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争当红娘
听闻冥界十八层地狱中有一层叫作火山地狱的,专收生前犯过损公肥私、抢劫钱财、杀人放火之人,将之赶入火山中活烧而不死。
织影自问洁身自好,做影部神女也算尽职尽责,因修习的是水系术法,更无纵火之嫌。
缘何如今全身似烈火焚烧,久不能熄?
意识堪堪聚拢,她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犯了神则,如今这情况约摸是反噬临身,无法对抗。
小金乌向来一说谎话就不看人,每每提及反噬,他都巧妙地错开目光,但太多巧妙就成了刻意,织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之前小金乌让她服用东华帝君炼的丹药,她借着喝水,将之滑进袖子里。
她知东华帝君贯来疼爱小金乌,若真有抵御反噬的丹药,无论小金乌会否来凡界,都会给他备足,又岂会只有两粒?若当真只有两粒,凭她和小金乌的交情,何以过了小半日才分给她?
那玉管里的丹药灵气充沛,虽然很轻微,她还是察觉到了里面炽热的火属气息。
若是灵力充足,消化起反噬来会轻松许多。
这丹药根本就不是抵御反噬的丹药,而是小金乌灵力所化,并且经过转化,变成了不会伤害到她的中性灵力。
她去小金乌那里求证,他果真灵力不足以致反噬提前。
如此用心良苦,一片赤诚,她怎么受得起?
他的一番心意,她又怎么受得起?
受不起,还不起,唯有拒绝。
结果便是,反噬来临,生生受之,但,她宁愿如此。
火焰灼烧,由心口蔓延,扩散到四肢百骸,经脉如一条条相连的引线,火星子一落,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织影感觉自己如同一柄残缺的剑被扔进了铸器司的炼剑炉里,要将她彻底熔化,才好重铸成新的神器。
从前在星落林受伤,她也是伤了经脉,却没有像这一次,有那种被烧成灰烬的感觉。
云族的先主神洛霞便是犯了禁爱神则,被天帝下令劈成了飞灰,她小心翼翼地跟在雎略身边,最终还是和洛霞一样的命运,逃不过这灰飞之刑吗?
早知如此,她该抛下一切回天界,哪怕只是与他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清心,凝神!”
冀离的声音犹如幽夜中骤然炸开的烟花,惊醒了睡梦中的织影。
灵台顿时一片清明,她守住本心,默念清心诀。
“天地无涯,万物齐一;飞花落叶,虚怀若谷。心无挂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水流心不惊,云在意具迟;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
似乎清心诀真的起了作用,四肢百骸的火灼之痛减轻了几分,虽然很微小,还是让紧绷的经脉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织影再接再厉,继续固守本心,清心诀念得比拙隐剑心法还要顺溜。
时间像手中的沙,从指隙流泻出来,又被风吹散,捉不回,追不到。
心上的火灼之痛散去,织影再次陷入了沉睡。
月色苍凉,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将廊下的灯笼光芒筛得朦朦胧胧。
席茹关上窗户,用铜签子挑了挑灯芯,屋里马上就亮堂了几分,她奇怪地看着坐在桌边捧着茶杯发呆的蔺轩,试着再劝他:“蔺公子,顾姑娘已经退了烧,你就回房歇息吧,这里有我来看着就行了,有什么事我再来找你。”
蔺轩眸光未动,依旧不语。
席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蔺公子?”
“嗯?”光影变换,蔺轩这才稍稍回神,他疑问地看向席茹,“席姑娘,有什么事么?”
席茹嘴角抽动,只好重复:“我说,这里我来看着就行,蔺公子回去休息吧!”
蔺轩望了望床榻上沉睡的女子,对席茹说:“不用了……”感觉这么说容易被人误会,他补充说明道,“顾姑娘的病情来势汹汹,虽然退了烧,只怕还会有变化。我还是多看着些为好。”
是这样么?
席茹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要说之前她有心将蔺轩留下,对容貌胜过她的织影百般看不顺眼,自然不会觉得这两人如何。
如今看来,一个温文尔雅,如林中修竹崖上青松,一个清丽脱俗,似山中精灵水中芙蓉,当真是一对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至于那个赤霄嘛,脾气又坏又古怪,却独独对一个织影处处维护,百般依从,分明是对她有意,却不知织影是怎样想的,在意的又是哪一个……
放下芥蒂的席茹很乐意为谈得来的织影牵红线,只等她醒来寻机会问上一问,就付诸行动,却没发现已经有人盯上了自己。
却说被小金乌和织影联手恐吓的屠杉一回到厅堂,就在席有为跟前忙前忙后,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肩捏背,嘴巴甜得跟抹了蜜糖似的,侍奉得又殷勤,比席茹这个亲生女儿还像亲生女儿。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暴风雨的催化和屠杉的舌灿莲花之下,席有为间接吐露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心愿子嗣传承。
关于他这个愿望,要是没有被织影封印修为,屠杉轻轻松松就能搞定。
心底狠狠咒骂织影几句,屠杉又磨了磨席有为,席有为被她缠得耳朵嗡嗡叫,退而求其次,说了个眼下较为实际的愿望。
如织影所猜测的那般,席有为人到中年,又对已故妻子情深义重,没有续弦的念头,唯一想做的就是为席茹觅得一位如意郎君,不求名利富贵才貌双全,只要真心对席茹好,他就能安心去见九泉之下的妻子了。
屠杉一听,顿时就心花怒放,扔下席有为就去后院刺探军情,哪知席茹不在后院。
她立马就想到了天女庙外席茹矫揉造作那副样子,转身去了蔺轩的客房,正好让她瞧见了织影遭到反噬,被路过的蔺轩抱回了房内。
她还存了侥幸之心,想着织影反噬受制,灵力微弱,她可以趁机突破封印,重拾修为。
可惜小金乌的确是扯谎,织影给她种下的封印却是实打实的,不然凭她昨夜所用法术,断不会反噬得这样厉害。
屠杉试了数十次,识海的冰面一丝裂缝也没折腾出,她只好委屈委屈自己,去当席茹红娘了。
第六十二章 给个教训
就像是为了庆祝夕守镇的新生,这场雨整整持续了一夜。
第二日旭日初升,门前的油杉篦子似的叶片青翠欲滴,如同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挺拔俊秀,英姿勃发。
守了一夜的蔺轩坐在桌边右手支颐,与周公正聊得火热,因而席茹送早膳过来,他还在瞌睡。
将早膳摆好,席茹正准备叫醒蔺轩,床榻处传来一声嘤咛。
她走到床边察看,织影抿着嘴唇,清秀的五官皱到一起,声音沙哑得像历尽千帆的老妪:“我这是……活过来了?”
