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半溪酒家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宜出行!”
织影一手挑起竹帘看向窗外海兽争先恐后地竞赛游水,一手悠闲地玩着冀离给她的远飞目,抛起又接住,再抛弃再接住。
“公主殿……织影上仙,归墟日日都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如此说来,岂不日日都适合出行?”伏丹放下茶盏,忍不住问。
因着别故双燕对洛霞的孺慕之情,修渊便将织影与似锦之事告诉了伏丹淮术二人,只是伏丹觉得织影的性情和洛霞上神似了个**分,故而一时还不过口来。
“天界可没有织影上仙这号人物。”织影自嘲地说了一句,接住远飞目收进袖子里,说道,“我们此行去的是凡界,什么上仙魔君的通通都忘掉,往后称我顾姑娘。”
“顾姑娘?”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织影微侧头,笑吟吟应了一声:“诶!公主殿下学以致用,当真聪慧!”
咸桑穿着一身红色轻衣坐在那里,用茶盖子拨了拨茶汤上漂着的珍珠草嫩叶,巧笑嫣然:“顾姑娘舌灿莲花,希望也能如此轻松就找到弥生鳞,早日复活似锦妹妹。”
“哎呀!公主如此期待似锦复活,当真是姐妹情深,情深似海呀!”织影看向她如此说着,还特意咬重了“情深似海”四个字。
果然咸桑脸白了白,手里捧着的茶盏颤出几滴茶汤来。
织影笑了笑,放下竹帘,走过来坐到伏丹左手边,端起一杯茶来,扔了茶盖,晃悠了两下才慢吞吞地喝了两口,末了道:“为何这茶这么烫,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热乎?伏丹兄,你看我脸白不白?”
伏丹茫然地看着织影,右手边的淮术看了织影一眼,又瞧了瞧咸桑,收回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面的冀离喝了口茶,语气淡漠地说道:“咸桑,似锦的事情与你无关,回去吧。”
咸桑眼里泛起点点泪花,委屈道:“殿下是嫌我累赘吗?”
冀离眉尖微蹙,淮术出言安抚道:“公主万万不要如此说殿下。凡界中人人心叵测,诡计多端,殿下是担心您的安危,才建议公主回去的。”说完对伏丹使了个眼色。
伏丹会意,连忙应和道:“是啊,公主!弥生鳞乃是远古娲皇于身归混沌之际,集毕生修为灌注蛇鳞而成的宝物,人族定然看管严密,说不定还在周围布了不世阵法,危险得很呐!公主还是回红露殿吧,要是公主有个什么好歹,浴刹君也会伤心的!”
被众人劝说的咸桑忧伤地低敛着双眉,道:“咸桑自知灵力低微,修为更是浅薄,就连父君也说我阅历不够,要我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磨砺磨砺。
“更何况似锦妹妹是魔尊陛下的骨肉,殿下最疼爱的妹妹,我,我岂能置身事外,什么也不做呢?”
雪白的脸蛋浮起一团酡红,看着不甚娇羞,尤其眼睫上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冀离的眉心却蹙得更深了,气氛僵持不下之际,众人听得一道清凌凌如同山中清溪流淌的声音说道:“既然公主想要留下,那就留下吧!”
突然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自己身上,织影有些受宠若惊,她合上茶盖子,往窗外看了一眼,道:“很快就要上岸了吧,到时候公主还要再乘船回去,多麻烦呐!不如一道去凡界玩玩儿。
“听说凡界有八珍玉食,做法多样,不尝一尝岂不可惜?更何况,要取宝物也不一定要拼修为斗法术,谋谟帷幄,不动刀兵,不是很好么!”
末了,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停在了咸桑身上。
咸桑微怔,随后焕发笑意,颔首以和:“顾姑娘说得很是,咸桑帮父君打理红露殿多年,也学得一些事情,殿下就让我留下吧。”她恳求地望着冀离。
冀离眼波微动,答:“随你,但若是有何不测……”
“这是咸桑自己的意思,一切后果,咸桑自己承担,绝对不会怨怪殿下半分。”咸桑严辞保证。
冀离淡淡地点了点下巴。
织影不由得垂下脑袋,掩饰自己没忍住而勾起的嘴角。
这女追男的苦情戏演得当真是惟妙惟肖!若不是在密林当中亲眼看见咸桑和别的男子搂抱,没准儿她还真以为咸桑是真心倾慕冀离的。
不过咸桑坚持跟着来是为了什么呢?
这是个让人费解的问题,以至于织影一路到了风须国的都城商丘还没想的通。
行走在商丘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织影找回了小时候和姥姥一起赶集的感觉,瞬间就把这恼人的问题抛到脑后,兴奋地逛起街来。
商丘作为风须国的都城,富庶繁华自然不必多说,单这交通运输,便是发达便利,不乏各种远陆海味,不少食肆门口的旗帜上都坠了成串的贝壳,风一吹来丁零当啷地响,极为悦耳动听。
正当她抬步走进一家叫作“半溪居”的酒家时,冀离拉住了她:“我们不是来吃东西的。”
织影无辜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冀离凝眉,显然为她这明知正事是什么,却还拖拖拉拉忙着别的事的行为很不理解。
织影一本正经地说道:“山中人知山中事,俗世人知俗世事。咱们要找的东西在这里,自然就要向这里的人询问打听,或者冀离君有什么别的建议?”
听她说得有理,冀离松开抓着她手臂的手,与众人一起进了半溪居。
一踏进半溪居,喧闹的声音和浓烈的酒味儿就将他们淹没其中。
咸桑不由得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以手捂鼻,伏丹和淮术眉头紧拧,就连冀离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织影倒是面不改色,还回头冲他们招了招手,待看见他们一个个面露苦色,她极不厚道地笑了一笑。
酒家之内,最不缺的就是酒香和菜香,此时又是饭点,且这个时节气候有些炎热,容易出汗,多种气味混合在一起,自然就不好闻,因而她在进门之前就封住了自己的嗅觉,以免自己的鼻子受到荼毒。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很正确。
几人在门口站了站,在众多桌椅间穿梭的小二瞧见他们,堆在脸上的公式化笑容僵了一僵,随后又添了几分,一把将白毛巾甩在肩头,足下生风似的窜了过来,将几个人堵在门口。
“哟!几位客官瞧着有些面生啊,是从外地来的吧?”
第九十二章 王宫失宝
织影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怎么?酒家对待食客还要分内地外地吗?”
小二王识见这一行人皆是男俊女美,衣着光鲜,气宇不凡,必然是非富即贵。
问话这女子笑容清浅,容貌清丽可人,后面那女子虽是面露不耐,却也是生得肤色如雪,美艳动人,一时间不由得心驰神摇起来,更是一动也不动了。
冀离见他似是三魂不见了七魄,目光痴痴呆呆地黏在两个女子身上,目光微沉,一步跨前以身躯挡住王识的视线,淡声道:“你们这里就是这样侍候食客的么?”
他这一声如炎炎夏日间突降的霜雪,冻得王识浑身一颤,无意识地抬眸就撞上他的目光,似是又到了寒冬腊月间,王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连忙垂下眼帘,再不敢生出什么乱七糟八的念头。
定了定神,王识眼珠一转,就咧开八瓣大白牙,开始麻溜地夸起东家的食肆来:“几位客官要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我们这半溪居呀,是商丘数一数二的酒家。
“菜点茶果都是取最新鲜最上品的食材烹制,而且咱们可是请了闫华大师的得意弟子曾经当过天厨的苏奕师傅来当局,保准好吃得让诸位客官连舌头都吞下去!”
织影被他这套自卖自夸的话逗笑了,却也忍不住食指大动,眼睛状若无意地掠过王识脚下,心中稍定,她轻咳一声,而后说道:“我的朋友喜欢安静,带我们去厢房吧!”
“哎!诸位贵客请上二楼。”
王识欢欢喜喜地应了一声,引着一行人走右手边的楼梯拐上了半溪居的二层楼,又转了个弯儿,走到倒数第二间屋子方才推开门。
在厢房内各自坐下,织影朝王识招了招手,问道:“刚才在下面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王识手抓着肩上垂下来的白毛巾,眼中闪了闪,说道:“几位客官要是外地来的呀,就更应该尝尝我们半溪居大厨的手艺,要是好吃啊,就为咱们半溪居,嘿嘿,打打名气!”
咸桑嗤了一声,织影没理她,目光定定地看着王识,一字一字拖慢了语音,道:“打打名气啊?”
被动着与织影对视的王识清晰无比地,从她乌黑如墨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微微慌乱的神情,他心里给自己打打气,而后点了点头。
织影把脸一板,手掌拍了一下桌子,起身对冀离几人说道:“看来这所谓的什么天厨也没怎么了不起!声名都不能远播,还要好意思说什么好吃得连舌头都吞进去,自吹自擂!咱们走!”
说着就推开王识要走,冀离瞥了王识两眼,也起身走。
“诸位客官先别走啊!是我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教诸位理解有误,诸位客官好歹尝尝本店的菜品再作评论不迟,苏师傅的手艺那可是天下一绝的!”
王识急急忙忙把几个人拦住,奈何伏丹和淮术两个身形高大,将他堵了个严实。
织影的手按在门闩上,回头一个讥诮的笑:“呵!等你把我们拖在这儿,然后找人对我等不利?”
王识被人拆穿,脸色涨得通红,平时的能言善道全都跑没影儿了,攥着白毛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然而见织影就要打开门闩,他也顾不得伏丹二人的阻拦,叫喊道:“你们不能走!外面正在搜查刺客,那可是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啊!”
咸桑停下足步,拢起眉心:“刺客?”
王识抖着嘴皮子点了点头。
伏丹上前一把揪起王识的衣领,将他鸡崽儿似的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厉声道:“你这狡诈的小子,还不快快道清原委!”
被箍在半空的王识两条腿痛苦挣扎着一通乱蹬,双手死死抠着伏丹的蒲掌,颇为清秀的脸憋成紫红色,口中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是要说什么。
眼看他就要两眼翻白一命呜呼,忽然一道气劲打在伏丹手背上,伏丹手上一松,掌中的王识破布似的摔倒在地上,抱着脖子剧烈咳嗽,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脸色越发红了。
收手的织影淡淡地看了眼冀离,后者会意,对差点儿勒死王识的伏丹道:“退下。”
“是。”伏丹自知一时鲁莽,顺从地过去和淮术站到一边不再说话。
织影走到伏在地板上大口喘气的王识面前蹲下来,此时王识脸色已经好多了,只是脖子上还有一道殷红色的勒痕,昭示着他刚才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她指尖在王识脖颈处虚虚划过,问他道:“你刚才说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咳喘渐止,王识心下暗暗惊奇,却再也不敢对这群人有所隐瞒,当下就说了:“半个月前,有人潜入国主寝宫,盗走了宫中重宝,还差点伤了国主,国主因此震怒,当晚就下令封锁城门,命荀九华将军带兵搜查商丘城。
“但凡有一丝举动可疑的人,都被抓进刑狱严加审讯,就连许多官员也受到了牵连,听说至今就没有一个人从那刑狱里活着出来的。”
说到这里,王识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织影离他近,感受到他的恐惧,当下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道:“没有一个人活着出来?那是有人被抬出来了?”
王识五指收拢,将落在地上的白毛巾攥在手心,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缩,颤抖着嘴皮说道:“那些人,都,都死了!”
