,一脸惭愧地说道:“妹子来也不说一声,为兄没来得及前来迎接……不知妹子眼下在何处落脚?”

    “才来半日,还不曾寻找落脚之地。”织影答着,心里却赞叹伏丹演技不俗,“妹子”“为兄”说得如此顺溜。

    但见那伏丹合掌一拍,笑道:“如此甚好,妹子不如去我那儿坐坐,为兄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织影尚未说话,小金乌咳了一声,对着伏丹磨牙道:“妖兄怎么能厚此薄彼呢?只为妹子接风,我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妖兄就不为我洗洗尘,接接风么?”

    一旁的织影额际不由滑落一摞黑线——这听着怎么这么像是争风吃醋呢?

    伏丹眉心跳了跳,随即与小金乌笑道:“自然也不会落了你的份儿!”又与清理了额角黑线的织影提议,“时辰不早了,咱们不如现在就动身?”

    “好啊!”织影应着,拉着小金乌与伏丹离开了这处茶摊。

    路上,织影忍不住往伏丹那对圆融的兽耳上瞅,瞅得伏丹怪不好意思的,见四下无人,他咳了声:“顾姑娘……”

    听到这一声,织影回过神,忍笑着说道:“伏丹兄,你这是狮子的耳朵还是猫耳朵?看起来……”好呆萌啊!

    伏丹伸手搓了搓耳朵,神情很是无辜:“拟着金毛狮子变的,有什么不妥么?”

    “金毛狮子……哈哈!”织影目光落在伏丹脖际的毛发上,憋着笑,口中道,“没什么不妥,挺好的,狮子很威武,金色很霸气!”

    小金乌心里琢磨着:金色狮子威武霸气么?能有三足金乌威武霸气?

    兀自想着,便接到了织影的传音:“臭乌鸦你知道吗,我之前在一册话本子里读到过一个角色,外号就叫金毛狮王,今日伏丹兄扮得倒是比他更像。”

    他侧首看向织影,后者屈指掩着唇,唇角和眼角却没忍住往上翘起。

    唉,她总知道很多奇奇怪怪的人物,这个距离似乎有点儿远啊,还好他们都是神,岁月漫长,可以慢慢了解她从前的那个世界。

    小金乌思绪纷飞间,不防眉心一痛,他看向罪魁织影,听她说道:“竹林里很多刚刚冒出来的新笋,看路。”

    织影的力道很轻,小金乌揉了揉眉心,照她说的,注意脚下冒头的竹笋。

    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的伏丹心里愈发煎熬:与她那般相似的顾姑娘怎么能和东君的族人搅和在一起呢?虽然这小子看上去和东君大为不同,但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三个人各怀心思,由伏丹带着七扭八拐地走,日落之前总算是来到了一道院墙外面。

    织影看向那杂草丛生的墙壁,颇为无语地看向伏丹,后者有些尴尬地躲开她的目光,言:“妖君那里出了点儿事情,这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委屈二位了。”

    “不打紧。”跟着某人为祸一方多年,织影也没少翻过别家的院墙……

第一百七十一章 狼族之主

    目睹织影和小金乌两个无比熟练地跃上墙头,动作利落又潇洒,且衣角半分脏污都没有蹭到,像是演习过无数次似的,伏丹觉得自己方才的赧然和担忧都是多余的。

    他纵身一跃,甫一落地便足下不稳,光荣地滑了一跤,还好他反应及时,顺势一个后空翻站稳了身子。

    耳畔传来浅浅笑声:“伏丹兄,看你择了这个角落,我还以为你晓得里边落地处有一块泥泞呢!也就没提醒你,你还好吧?”

    伏丹抬眼就瞧见织影与小金乌两个立在一丈外的草丛里攒着满脸笑意看着自己的样子,心头又涌起了那种令人无比怀念的熟悉感。

    他甩了甩脑袋,镇定地一步跨过那块泥泞,越过织影两人,在前引路,口中道:“无妨。一早接到顾姑娘的传讯,殿下已等候二位多时了。”

    小金乌撇了撇嘴,与织影并肩而行走在伏丹后面。

    院子里种了很多狐面兰,那花一朵生出三片花瓣,两片尖尖,肖似狐耳,根部印着黑斑,如一对狐眼,另一片花瓣向内卷曲,尖端部分紧贴着两根黑色的雄蕊,正如狐狸的嘴和鼻,称它狐面兰倒是十分贴切。

    越往里走,狐面兰就越多,红黄紫白橙,各色交织融合,仿若一匹色彩缤纷又鲜艳的时新绸缎,瞧着十分养眼。

    随着伏丹的步伐进入一处庭院,这里单单遍植红色狐面兰,一朵簇着一朵,摩肩接踵般布满了整个庭院,如同一片热烈的花海。

    花海之中,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茕茕孑立,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紫瞳潋滟,正是他们要见的冀离。

    他笑开:“来了。”

    织影亦是笑了,她身侧小金乌双手抱胸,笑言:“怎么这么短的时间没见,冀离君就被人看管起来了?是犯了什么样了不得的过错,也说与我听听,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小金乌直言不讳,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冀离简明扼要与他二人解来:“妖君遇刺,凶手逃脱,于兰苑附近失踪。”

    兰苑便是冀离的住处。

    织影捏着下巴朝冀离挑了挑眉:“哇呜!冀离君你可真倒霉!”

    对于织影的幸灾乐祸,冀离有些意外,不止他,连小金乌都有点儿意外。但冀离想到线人递来的奏报,又表示理解,笑意却不减,丝毫没有一个被看管之人的惶恐与慌乱。

    织影不由惊奇,转念一想,立即释然。若是连处变不惊都做不到,如何配做这一界储君的位子?

    “所以当务之急是为冀离君洗脱这罪名,还你自由?”织影道。

    未料冀离说:“是,也不是。”

    织影惑然:“何解?”

    冀离将两人请入殿内,落座后便有一名侍女上来茶水,冀离与两人直言:“是看管不错,却非因妖君遇刺,而是别的。刺杀妖君的刺客于兰苑附近失踪,我等嫌疑固然最大,但看那胭棠夫人诸般作为,仿佛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多少怒意,似乎一早便已料到有此一劫。”

    织影思索着点头,然而,伏丹方才引他们进来时说那处院墙防守最弱,以他的能力,织影相信他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兰苑,但他提议翻墙,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她问:“在妖君遇刺前,冀离君是否向妖君说了自己的来意?”

    冀离颔首。

    “好嘛,你做了人家的替罪羔羊,还是不能宰的那种!”织影下了结论。

    小金乌不以为然:“他方才说的是‘非因妖君遇刺,而是别的’。”

    冀离点头表示赞同:“赤霄上仙说的不错,胭棠夫人的胞弟高唐简单问过几句便转了方向,可见是知晓内情的,只是我现在琢磨不透,这内情究竟为何。”

    织影瞄了一眼伏丹,对冀离说道:“刚才伏丹兄说要为我接风洗尘,不知妖君是否也为冀离君接风洗尘过?”

    冀离会心一笑:“不曾,但也快了。”

    冀离口中的“快”来得极快,在织影等三人抵达兰苑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妖侍传话,说妖君与妖后设下夜宴为冀离君接风。

    织影想要一睹传闻当中妖君朝潜与妖后胭棠夫人的风姿,幻做侍女的模样跟着冀离去了这迟来的接风宴,小金乌亦是兴致盎然,虽是不情不愿,却也化作侍卫的样子跟上去。

    本以为冀离身边突然多出来两个人,妖界的人会觉出异处,未料却是一行顺利,回想起在兰苑奉茶的侍女并门外的侍卫,织影明了,恰好此时冀离递来传音:“想着你们会来,便提前捏了两个与你们形貌相似的泥偶幻了人形,如今倒是有了用处。”

    “冀离君想得甚是周到。”织影道。

    小金乌瞥了下冀离,移开了视线。

    妖君招待冀离的殿宇离兰苑不远,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

    只见这大殿如同一座广场般宽阔,未砌墙面,唯有数十漆成洋红的大柱擎着高耸的栋梁,四面植了众多花木,清风掠过,疏影浮动,带来满殿奇香,十分醉人。

    冀离才进来,便有一名妖族中人上来迎接,衣着气势皆是不凡,目光更是露出毫不掩饰的精光,满面笑意地与冀离说道:“冀离君可还安好?”说着冲空着的首座瞥了一眼,不忿道,“妖君遇刺,身体不佳,任着胭棠夫人把持权位,乱用职权,令冀离君受委屈了!”