席茹高兴道:“你醒了啊!没想到蔺公子的医术不错呀!”她转身倒了杯水,将织影扶起来,杯子凑到她唇边,“嗓子哑得这般厉害,快喝点儿水。”
织影接过茶杯,喝水润了润喉,而后方道:“你说什么?蔺轩?”
“是呢!你昨日晕倒在假山前,恰好蔺公子从那处经过,将你带回房间,不然你就不是风寒那么简单了!”席茹要扶她躺下,见她摇摇头,也便作罢。
织影靠坐起来,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奇怪:“风寒?”
“嗯。”席茹朝那边努努嘴,喟道,“蔺公子不是会医术么?那会儿雨又大,不好去请大夫,便是蔺公子为你诊脉医治的。”
织影随她所指,这才发现蔺公子靠着桌子打盹儿,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眉毛一动一动的,颇是有趣。
她笑了笑:“他说我是风寒吗?那他是怎么给我医治的?”
席茹奇道:“说起来也没怎么医治,就是以冷巾敷面,热了就换。”
“就这样?”织影不由歪了脑袋,十分的困惑有九分的狐疑,还有一分是稀奇。
席茹点头,心里也是纳罕,哪有人这样治病的?不施针不开药,冷水浸帕子敷一敷就能医好人?
织影却觉得不过这不重要,左右她熬过了反噬……反噬!她在这里,那……
她抓住席茹的袖子,紧张道:“小金……赤霄呢?他怎么样?”
“赤霄?他并无怎样。我去厨房做早膳的时候,他借了炉子去,说要煮什么芳华羹,这四月天,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新鲜桂花。”席茹面露陶醉,就连眉毛也快要飘起来,“不过确实香得很。”
织影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弯起眼睛来:“看来今日我有口福了!”
席茹见她对小金乌如此紧张,一提到他做吃的,就这样高兴,试探着问:“你与赤霄是一起长大的么?”
“算是吧。”织影道。
“那你们……”
织影见席茹眼神暧昧不明,就知道她想歪了,她眼底微冷,只道:“我有些饿了,席姑娘这是拿早膳来了吗?”目光落在蔺轩面前的碗碟上。
看出她不想多言,席茹也不好自讨没趣,笑道:“是在床上吃么?我去搬案几。”
“不用这么麻烦,修行之人没那么娇气,我去桌上就好。”织影掀开被子就要起来。
昨晚她浑身都烧得滚烫如火,湿帕子眨眼就变得温热,席茹和蔺轩忙活了两个多时辰她才好些。这会儿她起来,席茹两只眼珠紧紧盯着她,生怕她脚下一个不稳,再摔出个好歹来。
结果织影利索地穿上云锦靴子,一个闪身就到了桌前,还恶作剧似的扣指弹了下蔺轩的额头,而后仿若无事地坐下来捧着瓷碗喝粥,惹得席茹艳羡不已。
蔺轩额头吃痛,乍然惊醒,一睁眼就看见织影风卷残云似的夹菜喝粥,嘴唇红润,宛如清晨犹带清露的杜鹃花瓣,惹人垂怜。
他晃了晃神,欣喜道:“顾姑娘,你没事了!”
织影眼珠一转,放下碗筷,拧了眉头,煞有介事地说:“有事啊!”果见蔺轩紧张起来,织影觉得煞是有趣,她忍住唇角的笑意,接着道,“我饿惨了,这些都不够吃啊!”
蔺轩正想说什么,忽而闻到一阵芳馥的香味,如同置身于百花园中,诸芳争艳,香风浮动,醉人心扉。
与香味齐来的,是一道轻快又骄傲的笑声:“饿惨了喝粥怎么够,当然还是我的芳华羹更香甜!”
紧接着就有人讥笑道:“是啊是啊!甜得要死!”
“我看是你想要死……”先前那声音立刻就冷了下来,听到这话的几人除织影外,个个都如坠冰窖。
“屠杉,闭嘴。”织影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来,不疾不徐地说道。
虽是缓缓说来,屋外却再没有屠杉与小金乌作对的声音。席茹不由暗自奇怪:即便屠杉是织影带回来的,何以对她如此畏惧?
疑惑间,小金乌已经单手托着个天青瓷盅跨进来,步伐稳健,眼角眉梢无不是风采逼人。他身后跟着屠杉,瞧着年纪尚轻,却已初露风姿。
织影早已见惯了俊男美女,又知道屠杉的底细,并无多大感觉,只盯着小金乌手里的天青瓷盅,皱眉道:“你加了多少香蜜,这样甜腻?”
小金乌在她身旁坐下,把瓷盅推到她面前,淡声道:“不多,一勺。”
织影不信,仍盯着面前的瓷盅。蔺轩不由看向小金乌,只听他语气平淡地补充说明道:“就他们放在锅里那个勺。”
蔺轩眼角抽搐,席茹瞪圆了眼睛,就连屠杉也忍不住翻了个颇为妩媚的白眼,躲得远远儿的。
见织影呆看着瓷盅迟迟不动,小金乌催促道:“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蔺轩张了张嘴,却见织影什么话也没说,揭了盖子,双手捧起瓷盅仰头就喝。
百花的芬芳立时溢满整间屋子,香气浓郁到了极致,仿佛花到荼蘼,很快便会纷纷凋零,只求在最后一刻,将所有的风采都展现出来。
放下瓷盅,织影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臭乌鸦!”接下来是神识传音,“下次再做这种东西,扒光你的毛!”