“死了就死了,你那么害怕做什么?又不是你死。”织影有些奇怪地歪着脑袋问道。
王识摇头,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拢着五官对织影说:“姑娘你是没看过。我那会儿给贵人送饭,途经刑狱后门,不小心就看到两个狱卒从里面抬箱子出来扔到护城河里。
“当时我以为那是什么废旧的铁质刑具,就想着捞起来卖给铁匠,多少能挣几个铜板贴补贴补……”
织影不耐地摸了摸耳朵,半眯着眼,催道:“说重点!”
王识浑身抖了一抖,疾声道:“我在沉箱子的地方看见两根干瘪的指头,尾指还蓄着寸许长的指甲,上面还戴着一只祖母绿的戒指!”
“就只是这样啊!”织影眉目缓缓疏朗,语气也不由变得轻快。
“姑娘……”王识张了张嘴,但眼角余光中掐他脖子的伏丹又让他觉得自己要说的话很多余。
这时织影已经坐到了桌边,提了桌上茶壶倒了杯热茶递给王识:“喝杯茶压压惊,你的脸白得像鬼一样,一会儿还怎么见人?”
王识道了声谢,而后接过杯子,织影回头翻了另一只杯子,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道:“王宫里丢了什么宝贝?”
第九十三章 远慎不慎
“王宫里丢了什么宝贝?”
“噗!”
织影老神在在地瞥了眼衣摆上分股滴下的褐黄色茶水,再瞄了瞄嘴角和下巴还挂着茶水的王识,道:“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让我产生你知道那宝贝被盗之内情的错觉。”
王识忙不迭地摆手:“不不不,我区区一个酒家的小二,哪里知道这些王宫机密?不过是道听途说,姑娘可千万别误会!”
衣摆上的茶水滴得差不多了,又重新变得雪白无污,织影才舒坦地喝了口茶,笑道:“我玩笑呢!”
忽然,冀离眼波微动,对那王识道:“好了,下去吧!”
王识小心翼翼地瞟了瞟捧着茶杯一脸无害的织影,后者嘴唇抿起,而后露出贝齿,粲然笑开:“我要一套你们苏奕师傅做得最好的席面。放心,我会付钱的。”
王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随后抬起衣袖揩干净脸,把那块被他攥皱的白毛巾搭在肩上,如同拜瘟神似的拜了拜织影等人,拔了门闩就要走。
这时冀离冷冷的声音响起:“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心里有数。”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王识再次朝几个人鞠了一躬,兔子似的拔腿就跑。
伏丹走到门边,看着王识脚底抹了油一般跑下楼,在下到一半儿的时候差点儿一脚踩空,从楼梯上球儿似的滚下去。
他大笑道:“这小子是把咱们当作洪水猛兽么?”
“错,他是把我们当作瘟神!”织影很很好心地纠正他的话,将杯子里甘甜微涩的茶水一口喝干。
她不意间瞧见冀离正站在窗前目光专注地俯视楼下,唇线微抿,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而他身侧的咸桑则眸光复杂地注视着他,哪怕冀离连眼角余光也没有给她。
织影心中一动,推开另一扇窗往下看。
午间的半溪居熙熙攘攘,底楼摆了大约三十来张方桌,几乎是座无虚席,大多是穿着寻常的男女老少。
刚才他们进来时听到的喧闹是从东南角那一桌传来的,那里坐了两个年轻男子,皆是绛袍黑甲,桌上摆了两个凤翅盔。
现在却坐了四个男子,桌上多了两个凤翅盔,却是安静了下来。
织影铺开神识,耳边清晰地传来那四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也别垂头丧气的了,现在只是抓了你表弟一个,暂时还牵连不到你的外祖家,更不会殃及冯家,你就安安心心的当值轮班吧,别的就不要多想了!”靠窗那名虬髯大汉一只大手拍了拍右侧男子的肩。
那男子一个没留神就被他拍得左肩塌了下去,男子的脸色苦恼又忧愤地对虬髯大汉说:“钟大哥,你是知道的,远慎胆小怕事,断断不会与那件东西有关系的,何况当时他……他肚子不舒服,回了庑房休息,怎么可能得暇去陛下寝宫?”
钟大哥把手掌收回,叹息道:“冯康老弟呀,你这般解释,远慎也逃脱不了一个’死‘字。玩忽职守,以致宫中失窃,陛下遇袭,险些龙体有伤,无论是哪一件,追究起来都是死罪,甚至还会连累家人。”
“钟大哥……”
冯康还想说什么,他对面那人放下酒杯,劝说道:“冯康,你就听钟大哥的吧,既然长公主殿下都说了没有办法,你在这里苦闷牢骚还是没有办法。不如多喝两杯,喝了也就忘了,明儿陛下睡一觉起来,就想通了这事与远慎无关。也就将他放了!”说着就拿过冯康的酒杯给他倒了一杯。
冯康不接,愤愤不平地拧眉道:“那事儿根本就不是远慎做的,更别提他还有什么同伙!偷东西的是一只妖怪啊。你们怎么就不信我?!”他挫败地锤了下桌子,周围人立时看了过来。
钟大哥呵呵赔礼。
冯康对面那人嗤笑起来,将给冯康倒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这小子昨儿轮了值,今儿还没醒呢吧?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妖魔鬼怪的,都是你想得太多了,才会做这些怪力乱神的梦。”
冯康还待反驳,他右侧一直没说话的那名身形有些文弱的男子开口了:“或许……冯三哥不是做的梦呢。”
“沈桉你怎么也乱说?”许焕皱眉道。
沈桉看着冯康对面那人,音量不由得低了下来,但却更加坚定:“许焕哥,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妖魔鬼怪。但是那天晚上,我确确实实看到一个黑影从走廊上闪过去,然后沿着墙根一路躲避,跳出了宫墙。”
赔礼完毕的虬髯大汉问:“你有什么证据么?”
远远的,织影看见沈桉摇了摇头,端起了酒杯。
冯康像是终于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有些激动地说道:“沈桉你看到的没错,我也是看到一个黑影从陛下寝宫出去了,但是陛下他……”说着又苦恼起来。
钟大哥语气诚恳地劝说道:“陛下的心思不是我等能够猜度的,冯康老弟,我知道你担心远慎,但是陛下的旨意是没有人能够违抗和改变的,你还是趁着……”
他还未说完,冯康就恼火地一通抢白:“陛下虽是天子,但也与我等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犯错就改正,怎么就不能……”冯康的眼睛忽然间变得极为明亮,就像天亮时分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启明星一般。
他道:“我等臣下的话陛下也许不会听,但有一个人的话,即便是尊贵独断如陛下,说出来也是要斟酌一二的。”
钟大哥一顿,道:“你说的是,无尘尊者?”
冯康顿时就振奋起来,仿佛这个所谓的“无尘尊者”说话很有分量:“知我者,钟大哥也!”
钟大哥道:“无尘尊者向来只与陛下谈修论道,不沾染凡尘俗世,他会出面干预这件事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冯康给自己倒了杯酒,说道。
许焕撇了撇嘴,摆手道:“得了吧!无尘尊者隐居江心岛,那岛上据说是层层仙障,步步艰难,哪里是你这样的凡人能够随意妄入的?你当是你家后花园呢?随进随处?”
冯康语气有些忧伤,如同雨点打落的芭蕉叶:“外祖母为远慎的事情操碎了心,已经一病不起,倘若远慎真有什么好歹,只怕两位老人也……我是一定要去的!请不行就求,求不行,我就跪死在那里!”
许焕腾地站起来,指着他道:“嘿!你这个倔脾气啊!”
钟大哥分别拍了拍两人的肩,把人按回座位,对许二哥笑道:“你再说他就不把妹子嫁给你了,坐下坐下,既然打定主意要去江心岛,咱们就好好合计合计!”
接下来就是四个人商讨怎么去江心岛请得无尘尊者出山,又如何救冯康的表弟出刑狱。
织影收回视线抬眸,正好撞上冀离的目光。
第九十四章 月下倾谈
织影原在好奇“无尘尊者”是个什么人物,能让一国之君都改变主意,但看见冀离眼中的思索之色,她不禁心念微动,对冀离道:“刚才我没听齐全,冀离君可听全了?”
冀离关上窗扇,说道:“先在商丘待一段时日。”
织影暗喜:魔界一日,凡界一年,妖界一日,凡界半年,就算在妖界要花费半月,在凡界还可以待个一年半载的呢!
她回到桌边,不知何时多了几碟子点心,豆沙荷花瓣、水晶藕饼、荷叶卷、荷花酥,她拈起一枚含苞欲放的荷花酥放在手心观赏,失笑道:“怎么全是荷花?”
伏丹道:“那小二说,时值夏日,苏奕师傅只做荷花宴,是以所有菜式都是以荷花入馔。”
织影面露赞同之色:“这个人倒是有趣,时令菜是最相宜的。”
说完便如在方壶山摘桂花一般,丝毫也不怜香惜玉地一口咬掉荷花酥的一片荷花瓣,嚼了嚼,觉得味道不错,便又咬掉一瓣,没几口,一枚手掌大的荷花酥就被她全部吞下了肚。
伏丹看着她拿起一块豆沙荷花瓣,不由提醒道:“公……顾姑娘,这些东西会损伤神元。”
“我知道啊!”织影嚼着豆沙荷花瓣,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可美食就在眼前,不吃多可惜,而且浪费可耻的,你知不知道?”
待将整个豆沙荷花瓣咽下,她喝了口茶,方才继续对用忧心眼神看着她的伏丹笑了笑:“伏丹兄,你忘了我找你要的半寸兰了吗?”
伏丹茫然地轻点下颌。
织影笑而不语,一侧的淮术和咸桑都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不管别人心里什么想法,织影只负责大快朵颐,等荷花宴上齐,织影见他们连筷子都没有提过,问了他们的意思后,一股脑儿全收进了袖里乾坤,惹得三人一顿咋舌。
至于为什么只有三个人,那是因为将“非礼勿听”四个字视作无物的冀离又去听人墙角去了,也使得织影表示对这位二殿下有了新的认识。
到了夜间,一行人在商丘城繁华街市里的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住了下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虽则风须国国主下令紧闭城门,并不许任何人收留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但因着丰厚的利润,还是有人敢违逆命令。
等付账离开的时候,织影才知道王识除了是半溪居的小二,还是一个掮客,负责为城东的一家叫作“云来”的客栈拉客,而这家客栈便是遵循有利无类的原则。
当织影听到这个名字时,情不自禁地就笑了出来。
云来云来,今日她这朵云不就来了么?