    冀离目光淡漠,声音更加漠然地说道:“那人于本君住所附近消失,胭棠夫人请本君帮助调查倒也合情理。”

    那人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恼,叹道:“冀离君仁义,却不是每个人皆这般仁义……”

    织影悄悄抬眼瞄了下说话的人,想辨认出他的原身是什么,可惜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脑袋上依稀有两只直立的耳朵,裸露无毛,像是狼又像是狗。

    “是狼族之主封居胥。”脑海里响起小金乌的声音。

    她默不作声地小幅度偏了脑袋,别人看到只会以为她在打量殿内陈设。

    她问道:“那个不服妖君朝潜,与之分庭抗礼的封居胥?”

    小金乌微点头。

    织影会意,怪不得在冀离面前这样斥责朝潜和胭棠夫人夫妇了,这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绿腰一舞

    这封居胥拉着冀离入座,又坐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殿外方才有人唱着:“妖君妖后到!”拖了好长的尾音。

    织影早就听多了对这位胭棠夫人的评论,如今能够亲眼见到,不知那些人口中的评论真假都有几分。

    她与众人一齐往殿门处望去,只见那花团锦簇之间一抹浓艳的红色,高贵而不张扬,甫一进来,便夺去了殿中人所有的目光,将身边着金鳞纹墨袍的人遮得黯然失色。

    四周静了一瞬,而后除却作为客人的冀离一行与右侧上座的封居胥,所有人都离开座位,跪伏于地,埋头高呼:“君上,娘娘万安!”

    这一跪,正好让织影等人将来人瞧个清楚。

    殿门口的两个人,男子俊美威严,风流倜傥,一身绣了金色龙鳞纹的墨色衣袍更为他添上五分的威严与沉稳,仿若那临水的卧龙,只待一跃,变可龙游四海,万里奔腾;不过那微微发白的唇色与略显缓钝的动作,还是昭示了前日刺杀的惊险以及现在身体的虚弱。

    再看那女子,初见已是惊艳,如今细看,更加让人怨怒造物主的不公。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美,织影见过穿红裙的人很多,或是风姿绰约,或是魅力十足,然而与这胭棠夫人相起来,却显得有些稚嫩与艳俗了。

    朝潜与胭棠夫人携手款步踏上殿中首座,朝潜左手微抬:“众卿不必多礼,起来吧。”声音虚弱无力,气息不稳,动作懒怠,似乎是病入沉疴。

    织影皱了皱眉,站在冀离身后并未言语。

    上面朝潜嘴角翕合,但胭棠夫人与他使了个眼色,挽在他臂弯的手掌轻拍,他便微微点头以应。

    随即胭棠夫人又向冀离看来,歉然道:“这几日委屈冀离君了,刺客之事本座已派高唐去查,还要再烦劳冀离君在妖界小住几日,也好找出刺客,给冀离君一个交代。”

    织影暗暗挑眉,在妖界小住几日,这是说明不用再拘束于兰苑之内,可以四处走动了,看来这刺客一事,胭棠夫人心里都有数。

    她身前,冀离颀身长立,淡声道:“胭棠夫人言重。刺客一日不能揪出,本君亦是心下难安,便恭敬不如从命,再多叨扰了。”

    “冀离君客气,妖界招待不周,今夜之宴是为冀离君接风,请坐。”胭棠夫人抬手示意,也扶着朝潜一同落座。

    冀离自然也不会扭捏,绕到座椅面前坐下,可怜织影与小金乌以侍女侍卫的身份进来,如今只能站在他身后看着了。

    不多时,便有侍女鱼贯而入,奉上菜肴,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和缓悦耳的琵琶声,紧接着殿外踏着调子徐徐跃进一位背影婀娜的女子,穿着天蓝色长袖开襟轻纱舞裙,腰间紧缠一段绿带,舞步翩跹着而来。

    观得她背对着观众,从右肩上侧过半个芙蓉脸来,微微抬起裸着的玉白右足正要踏下去,背后的双手,好象正要从下向两边分开,长袖正欲飘起,继而玉臂轻震,将长袖一掷而出,划过一道恍若春水的痕迹。

    殿中之人或有看得呆了的,将壶里的酒斟满了不知,香醇的酒酿溢将出去,顺着桌子湿了衣衫;或有目露暧昧之人支着下颌,盯着舞姬身上不该看的位置瞧得目不转睛;抑或有人指尖敲打着节拍,口中吟诵靡靡歌赋;自然,也有单纯欣赏女子舞姿之人。

    这大殿之中不为女子之舞所感的大抵就是妖君朝潜与小金乌了。

    朝潜目中一片柔光,只看着坐于身侧的胭棠夫人,亲自为她斟酒剥葡萄;小金乌则百无聊赖地双眸轻阖,像是老僧入了定似的。

    正瞧见女子收回长袖,忽而琵琶声奏得紧了,女子的舞步也跟着紧凑起来,裙间佩饰摇动,衣襟也随之飘起,似乘风而去,追逐那惊飞的鸿鸟。

    琵琶声止,翡翠色的长袖缓缓落地,如同一幕戏唱到尽头,倦鸟归林,尘埃落定。

    殿中众人早已看得呆了,竟也不知曲终人散,女子已叠步退出大殿,一抹倩影消失于暗香疏影当中。

    织影想要击节相赞,奈何眼下这身份委实不宜如此作为,于是她将之分享给了小金乌,传音道:“这女子舞得甚妙!一时轻灵如翠鸟,一时婉转若游龙,低回之时如莲破浪,双袖飞舞如雪萦风。一场舞蹈下来,舞姿轻盈多变,教人惊喜连连!”

    小金乌结束“入定”,淡淡地瞥了眼殿门处,道:“不觉得。”

    织影瞪了他一眼,判了句:“榆木疙瘩!”

    小金乌唇际勾起一丝戏谑:“或者你何时也舞上一支来教我瞧瞧,有了比对,也教我识得何为好舞。”

    织影道:“你不是看过望舒的惊鸿么,还没有比对?”

    小金乌耍无赖似的:“没仔细瞧,不过你若一舞,我定然认真看!”

    织影偏开了脑袋:“我又不会!”

    小金乌笑着说:“照猫画虎,我对你很有信心。”

    织影道:“呵呵!可惜我对自己没信心。”

    这两人暗里斗嘴斗得正是酣畅,殿外响起一阵猖狂又放肆的大笑,偏偏殿内无一人喝止,想必来人身份不凡。

    织影和小金乌停止争论,齐齐看向殿门外,在看见那两个人的容貌时,织影不由眉心一皱。

    只见方才朝潜与胭棠夫人进来的地方立着两条身影,一个绯色衣袍一个天蓝衣裙,着天蓝衣裙那个身姿曼妙,凹凸有致,正是方才一舞惊人的舞姬。

    适才舞蹈时未曾见得她全貌,如今一张芙蓉面孔露出来了,却让织影不禁觉得眼熟,而目光滑到另一张脸上,织影便认出了这两人——不就是在妖界大门处见到的,卧在踏火麒麟车驾上面那对行止孟浪的男女么!

    那长得雌雄莫辨的人一如在妖界大门一样搂着舞姬的细腰,绯色的衣袍缓缓浮动,倒更像是一朵刚出水面的芙蓉花,却没有芙蓉的纯雅高洁,看上去妖妖佻佻,轻狂无状。

    他露出妖冶的笑容,搂着舞姬步子轻乱地踱至冀离的桌案前,问道:“冀离君可喜欢本王安排的歌舞?”

第一百七十三章 狐狸洞香

    织影站在冀离身后,也不知道他看进去没有,反正桌子上的吃食是一口没动的。

    她看见冀离稳坐在位子上,淡声道:“狐王费心了,不过本君不懂舞蹈。”

    织影记得,这个狐王就是胭棠夫人的胞弟,唤作高唐。

    “没关系,本王懂得。”高唐好似一点儿也不介意冀离不买账,大庭广众之下低首在舞姬亲了一记,引得舞姬脸颊飞红,他似叹似惋地说,“画屏啊,可惜冀离君不懂你的舞,不然本王就将你送与他了,冀离君可是未来的魔界之主呢,你跟了他必然前程似锦!”