蔺轩他们没有听见后一句,不由得面面相觑,满载疑惑。
小金乌却笑了:“谁教你骗我来着,若不给你个教训,你怎记得住?”
眼睫猛然一颤,织影转头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灌下,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茶杯思索道:“那我该做什么,让你也记住教训呢?”
第六十三章 掌中之鱼
和风日暖,云卷云舒,古道苍林间,三两飞鸟轻啼,五六友人漫行。
自从知道了织影和小金乌都是修行有道的世外之人,出手毁了天女庙中的集阳阵,又有蔺轩从旁佐证,席有为一家对这两人都异常的尊敬与热情。
若非织影不想被人叩拜恩谢,整个夕守镇都会喧喧嚷嚷起来,为她和小金乌建庙供奉。
听闻两人想要外出郊游,不等席茹开口,席有为就指了她去做向导。
屠杉存了红娘之心,自然要一同跟去,还扯了神不守舍的蔺轩一道。
于是几个各怀心思的年轻人就这么组成一个临时旅游团。
上回攀山看日落,织影和小金乌故意择了另一条直达天女庙的路下山,同时也发现山的另一边自有一片天地。
今日便是去探索这一片天地。
没有相争之心,这次的郊游格外畅快。
席茹是东道主,就给他们讲起夕守镇过年时值得称道的习俗,除夕吃用豆腐、豆芽、干豆角、鸡杂、腌菜等食物做的米糊,祭祖过后放鞭炮,晚上吃隔岁。
初一蘸白糖吃年糕,以期新的一年生活甜蜜,节节高升。从初十到十六有灯彩看,还有悠扬的唢呐和明快的花锣鼓,她那时总在灯彩里看花眼,惹得爹娘到处寻她。
席茹言语大方清脆,性格又爽朗明快,说起这些来就更能让人生出共鸣,仿佛自己就身处其中,唢呐和花锣鼓在耳边交响,眼前灯彩斑斓,颜色绚丽,似乎也被迷了眼,走到另一个未知却更加热闹的地方。
织影听得极为认真,问米糊是怎样一种味道,隔岁时吃的肉果是什么做的,年糕除了蘸糖,还有没有别的吃法,灯彩上面又有什么花样,有没有灯谜可以猜着玩。
也不单单问,还和席茹分享自己所知道的。
肉圆子不止可以用寻常的猪肉做,还可以把鱼肉剔下来剁成泥和了面粉做氽鱼丸,色泽洁白又柔软晶莹,尝之鲜嫩弹牙,还可以在里面夹馅儿,口味更加丰富爽口。
年糕煎炸炒煮皆可,酸甜的,拔丝的,咸口的,做法多样。她最喜欢的就是排骨年糕,既有排骨的浓香,又有年糕的软糯酥脆,十分可口。
一时都变成了她在说,一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屠杉亦被她带了进去,来意全忘了,似乎美食就在眼前,且色香俱全,不由得口舌生津,垂涎欲滴,只等一尝美味。
小金乌却心怀疑惑,又见蔺轩听得尤其专注,心火暗生,便打断织影的如珠妙语:“山中少烟火,莫要胡诌这些无稽之谈,误人子弟!”
“谁说我误人子弟?你又不曾……”织影激动之下差点说出骇人之言,幸而及时刹住,狠瞪了小金乌一眼,方道,“你又不怎么去塔楼,怎知书里所记载的方外之地?”
小金乌拧眉:“微之那个?”
“……自然。”
小金乌眉心深皱,如同被人硬生生划了一道口子,破坏了丰神俊秀的容颜。
见他如此,织影心虚更甚,却无意再与他争辩,想着自己的打算,便笑道:“穿过这片林子,前面好像有一条溪流,只盼里面有鱼。翻山过来,没有什么奖励就太没意思了!”
席茹蔺轩两人看着她心照不宣地笑,屠杉愣了愣,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唯有小金乌还在纠结。
织影却不容他深想下去,派了任务给他:“到时候你负责生火!”
小金乌爽快地答应:“小事一桩!”
织影霎时笑开。
小金乌愣了愣,似乎这些疑问比起她笑,再是微不足道不过了。
树林尽头是草地,草地尽头则有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奇石自然相垒,将上游的水流分作数股,逐路交叠,层层流下,最后又汇到一处,溪流潺潺,击出悦耳的声响,仿若天籁。
出茂林而遇旷野清流,几人皆有柳暗花明之感。
行了半日,织影和小金乌倒也无妨,蔺轩席茹两个凡人,并屠杉这个与凡人没两样的妖,都是肚子打鼓。
先时明悟织影之意,蔺轩自去林中拾木枝。
屠杉见状,想鼓动席茹也去,被织影一眼瞪了回去,并被她叫去一起抓鱼,留下席茹和小金乌在草地坐着。
“赤霄公子缘何不与顾姑娘一道抓鱼去?”席茹问。
小金乌盯着她笑了笑,回敬道:“席姑娘缘何不与蔺公子一道拾柴去?”
席茹语塞。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顾姑娘说的那些,赤霄公子原来不知道的么?我还以为你们青梅竹马,无话不谈呢!”
小金乌看也没看她,淡漠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多话的。”
席茹讨了个没趣,心下骂道:冷面毒舌,活该这么多年修不得正果!