织影坐在院子里的根雕木墩上,托着碗鹿梨浆一边喝,一边研究着一枚八角形的玉片。
出征之前,雎略就让她好好研习阵法之道,虽然在招摇山她一兵一卒都未折就破了衍生水火阵,但那终究是侥幸。
而在天女庙,倘若没有小金乌的太阳真火,或许她会破出幻阵,但绝不会毫发未损地出来。
这让织影感到很挫败,她这样努力地学习云族法术以及跟随雎略学习剑法,可不是为了做一根只会依托乔木而生的丝萝。
虽然鲜少接触社会,但作为一个新时代穿过来的女性,她还是深知自我独立的重要性。
否则她只需要待在招摇山营地,或者司云殿,等待雎略凯旋的消息,而不是偷偷跟去,只为能够与他并肩作战了。
她极为缓慢地摩挲着玉片上阴阳鱼的图纹,识海里随之出现个个金色的古字,一个个她都识得,组合在一起却是晦涩难懂。
古字旁边还有一行行墨色的字,结体宽博而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字里行间厚重雄浑,大气脱俗,一如某人。
忽然间,所有墨色的字一笔笔拆开,再次凝聚组合,就像画家手里的素描笔,一画画落下,笔触有力,布局严密,倏忽之间就画出一个立体的人物图。
熟悉的眉,熟悉的眼,除了偶尔露出的温柔,皆是淡漠,仿佛一口尘封多年的古井,难以惊起丝毫波澜。
她记得雎略寥寥的几次发怒,一次是她做了藕汤,特意带给他尝,被他扔进了河里;一次是在冥界忘川河畔,看见三生石上似锦和归尘的名字;一次是她私自跟去招摇山与他一同作战,被他厉声训斥;再后面,好像就没有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应该也会发怒,也应该要比在招摇山那次发作得更厉害,毕竟这是攸关生死的事情,而他胸中有丘壑,眼里有山河……
“鹿梨浆洒了。”
“唔?”织影回神,迷迷糊糊地看向发声处。
台阶上冀离一身黑袍负手而立,身后烛光昏黄,窗格纵横交错,屋舍融在夜幕中,轮廓不模糊,像一幅色调暗沉的油画。
她瞧见冀离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上,猛然记起她刚才还在喝鹿梨浆来着,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拉开左手,鹿梨浆晃荡,又洒了一大半,只剩下极少一点在碗底孤单单地荡动。
织影低头看,一行枣红色的液体从衣裳腰部往下滑落,还好这衣料防水,不然又要去换衣裳。
“想什么这么入神?”冀离走过来,看着她手里近空的碗问道。
把玉片揣进衣袖里后,织影放下手里的碗,不答反问:“你怎么出来了?”
冀离的目光从她衣袖处扫过,道:“你我这样的人本就不用靠睡眠来恢复精神和体力,何况,今晚月色正佳,不赏岂不可惜?”
织影这才后知后觉地仰头望天,夜幕深沉,是事业单位最常见的那种制服的颜色,上面贴着一轮玉盘似的月亮,明亮又圆满。
她喃喃道:“又是十五了么……”
冀离看她这神神叨叨,古里古怪的模样,不由想到她白日里对着桌上点心风卷残云的模样,失笑道:“你这是想吃月饼了?”
“你也吃过月饼啊?”织影惊奇地看着他。
冀离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用障眼法变作棕色的眼眸:“那时候阿锦为了那个人,一心想要融入凡界,风俗习惯皆照着凡人的来,我自然也……你想家了么?”他看向织影。
织影默了默,然后轻轻地说:“刚开始的时候很想,想着那月亮船把司云殿的围墙碾碎,把我载回家去。后来渐渐接受不能回去的事实,就慢慢没那么想了。
“司织大人和曲觅姐姐对我很照顾,那些同僚虽然会有吵嘴的时候,大多时候还是很和睦的,更有小金乌,有师兄,那个曾经让我很依恋的家还有亲人也变得越来越远了,偶尔夜里看到月亮,也会想上那么一会儿。”
第九十五章 昧天之阵
墙根处是一棵时令开花的夹竹桃。
夹竹桃高大挺直,枝繁叶茂,有一部分已经越出了墙外,黑压压的看不清花与叶。
墙内的夹竹桃纵然被有屋檐下灯笼光芒的照耀,却不但没有光鲜几分,反而看上去愈加黯淡,原本应是灼灼明艳的红花无精打采地垂在枝叶间,像被白日里的烈阳晒蔫了似的。
院子里,织影静谧地亭亭而立,密且长的眼睫如羽扇般低垂,一惯雪白的衣裙被灯光打成浊浊的褐黄色,与夹竹桃彼此相吊,都是恹恹的。
冀离想了一想,说道:“火照崖下永夜沼,我不是为了骗你来魔界而编出来的谎话。”
闻听此言,织影猛然回转身来,震惊道:“真的有?”
冀离轻轻地点了点下颌,以示确定。
织影来到桌边坐下,问道:“永夜沼真的可以扭曲时空,将我送回去?”
看着她如同夜空星子一般晶晶亮的双眼,冀离仿佛看到了从冥界归来的似锦,他既担忧又欣慰
担忧三生诀没有传说中那么神乎其神,希望如泡沫般破裂,欣慰至少此刻她心满意足,是快乐的。
冀离目光柔和了几分,道:“那是一位远古真神留下的修炼之所的遗址,那位真神最擅长的便是叠宙重宇之术,远古之劫过后,永夜沼中再也寻不见她的踪迹。
“世人认为她应劫陨灭,但我辈先祖于永夜沼中找到了那位真神的手书,上面记载了叠宙重宇之术的奥妙以及施术之法……”
虽然冀离背着灯光,但并不妨碍织影看见他犹疑的目光,她直率地说:“要施这叠宙重宇之术很难,对么?”
冀离再次颔首:“因着远古之劫,天地震动,山海翻覆,即便是那位真神的修炼之所也没能幸免于难,被海啸淹没。
“又经无数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的变迁,这处修炼之所重又浮出海面,变成了今日的永夜沼,其内半毁,这手书也只是一本残篇,无头也无尾。
“魔界到了我父君这一辈,有一位研究阵法的前辈悉心钻研叠宙重宇之术,历经数万年不眠不休,终于让他创出了一种与叠宙重宇之术相似的昧天阵。”
织影心中不由对这位前辈升起了无限的钦佩与敬意。
修补残缺不全的术法尚且不易,而且是远古真神留下的术法,那可是隔了整整一个上古时代的,更何况还由这术法创出了一种新的阵法,怎能不叫人崇敬佩服?
冀离继续说道:“昧天阵虽然与叠宙重宇之术有相同的功用,但那毕竟是远古留下的术法,耗费灵力巨大,远不是当今能比,只怕穷尽整个归墟的灵气都无法满足昧天阵所需的灵力。”
听到这话,织影脸上的敬佩与向往全都被浇熄,升起一种叫做失望的情绪。
只是她一向恢复得快,并且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失望也就是一两息之间的事情,很快她就振作起来。
她揭过这个话题,问道:“今日在半溪居你都听到了什么?王宫里丢的宝贝是我们要找的弥生鳞吗?”
见她面上并没有颓然之色,冀离心下稍安,答她道:“那几个人没有说明那是什么,只是我听见其中一人说,风须国的国主已经是将近四百岁了。”
“四百岁?!”织影双目圆睁,惊骇不已,镇定下来想了一想,她曲肘支着下巴说道,“照道理来说,凡人是不可能活到这个寿数的。”
忽然她道:“莫非他会修炼?”
冀离摇头,眼底划过一丝茫然;“他们并没有这么说过,也没有听说这个国主有什么特别之处。”
织影不以为然:“他们不谈也不代表没有。单从半溪居小二说的,这国主似乎有些暴戾啊!只要有一点儿嫌疑就扔进牢里去审讯。
“还有,小二在护城河发现的手指是干瘪的,正常情况下,不管是刚死还是死了有一段时间,那尸体都不该是干瘪的,总不能牢狱里还存放积年陈尸吧?
“而且那手指上还戴了玉戒指,蓄着长指甲,若非生在富贵之家,谁还留那么长的指甲?拿筷子都嫌费劲儿!
诶!你说,这个风须国国主会不会是在借题发挥?”
织影侧头,发现冀离正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她,看得织影心里毛毛的,她伸手在冀离眼前晃了晃,见冀离眨眼,她方才缩回手,大大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中什么邪了,一动不动的!”
冀离抽了抽嘴角,将适才对织影细心观察,继而有所猜测的行为所生出的赞赏收了回去,道:“这证明风须国主是在排除异己,巩固君权。”
“唔?你怎么知道?”织影奇怪道。
冀离反问:“当今天帝不是如此?”
织影顿时语塞,她察觉到雎略对天帝的恨意,只怕天帝也是一样,所以只派了微之真君和未艾来助他。
如今雎略生擒故孟,在天界的威望只会更高,也更惹天帝记恨。织影觉得雎略的处境有些危险,但她又能怎么帮到他呢?
冀离见她嘴唇紧抿,面露为难之色,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织影正苦恼着,听到他的声音,想着自己还要帮忙寻找六界灵物复活似锦,不由得心里焦急,紧紧抓住冀离的衣袖,道:“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弥生鳞和万灵珠!”
冀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惊,将自己的袖子从织影手里一点点缓缓抽了出来抻平整,然后说道:“那是自然。”
一惊未完又来一惊,织影严肃地说道:“那个冯康和沈桉不是说有黑影从风须国主寝宫里出来么,那他寝宫里一定有惹人觊觎的东西。不如我们这就去探一探王宫,看看风须国主究竟丢了什么宝贝,值得他满城搜捕。”
见冀离犹有疑虑,她眉心一皱:“难道你不想去确认一下吗?”
冀离凝眉摇头:“不,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找到弥生鳞,但倘若弥生鳞真的在风须国主手里,只怕此去危险,我还要做些准备。”
织影怪哉道:“还要做什么准备?”
冀离神神秘秘地答道:“明晚你就知道了。”
第九十六章 桃花运开
休整一夜后,织影使了个障眼法掩了真容在商丘城里逛了起来,奇怪的是,咸桑竟提出要和她一起出来逛一逛,说是要体会体会凡人的生活。
她走进一家珠宝店,咸桑也跟着进来,并且还颇有些兴趣地将摆放的那些各种各样的金钗银饰上一一看过,偶尔还拿起一支做工精巧的珠钗在发间比划,倒真像是哪家的小姐出来挑选首饰。
感受到她频频递来的目光,咸桑一双妙目看了过来,淡声问:“我脸上有东西?”
织影看了眼她欲簪入发间的珠钗,轻轻摇头:“你脸上没东西,心里有。”
“莫名其妙!”咸桑一把将手里的珠钗拍在展架上,珠钗上面的玉蝴蝶颤动不休,引得展架后的掌柜微微敛眉。
织影幻了锭只多不少的银子扔给掌柜,拿了那只玉蝴蝶珠钗追上咸桑。
“你看上的珠钗不要啦?”
咸桑正往前走,冷不丁斜后方窜出一支珠钗来,迫使她停下脚步。看着竖在眼前栩栩如生起舞的玉蝴蝶,她侧转了身,道:“看上了不一定要买。”
织影缩回珠钗,笑道:“那我戴了!”作势把珠钗往头顶的马尾上插。
一只手将她手腕扣住,制止了她的动作,织影不解地看向她:“你不是不要么,怎么还不准我戴了?这可是我花钱买的呢!”
咸桑将她的手拿下来,撤回自己的手:“不配。”
“不配?怎么不配?”织影摩挲着珠钗上翩翩欲飞的玉蝴蝶,像是爱不释手的模样。
咸桑蹙着一双柳叶眉看了她一会儿,末了露出一种厌倦的神色,而后转身就走。
“咸桑你等一下!”织影转到她前面,将玉蝴蝶珠钗塞到她手心,“我又不会梳发髻,要这珠钗作什么?你喜欢就买,不喜欢扔了就是。”
咸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织影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意思就是我那天没有经过密林,也没有碰见什么人。所以你不用再担心我会对别人说什么,我既没有那个闲情,也没有那个心思。我只想早点儿了结了似锦的事情就回家的,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有过多牵扯,浪费时间。”
听完她的话,咸桑掀起一抹明艳而冷酷的笑,下颌微抬,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那只怕由不得你做主。”将手里的珠钗扔回还给织影。
织影出手接了珠钗,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不打算领我的情,那我就随性而为了。只是你若是穷追不舍,我也不会因为两界现今之事而息事宁人。”
正待要走,她转了回来,珠钗指着咸桑的鼻子,瞪着她警告道:“别再跟着我了!”冷哼一声就掉头,同时低声咕哝了一句,“又不是男的。”
身后的咸桑脸色铁青,水葱似的手指拢作两个拳头,愤然转身,朝相反方向走。
这时,织影驻足,捂着嘴窃窃地笑起来:叫你跟屁虫似的跟着我,送上门来给人羞辱,还没见过这么蠢的公主!