    织影看到冀离搁在桌面的手紧了紧,很快又松开。

    她起初有些不明白,将高唐的话回味一番才发现,这句话里提及了“似锦”这两个字。唉,眼下这情况,也不好开口向妖君讨要万灵珠啊!

    那高唐在胭棠夫人下首落了座,硬是搂了舞姬画屏与他同坐,让她随身侍奉着。

    场面静了少顷,便有人不甘寂寞:“哈哈!本王早就听闻狐王府上收了一名色艺绝佳的舞姬,心中向往已久,奈何狐王看美人儿看得紧,今日方得一见,果然不同寻常!”

    织影循声望去,却是那狼王封居胥目有异色,紧盯着画屏,言:“画屏,本王府中舞姬技艺不佳,正缺一个教习,不如你来我府中指点指点她们,也好让本王的舞姬们知道知道什么才叫跳舞。”

    “画屏是本王府中的舞姬,狼王不觉得应该先来问问本王的意思么?”高唐依旧搂着画屏,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让画屏不禁拧起秀气的眉来,他却不理,目光移向对面的冀离,笑问,“冀离君,你觉得呢?”

    封居胥的座位就在冀离下首,闻言也兴味地看了过来。

    织影不禁心头一凛:这个高唐好一招祸水东引!若是冀离君认同他的话,那便得罪了封居胥;要是不认同,便会惹怒高唐。

    真真进退都不是,让人为难!

    况且根据她了解到的信息,这个答案不仅是冀离扫了谁面子的问题,高唐与封居胥身后的势力,哪个又是好惹的?

    但冀离又怎么会是那种任人拿捏算计的庸诺之徒?

    闻得他淡定地说道:“此乃狐王家事,本君不便插手。”既是家事,又怎好让外人来表意见?

    高唐却不吃这一套,白皙修长的手一挥,状似爽朗地说:“无妨!本王只是问一问冀离君对狼王横刀夺爱之举的看法。”

    冀离尚未言,封居胥抢白道:“横刀夺爱?我妖族人崇尚自由,画屏虽为狐王府中舞姬,却也有选择去留的权利。”他看向对面被高唐锁在怀里的女子,笑着唤了一声,“画屏?”尾音上翘,其中颇有威胁之意。

    看好戏的织影皱起眉来,和高唐抢人不易,却来为难一个女子,虽则她也看不惯画屏的轻浮,但同为女子,对这样的事出于本能地反感着。

    高唐唇畔的笑逐渐冷了下来:“舞姬乃是妖族中最为卑贱的奴才,与物品无异。狼王什么时候见过物品能够选择主人的?”狭长魅惑的眼微微眯起,精准无比地落在封居胥身上。

    封居胥不甘示弱,四目相对,炸起无数火花,都恨不能把对方生吞活剥的样子,高唐甚至左臂收拢,将画屏裸露在外的丰满莹白的手臂掐得变了形,痛得画屏低眉敛眸,忍不住唇瓣紧咬,此人哪里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

    殿中一切皆分毫不落地被上座的妖君朝潜和胭棠夫人看在眼里。

    胭棠夫人瞟一眼左下首的冀离,眉心漾出一道浅波,望着激动的高唐颇有威严地低喝一声:“阿唐。”

    这一声终于令高唐毒辣的目光有了一丝波动,他缓缓放松紧绷着的肌肉,同时也缓缓松开在画屏左臂上的禁锢,目光轻轻地瞥了眼胭棠夫人,“既然阿姊开口了……”他转而背靠着凭几,与怀中的画屏微微拉开一小段距离,也放开了扣着画屏臂弯的手,懒洋洋仿若不在乎似的说,“那好,画屏,本王今日就给你这个权利,你自己选吧!”

    此话一出,画屏描画精致的眉眼乍然一怔,眸光盈盈,似有水波荡漾,涟漪泛起,让人不由为之动容。

    织影与小金乌两个却是同时挑眉:这个看似蛮横倨傲又狂狷无礼的高唐竟然这么听姐姐胭棠夫人的话啊!或者玩儿腻了画屏,所以不要她了?还是暂时不想和封居胥翻脸,所以弃了画屏?

    两人正浮想联翩,那边画屏流动着满目水光言:“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承狼王错爱,奴感激不尽,但狐王对奴恩深义重,奴虽卑贱,却也知晓忘恩负义为人所不耻,故而辜负狼王一番厚爱,请狼王原宥。”

    她站起来,走到桌边,对着封居胥遥遥一礼,动作柔美,举止大方,与织影之前所见却是不同。

    “哈哈!”高唐身体前倾,将毫无准备的画屏拉进怀里,又惹得她一声娇呼,如同战胜之后得到了丰厚的战利品一般,他极为自得地与封居胥讥笑着说道,“狼王,你可瞧见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狼窝哪有本王的狐狸洞香啊!”

    “噗!”一位正在饮酒的妖王听到这句,忍不住将酒一口喷了出来,紧接着拍着胸脯一阵猛咳,脸涨成了猪肝色,看着委实难受,还是身后的侍女为他拍背,这才好受些,慢慢恢复了常色。

    高唐视线一转,看向他,目光中是明晃晃的鄙视:“怎么?猫王有意见?”

    高唐口中的“猫王”,正是之前画屏跳绿腰舞时将酒水倒得溢满桌面的那位,如今被高唐这么一声喝再加上狐眼一横,拿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抖了起来,虽然幅度不大,却也能让在座这些神识修得足够好的神魔妖捕捉到了。

    织影不禁嘴角抽搐,她算是明白为什么那只猫妖会沦落到那个地步了,做王的不争气,那些小的们日子能好过么!

    猫妖生怕动作慢了一分会被某人记上黑名单,来不及整理仪态,以致嘴周围还留有一些酒渍,便忙撇清自己,与高唐应和:“狐王说的不错!说的不错!”

    高唐这才满意地弯了唇角,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般,继续与画屏腻在一起,又恢复了先前的举止。

    织影暗自与小金乌传音,感叹道:“这位狐王还真是奔放健忘啊!”

    小金乌微侧首,唇际牵起一个细微的笑来:“我怎么觉得你想说的是放荡疯狂?”

    织影提了提嘴角:“你真了解我。”

    小金乌自傲起来:“那是!”

    织影:“……”

第一百七十四章 犹未晚矣

    这场舞姬争夺战后,场面又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朝潜到了用药的时辰,胭棠夫人陪同着提前离席,命狐王高唐与一众妖臣招待冀离。

    冀离与众人饮了三杯酒后,借口不胜酒力也离了场。

    他只想借取万灵珠,若非万不得已,不欲掺和到妖界的纷争中去,可眼下,这火都燃到面前来了,不是他在自己身前砌一面防火墙就能挡得了的,既避不得,就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冀离君要支持那个半男不女的狐狸?”和冀离他们回到兰苑,织影摘了一朵绯色的狐面兰,用花蕊对着冀离,指着狐面兰问他。

    小金乌绕到她身前,反问:“莫非你要他支持那头野心勃勃的狼?”

    织影摇了摇头:“那倒不是,这一狐一狼瞧着一样叫人恶心。”她看向冀离,“难为冀离君还要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真可怜。”

    冀离失笑:“这样的人何止妖界?若是遇到一个便呼可怜,那你是怜不过来了。”

    说着,三人来到花厅里,自有木偶侍女奉上茶来,复又躬身退下,一举一动无不与真人一个模样。

    织影瞧着有趣,眸子里闪着星星:“这个可是个巧宗儿!冀离君教教我,回头我也拿来唬人玩儿!”

    小金乌泼了瓢冷水过来,一边晃悠着茶碗里的茶水,一边说道:“已经懒得出奇了,还要木偶帮你做事,那是否需要他们搭个神座给你供起来啊?”

    “好主意!”织影接到小金乌甩过来的白眼儿,回头抿了口茶,端正了神色,“说真的,冀离君,你想要怎么做?我们也好配合你嘛!”