却是再不说话。
小溪边,织影削了根树叉,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走进溪水里叉鱼,不知是她眼花,还是鱼儿太灵活,一连几次,树叉抬起,上面空空如也。
树叉再一次落下又抬起,上面挂了几根绿油油的水草,岸上观看的屠杉大笑。
织影拿下树叉上面的水草扔进水里,回头看她。屠杉止了笑,顿了顿,欲言又止的模样。
织影道:“有话大可直说,憋着难受。”
她既如此说来,屠杉便理直气壮地问了:“为何不让那丫头和蔺轩一起去拾柴?那席老头就这么个愿望比较实际,你为何要破坏他们的姻缘?”
织影站在水里,地势较低,此时仰视着屠杉却未见半分劣势,那双比溪水还要清澈明净的瞳眸令屠杉不敢逼视。
“席有为的心愿确系席茹姻缘,但谁与你说席茹的姻缘在蔺轩身上?又何谈我破坏他们姻缘?”
屠杉心知自己没理,垂下眼睫,却还是压不下心中的怨气:“是你让我去‘赎罪’的,此刻又说我不对!”
织影摇头:“人定胜天,妖亦可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不代表也能掌握别人的命运,左右别人的姻缘。”
她沉下手掌,再次抬起来时,手心捧了一洼水,里面有一尾小鱼左右掣肘地艰难摇摆着。
“我若不困住它,它会有自己的轨迹,而后走向衰亡;可我困了它,今日拿它做午餐,这也是一种走向衰亡的轨迹。但我放了它,它还会有更多走向衰亡的轨迹选择,而不是眼下最短暂的一种。”
见屠杉面含疑惑,织影再次沉下手掌,鱼儿摆尾游开,抬手无物。
她接着道:“我原本也可以让你做这只即将被人吞下肚的鱼,但我不想阻断你或许会十分精彩又或许会平淡无奇的一生。”
屠杉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却没有怒意与恨意。
织影屈指一弹,一滴水珠正中屠杉眉心,她道:“小狐狸,我让你赎罪,却不是让你去乱点鸳鸯谱,回去之后可不要再把他俩凑在一起了,他二人的姻缘不是你能左右的。”
第六十四章 两条鲤鱼
听了织影的话,屠杉暂时打消了为席茹和蔺轩牵红线的念头。
织影见她一直站在岸上,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挥了挥手中的树叉,喊道:“下来帮我捉鱼,想吃大餐的,是要付出劳动的!”
屠杉瞪着树叉,不服道:“你不是说要放它们一条生路么?怎么还要捉鱼吃鱼?说一套做一套,你凭什么要我听你的!”
“狐狸不吃鱼吗?”织影微微疑惑,而后颇为惋惜地对她说道,“哎呀,我今日只打算做鱼吃呢,那你就自己去捉老鼠打小鸟来吃吧!”
屠杉脚一跺就要转身走,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一串响亮的抗议,她涨红了脸,一声低骂,倏地回转身,抓起织影削的另一把树叉,赤脚踏进了溪水里。
这一连串的声音分毫不落地被织影听入耳中,她笑了笑,树叉对着一点稳准狠地刺下。
屠杉抬头一看,织影扬起树叉,上面串着一条一尺长的鱼在不甘心地摇头摆尾,水甩得到处都是,织影歪过脑袋抬手遮挡。
她正准备笑话两句,却见织影放下手来,手掌在鱼头上轻巧一拍,树叉上的鱼立时就软塌下去。
“乖鱼儿,下次投个好胎!”织影笑道。
屠杉听见,很想说一句“你不吃它,它将来修炼有成,一样能很好”,可不知为什么,她说不出来,这个织影好像真的不是很坏。
“小狐狸,背后说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哦!不过看在你没有再骂我的份儿上,我就奖励你一条鱼,接着!”织影扬手一抛,那条鱼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的弧形,不偏不倚地落到屠杉怀里。
未免衣裳被弄湿,屠杉忙抬手接住,转头扔到岸上小金乌那里。小金乌以为是什么暗器之类,一拂手就将鱼打了回来,屠杉一个不防,与滑溜溜的鱼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
一声尖叫冲天,惊飞了林子里的鸟儿,抱着干木枝过来的蔺轩步子一顿,没叠稳的木枝掉落在地,他望向尖叫源头。
屠杉面容微湿,五官扭曲到一起,两手握拳竖立于两边,其中一手还拿着根鱼叉,咬牙闭眼,一副忍耐告罄的模样。
旁边织影哈哈大笑,声朗气清,宛如檐角的风铃,极为悦耳。她笑够了,伸出手指戳了戳屠杉的肩胛,毫无同情心地提醒她继续叉鱼,自个儿回头一插一个准,端的是身手敏捷,眼光毒辣。
蔺轩忍不住笑了笑,眼底星海微微荡漾,养眼得很。
席茹亦是笑得花枝乱颤,不过她笑的不是屠杉而是小金乌。
他徒手打飞鱼,沾了一手的粘液,滑溜溜的跟鼻涕似的,恶心得很,又没地方擦,手一直举着,想想都难受。
席茹停了笑,掏出自己的手绢丢给他:“擦擦吧!”
小金乌两根手指指尖拈着手绢,手腕一转扔回给她,道:“多谢,不用!”
他起身走到小溪边,手伸进溪水里使劲儿揉搓,好半天才把那种滑腻腻的感觉搓掉,抬眼瞧见织影还在叉鱼,手在水面上一挑,抄起一大片水花。
“还要捉多少鱼?快上来!”
织影出人意料地没有与他斗嘴,简捷说道:“这是最后一条!”抽出树叉,一条将近两尺的鱼两点一线地横在树叉顶端的两个尖刺上。
玉白光滑的手握着临时削成的粗糙树叉,雪白的衣角拴在腰间,渐变蓝的穗子被溪水打湿,颜色显得更加深重。
明明是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他的眼睛却难以转开。
嗯,他看重的人,便是身处泥沼,也是洁白无瑕的。小金乌这样跟自己说。
屠杉接过织影递来的树叉,在小金乌面前晃了一晃,道:“喂!看傻了?生火啦!”