她心情顿时就舒畅起来,脚步轻快地继续逛街,这一轻快就有些忘形,迎面就和人撞上,她下意识地抱着被撞的右肩。
“哎哟!哪个没长眼睛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撞本公子?!”和织影撞上的那人粗声粗气地斥骂道。
听见这难听的骂声,织影不由得皱起眉来。
她抬眼一看,对面的男子着锦衣华服,金冠玉带,长得倒也算端正,张嘴却是个纨绔子弟的口气,原本布满戾气的目光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陡然精亮起来,而且这个纨绔子弟还有点儿眼熟。
“许二哥,算了吧!这位姑娘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别计较了。”纨绔子弟身边的男子温声劝道。
而后,他动作文雅地俯身捞起一个物件,将之递给织影:“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听到这人对那纨绔子弟的称呼,织影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昨日在半溪居一楼靠窗那一桌人其中一个么!而且还是脾气最暴躁的那个许焕。
许焕旁边的这人也是个眼熟的人,正是那个说自己在走廊上看见黑影的沈桉。
“姑娘?”沈桉再唤一声。
她抬起手,正要接过珠钗,便见许焕拍了下沈桉的胸膛,略带酸意地哂笑道:“这是看你看呆了啊!沈桉,你的桃花运开啦!”
沈桉耳根子霎时就窜上一抹粉红,半空托着珠钗的手前伸不是,缩回也不是,心底暗骂许焕口没遮拦,胡乱迁怒。
织影拢起眉尖,大大方方地拿过躺在沈桉手心的珠钗,不卑不亢地道了声:“多谢。”
“你该先给我赔礼才对。”许焕格在两人中间,一脸的坏笑,一侧唇边攒起一个小小的酒窝,这坏笑就带了一份稚气,像是向大人讨糖吃不成功就要捣乱的孩子。
织影无语,她明明就使了障眼法,让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个五官平常,脸带雀斑的女子,怎么还能惹人纠缠?莫非这个许焕是个饥不择食的?
她把珠钗塞进袖子里,却迟迟不说道歉的话。
许焕不高兴了,板起脸来道:“怎么?要你还给我道个歉这么难?”
织影后退两步,拉开自己和许焕的距离,道:“适才公子应当在我身后,想必我要转身,公子是看得见的,所以,此事公子是否也有一部分责任呢。”她淡淡地看了许焕一眼,而后看向沈桉。
织影瞧见沈桉足下的影子,由含沙射影术知其魂魄为中上等级,品格较高,遇到冲突不会和稀泥,对错都有自己的衡量。
而沈桉也不负所望地上前来劝说许焕:“许二哥,我看这位姑娘说的得对,刚才你……你确实没有注意前方的情况,所以才与这位姑娘撞上的。”
许焕原本不耐烦沈桉替人求情,但注意到沈桉通红的耳廓,再看看面前女子秀丽姣美的容貌,他不禁心念一动。
回来别有意味地瞄了沈桉一眼,他浮起一个浅淡的笑,对织影道:“这样说的话,本公子的确也有一部分责任。”
沈桉见他肯承认,心下稍安,织影却没有他这样轻松。
顿了一顿,许焕道:“不如我们各自向对方赔礼如何?”
第九十七章 相逢有缘
织影闻言,淡淡地点了点下巴道:“很公平。”
许焕笑了笑,退后一步,身体肃立,双手抱拳,左手外右手内,行了个极标准的拱手礼,起身时,双手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把檀香扇来,扇开幽香阵阵,沁人肺腑。
“姑娘,该你了。”许焕抬手道。
织影哪里知道风须国的女子都是怎么行礼的,不过现如今她穿了一身与男子衣袍差不多的衣裳,便索性效仿许焕的动作也行了个拱手礼。
许焕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虽然风须国对于男女相处一向比较开放,但对礼仪却划得甚是分明,男子于同辈之间行拱手礼,女子于同辈之间行的则是福礼,风须国几百年来从未有女子行过拱手礼。
这女子莫不是来自其他国度,可因着风须国主紧闭城门的旨意下达后,商丘城里几乎所有从风须国之外来的人都被送进了刑狱里关着,就算有漏网之鱼,照着荀九华的雷厉风行,历经这半个月,也该抓完了……
一时间,许焕思考了很多,他并不是旁人所看到的那样仅仅是个脾气不太好的纨绔子弟。
他父亲是掌邦礼的大宗伯,是以对于自己的儿子,其他方面都可以由着他胡闹,唯独礼仪与学问,是断断不能懈怠的。
许焕的思维从小就很活络,常常借着父亲考他学问之际将父亲问得一个头两个大,被父亲笑骂以后要给他在司寇府谋个职位,但许焕喜欢习武,是以司寇府和宗伯府他都没有去。
虽然许焕现在成了一名殿前禁军,曾经锻炼出来的思维却已经成为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眼下,面前的织影已经成为了他的怀疑对象,他收拢檀香扇抵着自己的下巴,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个女子,是送进刑狱接受盘查,还是放过她,让别人来发现她的异常……
织影将许焕心里想的听得一清二楚,她脸上端着一个浅浅的笑容,气定神闲地玩着腰间的穗子,等待许焕最后的决定。
沈桉觉得眼下的气氛有些诡异,许焕堪称是目不斜视地盯着对面的女子看,而对面的女子居然没有半分寻常女子该有的羞怯,反而垂头编起穗子上的流苏来。
他虽然当惯了朋友们身后的背景板,但他们有不妥之处,他还是要指出来的,因而他抬手碰了碰许焕的手臂,低声唤他:“许二哥,你这样看着人家姑娘,是很失礼的行为啊!”
许焕这时刚好思考完毕,他摆了摆手:“去,你知道什么!”想了一想,他对沈桉悄声道,“我问你,你觉得这姑娘如何?”
沈桉疑惑地问他:“许二哥,你这是什么话?我连这位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更莫谈‘熟悉’二字,如何能够评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许焕看向织影,面色凛然,檀香扇一下下敲打着手心儿,对织影说道:“这位姑娘瞧着有些眼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又要去往何处?”
织影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这台词拿来问她,她听着怎么就那么违和呢?
她艰难地绷着脸,学着佛说的那一句:“自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适才你我各自赔过礼,现在我总可以走了吧?”
她当下向两人一点头,就越过他们往前走,许焕立马往旁边挪出一步将她去路堵住。
织影面露不悦,沉声道:“公子这是何意?嫌我道歉不够诚恳吗?公子对我行的何礼,我便还公子一个一模一样的礼,这不是很公平么!”
许焕又陷入了疑惑,她这行为是恼怒,还是欲盖弥彰?
沈桉见两人又僵了起来,忙不迭地过来好言相劝。
“这位姑娘,许二哥不是那个意思,请你万万不要误会。”沈桉对织影赔笑道,然后转头劝解许焕,“许二哥,我们不是约了钟大哥去半溪居喝茶的么,再耽搁,只怕钟大哥要不高兴了。”
许焕盯着织影忽然笑了开来,颔首以应,对织影道:“姑娘,相逢即是有缘,这茫茫人海中,两个人能碰到一起着实不易。方才在下多有失礼之处,不如在下请姑娘喝一杯茶,以此赔罪如何?”
他本就英俊,再加上此刻这般彬彬有礼的模样,很难不教人生出好感。
可惜在日日面对俊男美女的织影面前,这张脸就有点不够看了,但她另有打算,因而她攒起一个爽朗而不失矜持的微笑,对许焕道:“公子如此诚恳相请,我又怎好拂了你的一番美意?”
许焕抬手作请,织影略一点头,由着他引着去往昨日去的半溪居。
甫一进入半溪居,就有小二堆着一脸笑意迎了上来:“三位客官……”他看到织影的那一刻顿时就哑了。
站在许焕和沈桉身后的织影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王识想到这几人乃是商丘城之外来的人,若是和他们有什么牵扯,自己会有麻烦,当即就如同对待一个普通食客一般招呼。
“三位客官,想吃点儿什么呀?”
许焕扔给王识一锭银子作打赏,道:“便来几样做苏师傅的拿手菜吧!”
接了银子,王识应了一声,就引着三人去二楼的厢房。
苏奕是风须国闫华大师的首徒,名气大,半溪居老板善经营,规定只有订厢房的客人才能吃饭他做的菜,也保证了每日的客流。
这也是许焕单单说了吃苏奕的菜,王识就带他去二楼厢房的原因。
到了二楼,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厢房都被人订了,竟然又是昨日织影一行人落脚的拐角倒数第二间厢房。
进入厢房,王识在为他们各自斟了一杯茶之后,就去楼下传菜,走之前还不动声色地看了织影一眼。
织影也确实有些渴了,自发地端起茶杯饮茶。
夏日天气炎热,半溪居便是泡的冰雪甘草茶,喝起来凉爽又甘甜,回味又有一丝微苦,喝上一口,全身像被冰雪洗礼过一般畅快无比。
见织影这般从容淡定地喝茶,许焕心里不禁有些复杂。
冯康誓要救出他的表弟何远慎,但一日不找出真正的刺客,关进刑狱的那些人就不会被放出来,刚好眼下教他碰见一个行为可疑的人,倘若将她当作刺客交上去……
“没想到在下初来风须国就能得到两位东道主的款待,当真是荣幸之至,也幸运之至。”织影放下茶杯,淡笑着说道。
第九十八章 难言之隐
许焕脸上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姑娘……”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许焕的话,织影拍打着胸腔处,好让呛进肺里的液体咳出来。
斜剌里递过来一杯水,织影接过来一口喝下,胸腔和咳疼的嗓子顿时舒坦许多。
织影顺了气,一下下轻抚着胸口对沈桉说道:“谢谢啊!”
没想到风须国还受过孔老夫子的教育啊!只是这个开头实在是太老套了,就不能说点新鲜的话吗?
“姑娘你没事吧?”许焕没有半分关怀之意地问候道,毕竟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打岔是很失礼的行为。
“我挺好的,就是这冰雪甘草茶太过清凉爽口,喝得急了点儿。”
织影再度提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不意间看到澄澈浅黄的茶汤表面倒映着一张羽眉杏目的脸孔,她立时瞳孔微缩,连忙将睫毛垂得更低,以免让人发觉她眼底的异样。
对于织影的话,许焕不由暗自撇嘴,面上却仍是一派风度翩翩的君子作态,嘴边噙着春风微雨般的微笑,他问:“说了这许久的话,还不知姑娘名讳。”
又要开始盘问了。
织影目光坦然地直视着许焕的双眸,说道:“不知道公子的老师有没有教过公子,在问别人名讳的时候,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
许焕眉峰微扬,嘴角微不可见地在原来的弧度往上提了提,不带任何感**彩地吐出四个字:“在下许焕。”他眼风往侧旁一掠而过,“这是我的朋友,沈桉。”
你爽快,我也爽快。织影朝两人轻轻点了点下颌,自我介绍道:“在下姓顾,单名一个‘影’字。”
“形单影只的‘影’?”许焕好似有些好奇地问。
织影将目光往地板上一瞟,笑道:“正是二位足下之物。”
沈桉应她之言看向自己双足以下,除却黑乎乎一团被光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别无他物。
映在织影清澈眸光里的许焕的脸上有一瞬的发青,他瞪着织影单手用力拉扯沈桉的手臂,将之注意力也一并拉回来。
织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就是那个“影”么,他为何总是要多心呢?