    “哎!”小金乌抬起手,“别带上我,我只是来妖界游玩儿的,玩够了就走,你们的事儿我不想掺和。”

    “好!祝你玩得开心!”织影痛快地应了他,亦是一派正色,遂与冀离言,“你说。”

    冀离对她二人的对话仿若未闻,道:“万灵珠在妖君手中,莫说他现在的状况,便是平日里,亦不轻易予人。眼下是胭棠夫人执掌万妖令,这几日看来,此人倒不像是个玩弄权术之人。”

    织影挑起眉来:“那看来,冀离君有选择了。”

    “这趟浑水是摆脱不了了……”冀离抬起下颌,越过窗台眺望远空,雾蒙蒙的,像是随时都会雷声轰鸣,降下倾盆大雨,将这遍地鲜艳的花朵埋进泥泞中。

    织影不以为意,将手里怒放的狐面兰放在冀离面前,遂言:“如今瞧着是趟浑水,若是运用得好,往后也是一大助力。”

    冀离眉峰轻轻动了下,笑道:“你说的不错。”他转过头来,对两人道,“要下雨了,回屋去吧。”

    织影点了点头,起身要走,却忽然转了回来,唤道:“冀离君。”

    “嗯?”冀离抬起眸来看她。

    织影问:“我之前拜托你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冀离愣了一愣,说道:“……再等我几日。”

    织影眸光黯了黯,垂下眼睫,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我就再等等,但不要太久。”

    冀离颔首以诺。

    织影从花厅里出来,便看见乌云密布,深重的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在这浑浊蒙昧的天地间一步步孑然而行,足下踏着狐面花,仿佛越过无数难以辨清的阴谋诡计,在足踝上划开细小的口子,不痛,却依旧是一种伤。

    果然不久,闻得天边轻微的一阵隆隆声,一粒冰凉落在发间的百会穴处,将她的迷惘通通击散,身后早已追逐良久的声音终于颤动了她的耳膜。

    她停下了脚步,偏了个弧度与身后的人说道:“下雨了,我回屋了,你也赶紧回吧。”

    身后的人迟疑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织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而后问:“什么话?”

    那人道:“你走错方向了。”

    “……”织影噎了一噎,遂探眼往前面瞧了瞧,这个方向的确不是通向自己屋子的,而且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心里顿时升起一丝赧然。

    那人揶揄的笑声顺着风灌进耳朵里:“迷途知返,犹未晚矣。”

    “……妖界的雨可是混了浊气的,也不怕脏了你金贵霸气的金翎?”织影一面说着一面转过身,对穿着普通黑袍的小金乌说,注意到他仍旧是魔族侍卫的衣着,眼眸霎时间被灼痛,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放到了小金乌身后,蒙蒙细雨中那两座并排坐落的木屋,“我回去了。”

    话落便越过小金乌,往木屋的方向疾步奔去。

    翌日,花香鸟语中,织影掀开被子,双臂撑开伸了个懒腰。经过一夜风雨的洗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以及泥土的气息,让人觉得心情平和又轻松。

    整理好衣着发型,她正要拉开门却顿了步子,紧接着随手幻了面水镜出来对着镜面照了一照。

    衣着整齐,发型不乱,嗯,很好;眉青眼亮,嗯,不错;嘴唇,哎呀,有点儿苍白啊,不行!

    她在袖子里面掏啊掏,眉尖扭动不停,她记得就是放在里面的,忽而眸光一亮,紧接着右手自袖中滑了出来,同时掌心摊着一个描桃花,着天青釉的小瓷盒来。

    多少年没有化妆意识的她照着从前送这个小瓷盒给她的人教的那样,指尖挖了一点儿里面稠密润滑的脂膏往嘴唇上点注匀。

    不到片刻,水镜里倒映出来的女子就有了一张娇嫩的唇瓣,不过好像还有一点儿不对劲儿。

    哦,味道!

    这个口脂味道太重了,满满的花香,令人闻之欲醉。又使了个小法术,总算没有那股香喷喷的气味了!

    搞定!出发!

    她出门左转,敲响了小金乌的房门,可是敲了好半天都没有人来开,便暗自揣测是不是小金乌设了隔音的结界,手指捏诀就要打开,身后传来了声响:“敲门作什么,我在这儿。”

    织影循声转身,恰好和小金乌来了个四目相对,原本的瞳色自然隐去,是纯粹的紫色,却比冀离的更耀眼些。

    她当先转了目光,便瞧见小金乌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个汤盅,一种极为熟悉的味道从里面飘散出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门溜达

    织影一瞬间就想起了这个味道,喉咙里条件反射地直发齁,她扭动着眉毛:“臭乌鸦,你又摧残了多少花?”

    小金乌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瞥了眼长廊上放着的狐面兰,又盯了下托盘上的汤盅,神情倨傲道:“日日都有这么多花凋谢,还不如在有限的生命里实现它们最大的价值。”说着便推开了房门,带着织影进去坐下。

    “它们最大的价值就是变成你的盘中餐?”织影离放汤盅的桌子远远的。

    小金乌下巴往上一昂:“本神君堂堂……”

    “停!”织影捅了捅耳朵,摸出来一只红瓶子抛给小金乌,“给你炼了个丹,养颜的。”

    小金乌觑着瓶子,不以为然道:“本神君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还需要你这养颜丹?”

    “是么,真是枉费我一番心思,这个还能增长金火灵气,助长修为呢!”

    织影轻轻叹气,作势要拿回瓶子,被小金乌捏紧了没成功,后者拔了瓶塞,一股火热狂烈的气息涌将出来,他微愕,将瓶子塞好,问道:“你不是最烦火灵气的么,怎么还炼这个?”

    织影眨了眨眼,恼人道:“反正这些火属性的灵草灵花对我来说都没用……你还非要我说是专门给你炼的啊!”

    小金乌看着她,嘴角不知不觉地咧开笑来,似乎对这个红瓶子爱不释手似的,余光瞥到桌上的汤盅,于是端起来走到她面前:“那本神君就投桃报李,喏,新鲜的芳华羹,就给你当早餐了!”

    “噫~”织影猛然惊跳起来,一手格开那汤盅,别过脸去,“拿远点儿!我才不要喝什么芳华羹呢,喝了过后一身的味道,甜腻得要死!”

    小金乌举了举手里的汤盅:“这次我减了花蜜的,你试试。”

    减了花蜜也不成啊,到时候把涂上去的口脂擦掉了怎么办?

    “不要,你自己喝吧!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出去。”织影摆了摆手,抬脚就往外走,走到长廊上又折回来指着那个红瓶子叮嘱,“那个丹你别忘了,一日一粒就成,之后什么剂量再看吧。”

    看出她打算单独行动的样子,小金乌忙把她叫住:“你去哪儿?”

    “我就在妖界随便溜达溜达,屋子里太闷了!你记得吃啊!”声音落下,人也没了影子。

    小金乌注视着手里的瓶子,慢慢拢起了眉心。

    织影披着天幕遮出了兰苑,选了个方向就走。

    在凡界之时冀离就说再给些时日让他的人去查杀害阿灼的凶手,这都多久了还要几日!若非此人难查,那便是有什么在隐瞒着她!既然他不说,她就自己查好了!

    据她所知,妖界但凡有点规模的家族就会有自己的族徽,那凶手出手不凡,又擅隐藏气息,衣服上还有特别的梅花印记,或许就是妖族之一呢。

    走了约摸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前路就来了一行三个侍女,都是一水儿的妖媚容貌,傲人身姿。

    走在后面的其中一个侍女拉着另一个咬起了耳朵:“玉姐姐,那个魔族储君要在咱们妖界住多久?怎么还不走?”

    “你这小妮子!”另一个侍女一脸花痴相,“那冀离君人品风流,才貌双全,未来更是魔界至高者,号令一出,莫敢不从。我看你啊,是巴不得人家在兰苑多住几日,这样才好多看上两回,不然回了魔界,哪里还有人看去?”说到这里,脸上已攒了暧昧的笑对着先前那侍女。

    先前那侍女羞红了一张脸:“玉姐姐你说什么呢!亏人家还拿你当亲姐姐似的,你,你竟然这样取笑人家,不理你了!”

    “好妹妹,你可莫要不理我,咱们还要一起把这早膳送去兰苑呢!我也好顺道瞧一瞧那俊美无匹的储君殿下!”

    听到这儿,织影捂嘴掩笑,想着回头一定跟冀离好好讲讲,这妖界的姑娘对他都抱着怎样的想法,也叫他稳了多年的淡定破一破功,那侍女又开口了。

    “说起俊美无匹,还是咱们狐王更配得这个词,冀离君俊是俊,可也太冷了些!你们看他身边那个侍女,那双眼睛就老往咱们狐王身上跑,指不定就是看腻了主子冷淡,想去狐狸洞里暖和暖和呢!”