腥味在鼻尖打转,惹得小金乌一阵拧眉,他冷冷地盯着屠杉,与他衣襟上暖黄色的火焰纹极不相称:“你在支使谁呢?”
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屠杉两手一缩,连鱼带叉一起收了回去。
织影上了岸,掐了个诀把两只脚丫并打湿的衣角穗子一起烘干,穿起鞋袜,冲小金乌笑道:“生气做什么?我是要你生火的!”
“你让这小妖规矩点儿,我这就去。”小金乌看也没看屠杉一眼,手掌一抬,十几条肥美的河鱼浮在空中随着他一起回到原地。
织影一瞥屠杉,无奈道:“你是见识过他的真火的,他若要杀你,我拦不住,也不会拦。要逞一时之气,还是规束己身,你自己好生掂量吧!”
说罢,也不再管屠杉如何作答,径自走开。
此时蔺轩已将柴堆架好,小金乌施法快速将鱼鳞内脏弄干净,再串好鱼,扬手一甩,柴堆“轰”地燃了起来。
屠杉刚刚过来,差点被遽然蹿升的火焰燎到,有了织影的警告,她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接过织影递来的木枝烤起鱼来。
见她一声不吭,小金乌眉梢一扬,很是惬意地翻转了鱼身烤另一面,原本扭头要对织影说什么,却被木枝上的鱼吸引了注意。
那鱼身形似鲤,却是鲜艳的赤色,外壳坚硬,火焰烘烤之下,似乎还能闻到一种淡淡的乌梅甘香,不是横公鱼是甚?
小金乌环视周围几人,皆是面无异色,并没有觉出他这根木枝上的鱼有何不同。
他不由看向织影,火焰将她白皙的脸颊镀上一层温馨的暖色,仿佛天边晚阳对云朵最后的留恋。
感觉到他的目光,织影转过头来,歉然一笑:“稍稍有些晚,不过你肯定不会怪我的,对吧?”
“谁说不怪!还有一条呢?”小金乌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翘。
织影心头微涩,佯作愠怒地朝他脚边一瞟:“喏!”
小金乌低头一瞧,果真一条赤色鲤鱼在脚边安然躺着,他顿时眉开眼笑,仿若天晴雨霁后的艳阳高照,暖意融融。
感觉到周围几人目含疑问地看着自己,他轻咳几声,换做神识传音:“什么时候去钓的?”
织影听见,同样神识传音答:“去招摇山之前。”
“那你怎么不来紫府?教我等了这许久!”小金乌脸色微黑。
织影看着火堆上方转动烤鱼,漫不经心道:“等得越久,越觉得惊喜嘛。”
第六十五章 肘腋突生
这个惊喜来得委实有些晚,小金乌的胃口都快被她吊没了。
不过这青山为凭,流水蜿蜒,眼前又有篝火烤鱼,最亲近的人也在身边,也勉强算是一种平淡的惊喜了。
织影掏出装海盐的瓶子,在横公鱼两面均匀地撒上,再放到火焰上方炙烤。
横公鱼无腥味,反倒被乌梅浸染,带有一种淡淡香气,小金乌闻着横公鱼散发出的诱人鲜香,心里觉得甚是熨帖。
蔺轩从腰间挂着的燧囊里取出一个小葫芦瓶,对织影道:“胡椒粉温胃散寒,顾姑娘虽是修行之人,不惧这小小风寒……”
不待他说完,织影眼睛亮闪闪,就像淘金者挖到了金矿,兴奋地把瓶子捏在手里,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去:“不惧不惧!胡椒粉是百搭粉,最最好吃啦!”
她手肘碰了碰小金乌,道:“一会儿千万要忍住口水呀!”
“你这么喜欢,干脆别回去,就在这里定居算了!”小金乌随口道。
织影把玩着葫芦瓶的手一顿,停了一停,随后凝视着篝火低声道:“……我倒可以放下那些,你能吗?帝君会答应吗?”
小金乌忙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那火,我这边用的是真火,伤眼睛。”
织影一时感怀,没有注意,她眨了眨眼睛,细软的睫毛刷在手心,像羽毛轻挠,痒痒的。
她脑袋往后退了退,道:“我不看了,手收回去,一会儿还要撒胡椒呢!”
小金乌慢吞吞地收回手,戳了戳脚边硬壳的横公鱼,嘟囔道:“谁说我不能?就算我不能,他就能么?”
“你说什么呢?”织影道。
小金乌甩了甩脑袋,问:“鱼烤好没?”
“着什么急?又不是没吃过,须得慢慢烤制,这鱼才会烤得外焦里嫩。”织影忽然打趣道,“你忘了你第一次烤的鱼啦?”
小金乌大窘。
席茹过来凑趣:“他第一次烤鱼怎样?烤熟了没?”
织影瞄了下小金乌。
想起那时他并不懂什么烹饪之道,一味用太阳真火,瞬间将横公鱼烤成了一块簌簌掉渣的黑炭,别说吃了,拿都拿不起来。
她不由失笑,对席茹说:“烤熟了啊……”
“臭丫头!”小金乌截下她的话,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火光映红的,还是臊红的。
织影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道:“只是没放盐,味道不好。”
席茹点头道:“盐乃百味之首,没有放盐的东西怎么入口?”
小金乌扬起下巴,似乎要说什么,一旁有人喊了一声:“你的鱼糊了!”
怎么又是那只死狐狸?他不满地看了过去。
屠杉一手指着火堆上方串在木枝上的鱼,一手捂着鼻子,柳叶状的眉扭到了一起。
果然一阵焦糊味儿,几人皆掩住鼻子,顺着木枝看向烤鱼的主人。
蔺轩移开木枝,冲几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诸位,适才赏这秀丽山水有些痴了,未曾注意。为表歉意,在下愿为各位烤鱼。”
倒挂在树枝上的一只蝙蝠碰了碰另一只蝙蝠的翅膀,道:“这凡人看咱们公主看得痴了,还说什么赏景,这黑灯瞎火的,谁信呐!”