外面响起敲门声,沈桉过去开门。
王识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进来,将托盘里的点心一一摆放好,正要躬身退下,被许焕叫住,招过来耳语几句。
盯着点心两眼发光的织影丝毫未觉,拈了块玫瑰酥来品尝,与沈桉点评几句。对面许焕拍了拍王识的肩,王识便出了去,又关上房门。
许焕随口问道:“不知这点心合不合顾姑娘口味?”
织影咽下一块千层糕,自觉中肯地说:“挺好的,要是能少放点儿油和糖,就更好了!不过众口难调,能有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我们那里可没有这么好的滋味。”
“商丘城是整个风须国最繁华之地,顾姑娘既然来到我商丘城,可得好好游览一番,方才不负来此一行啊!”许焕意态闲适地摇着檀香扇,很有一个东道主的风范。
织影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倒有心想要细细游览一番,只是……唉。”幽幽地叹了口气,肩膀无力地耷拉着,颇为沮丧的模样。
沈桉瞧见她怏怏不乐地捧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描摹杯子上面的花纹,不由问道:“顾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织影看着他欲言又止,手指抠着杯子花纹上的凹痕轻轻叹气。
许焕“啪”地收了檀香扇,身体略微前倾,唇畔笑意微敛,语气诚恳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九州方圆是一家。顾姑娘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来,我兄弟二人虽不才,却也愿意尽些微薄之力,稍解姑娘烦忧。”
话落,沈桉看着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织影视之不见,抿了抿唇,低垂的眼睫扇动两下,放在双腿上的手掌握起又松开,片刻过后,她一咬牙,坦白道:“既然二位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扭捏作态。
“我原是乌有山的一名弟子,因不慎弄丢了一件宝物,师父一怒之下将我赶下山去,说是寻不回宝物,我人也不用回来了。可是案发之地又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天下之大,要找一件东西有如大海捞针。
“我听说风须国都城有一位修道有成的无尘尊者,便想向无尘尊者寻求帮助,教我早日找到那宝物,也好早日让师父原谅我,同意我返回师门。可到了商丘城才发现你们国主也丢了东西,还把城门给关了,我就只好穿墙进来了……”织影的声音越来越小。
沈桉看见她悄悄掀起眼皮,带着一丝惶恐与不安瞄了瞄自己和旁边的许焕,而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惊恐道:“你们不会把我押到刑狱里受审吧?”
清澈如溪水,漆黑如墨汁的眼睛里充满了害怕与防备,像一只被猎人的飞矢射伤,遇见生人的小鹿。
沈桉急忙安抚道:“顾姑娘不必担心,我等万不会冤枉无辜,也请姑娘莫慌,无尘尊者就在商丘城,只是……”
他这支支吾吾的样子更是教织影不安之感更甚,她急急追问:“只是什么?”
沈桉无奈地说:“无尘尊者乃是一位世外高人,等闲不沾俗世凡事,轻易不出江心岛,便是我风须国国主修仙问道,也要亲自去江心岛求教,只怕此事会很难。”说着,对冯康去江心岛一事又多了几分担心。
“无尘尊者在江心岛?”织影惊喜地叫出声,面上喜色难掩,定了定心,她又问,“江心岛在哪里?”
许焕把茶杯搁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他不理会沈桉将拧未拧的眉头,给织影指路:“江心岛就在王宫后面的揽碧湖中央。去揽碧湖,就要先入王宫,绕到北宫门,再穿过一片石林,然后由职守在外的仙童通报,得到无尘尊者允准,方能进入。”
“要进王宫啊……”织影面露犹疑。
沈桉热心地提议道:“倘若不出意外,我的一位兄弟明日就要去江心岛,倒是可以顺带捎顾姑娘一程。”
织影闻言大喜:“真的?太好了!”
第九十九章 美人之计
“真的?太好了!”
不知为何,织影心中像是有什么在牵引着她要去打听这个无尘尊者,并且潜意识里,想见一见这个连风须国国主都敬畏的人,尽管她觉得这个所谓的无尘尊者很有可能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沽名钓誉之徒。
“顾姑娘方才说,自己是穿墙进入商丘城的?”许焕问道,积了一层薄茧的食指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杯口上来回摩挲,若是仔细听来,会发觉他的声音里裹挟着一层刺骨的霜寒。
织影仿若未觉,直接而从容地迎上许焕带着审视的目光:“是。”
许焕面无表情地说:“那么,顾姑娘有如此神通,想必独自去拜见无尘尊者没什么问题吧?”
虽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这般不带掩饰的冷漠与疏离,厢房的两个人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沈桉当下就有些不赞同地喊了一声:“许二哥!”
许焕漠然地看向他,冷冷的,警告性地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上自己的嘴,而后淡淡地转而面向织影。
他们兄弟间的眼神交流,织影全部看在眼里,或许她应该觉得许焕不近人情,但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在自己的能力还很弱的时候,明哲保身是一个很保险的选择。
所以她只是很浅淡地露出一个微笑,或者说只是将嘴角机械性地往上提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她道:“许公子说的不错,多谢许公子不吝告知。那么在下这就告辞了!”
她遗憾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心中觉得有些可惜:才吃了一点儿,菜还没有上呢!
起身走到门口,刚要拉开门,就听到有人出声叫住她:“顾姑娘!”
织影转过身,疑问道:“沈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沈桉默了一默,抬起眸来,说道:“若是顾姑娘后日有空,在下可以送姑娘出北宫门,但我无法保证无尘尊者会见你。”
“沈桉!”许焕冲沈桉的背影吼道,脸上翩翩佳公子的面具揭下来,怒气一点即燃,直冲冲扑向沈桉面前的织影。
织影唇畔泛起一个清浅的笑,对沈桉道:“沈公子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平生最讨厌麻烦别人,况且此事本就与二位无关,知晓路径已是莫大的收获了。告辞了。”
房门打开,她不带任何留恋地走了出去。沈桉注视着她的背影在走廊上消失在视野之内。
“还看!”背后传来许焕带着些许不屑的声音。
沈桉忽然觉得恼火,走过去问他:“与恼怒你问什么不愿意让我带顾姑娘去北宫门?”
许焕怒极而笑,嗤了一声,讽刺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他把沈桉拉过来按坐在凳子上,与他道,“你知不知道宫规是何物?私自带人进入王宫是什么罪,会受到何种惩罚,你难道不清楚么?”
“我只是想帮她……”沈桉苍白地辩驳道。
许焕厉声告诫道:“沈桉,你那么善良有什么用?若教人发现你私自带人入王宫,还长驱直入,去了揽碧湖,何远慎那个下场都是轻的!你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你家人的命也能随便拿来施恩于人么?嗯?!”
沈桉不疾不徐地说:“许二哥,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到时候只要将顾姑娘扮成一名禁军的模样就好了,后日晚间正是我当值,弄一套禁军衣裳给她混在值班队伍里,夜里黑,也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
“没有人会注意?那禁军里的人呢?大多数禁军都相互认识,你当他们是瞎子?当他们男女不分的么?”许焕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个问题一声比一声严厉冷肃,如同被大风刮来的雨雪,轻易就能将人浑身的血液冻结。
“许二哥……”
……
屋里的人争论不休,屋顶上的人却极为悠闲,并肩坐在屋顶正脊上观俗世百态。
“你还真是本事!出去一趟,就能把人家两兄弟弄得个鸡犬不宁!要是在商丘城里多跑几趟,不用敌国来袭,风须国自己就能乱成一团。”潋滟的紫眸如同纯净剔透的紫水晶,好像脚下的红尘都不能钻进去徘徊停留。
身旁的女子仍旧用许焕的行礼方式朝他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冀离君夸奖!”
冀离薄唇将启,却又摇头失笑:这样厚重的脸皮,她竟然也撑得起来,真不知是怎么锻炼出来的!
他听着足下许焕恨铁不成钢的怒骂声,评道:“你这美人计使得不错!那沈桉倒是处处为你说话,跟许焕唱反调。”
原以为织影又会厚脸皮地谢谢他的夸奖,没想到她扬起玉白的脸,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使得是苦情计来着。”
冀离:“……”
他看了一会儿熙熙攘攘的都城繁华,突然问道:“你真要去江心岛见无尘尊者?”
“我倒是不是很想去,但我感觉有一种力量指引着我去找见那个无尘尊者,无法抗拒,无法消解。”织影手指搅动着腰间佩了六百年的渐变蓝穗子,不觉沉吟道。
她甩了甩脑袋,把这些奇怪的感觉扔出脑海,侧首却瞧见冀离目光幽深,神色惘然,像是回忆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般。
不用问,织影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冀离无心储君之位,现如今也就对自己的妹妹似锦的事情萦绕于心。
都说魔族可怕,但其实人的心魔才是最可怕的,它没有形状,不分种族,无法触碰,却能随时毁掉一个人。
似锦就是冀离的心魔,是他用愧疚炼就,用岁月浇灌的心魔。
在心里叹了口气,织影一手拍了下冀离的肩,笑道:“不过我的确也有一丢丢好奇,这个无尘尊者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感觉,他比娲皇还要受到风须国百姓的尊敬与爱戴,好像人人有了难处就会想到他,但又不敢去江心岛求见。”
冀离明白这是她的善意,以笑作答,又问她道:“那你后日晚间要去么?”
织影垂头用手指把搅乱的穗子慢慢理顺,一边说道:“先把王宫失窃的事弄清楚再说,那个无尘尊者既然等闲不出江心岛,那就让他先等一等好了,反正那岛一时半会儿也沉不了!”
第一百章 风须国主
仲夏的天气最是闷热,即便商丘城地处风须国北地,较之蒸炉一般的南方已经凉爽得多,到了这个季节也是挥汗淋漓。
王室贵族尚可躲在宫室之内享受宫人摇风,食冰碗冷饮,驻守王宫何处的侍卫们就没那么安逸清凉了。
“冯康,在想什么呢?”许焕从拍了下前面突然停下来的冯康,一收手,掌心全是臭汗。
他浑不在意地走上前,却见冯康望着一角琉璃瓦铺就的飞檐上面手持金刚杵的双翼猴发呆,不由疑惑道:“你看那行什坐像作什么?”
“你看我们像不像行什?”冯康嘴角划开一抹淡淡的苦笑。
许焕眯起眼来,没有回答。从小一起长大,他深谙冯康的脾性,知道冯康也不需要他回答。
冯康望着笼罩在晚阳金红色光芒之下的神兽行什,平淡的语气中萦绕着一缕悲哀:“滚滚天雷下,行什首当其冲,在他之下,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分毫无损,笙歌燕舞,片刻未停。但倘若有哪日帝王大修宫室,终究会化作万千泥沙之一,和着最肮脏的淤泥填了那数里莲花池,滋养王室最爱以之附庸风雅的万株清荷。”
“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许焕双眉勾连成结,忽而两眼大睁,问道,“莫不是何老夫人……”
冯康摇了摇头:“外祖母没事,只是这几日精神不大好,老爱认错人,把,把我和庄儿这些晚辈都当成了远慎。”
许焕微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却见沈桉往庑房这边来,看见他,欲言又止。
“怎么一个个都在外面杵着?进来喝碗绿豆汤,等会儿该和他们换班,到时候可就没空喝了!”钟岳从庑房里出来,把几个人都带了进去。
沈桉落在后面,正准备和冯康他们一起进屋的许焕转了回来,抬手赏了他头顶一个爆栗:“还惦记着白日里那女子的事儿呢?”