    织影听得一愣,嗯?冀离身边那个侍女,不就是她么……

    这什么乱七遭八的鬼话,她好好在冀离后边儿站着,眼睛怎么就往狐王身上跑了?还狐狸洞,听没听过“狐臭”这个词?

    仿佛听到了她的画外音,打头那侍女听她二人说了这许久的话,这时忽然转身,一对俏目堆起冰雪,板起脸来呵斥道:“你两个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种浑话在我面前说也就算了,若是叫这当事人中任意一个听见了,有你们好受的!”

    最先说话那侍女抖了抖肩,急忙低头认错:“我错了,苏香姐姐。”

    被她唤作“玉姐姐”那个胆子倒是大得多,笑道:“放心吧苏香姐姐,这都是咱们姐妹之间的悄悄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晓的。”

    织影翻了个白眼,不禁想要“切”她一声,活脱脱第四个人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不知道罢了,就算没有天幕遮,若是离你们近一点儿,也能听得个一字不漏,自以为是的家伙!

    那苏香凌厉地睃她一眼,斥道:“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隔墙有耳你不知?还是被人抓到受了惩戒才知,只怕你那时知道也晚了!”

    苏香的身形比玉儿低上半寸,此刻抬起头来,颊边那原本若有似无的疤痕就凸显出来,生生毁了这张俏丽的脸蛋,再配上这副冷如冰霜的神情,便更是骇人。

    被骂的侍女被她这横眼厉声吓得腿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不敢看一下,抱着苏香的裙脚连连求饶:“苏香姐姐,玉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请苏香姐姐饶玉儿!”

    苏香大抵也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多骇人,忙敛了面,俯视着跪伏在地的玉儿,脸上神情有所松动,但还是冷着声音:“还有下次?”

    玉儿抬起哭成花猫似的脸来,瞳孔涣散,拇指小指相扣,作发誓状:“没有了,玉儿向您保证,再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了!请您饶了玉儿吧!”

    “我是要你记住教训,主子们的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不应该多言。”苏香最后嘱咐一句,也便不再多言,让另一个侍女将她搀起来,道,“好了,起来吧,你哭成这样,还怎么见人,就在这里等着。雪儿随我去兰苑,若是迟了,便是冀离君不追究,桑总管也会严加责罚。”

    两个侍女哪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当下应诺,一人跟着苏香去兰苑,待两人走远,余下的玉儿对着她们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踢着狐面兰骂骂咧咧好一通。

    织影看了这会子戏,也不驻足,转身走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质问冀离

    刚才那个玉儿向苏香下跪时,恰巧露出后颈,上面朦胧是一个狐脸的形状,而伏丹与她说过,胭棠夫人拨了人来服侍他们,那这个玉儿十有**就是狐族中人了。

    可若是各族都将族徽刺在自己身上,那么她的寻人的思路不就是错的么。

    织影再次陷入了矛盾。

    哎呀,不管了!即便不能找到那个人,多探听一些消息对眼下情形也是有利无弊的。

    打定了主意,便沿着前路行走,越往外走,越是人多,且多是向着她的来路而行的,织影回头望那彩丝织就一般的兰苑屋舍,忽地一笑。

    看来冀离君倒是个香饽饽!

    只是这香饽饽有点儿不大厚道啊。

    织影轻叹一声,继续往前走。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前面刚被那几个侍女说了自己的闲话,这头儿,闲话里的另一个当事人就来了,瞧这肩舆行走的方向,估计也是来找冀离君的。

    织影冲高唐的方向扮了个鬼脸,大摇大摆地从抬着他的肩舆的上面飞了过去。

    “嗯?”

    高唐忽然发出一声。

    织影经过上次在妖界大门的事,多多少少心有余悸,当下心里就咯噔跳了下,莫非此人也能识破天幕遮的伪装?

    与高唐几乎形影不离,此次亦被搂着同坐于肩舆上的画屏娇软着声问道:“王,可是有何处不对?”

    “不曾。”高唐依旧是一种慵懒疏淡,妖里妖气,令织影浑身起小米粒的语气,“画屏,你对冀离君是何看法?”

    画屏又恢复了在妖界大门时那种带着媚意,似乎能浸噬骨髓的声音:“王这是又不相信画屏,想要试探于画屏么?”

    高唐笑应:“是呢。”

    “那么什么样的答案能令王打消疑虑呢?”

    “那就看你的诚意喽!”一句话至尾已携了忘我的欲念,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已不言而喻。

    一阵疾风刮过,卷起了地上各色花叶青草,嫩红嫩绿,织成一条色泽亮丽的毯子,将当中那座肩舆围了起来,花叶交隙,影影绰绰,却更加令人想要一探个中趣味。

    抬肩舆的几个人已快步闪至花叶毯子之外,恭身肃立,活像几座镇守神庙的门神。

    织影搓了搓身上的小米粒,忍不住批判:“白日宣淫的浪荡子!”说罢,飞也似的夺路而逃,自然也就不知道后面高唐与画屏的枕边话。

    今天出门一定是触了哪方仙友的霉头,先是被几个侍女扯进八卦的中心,再是碰到高唐这个玩世不恭不看场合的浪子,接下来还会碰上什么,织影不敢想象。

    那么,找呢?还是找呢?还是找呢……

    还是找吧,再遇到这种乱七遭八的情况避开就是了。

    早知道这样,不该急着来妖界,该先去问微之真君借一本妖界族徽大全再说的!失算啊失算!

    嗯?梅花梅花,莫非是梅花鹿一族?

    不对,这一族向来是性情温驯,敏感机警,胆小易惊,这几项论起来,连做臣子都嫌小气,更遑论是做杀手了。

    整整一个上午,织影走了将近大半个若邪谷,别说梅花徽记了,便是一株梅花也没看到,这让她十分怀疑自己的思路是不是真的错了。

    本欲将若邪谷里没去过的地方探查完,她却接到了小金乌的传讯,说冀离君已与狐王高唐达成共识,今夜便带着冀离君前去与妖君朝潜会面商谈万灵珠一事。

    织影愕然。

    竟然这么顺利?

    鉴于此事复杂,在传讯中一时无法说清,织影火速赶回兰苑,向冀离打听,对方稳若泰山地安坐于上首,从她进来到现在,一根发丝都没有动过,这令奔波了大半日的她心里不觉生出些许烦躁来。

    “不知冀离君是如何打动狐王的?”织影有些沉不住气,当先发问,言语中未免携了几分莫名的火气。

    冀离若有所思,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雕饰,一边答她:“无须我去打动。封居胥虎视眈眈,魔界的支持无疑是胭棠夫人身后最坚实的后盾。狐王若是不蠢,自当知晓应该如何选择。”

    “呵,冀离君好算计!昨日尚与我说这是趟浑水,今日便已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真叫小神白忧心一场!”

    织影朝着冀离一个不甚恭敬的拱手,不知自己该是佩服冀离的口才好,还是该暗嘲自己的单纯无知。

    在侧的淮术瞧她这反常的模样,以为她是和冀离闹了什么龃龉,上前来与她劝和一番:“织影上仙,你与殿下早有约定,共同取得六界灵物,助似锦公主复活,如今理应同心同德,共谋大业才是,万莫因一些微末小事而伤了和气。”

    “微末小事?呵呵!”织影冷笑一声,旋即神情严肃,目光刺亮地扫向冀离,“我自会遵守约定,只是也希望别人能够遵守约定,冀离君应当知道我的意思,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冀离这才正视她,却仍旧是昨日那套说辞:“我说过,再给我几日,几日后,我便会给你一个结果。”

    织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蕴藏的涵义:“听冀离君的语气,似乎已经查到那人是谁了,那就请告诉我吧。”

    冀离摇头:“现在不可以。”

    织影猜度:“他就在妖界?”

    冀离坚定道:“总之现在不可以。”

    织影却是穷追不舍:“为何?难道这个人与似锦有关?还是与万灵珠有关?或者会妨碍到你夺取万灵珠?是与不是,你给我个确切的答案,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神经病似的猜来猜去!”