他左侧的蝙蝠往旁边让了让:“废话少说!玄左使令咱们将公主带回,咱们只需听命,扯这些乱七糟八的作甚?”
“这也就是夜韩族长被天界那个雎略给灭了,不然公主哪里能回来……”
左边的蝙蝠抬起翅膀将他的话扇了回去,道:“看到那个穿焰火赤阳衣裳的人了么?这些天我一直守着公主,那人是太阳神一族的,身上有太阳真火,可焚天地万物。虽然此人还未修到最高境界,但已能毁人经脉,你我一会儿须得智取,万不可令此人有空放出太阳真火。”
“明白!”
篝火前,小金乌撕了一大块鱼肚子给织影,余下的自己吃。织影捧着碗,一根一根挑了鱼刺,埋头吃着。
对面蔺轩手里举着两根木枝,分别是屠杉和席茹的鱼。
夸下海口,岂能食言?
织影吃完鱼肚子,揩干净嘴角的油渍,起身道:“我给你搭个架子吧,这样举着多累啊!”
蔺轩也不逞强,仰头笑道:“那就多谢了。”
织影摆了摆手,说道:“不谢,反正你也要帮我烤鱼,而且你的胡椒粉真赞!”
她走到蔺轩背后,拣了几根合适的木枝,又拔了几根干草,索性就在蔺轩旁边坐下来搭三脚架。
蔺轩往一旁挪了挪,给她让位,一边虚心请教:“何为赞?”
“就是很好吃!”刚吃完鱼的小金乌把鱼骨头扔进柴堆里,给蔺轩解惑,他把另一条横公鱼串好,递向织影,“我觉得你烤鱼的手艺比较赞,再来一条!”
织影没接,将三根木枝用干草绑在一块儿:“等会儿,那鱼太重了!”
小金乌二话没说,把横公鱼扔了,帮她绑另三根木枝。
木架做好,小金乌抢先把自己的横公鱼架了上去,织影做了另一副给蔺轩,而后就过来烤制横公鱼。
就在这时,突生变故。
一阵飓风陡然袭来,地上的落叶腾空而起,碎石乱滚,地上的篝火除小金乌面前那簇太阳真火,其余全部熄灭。
沙石吹进眼睛里,蔺轩席茹不由得紧闭着眼摇摇晃晃,屠杉扒着身旁的巨石稳住身形,发丝乱舞。
场中唯有织影和小金乌稳立原地,青丝被卷得狂飞,胡乱搅在一起,织影设了个结界保护蔺轩三人。
和小金乌死盯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飓风,皆是面色沉凝。忽而两人互望一眼,织影心念一动召出沧巫,掐起大巧若拙剑诀,不带任何技巧地对着飓风一剑刺了出去。
飓风如有灵,往后极速闪退,到达树林边沿,卷起更多的落叶树枝,折腾出巨大的响声。
小金乌足尖一点,眨眼已在织影身前,赤羽鞭骤然重组,一粒粒火石剥去外皮,露出金色的石心,而后聚拢在一起,形成一把坚硬华亮的硬鞭。
他一鞭劈出,强势的气劲将飓风划开一个大口子,然而飓风晃动了两下,倏忽再次合拢成一个完整的飓风。
织影见此,心知从外部难以将飓风驱散,果断地提着沧巫剑跃入飓风中心。
第六十六章 公主殿下
织影御空于飓风中心,剧烈的风在身周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树叶尘土以及若干林中生灵牵扯进来。
一时间,鸟族的嘶鸣,树叶的刷刷声,事物相撞发出的沉响,如同数层高墙,将她与漩涡之外的人完全隔绝。
腰间穗子颜色灰暗,灵气全无。
织影微惊,这飓风内里竟能阻断灵气!是她大意了,以为能与小金乌里应外合,合力将飓风绞个粉碎,不料却成了自投罗网。
她提着沧巫,将自身云气灌注其内,手腕轻轻一转,剑身旋出一道淡淡的银弧,如云中的朔月,藏匿着清远的光华。
剑诀捏起,剑气立即激射而出,瞬间分出无数道,将飓风戳出一个大洞。
织影不喜反愕,一下被移动的飓风颠的七荤八素,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刚才见到的大洞之外的情景。
那并非是她所期待要去的地方,更没有小金乌在外等候,雾蒙蒙的一片,就像是被锁在了不见天日的幽冥之境。
在空中翻了不知道多少个跟斗,织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前无路后无依,除了一把沧巫,茕茕孑立,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进阶上仙,天雷加身。
想到这里,后背似乎又是火辣辣的一片,她不由抿了抿唇。
“嘿嘿!公主殿下莫慌,属下这就带您去见魔尊陛下!”听似憨厚的男子声音犹如空谷之音,寻不见源头。
织影下意识地仰头环顾,昏暗的天空让她心里没底,脑海里来来回回转动着语句中的“公主殿下”、“属下”、“魔尊”这几个词。
没有人回应,这句“公主殿下”莫非是在唤她?
可她前世只是一个小康之家的女孩儿,今世稀里糊涂被点为影部神女,公主之称何来?
不过听起来,此人似乎对她无甚恶意。
她心思一转,下巴微微抬起,面含薄怒,沉声质问道:“你是何人?胆敢锁我!”
伏丹展开双翅,在空中一个急转,疾风扑面,穿梭云间,山水尽在脚下,纵行天地之间,这种感觉简直是畅快淋漓!
面对织影的质问,蒲掌拍了拍腰间的乾坤囊,伏丹微笑道:“属下是玄左使麾下伏丹,权宜之计,还望公主见谅。”
织影被拍得一个趔趄,心下大骂此人手脚粗鲁,话语里便漏出几分怒意:“既是权宜之计,现已安然,还不速速放我出去!”