沈桉吃痛地按揉头顶,要开口的时候,许焕抬手打住:“你不必多说,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那女子来历可疑,举止怪异,又执于打听无尘尊者的事情,只怕她要做的事,不是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插手的,挂记太多于你我有弊无利。”
“许二哥,我不是不懂,只是母亲在世时,曾经提起过乌有山这个地方,乍然从另一个人口中听到,觉得有些亲切罢了。”沈桉颇有些感怀地往南宫门方向看去,如是说道。
许焕面露无奈之色,道:“明日若能进入江心岛,我与你一起求一求无尘尊者。”
沈桉感激地道了声谢,两人一同入屋喝井水湃过的绿豆汤,间或有人说汤里的绿豆熬得不够烂,味道太甜。
听着下面碗勺相碰的声音,双手放在眉毛上搭凉棚,以遮挡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太阳光的织影愤懑不平道:“有的吃还嫌这嫌那!”
见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嫉妒”两个字,只剩没有跳下屋顶,去抢一碗绿豆汤来喝,冀离忍不住调侃道:“昨日在半溪居那一桌席面,你是吃完了么?”
织影蔫蔫地捧着下巴,声音闷闷地说:“里面没有绿豆汤。”
冀离:“……”无语半晌,他决定明智地跳过绿豆汤这个话题,另起炉灶,问道,“你之前说的‘乌有山’是一时兴起瞎编的,还是当今的凡界真有那么一座山?”
“凡界都过了三十年,再说,就是三十年前,我也不知道凡界是不是有这么一座山啊!不过以前我确实是这么拿来哄别人的。”织影这样对冀离解释。
她抬眼就瞥见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辩解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啊!我都已经跟他们讲明了是子虚乌有,他们自己没反应过来,怪谁?”
见冀离仍旧是一副揶揄之色,织影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黑白相间的珠子扔给冀离,恼羞成怒道:“你那个远飞目一点儿也不好使,连一个凡界王宫的路都认不得,还吹嘘什么‘观尽天地寰宇,遍识来去之路’,臊不臊?”
“远飞鸡虽是异兽,却不能穿破结界。”冀离的话换来织影的一个大白眼,他也不恼,望着前方富丽堂皇的宫殿群,道,“看来弥生鳞很有可能就在王宫里。”
织影望见他幻作琥珀色的眼眸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无比明亮的光芒,思索着说道:“你说风须国主丢的宝贝是什么呢?竟有人愿意冒着被全国通缉的危险去盗取。”
此时的冀离心里只有一个弥生鳞,织影的话传入耳中,却有一丝别样的意味:“你不是说,那是借题发挥?”
织影摩挲着腰间的绳结,道:“借题发挥,总要有‘题’,才能‘发挥’嘛!”
冀离看向她,目光眸光渐渐有了波动,如果说刚才他的目光还是明亮的太阳光芒,那么现在则像是太阳爆炸荡出的光波,他好似一个突然找到藏宝之地的寻宝者,激动得无以复加。
“已经日没,动身吧。”也不等织影说话,拽着她的手就往王宫里最大最华丽的那座宫殿飞去。
两人落在宫殿的台阶下,几步跳到窗格前,神识铺开,很快就在找到了宫殿的主人。
因一直隐着身形,织影大喇喇地进了殿内,一进来就看见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微微躬身,对着一个明黄色袍服的中年男子尖声细气地说道:“陛下,瑶美人传宫女来问,陛下何时驾临昭华殿。”
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身来,织影二人这才看见他的模样。
五官倒也端正,身材有些微的发福,没有帝王的霸气,也没有掌权者的气势,浑身上下几乎没什么特别,是混进人堆儿里都不会有人注意到的那种类型。
织影不禁疑惑:这真是那个传说中活了近两百年的风须国主?
虽然织影有些疑虑,但整个风须国唯有国主才能穿着的明黄色龙袍证明了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就是风须国主。
只见他眉梢微微扬起,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哦?今日轮到瑶美人了么?”
内侍恭敬地答:“正是。”
风须国主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好,召她到朕的寝宫来。”
第一百零一章 黑线成网
内侍出去传话,与织影擦肩而过。
织影看向冀离,后者轻点头,两人开始闲庭信步般的在风须国主的寝殿里走动,试图找到弥生鳞所在的位置。
没一会儿,内侍进来,走到风须国主身后安静侍立,织影和冀离二人将风须国主现今所在的前殿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相互看着对方摇头。
这实在是一个很普通的宫殿,除了装潢比较奢华以外,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殿外传来香风阵阵,环佩叮当,随着殿外内侍禀着“瑶美人到”,脚步声渐近。
织影向殿外看去,那是一个容貌极其艳丽的女子,眼眸若那三月的灼灼桃花,双唇如同新开的玫瑰花瓣,袅娜身姿,妙不可言;她身上穿了一袭绯色窄袖留仙裙,裙底修满了浅浅淡淡的粉色杏花,仿佛是踏着满园春色进来。
这女子也极懂得自己容貌上的优势,薄施粉黛,发间也不过多装饰,只简简单单地簪了一支赤金凤尾流苏簪,随着她的蹁跹而来在鬓边来回晃动,仿佛要搏美人回头一顾。
瑶美人在风须国主三步前停住,颔首低眉,聘聘婷婷地福了福,声甜胜蜜:“妾身参见陛下。”
织影不由得鸡皮疙瘩暴起,心道这美人还是不开口更惹人喜爱一些。
风须国主则好似没听见一般,仍旧专注地看着手里拿着的书卷,瑶美人不描而黑的眉轻轻蹙起,走近了一步,再次福礼。
这回风须国主有反应了,抬头淡淡地看了瑶美人一眼,眼神茫然了一瞬,而后才道:“瑶美人来了啊。”
瑶美人温婉一笑,轻轻地挽了风须国主的臂,颇有些纯真地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风须国主一言不发,合上书册让瑶美人看,织影瞄了一眼,蓝色的书封上写着“玉清宝鉴”四个字,大抵是什么修道的书籍。
瑶美人道:“陛下怎么这么晚了还看这个?”
风须国主眉微皱,本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更是板了起来,训诫道:“修道自当勤恳,早晚不可有怠。何况朕白日里处理奏疏无此闲暇,此时方才抽出些时间来看。”
“难道这《玉清宝鉴》比妾身还要好看么?”
瑶美人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酸意,将脑袋软软地靠在风须国主的肩膀上,小鸟依人的样子委实惹人垂怜。风须国主又翻开《玉清宝鉴》,说道:“两者何可相较?”
两次问答都没挠到风须国主的痒肉,瑶美人有些着急,不由轻轻推开了风须国主的手臂,娇嗔道:“陛下今夜召妾身来,便是让妾身干站着么?”
旁观了这么一会儿,织影觉得这个风须国主像是对美色没有兴趣的样子,不由在心里猜测出风须国主的回答是“你坐着也行”。
但事实并非织影所料。
风须国主翻着书页的手顿了一顿,然后痛快地合上书册,放回桌案上,回头抱着瑶美人纤细的双臂,嘴角勾起一个很淡的笑容,说道:“自然不是,时候也不早了,你服侍朕就寝吧。”
瑶美人脸上这才浮起真正欢喜的笑意,亲亲密密任风须国主搂着柳枝似的小蛮腰去后殿。
见织影若有所思地望着风须国主和瑶美人的背影,冀离说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那两人可是去就寝的。”
“我晓得他们是去就寝的啊!”织影道。
她转头看冀离,一下子就对上了对方耐人寻味的目光,愣了愣,她才反应过来冀离话中的含义,不由脸颊飞起一抹红云,看着煞是妩媚。
织影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问道:“那不找弥生鳞了?”
冀离见她好不容易羞赧一次,不由好笑但正是要紧,他颔首道:“自然要找,不过,我要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织影问。
冀离不语,只在原地盘膝而坐,双手翻覆,打出繁复的手印,嘴里不知咕哝些什么咒语。
忽然间,冀离身上钻出无数道黑色的细线,向着四面八方窜去,像一张严密的网,将整个寝殿全部都包围起来。
织影看着还有黑色细线钻进了后殿,风须国主和瑶美人就寝的地方,她顿时有种不大美妙的预感。
很快,所有的黑色细线从四面八方回归到冀离身上,冀离复又睁开双目,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种很微妙的表情。
织影心里“咯噔”一下,她一根手指指着后殿,试探着问道:“你不会说弥生鳞就在那里面吧?”
冀离有些尴尬地看着别处点了点头。
织影缩回手指,问道:“那我们改日再来?”
冀离摇头:“昨日已经耽搁了一日,就今晚吧,了不得将风须国主和他的瑶美人弄晕了再找。”
他这果断的模样,倒教织影有些佩服,只是要破坏风须国主和瑶美人的一夜良宵了。
冀离率先走进后殿,织影缀在他身后,打算等冀离先弄晕了再进去,以免看到些不该看的画面。
等了好一会儿,前面一直没有动静,织影忍不住开口问:“你弄晕他们了没啊?”
还是没有回应,冀离也不回头。她觉得有些蹊跷,倘若后殿那两人真在做什么不可言说之事,冀离怎会一直看着?
织影谨慎地踱步上前,与冀离并肩而立,然后她就看到了颇为诡异的一幕。
那位明艳得如同玫瑰花似的瑶美人衣着完好地躺在雕花大床上,双手交握于腹部,双目闭阖,像是在睡觉。
只着了一件明黄色中衣的风须国主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五指微张,停留在瑶美人脸颊上方一指处,不停地吸纳从瑶美人脸上发出来的荧光,风须国主下巴微扬,双目半阖,嘴唇浅浅地抿起,像是极为享受的模样。
“他这是在做什么?”虽然猜得到,但是织影还是忍不住要再确认一次。
冀离道:“吸食这女子身上的精气。”
“可是,为什么啊?”
这样做是会增长修为没错,但这根本就是饮鸩止渴。就像之前她和屠杉说的那样,如今得到了多少,往后就会承受多少苦果业债,若是造孽太多,是会引来天罚的。
这个风须国主怎么会想修炼这种阴损毒辣,不劳而获的邪诡术法,还将之用在了瑶美人身上,也不怕被人发现,把他轰下龙位?
这风须国主当真古怪!
第一百零二章 枫林卷轴
冀离没有回答。
利益得失,往往是“得”更加引人注目,至于“失”如何,那是往后的事,人们大多是习惯且顾眼下的。
织影看见瑶美人娇花似的脸上渐渐开始呈现出灰败之色,心底不由有些不忍,她微抿着唇,对冀离道:“我们就这样由着他把瑶美人的精气吸干吗?”
冀离不以为然:“他不会那么蠢。”说完,他眉心拧起,“我觉察到这里有一股很强大的灵气,但是进来之后又没有了,怪哉!”
“没有了?”织影甚是惊奇。
冀离轻点下颌作答。
织影捏着下巴,沉吟道:“看来不止风须国主古怪,他住的地方更是古怪。”她目睹风须国主原本有些褶皱的眼角慢慢变得平坦而光滑,似有所悟,说道,“先四处找找吧!既然你说这里有强大的灵气,那应该不是错觉,或许是被什么结界或者阵法之类的东西掩盖了气息呢!”