    歇斯底里的一通质问,将在场众人皆震在原地,织影已是面色潮红,眼底血丝如网,托着一团剔透的湿润,身体激动得震颤不止,如西风中簌簌的落叶。

    小金乌本就在她身侧,对她情绪变化了然于心,当先一把握住她的手,低首在她耳畔柔声却绝对有力地说道:“冷静。”

    伏丹望了望冀离,又回看织影,想着从头到尾的熟悉感,以及一直以来织影给他带来的惊喜与震撼,他与织影劝道:“顾姑娘,殿下他想必是有什么苦衷,但请你相信殿下,他做的决定必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做出让步

    仿佛是多日的苦闷陡然间寻到了发泄口,埋在心里的问题一经脱口而出,织影心头松快许多,又听了伏丹劝解的话,缓了缓情绪,方道:“我没有说我不信他,他要是有什么苦衷大可以说出来,我都答应帮你们去救似锦,也帮你们拿到了弥生鳞,难道有什么苦衷,我不会与你们一起解决么?还是你们觉得弥生鳞在我手中,我会临阵退缩,所以根本就不信我?!”

    真诚的心尤为可贵。

    伏丹目光诚挚道:“顾姑娘,我信你。”

    织影朝他递去颇为感激的一眼,遂看向冀离。

    冀离自座上起来,缓步踱至织影面前七步处停住,他环视一圈屋内的人,再定睛于织影,说道:“顾姑娘,我要与你单独谈谈。”

    淮术与伏丹两人对视一眼,自发回避,退出屋中,小金乌揉了揉织影的脑后的发,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想明白了再决定。”而后扫了眼冀离,轻轻拍了下织影的肩,遂出了去。

    冀离望着掩上的门,笑道:“看来,你回头了。”

    织影却不接他的话,执拗地问:“害死阿灼的人是谁?”

    敛去笑意,冀离眉目间有些凝重,他不答反问:“无虞山的孤女,一生都没有出过无虞山,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你能查到她的身份,她的阅历,却查不到我和她的关系?冀离君,别拿我戏耍了,直说吧,是谁?”织影一步一步缓缓而行,黑色的裙脚如水浪起伏,最后趋于平静,她站在冀离身前,如同一座永远也移不开的山岳。

    这万人难当的气势令冀离忍不住要后退,放出威压方才稳住,心底暗暗吃惊,这样的气势,离上神不能说是只差临门一脚,却也不远了,可她才六百多岁呀!

    “冀离君,你走神了。”织影语气不善,双目微眯,露出的瞳孔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

    冀离眸光微闪,直面织影的目光,正色道:“顾姑娘,方才你说对了,这个人会妨碍我得到万灵珠,所以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织影垂眸略略思索一番,而后道:“这个人,和万灵珠有关,和妖君有关?”

    冀离颔首:“是。”

    织影抿了抿唇,背转了身无意识地踱步,贝齿紧咬,挣扎着不甘,愤怒与恨意在沉积日久之后几欲喷涌而出,临到口子了,却被她竭力一应压下。

    她闭上眼,脑海里尽是那日阿灼没有气息身体僵硬,面露痛苦神情狰狞的惨状。已经耽搁了这许久,为着一己私欲,便要隐忍不发,任胸中郁气怨气冲撞来去,当真是憋屈!

    如若没有那个人,她也不会在凡界逗留太久,便不会途径天女庙,唤醒冀离,又怎会有后来的事情?

    但若没有他,或许现在她还做着那个“永远相伴”的美梦,不知道醒转……

    呵,有也是他,没有也是他。

    罢了罢了,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他了。

    不过天地一片云,飘摇无根蒂,只当生死一捧沙,来去俱无意。

    织影倏地睁眼转身,愤怒、不甘、喟叹、伤怀尽皆化作一抔尘土,随着瑟瑟秋风回归大地,她死死地盯着冀离。

    “冀离君,我已经做出了让步,万灵珠到手,希望你能够遵守约定,将那人身份告诉我,无论那人是妖君朝潜,或是别的人,我都不会放过。自然这些与你,与魔界,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毕竟我现在的身份是你的侍女,报仇的时候,我只是意外落入无虞山的顾隐之。”

    织影目光微暗,隐隐一股杀气即将吐露而出。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当时醒来,发现自己突然落入的是这么一个陌生的凡界,心里是多么的慌乱和害怕。

    那时她身边没有云族的族人,也没有雎略和小金乌,更加没有母亲,只有一个小小的阿灼,与她说话解闷,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说句见笑的话,那个时候她和阿灼就是彼此的全部,纵有嫌弃,却从不言离开。

    虽然最后她和她,都走了。

    沉了沉心气,织影已然面色如常,与冀离说道:“晚上你和朝潜会面,要不要我去?”

    冀离微摇头:“不用了,这次会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织影无可无不可的点头,见此刻也没她什么事,便与冀离,跑了一天,她着实有些累了。

    “织影。”冀离出声叫住她,待她停下,方语气诚恳地对她说,“我替阿锦谢谢你。”

    织影看着窗外繁花如锦的景象有些愣神:“替她?她活着,有很多人会开心,她活了,那些和我也就再没有关系了。”

    眼眶里转悠着一粒光莹,不待它凝聚成形,便被她掐散,她回头,一本正经地说:“冀离君,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做圣母,走啦!”语毕转身即走,还顺带把门给冀离关上。

    这次小金乌有些长进,不曾在院中偷听她和冀离讲话,织影循路回小木屋,刚要推开门去睡大觉,目光一转,对着小金乌的房门忽地笑开,便沿着长廊踩着花香转了过去。

    她叩响小金乌的房门,同时唤了一声,等对方开了门,她笑道:“臭乌鸦,咱们闯祸去,怎么样?”

    见她笑得不怀好意,小金乌挑眉:“哦?”

    织影示意他附耳过来,与他轻声低语几句。

    小金乌眸光登时一亮,笑骂:“臭丫头,一肚子坏水!”

    织影抬了抬下巴,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让步可以有,利息必须讨。”

    亥末子初之际,有高唐所派妖使来请,冀离与淮术一起出发,在他们踏出兰苑,与高唐相互见礼的那一刻,织影与小金乌也凭借丹药化作玉白澄黄两只蝴蝶要展翼而出。

    高唐亲送冀离进入轿辇,遂移步另一架,不意间,余光瞥见狐面兰花丛中两只高低追逐的蝴蝶,目光微凝,而后恍若未见一般跨进了轿辇之中。

    扑棱翅膀的小金乌动作滞了一滞,望向前方行走的轿辇,织影有些未能适应,纵使小金乌放慢了速度,也在这会儿才堪堪赶上来,见他停驻于花间,问道:“怎么了?”

    小金乌迟疑片刻,道:“没事,跟上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冰性灵物

    妖侍抬着轿辇弯弯绕绕,穿林过水行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悠悠然抵达目的地。

    轿帘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撩开,冀离举目而望,四顾之下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侧旁高唐款款踱步而来,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玉骨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那做派得了织影四个字为评——风流纨绔。

    “风流纨绔”的高唐笑得一脸魅惑,言:“此次冀离君与我阿姐姐夫所议之事乃属机密,本王就请那位先下去歇歇,稍后冀离君与我阿姐姐夫谈完了事,自当令他与冀离君同归。”

    冀离神情未变,淡淡看了一眼笑吟吟的高唐,便往前看。

    此时织影与小金乌两只靠扑扇蝶翼施施然而至。

    织影做云做人都习惯,变这变那也都行,独独没有试过用翅膀来飞行,平日里又喜欢躺着赖着,这么乍然幻作一只扑棱双翼的蝴蝶,还真有些消受不了,到了目的地,干脆瘫在花台上喘喘气儿。

    同样幻作蝴蝶的小金乌生来就是三足金乌,原身那般庞大的身躯尚且遨游天下不费吹灰之力,况乎一只小小的蝴蝶。

    他落在花台上,蝶翼拍了拍织影的:“他们可要进去了,你还行不行?”