伏丹摇摇头,也不管织影能否看见,只是说:“非也,现下尚未离开凡界,那神族之人眨眼就能追来,为保万全,委屈公主殿下在乾坤囊里多待一会儿。”
他说的该当是小金乌。
此人如此说,应该是忌惮小金乌的,只要将他拖在凡界,便有逃脱的机会。
“那人乃是我的挚友,你这般设计困我于此,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快放我出去,我与他交代了原委,再与你走!”
织影抛出碧海鉴,入目的清光让她觉得安心了几分。她在乾坤囊内漫行,只希望能找到其中的突破口。
伏丹啐了一口,谩骂道:“神族之人卑劣无比,更何况那人还是太阳神一族的!公主殿下的母亲便是被东君暗害致死的,公主岂能好坏不分,与此人称友?”
一边观察乾坤囊内部,织影存着听八卦的心思随口问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公主不知上神死因是何?”伏丹微讶。
言多必失,若是被他发现自己不是他们要找的“公主殿下”,她就危险了,因而织影只答:“不知。”
别的就留给伏丹自己去想,有一半的可能被他发现自己不是“公主”,也有一半可能令他为自己想理由开脱,都要被他困在乾坤囊里。
这回老天总算眷顾了她一次,良久过后,只听得伏丹一声喟叹:“还以为那司织是个忠心之人,没想到竟也是个背恩忘主的,居然不告知公主前尘旧事!”
说话间,织影已在乾坤囊里转了两圈。
这乾坤囊里空间不大,不过是两丈方圆,散步都嫌局促,可惜的是,她没有找到其中的间隙。
这时伏丹已喜道:“公主殿下,很快就到两界结界处了,魔尊陛下见到您,一定会很欢喜!”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叮嘱一句,“不过公主殿下不要再说自己与那太阳神族的小子有什么交情了,魔尊陛下是最厌恶此族的。”
这么快就要离开凡界了!
织影心下着慌要是出了结界,要逃出来可就难了!
闯祸多了,织影也练就了一番急中生智的本事,很快她就有了主意。
伏丹没有得到织影的回应,以为她爬山烤鱼累了,也未出声打扰,岂料乾坤囊内传来一声闷哼。
“公主殿下?”伏丹低声唤道。
接着是织影虚弱的声音:“你……你快落地!我在你这袋子里闷得很,胃里翻滚,一会儿忍不住在里面呕吐出来脏了你的地方,你可不要怪我!”
伏丹略有迟疑。
“刚才我吃了那凡食,又动用了本源之力的云气,只怕是神体有伤。我在袋子里半点灵力也用不上,若是撑不到去见魔尊陛下,你如何与他交代?我也不想连累你因我受罚……”说到最后已经是气若游丝,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
伏丹沉吟,他是魔界左使曜玄的部下,而曜玄对魔尊一向是忧之所忧,怒之所怒。
魔尊对这位公主歉疚之心深重,若公主在他手上有个好歹,使魔尊对他动了真怒,曜玄也保不住他,只怕也不会出言保他。
一番思量,伏丹很快就做了决定,他道:“属下这就放公主出来。”说着手指在乾坤囊上面的图徽上轻轻一划。
头顶出现一道光亮,织影心下暗喜,当即就沿着光源轻身跃起。
一出乾坤囊,右侧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过来问候:“公主可还好?”
织影抬头一看,此人九尺昂藏,丹凤眼,卧蚕眉,一身料子奇特的衣袍裹在身上,腰间挂着一只巴掌大的皮袋子,想必就是方才困着她的乾坤囊。
此时他身子微微前倾,低腰垂眉,一副关切的模样,像个宽和的大哥哥,极易令人生出好感。
但织影没有忘记就是这个人用计抓了自己,她冷冷一笑:“不好!所以……恕不奉陪!”一掌拍在伏丹胸口,而后转身飞离。
第六十七章 别故双燕
后山另一端地势平缓,佳木成林,蔚然而深秀,其间野芳幽香,禽鸟欢跃。
茂林边沿,或有参天大树拦腰折断,断口狰狞地裸露出来,尖利的木茬犹如豺狼的獠牙,随时都能咬断猎物的脖颈;或有巨树被连根拔起,根部沾附着泥土,张牙舞爪地支立着。
如同孩子的恶作剧,树木凌乱地倒在一起,树叶木枝仿佛一场天女散花铺了厚厚一层,其间零散地躺着一些焦黑的树枝,偶有一条被开膛破肚的鱼,凄凄惨惨地横陈在地上。
与靠近后山的秀林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简直就是一片废墟,焦黑的痕迹到处都是,青烟升起,逸散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废墟之中,小金乌孑然而立,右手死死地捏着腰间的火红穗子,手背上青筋暴起。
灵力一次次注入其中,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丝毫回应。
在哪儿?她在哪儿?!
刚才怎么就没能拦住她呢?怎么能让她独自犯险,孤身作战?!
接到织影的传音时,小金乌面前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而从她进入飓风之内,穗子上的联系就断了。
他无数次地催动赤羽鞭攻击飓风,如织影之前说的那般,只盼能够与他同时击向一处,破开这飓风。
树枝如箭,树叶如刀,一道道刺在他身上,割在他脸上手上,他视若无睹,凭着自身神光抗下。奈何他将整个飓风打得七零八落,他连织影的一片衣角都没看见。
正当他焦急万分,不管不顾要将这片林子焚毁逼幕后之人现身之际,一个穿着古怪衣袍的男子出现在半空。
那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充满轻蔑与讽刺:“东君的晚辈?这般德行倒是得了他九分的真传。”
长在东华帝君跟前的小金乌向来是瞧不上现任太阳神族族长的东君的。
东君暴戾,且心胸狭隘,嫉贤妒能,但因其将太阳真火修到第九层心火至高之境,族中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被他一力压下,太阳神族人怨声载道,却无人敢悖。
小金乌与东君正面交锋不多,但从东华帝君口中,他知道东君是个怎样的族长,又是如何得的族长之位,故而以之为耻。
那男子如此说他,无疑是在侮辱他。
令人惊讶的是,小金乌置若罔闻,咬牙切齿只有一句:“把她交出来!”