对于她对自己这样的信任,冀离有些惊讶,但他并没有过多询问,点头之后就开始在殿中查找。
这次凭借灵气找寻没有了作用,两个人东摸摸西看看,像个偷东西的贼似的在风须国主的寝殿里走动。
织影想到这个比喻,情不自禁地弯起嘴角笑了笑,连带着手有些微颤。
一神一魔竟然“偷”一个凡人卧室里的东西。这怎么听都是荒诞至极的。
她转到屏风后面找,红木雕花的桁架上挂着件明黄色的龙袍,龙袍上挂着玉佩香囊一应惯常用的小物件,除了玉佩成色好雕工好,香囊上的刺绣精美,龙涎香闻着幽雅芬芳,委实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目光游移,掠过一丛雍容华贵的魏紫,落到墙壁挂着的纸张微微泛黄的卷轴上面。
卷轴中描绘的是一片绚烂亮丽的枫树林,灼灼耀眼如火焰熊熊燃烧,好似有了生命,从宣纸上跃然而下,蔓延到粉白的墙壁,继而沾惹上其他卷轴,将之焚化成灰。
织影眨了眨眼,面前落下一片血色的枫叶,她不自觉抬手去接,即将与那鲜艳的颜色相触,手腕上突然一痛,枫叶顿时消失不见,入目是空无一物的墙壁。
那卷轴有问题!
她连忙从袖子里掏出清心丹来服下,再凝神静气,直到眼前再没有什么奇怪的幻象才放下心来。
织影走近那副枫林图,目光在上面细细看过,朱砂、胭脂、赭石,再平常不过的颜料画就,没有感觉到丝毫灵气,她刚才怎么就生出幻觉了呢?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了穗子,柔顺光滑的感觉让她心情也跟着顺畅起来。
这风须国主既然会吸食别人的精气,想来也是习得些手段的,不过墙上怎么会有这样一副能引发人生出幻觉的卷轴呢?
怕被人盗了去?可这幅卷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如果不是怕被人盗走,那么又是在做什么?
织影立在卷轴前敛眉沉思:幻觉,乱人眼界,是因为有什么是不能让人看的吗?
莫非是弥生鳞?!
她想了一想,取出碧海鉴,镜面对着那卷轴一照,像是挂画的线突然断掉,卷轴倏地“哗”的落了下来,织影连忙将卷轴定住,然而这声音还是惊动了不远处的风须国主。
冀离也听见了,急忙锁定风须国主的一举一动。
见得风须国主沉着脸来到屏风处,精利的目光四下逡巡,又晃到墙壁上,看了一会儿,沉沉地哼了一声,然后又离开了屏风,却没有再继续吸食瑶美人的精气,而是到靠窗的一个蒲团上盘坐下来,阖眼夜坐,约摸是要炼化吸收刚刚吸食的精气。
冀离再看屏风处,织影僵硬地立在墙角,捧着心口长吁一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正望着他,伸出手指了指墙上的一幅描绘着一片如火枫林的卷轴。
他立时就意识到那卷轴有问题,一个闪身来到织影面前,问道:“有什么问题?”
织影将刚才发现的异常说与他,末了说道:“我觉得这幅画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
冀离倒是干脆,直接说:“那就把画带走。”
织影不由嘴角抽搐,说道:“你看这风须国主都这样警惕了,你确定带走了他不会发现?”
冀离傲然言道:“能产生幻觉的术法多如牛毛,我魔族的术法,还能输给小小一个凡夫俗子?”
织影眉峰一挑,就看见冀离五指收拢,枫林图已经卷好握在他掌心,然后他收了卷轴,以无中生有之术在墙上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枫林图,又念诀结印打在上面,光芒一闪而没。
织影眼底不由得溢出笑意,不管风须国主上回是不是丢了宝物,这回是一定丢了的了!
她看着冀离问道:“冀离君,你那边有弥生鳞的线索吗?”
冀离摇头:“没有,或许弥生鳞不在这里,风须国主所谓的宝物很可能是只是一个幌子,就是为了铲除异己。”
“真是狠毒!”织影斥道。
何远慎还有那些被抓进刑狱里的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一国之君竟如此草菅人命,怎么就没有受到天罚呢?雎略已经回了天界,就算没有回去,天界就没有别的神族办事了?
想到这里,织影心底升起一股义愤填膺之感。
见她这样子,冀离淡声道:“他狠毒与你我无甚干系,天罚业果也自有他受。此地不宜久留,速离!”
织影知道他没有找到弥生鳞,心里烦躁,也就把对他漠视人命的不喜之感压下去,与他离开风须国主的寝殿。
走到门口,面前霎时亮起冲天的光芒,将织影冀离二人拦在殿门前,两人心中一凛,当下就各自出招破开这层光芒。
身后同时有凌利的掌风袭来,带着强烈的杀意,情势紧急,两人目光一对,织影立即回手应对,与那掌风相接。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胜败立分,织影目光沉凝,看着对面穿着明黄色袍服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哑着嗓音嗤道:“如此修为,却做盗贼,当真堕落!”
织影唇际划开一抹讥笑,回敬:“这般尊贵,甘为魍魉,果真愚蠢!”
第一百零三章 不世之阵
“小小女子,说话做事却如此毒辣!”
织影面不改色,语带讥诮道:“陛下过奖了,在下只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罢了,况且……”而后话锋一转,冷笑道,“若论毒辣,在下可不及陛下之万一,陛下可是连枕边之人都要加害的!”
风须国主淡淡地提了提嘴角,如同一张面具被豁开一条口子,口中吐出冷酷又狂傲的话语:“能为朕做出牺牲,是她的荣幸。”
织影冷哼一声,道:“陛下之厚颜无耻,在下委实望尘莫及!”
风须国主嘴边的笑加深可以些,不想却“哇”地呕出一口血,而后他张着血盆大口笑得无比狰狞,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只怕你这一辈子也及不上了!”
此话一出,织影心下一凉,她侧首看向冀离,后者额角青筋暴起,细汗成珠滚落,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一般。
“阵法反噬?!”织影惊愕出声。
风须国主挥袖抹去嘴边的血,绣着龙纹的衣袖霎时就染上了一道刺目的血红,呈现出一种邪魅的狰狞,他原本有些浑浊的瞳孔里渐渐结出一层坚冰,让人不寒而栗:“任尔等何方为妖魔鬼祟,入了不世之阵唯有一死!”
不世之阵?!
织影心头大震,她昨夜特地看了雎略给她的阵法要略,里面就有这个不世之阵。
相传,不世之阵是娲皇用炼化五彩石之时析出的五彩晶,再结合天地自然之道所创建的法阵,能将入阵之人躯壳冻结成石,魂魄风化成沙,意识蒸腾成雾,比陨灭更加可怕。
不世之阵经过无数沧海桑田,威力大大缩减,但即便如此,远古娲皇留下的法阵,也不是后世这些神魔所能小视的。
织影攥紧了拳头,目光一沉,看着启动不世之阵的风须国主,如幽谷泉滴的声音凝出一层霜寒,刺骨逼人:“你可是忘了,你自己也在不世之阵之内,我们死,你也逃不掉!”
风须国主亮出一枚颜色绚烂的令牌,笑得邪肆又阴冷道:“朕乃法阵之主,法阵安敢伤我?”
这时冀离齿间溢出一声冷笑:“是么?”
织影听见这一声,忽然想起了昨夜冀离神神秘秘说的“准备”,回头就见他扬手抛出一件黑乎乎的物什,到了半空,这件物什刹那间扩张约一丈方圆,附在那道光芒之上,那处地方顿时就黯淡无光,像白布上破了一个洞似的。
与此同时,冀离拉上织影就往那处地方跃去,身后比之前更加强势的掌风接连而来,织影正欲回身抵挡,冀离已经抢先出手。
他半转了身躯右手一扬,一柄流转着清冷光辉的弯刃将风须国主击来的掌风全部都弹了回去,他自己则借着弯刃折回来的力道往法阵之外而去。
法阵之内,风须国主脸色青白紫红轮到变换,气血翻涌之下,又是一大口心头血吐出来,面前一黑,昏了过去。
而驳回他掌风的冀离情况也不大妙,刚出了不世之阵不到十丈,就从半空栽了下去。
织影两手去捞没捞住,听得下方“扑通”一声响,月光下的池塘碎了一地银霜,而后蛙声一片,煞是奇异。
她忍住嘴边将出的笑意,一个俯冲落到水面,将水面上扑腾的冀离捞了上来,一声女人的惊呼随之而来。
她抬眸一看,岸上躺着一只气死风灯,橙黄的光芒如它身边的主人一样颤动不止。
“你……你们是谁?!”执灯那女子颤抖着声音问道。
织影心中微叹,而后故作凶恶地警告道:“今夜你没有看见任何人,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女子撑着草地往后爬,离那灯笼越来越远。
织影眉心蹙起,提醒道:“把灯笼拿走!”再次冷声警告,“记住,你什么也没看见!”
那女子忙不迭地爬回来捡灯笼,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蹑手蹑脚地往后退。
织影一直都用冰冷如蛇的目光看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才偃旗息鼓,回低头拍了拍冀离的脸,低声喊道:“冀离君,你怎么样?醒醒!”
没有反应,织影三根手指搭在冀离的手腕上听起脉来,回弹有力,和缓均匀,无甚大碍,只是体内灵力不存一二,经脉受到了一些损伤,问题不大。
她看着身强体健的冀离君躺在草丛上,头发结成一绺绺的贴在脸上,黑色的衣裳也被打湿,衣角处还在滴水,她顿时觉得这个魔界二殿下接地气了。
只是他不能走不能飞,少不得要自己载她回去。
织影将他一只手臂环在自己肩上,手从冀离肋下穿过去,扶住他的后背,如此将他扶起来。
忽然脚下打滑,她很不雅观地带着冀离一起摔了个狗啃泥,还好这草地比较厚实,即便是摔倒也不会很疼。
她撑着站起来,却被冀离的手压着脖子,毫不留情地把冀离的手臂推开,她嘴里碎碎声念道:“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穿到这身体里!也真是脑子进水了,才答应来帮你们上天入地地到处找灵物!”
发泄似的对着冀离骂了一会儿,心头舒畅一点儿,就又动手把冀离扶起来,再移到唤来的云朵上躺好,自己坐在上面,指挥着飞出王宫。
她给冀离喂了些仙露,又渡了些灵力给他,自己瘫坐在云上,揉捏被冀离手臂打得有些酸痛的脖子。
如此神生,简直和微之真君UU小说的故事一般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呀!
这回探王宫,也没有找到弥生鳞,风须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对于一片小小的蛇鳞,当真像她对许沈二人说的那般如同大海捞针一样艰难!
原以为人活着不容易,到了这里做神方才明白,天上的神也是一样的不容易,只不过这不容易不在于生老病死,柴米油盐,却远比这些危险苦痛得多。
织影觉得自己比这两者都要艰难,她既体会了凡人的生老病死,又尝过了为神的艰难困苦。
她记得很多小说里女主都是有金手指的啊,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没有了呢?
呃,听司织她们说,她的原身五彩华云有着很大的潜力,然而至今,除了自带的云气可以帮忙去除影子里的三毒以外,她还真觉不出这五彩华云哪里有潜力。
“哗哗”,耳边响起一阵水声,织影往下面探了探脑袋,意外地发现,下面是一片翻卷的湖泊。
咦?湖泊还会翻卷?!
第一百零四章 揽碧湖畔
织影揉了揉眼睛,再看,下方真的是一片湖泊,而且是一片极为不安分的湖泊。
波浪翻起一程又一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叫嚣,但又没有多大的恶意,倒像是……在迎接什么人。
等等!
她是要出王宫的,从风须国主寝宫到宫门,重重宫门深锁,哪里来的这么一大片湖泊?!
难道她和冀离还在不世之阵里?
不对不对!刚才冀离用了那个东西,确确实实将不世之阵破了个洞,并且在他们穿过那个洞过后不世之阵就自动合上了,怎么可能还在里面!
那这是哪里?
织影重重拍了下身下的云彩,质问道:“不是让你把我们带出王宫的么!你把我们带到哪儿了?”