    玉白蝴蝶一足指向小金乌:“留下你最后一个字。”语毕,伸了伸三对足,蝶翼一个扑棱,便又振奋起来。

    小金乌觑着一对眼睛,咕哝着:“真不知道你是来讨利息的还是来讨苦吃的。”

    “你说什么?”织影问。

    “……他们进去了,快走。”小金乌当先扑打着翅膀缀在冀离后面,织影也不多歇,拍翅跟上。

    本以为朝潜与冀离商议要事的地方即便不是重重关卡的密室,也该是严肃安静的环境,却未成想,高唐带着冀离一行穿红拂绿,仿若是闲庭信步,抵达的居然是这么个鸟语花香流水淙淙,如同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织影小金乌二人不觉有些奇怪,冀离眸光微闪,显然也有一丝惊奇。

    唯有高唐面容不变,对着流水旁的一座四面竹帘低垂的亭子行了一礼,笑道:“阿姐,我把人带来了。”这句话可谓是相当无礼的了。

    果然亭中人传来一声清喝:“阿唐,不可无礼。”

    “阿姐说的是。”高唐笑嘻嘻地应一声,合上玉骨扇,对冀离抱了抱拳,“冀离君,适才无礼之处,还望多多见谅。”虽则如此说来,脸上嬉笑却不曾收敛半分,这歉道得委实敷衍。

    织影心下感慨,此人某些方面与小金乌倒是颇为相似。

    冀离也觉出来了,只觉脑仁儿又在隐隐作痛,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本君曾听闻胭棠夫人与狐王姐弟情深,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高唐但笑不语,竹帘里面传来胭棠夫人柔和而端庄的声音:“冀离君客气,请进。”话落便有侍女左右挑开竹帘,迎候冀离进亭。

    竹帘挑开便有风灌入,亭中传来两声男子的喘咳,听声音,似乎是妖君朝潜。

    织影好奇心大盛,趁着冀离君刚刚进去,竹帘尚未合拢,也飞扑进去,小金乌放心不下,自当同往。

    站在帘子外头的高唐瞧见这一幕,手指微微动作,口中喃喃有词,末了勾唇一笑,收了玉骨扇坐在水潭边儿上,化了罐鱼食出来喂潭中之鱼。

    而飞进竹帘的织影被一股冰冷的气息弄得快要血液凝固,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便见如同一间宫室大小的竹亭之中,冀离与朝潜胭棠夫人见礼,而后坐下。

    为方便看戏,也为了省点劲儿,她趴在竹亭角落一盆瘦骨嶙峋的老梅上,小金乌不由得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传音:“你这是大病初愈么?”说完也趴了上来。

    织影:“……”

    她见近处执壶侍立的侍女将要上前为冀离斟茶,便顺着那壶口吹了把“佐料”进去,待得一杯茶斟好,瞧见冀离端起来抿了一口,紧接着眉毛扭曲,嘴唇动了动,末了还是一口将嘴里的茶水尽数吞入腹中,唇色却是比先前更加红润了几分,显出艳丽的玫瑰色来。

    织影忍笑,却还是带着老梅枝微微抖动,幸而此处是角落,不曾引人注目。

    “本君来意,想必妖君与胭棠夫人已然知晓,不如就直入正题吧。”冀离再不碰茶,直言道。

    织影不禁要为他竖一个大拇指,向人讨东西还这样不输于人的气势,不愧是未来的魔界之主。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将冀离与朝潜和胭棠夫人的神情皆收入眼中。

    观得朝潜面色唇色俱是红润,但那虚浮的目光和深浅不一的呼吸都在告诉织影他此刻的虚弱。

    他侧首向胭棠夫人递去一眼,后者会意,与冀离笑道:“冀离君直爽,本座与妖君自不会拐弯抹角,只是这万灵珠乃妖君世传之物,轻易不予人观,况乎‘借’之一字。”

    冀离眉梢微挑:“既是不轻易,便有本君一借的机会。”

    胭棠夫人浅笑着言:“机会难得,但看冀离君有与无,舍与不舍。”

    “何物?”

    “冰属性之灵物。”

    冀离豁然一笑:“六界大战多次爆发以致灵物所剩无几,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胭棠夫人这是在为难本君。”

    胭棠夫人定定地锁着冀离的眼睛,道:“为难,不是绝对。”

    冀离回:“是本君口误,冰属性的灵物早已灭绝于世,胭棠夫人这是在拒绝本君啊!”神情上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灭绝……”

    胭棠夫人将这两个字置于舌尖徘徊,不知为何,竟叫织影觉出几分莫可名状的绝望与悲怆之感来。

    “阿胭。”朝潜翕了翕唇,低低唤了一声。

    他二人身前有张宽大的桌案,上面放着几摞折子,将腰际以下遮挡住,然而织影和小金乌这个方向却是不妨事的。

    但见朝潜握住胭棠夫人的手,似在传递着力量一般,胭棠夫人才从“灭绝”二字中醒神,与他四目相对,眸光流转,不知密语了些什么,最后朝潜状似无奈地叹息,胭棠夫人挺了挺脊骨,看向冀离。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可与说

    “二位若有需要之处,本君定然义不容辞。”冀离说道。

    这便是承诺了,一个未来魔界之主的承诺,份量之重,不言而喻。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会为此动心的。

    胭棠夫人道:“本座何尝不知灵物难寻,但冀离君若要借取万灵珠,非此不可,若无,本座先时已言,邀冀离君于妖界小住,冀离君请便。”

    冀离眉目间攒起一抹沉凝之意。

    织影颇为不解。

    万灵珠是妖界君王的象征没错,但以当前的形式来看,魔界储君的承诺,比起这颗除了净化妖气以外没有其他大用的珠子来,明显更利于妖君之位的稳固,为何妖君,不对,是胭棠夫人偏要执着于冰属性的灵物呢?

    似能洞悉她的想法,小金乌曲起蝴蝶一足托着下巴,与她密语道:“我曾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这胭棠夫人在妖君未曾遇刺时便已为君分忧,批折上朝,俨然一副妖君做派。”

    “这妖君瞧着也是疼老婆的,可就算胭棠夫人想要取而代之,也不必对灵物如此执着啊!何况她不是九尾狐么,要冰属性的灵物有什么用?屠杉那会儿不是很讨厌我用千里冰封术冻住她的狐狸尾巴么……”

    织影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缘故,让胭棠夫人宁愿下逐客令,也不愿将万灵珠相借。

    小金乌忍不住想说:“不借才是正常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的眼神很可疑。”

    织影疑心不减,目光在胭棠夫人身上逡巡,奈何对方定力惊人,在经过与朝潜密语之后便再没有任何破绽露出。

    可越是这样平静,越叫织影狐疑方才她的悲恸。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对面的冀离捧着一杯茶神情怔忡,自然在品尝到这杯茶的“奇妙滋味”之后,他是绝对不会再将之凑近嘴唇半寸的。

    客人厚着脸皮不走,做主人的总不好明着驱逐,何况这客人的身份委实有些难惹。

    胭棠夫人安之若素地拾了本桌案上的折子摊开,提起朱笔批阅起来。

    朝潜见状,便自然地着手为她研磨,被她拦了下来,苦笑一下,遂与冀离歉然一笑,蹒跚着去了胭棠夫人身后铺着青簟的贵妃榻上稍事歇息。

    “好奇怪啊。”织影望着闭阖双目的朝潜说道。

    小金乌亦看向朝潜,表附和之意:“确然,我去瞧瞧。”

    “等等。”织影将他拦下,抬眼瞄了下竹亭顶部一刻未绝地释放寒气的冰魄珠,对他道,“还是我去吧,这样的环境于我有利。”

    知道她是忧心太阳真火对冰属气息的抵触,小金乌心下轻轻颤动,也不言拒绝,只一双眼紧紧盯着她的动作,余光又将这头的胭棠夫人与冀离锁住。

    织影扑扇两下蝶翼,那不起眼的颜色并不曾引起亭中人的注意,她轻轻落在朝潜的手腕上,这时她才觉出身为蝴蝶的又一个不便来。

    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如何把脉?

    算了,还是用云气吧!

    织影调动体内的云气,分出一缕来试探朝潜。

    “嘶……”经脉怎么像被突然刺了一下似的?

    织影顿了顿,虽是如此,云气还是钻进了朝潜的经脉之中,她的云气最为纯粹,等闲是不能让人察觉的,何况朝潜现在身体虚弱。

    如此之下,织影的云气一路无阻,几乎在一息之内走遍了朝潜的全部经脉,这令织影不禁心下愕然,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但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正事要紧。云气回归到织影体内,将朝潜的状况清楚明晰地反馈给织影,她这才明白为何胭棠夫人非要冀离拿冰属性灵物作为交换不可。

    原来朝潜现如今已经到化龙的当口了啊……

    织影刚消化完云气反馈给她的信息,就感觉自己所处的位置突然变高了些。

    她不安地扇了扇翅膀,借此稳住身躯,却还是从朝潜手腕内侧逐步滑到了他的手背上,感觉到前方有一道气息在靠近,紧接着抬眼就看到一张放大了数倍的面孔,吓得她差点儿又一个没稳住,从现在的位置摔下来。

    那人唇角撩起,低低地笑声随之而起:“蝶儿,你也来安慰我么?”