一朵云彩自然不会回答她,她再拍了几下云彩,嘟哝道:“凡云就是凡云,一点儿灵性都没有,路都认不来,胡乱带什么带!”仰着脖子四下探看,目光茫然,“这是哪儿啊?”
铺开神识,周围景象纤毫毕现,这湖泊整体大概有一个王宫那么大,湖堤上搭了几座简单的屋舍,屋舍不远处有一排围墙,绿瓦朱漆,倒是和王宫宫墙一模一样。
嗯?湖泊,宫墙,屋舍,难道这里是那个无尘尊者居住的揽碧湖?
她看向湖中心,突破夜色的阻挡,神识所触及到的,是一座巨大的岛屿,大约是岛上还设了结界,她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看来这云彩真将她和冀离载到了揽碧湖来,好死不死地,居然这时候把她带来这里!
那无尘尊者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实力如何都不清楚,这样贸贸然来,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冀离还躺着呢!
织影轻轻拍打身下的云彩,声音轻软,说出的话却有些恶劣:“小云朵,载我回住宿的宅子,要是这回还走错了路,我就把你变成冰块儿,卖给半溪居做冰碗!”
身下的云彩颤了一颤,不动。
织影不满地说道:“再不走,我现在就把你变成冰块儿扔湖里!”
感觉到沉沉的威压,云彩猛然一抖,要铆劲儿似的微退一步,然后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咻”地往湖堤窜去。
织影差点儿被它前冲的惯性带得栽下云头,身边的冀离也半边身子被兜得滑出去,织影忙拉住他,稳住身形,骂道:“该死!”
回应她的是飒飒的风声,隐约还有人的笑声。
织影闭上微微干涩的眼睛,一手覆上额头:都幻听了,半空上哪儿来的笑声,冀离又没醒。
云彩载着两人很快就飞到岸边,迎接她的是两道黄色的剑光,同时响起一个犹带着稚气却冷冽的声音:“何方妖孽,胆敢擅闯揽碧湖!”
这剑光一出,织影就拎着冀离从云彩上跃起,同时击出一掌,将剑光绞碎,而后拂袖一挥,将那云彩推开。
云族生出灵智不易,怎能让人轻易就毁了!
面色一沉,织影看向岸上那两个约摸十二三岁,梳着混元髻的少年,目光落在他们手中所执木剑上。
两尺二寸长三指宽的桃木剑,散发着微微灵气。
呵,看来这两个就是许焕口中守在揽碧湖畔的所谓“仙童”了。
织影心里烦躁,今日事儿怎么这么多?她还没打算见那个无尘尊者,这两个连剑都拿不稳的小屁孩儿竟然来拦她,还骂她是妖孽!
真是岂有此理!
亲眼见着她将自己用十成功力挥出的剑光绞成碎片,两个少年心中大骇,相互望着对方,眼底都是一副诧异之色。
其中一个身量较高的少年手腕一转,倒提着桃木剑对御空而立的织影拱手一礼,问道:“阁下何方神圣?何故夜闯揽碧湖?难道阁下不知这里是无尘尊者的地方吗?”
织影心底不禁微嘲,刚才还傲睨不屑地叫她妖孽,现在就成“神圣”了。
她肃容亭立,淡声道:“本座初来商丘,并不知此地是何人之所,若有冒犯,还请见谅。本座还有要事要办,就此别过!”说完就走。
身后另一个少年喊道:“站住!你身边是何人?何故昏迷?”
织影回转过身来,眼眸中的浓墨凝结,显得有些森冷沉郁,她冷声道:“该给的脸面本座都给了,但这不代表本座软弱可欺,如若尔等再出言不逊,本座不介意让无尘给你们收尸!”
“你这……”那一开始就对她恶言相向的少年还要再说什么,却仿佛被什么缝住了嘴巴,愣是一句话断在舌尖,他不由双颊涨得通红,腿弯突然大痛,膝盖弯折,就这么直愣愣地跪在了地上,双手及时撑住前半身守住最后的尊严。
这少年握着桃木剑还要做什么,手臂却怎么也拿不起来。
这时遥遥地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不可无礼,退下!”
少年浑身一颤,身旁的高个子少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而后上前,神色恭敬地对织影说道:“晚辈等奉尊者之命看守揽碧湖畔,职责所在,适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前辈宽宏大量,万勿萦怀于心。”语毕揖下一礼。
织影看向那座只有一个轮廓的江心岛,心里不由对那无尘尊者更加好奇,面上却不显,只眉心微松,口中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语气:“本座事务众多,无暇与尔等多作计较。”
她看也懒得再看地上的两个少年,搀着冀离就飞离揽碧湖畔。
直到看着王宫完全消失在视野里,织影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神情微愠,不悦道:“冀离君还要装睡到何时?”
但见软绵绵任她搀扶的冀离站直了身躯,低垂的脑袋精神地抬了起来,没有灵力维持幻瞳之术,他的眼眸重又变成梦幻又纯净的紫色,神色坦然地看着她。
“眼下我灵力全无,醒与不醒无甚差别。”说出来的却是无赖的话。
织影眼微眯,道:“所以你就厚着脸皮让我扶着?堂堂魔界二殿下,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住口!”冀离斥道,面色忽然冷了下来,浑身散发着森寒之气,好像要把人冻死。
织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得一愣,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回过神来,不由怒火丛生,瞪着他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第一百零五章 红枫如火
织影一回到落脚的院子就和冀离不欢而散,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躺上床就睡。
也不知是马上就要天亮的缘故,她睡得不大安稳,抱着薄被辗转难眠。
脑海里放幻灯片似的闪过诸多画面。一会儿是那幅枫林卷轴上烈焰般的颜色染了手掌,一会儿是风须国主狰狞的面容要将他们困死在不世之阵里,一会儿是揽碧湖畔的交锋,还有江心岛传来的无尘尊者的声音。
再后来还有一些奇怪的画面,比如金色海洋,还有两道身影,看着实属陌生,心里却有熟悉之感。
半梦半醒地睡到清晨,织影轻揉有些发肿的眼皮,走到窗前,用叉竿把窗户支起来,金光灿烂的朝阳透过窗格投射在窗台前的一盆暖黄色的疗愁花上,为其更添一层明艳华贵。
她注视着开得正好的疗愁花,低喃道:“入夜则瞑,入昼则寤,令人好欢,乐而忘忧……”
过来找她的伏丹听到这一句,又想到昨夜她和冀离不欢而散,以为她要感慨两句自己的际遇,没想到看见她揉搓着疗愁花明丽鲜艳的花瓣哭丧着脸,语气颇为懊悔道:“早知道屋里有你,我回来就该把你炒来吃了,就不用失眠了!”
要上台阶的伏丹一脚踩空,幸而他反应快,及时扶住一旁的柱子站稳,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像,真是太像了!
织影的颇为遗憾地收回手,擦干净指尖残留的花粉,抬头就看见伏丹站在门外看着自己出神,她愣了愣,随即扬声道:“伏丹兄,你站在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来说话?”
伏丹定了定神,将脑海里那个曾经谆谆教导自己的人和眼前的女子区别开来,方才迈步进屋。
在桌边坐下,便有织影递过来的一杯水,他接了凑近唇边就喝,清清凉凉的感觉瞬时就从口腔蔓延到浑身各处,几乎全身的毛孔都敞开了来。
伏丹举了举杯子朝织影笑道:“顾姑娘哪里来的银丹草茶?”
织影从袖里乾坤里取出两碟子点心,听到这儿她挑眉问:“你怎么就认定这杯茶不是我泡的?”
伏丹把空杯子递给织影要她加满,一边说道:“租下这屋子就说过不让任何人进来,这院子里又没有银丹草,顾姑娘觉得呢?”
“一个两个都是人精!”织影撇嘴道,又给伏丹续上了茶,自己拈着点心吃起来,嘴里含糊不清问道,“你来找我,要说什么事儿?”
伏丹很自然地也从碟子里拿点心吃,说道:“殿下带回来的那副卷轴很是玄妙,但我等打不开。”
“冀离君试过了吗?”又想起他昨日就失了灵力,没那么快能恢复,一下就明白了伏丹的来意,“你是说你们用魔族的方法打不开,想让我来试一试?”
伏丹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织影道:“我先把早饭吃完了再说。”
伏丹乖觉地没有再把手伸进点心碟子里,但是织影又取出一碟点心,慷慨地说道:“想吃就吃,不用跟我客气。”
这么多年,和她同桌吃饭的只有小金乌,没想到魔界也会有喜欢吃点心的人和她坐在一起,她顿时倍感亲切,先时被伏丹关在乾坤袋里的事情都样的一干二净。
两个人很快就把三碟子点心消灭干净,一起去了冀离那里。
进了屋,织影才发现原来除了冀离和淮术,咸桑也在。
几个人正讨论着怎么破解枫林卷轴上面的封印,不过大多时候是冀离和淮术在说,咸桑默默地听着,好像是一个乖学生在听老师讲课。
看见织影和伏丹过来,并且织影看向他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半分怒意,冀离心里不由得安心几分,对织影道:“你来了。”
“不是你让伏丹兄来找我的么!”织影说道,目光在桌子上的枫林卷轴上逡巡。
冀离起身往旁边挪了挪,给织影腾出地方试着研究枫林卷轴,他开门见山道:“除了你我,他们都试过了。”
织影点点头,站在桌前,仔细地研究着桌子上面的枫林卷轴。
比起她所见过的各种法宝,这幅枫林卷轴实在是不起眼,且上面丝毫灵气也没有。
虽说混沌初开,清气上浮,浊气下沉,唯有清气才能转化成灵气,而后进入经脉凝炼为灵力,但这并不代表,凡界与浊气能够画上等号。
但这卷轴上不但没有清气,连凡界浓郁的浊气也没有,就像书房里挂着的其他卷轴一样,都只是拿来装饰陪衬主人的风雅的。
然而,这幅卷轴若是没有用,风须国主又怎么会在上面施加让人产生幻觉的咒术呢?
织影拧眉,一点儿头绪也没有,还好周围的人也不急,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两侧的椅子上或喝茶或想事,就连咸桑也都出奇地安静,一点要跟她别苗头的意思都没有。
织影乐得他们自己干自己的事,只管盯着眼前的枫林卷轴,手指不经意地在一棵棵紧挨着的枫树上面划过。
这作画的人手法委实精妙细,每一根分枝,每一片枫叶都在笔触之下有了生命,仿佛一阵风来,枫树叶攒成的火海潮流涌动。
这枫叶……
她低下脸庞凑近了看,按着一片枫叶数了数,七片,每一片枫叶都是叶开七片,且开裂得长度颇深,几乎裂到了叶茎处。
她曾经在一个地方见到过这种枫叶,红枫热忱,热情如火似秋,想要把见到它的人也囊入这火海之中,燃尽人生最后的惊艳。
织影忽然升起一个想法急需求证,她的目光一寸寸在枫林卷轴上搜寻,每一寸都是血一般鲜丽明亮的颜色,或有深浅,但一定热烈疯狂。
指尖亦随着目光在枫林卷轴上滑动,一圈儿下来,并没有什么发现,到处都是红艳艳的色彩,重重叠叠,看一会儿眼睛就能发花,她该庆幸她没有密集恐怖症,不然一定会被这副枫林卷轴搞得心悸失常。
“先休息一会儿吧。”对面冀离倒了杯茶给她,她目光扔在枫林卷轴上,伸手去接,冷不防一个收手快一个接得慢,杯子掉在桌子上,茶水一瞬间就漫到了枫林卷轴的一角。
冀离要施法弄干净,一个口诀还没念完,便听织影制止道:“等等!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