    织影心下暗暗吐槽:安慰你什么?妖君大人,你不要动不动就这样吓人好不好?没事儿对一只蝴蝶说什么话?

    朝潜凝睇着织影幻的蝴蝶,良久之后,轻声道:“竹亭阴冷,离开这里吧。”说罢,手背轻轻向上一扬。

    织影探完了他的身体状况,本就是要去和小金乌汇合离开的,此般正好顺势而为,展翼翩然而去。

    彼时冀离已不在竹亭之中,她一面飞行一面传音小金乌一同出竹亭。

    两人飞出竹亭所在的碧回浔,刚寻向一条幽僻路径,前路便被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挡住。织影正自腹诽何人如此碍事,还未抬头,一阵劲风袭来,而后身子就被禁锢住。

    一张长相罪恶的脸拉近,做出言笑晏晏的模样:“两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织影猛然瞠大了眼睛,与她一同遭罪的小金乌脑海里却闪过高唐往他们这边看来的一幕——原来他早就觉察出来了。

    既然如此,却还放心大胆地随他们跟踪去探听竹亭中的情况,此人之意是起了杀心!

    一念及此,小金乌也不再遮掩,施法从高唐掌中脱出,织影亦是同样动作,两人甫一落地,便幻出人形,齐齐看向前方的高唐。

    后者一把玉骨扇敲在手心,那落在掌心的一端分明是逼人的寒光,便如他的眼神一般:“消息也听够了,那便回家吧!”慵懒的语调,像是昨日对画屏的耳语,不容忽视的,是其中的杀意。

    连魔尊修渊都见识过了,织影的胆子早养肥了,闻此不禁撇了撇嘴:“我的家远着呢!狐王的本事,只怕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哈哈,冀离君此次带来的人倒个个都是藏龙卧虎!姑娘相貌平平,但愿法术能令本王惊艳一番。”高唐笑意未消即出手如电,尚未见如何动作,那扇尖上的寒芒眨眼便到了织影面前一尺处。

第一百八十章 赤青之血

    织影又岂是束手就擒的那一类?当下凝出一道冰刃迎击,却被小金乌抢了个先,一击将玉骨扇打回。

    他站在织影身前,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寒声道:“狐王就这点儿本事,专挑女人欺负?”

    谁知那高唐笑得一派邪肆张扬,放肆的目光仿佛透过小金乌将织影一扫,说道:“本王还不曾欺负过她,不过她这副皮相若是能生得美艳些,本王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可怜织影现在仍旧是木偶侍女的相貌,被他这般评说,心中委实憋屈,只是此时也顾不得争辩,因为弥生突然主动联系她了。

    “凭你也配!”

    小金乌一声怒吼,便要扑上去与高唐恶战一番,却被织影拽住,听得她神识传音:“弥生感应到,他身上有远古气息。”

    “你是说……”小金乌冷静下来,双目与织影轻轻一触,便知对方的的意思,他不甘地睃一眼高唐方向。

    织影笑:“我尚不曾说什么,你倒先气上了。”

    将他二人细节全部收入眼底的高唐抚掌而笑:“原来你二人早有私情……也好,一起死不至于太孤单,届时亦有说法。”话一落,便掷出玉骨扇,化作一支尖锐的飞矢,欲直取那两人。

    织影见状立时化出一面冰镜,将高唐的飞矢挡下。

    未料这支飞矢竟然穿透她的冰镜,势如破竹般直逼向她,纵使织影躲闪得快,还是被划伤了右臂,很快痛觉与血液流失的感觉就席卷而来,不过衣料颜色是墨色,看上去伤势并不严重。

    她感觉身上经脉出现一瞬异动,眉心顿时一皱,彼时也没多想,脱身要紧,便上前扬声道:“狐王且慢!我等虽人微言轻,却也是冀离君带来的人,生死也该由他来定。”

    “你二人窥探了我妖族的至高机密,本王又岂能轻易饶过你们?何况,你们本就不是魔族的人,就算杀了,相信冀离君也不会多加怪责本王,说不定还会感谢本王为他除掉两个祸患。”

    高唐的声音如同一曲华丽的乐章,尽管这乐章之中涵盖了一抹难以忽视的凶煞之气。

    织影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那你可就想错了!我等对冀离君的重要性和妖君如今所需之物是一样的。”她好言相劝道,“狐王在处置我等之前,可要三思而行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那本王就拿你二人和冀离君谈条件。”高唐语调懒洋洋的,似乎根本就不把织影的话放在眼里。

    “……”织影无语,她垂眸捏了捏手指,慨叹道,“狐王大人,我真的很不想动手的,咱们就不能用和平一点儿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吗?而且我不觉得要保守秘密,就非要用杀这种损阴德的办法。”

    “哦?那你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织影兴然道:“比如与冀离君交易,再比如……”胸口似有血气翻涌,她压制不住之下咳了出来,腥甜的味道溢满唇腮,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别的气息,织影眼前忽然一花,刚好撞进身后小金乌怀里。

    “臭丫头!”小金乌低呼一声,将她扶稳。

    织影恍惚之下抬手擦拭嘴角来一看,指腹之上一抹赤中带青的颜色,溢出一股极为怪异的气息,她惊愕道:“妖血!”

    高唐道:“本王觉得你说得很对,既然你们喜欢幻作蝴蝶,那本王就满足你们这个心愿,如此一来我既可放尔等一马,尔等也不会将秘密泄露出去。”

    小金乌扶着织影的手骤然收紧,从齿隙间磨出来两个字:“找!死!”话落便目眦欲裂,要召出太阳真火将高唐烧成烤狐狸肉似的。

    织影急急将他拉住:“等等!”遂摸出一粒碧玉丸子来放在小金乌唇际:“吃下去,快!”

    小金乌片刻不迟疑,就着她的手吞了下去,不意间触碰到指尖微凉,叫他心尖一颤,一时也没来得及拦住尽力振奋精神的织影。

    她已经用丹药暂时控制住体内流窜的妖气,脸色虽还是不大好看,但那气势却丝毫不逊于高唐:“狐王当真辜负在下一片好意,我本来打算帮助妖君渡过化龙这一劫的。”

    “冀离君尚且不能,凭你?”高唐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对织影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

    织影淡笑道:“呵!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且术业有专攻。冀离君不能,不代表我不能。”

    “是么?那本王就先留着你,等处理完你的同伴,本王再来好好审审你。”

    “伤他?只怕你是打错了主意!”织影瞟了眼小金乌,作势轻嗤一声。

    小金乌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叫高唐心里生出忌惮,出手时多加思忖,她还真是步步为营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脑后的发,丝毫不在旁人面前掩饰自己的心思,柔声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乖乖等着,我给你出气。”

    后脑的触觉让织影不由得怔愣一瞬,温暖又麻痒,在那只手要离开的一刻,织影猛然醒神,连忙与他传音交代:“你要小心,我只能暂时压制妖气在你体内的运行,万莫令他在你身上留下伤口。我已搬了救兵,不要暴露身份,设法拖住他即可。”

    小金乌轻颔首:“放心。”这才恋恋不舍地将手从织影的青丝上挪开,他唤出天龙破城戟,将之立于织影身侧,同时厉声吩咐戟灵,“九江,保护好她,若有万一,飞灰之刑伺候!”

    九江极不耐烦地保证:“去去去,本座在此,没有万一!”倨傲之意与他的主人一般无二。

    “哼!”小金乌也懒得计较他这德行,九江的实力他还是很放心的,凭着主仆契约,他也不怕他不执行指令,遂一心对付高唐,出口就是一句厉声喝骂,“死狐狸,一个比一个恶心!”

    织影盘膝坐下,准备设法逼出体内流窜的妖气,乍然听到这么一句,差点儿就破了功,能被小金乌骂作“死狐狸”的,她只见过两个,一个在眼前,一个在夕守镇赎罪。

    可怜的屠杉,现在还被他记恨着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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