那男子眉峰微扬,随后仰天狂笑:“东君无情无义,无耻无心,后辈中倒是出了个情种!真是天下奇闻!哈哈哈哈!”
“把她交出来!”
小金乌腾身而起,五指张开,灼灼的太阳真火一出就是全力的内火三层。
那男子左手侧扬,背后霎时展开一对翅膀,看似轻轻地一振,险险地擦过飞来的太阳真火。
小金乌面色沉凝,那对翅膀骨架纤细,每根骨头之间连着层薄薄的皮膜,像极了昼伏夜出的蝙蝠。
狭长的凤眼微眯,他曾听东华帝君说过,魔族中有两人被称为“别故双燕”,原身便是蝙蝠,想必此人就是其中之一了。
这二人素来同时出没,那么织影一定是在另一个手里。
淮术与伏丹受曜玄之命来接流落凡界的魔族公主回归墟,循着织影落海之处,两人来到凡界,寻寻觅觅两个多月,方才在夕守镇找到她,又看着她入天女庙捉妖,经受反噬之苦。
看见织影对小金乌亲近迁就,两人便决定先不管她的意愿,立马带她回归墟。
而小金乌的太阳真火委实令他们头疼,怕光的天性随着修为的进步已经消除了,但太阳真火生出的光却不在此列。
早在六百年前他们就领教过其中的厉害,经过六百年的修炼,身上太阳真火的伤势才好全。虽然小金乌只是内火三层,却也能摧毁心脉,不容小觑。
因而他们定下计策,由伏丹用乾坤囊带走织影,他留下来阻挡小金乌,眼下如计划进行,只盼伏丹能够尽快将织影带回归墟,交了这趟差事,也好潜心修炼,想法子克服对太阳真火的忌惮。
“我再说最后一次,把她交出来!”
此时面对小金乌,虽然淮术在修为上具有绝对优势,但小金乌真的使出太阳真火,因着一物降一物,他还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他心下微微苦笑,口中却道:“公主殿下本就属于我魔界,你们天界藏污纳垢,若非早有安排,公主殿下又隐匿锋芒,只怕早已被天界一众伪君子灭杀!公主绝不可能再回天界!”
小金乌一对金眸淬上玄冰一般的寒气,一身炙热的淡金衣袍蹿出一层热烈跳动的火焰,他异于往常的低沉嗓音响起:“那便试试看,我能不能带她走。”
话落,小金乌双手快速打出繁复怪异的手势,眨眼间,数十条碗口大的火龙直冲向半空的淮术。
淮术早有准备,瞬间把双翼一收,手腕一扬,一件墨黑色的披风裹在了身上。
只见他如同一只鬼魅,在火龙间腾挪跳闪,偶有火龙擦过他的披风,也不过是出现几簇火花罢了。
小金乌面色愈加阴冷,便是至阴的卮阴岩,心火三层也是绰绰有余的,但他的披风却丝毫不受影响。
手势变换,火龙聚合在一起,形成一条巨大的火应龙,赤金色的火焰在空中熊熊燃烧,周围所见出现强烈的扭曲。
纵然有披风抵挡,灼热的温度还是令淮术出了一身的汗。
更让他意外的是,小金乌的实力。
据他所知的信息,小金乌与织影神龄相当,皆是六百有余,但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完全不像是一个只有六百年修为的人所拥有的。
淮术凛然对敌之际,耳边传来一阵急促之声,他大惊,顾不得其他,转了身双翼一展,眨眼就没了踪影。
小金乌眼底掠过一道利芒,手中一个印伽打出,空中的火应龙立时吐出一颗巨大的火球,火球翻滚,直直冲淮术而去。
感受到身后炙热的温度,淮术猛烈拍打双翼,耳边风声猎猎,扑面而来的风刃将脸刮得生疼。
忽见他身躯一偏,滚滚而来的火球擦着他的左翼驰过,落在一条河里,河水耐不住太阳真火的温度,迅速蒸发。
淮术心疼地瞟了眼自己变得漆黑的左翼尖端,翅膀一拍,飞得更远了。
小金乌恨不得将淮术烧成灰烬,奈何还要留着他找到织影的下落,他看着身后这一片废墟,还有被吹到石缝里卡着的横公鱼,心里的火燃得比方才化作火应龙的太阳真火还要旺盛。
余光瞥见草地上昏倒的蔺轩三人,他低骂了一句“麻烦”,扬手一挥,将这三人送回了席家。
天边升起第一道曙光,循着留在淮术身上的太阳真火的气息,小金乌追了上去。
第六十八章 看重内心
茫茫云海间,一朵不起眼的云混在其中,缓缓地向着一个方向飘移前进。
“公主殿下,请你出来!魔尊陛下还在等你回家呢!”
织影化了云身,躲在一团淡红的朝云后面,探头瞧见伏丹扑打着双翼,东张西望地叫喊,胸膛上印着一个带霜的巴掌,看着有些怪异。
她缩了回来,颇为怨念地在心里骂:谁是你的公主殿下!人都没认对就胡乱抓人走,这是什么眼神儿?还回家,本姑娘的家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再不济也是天界司云殿,与你魔界归墟有什么相干?
不过好奇怪,怎么先前冀离把我认作什么阿锦,后来这个伏丹也来乱认什么公主殿下?还有,司织大人与这个公主有什么关系?那前尘往事又是什么……
一大堆问题如同影部的云务折子,在她脑子里积成了一座高山,她努力攀爬,一抬头发现自己连山腰都没有到。
困顿之间,织影脑中灵光一闪,利索地念了个雷字诀。
只听得天空突然一声炸响,两道白色闪电打在她面前的这朵云上,淡红的云朵霎时变成一朵厚厚的乌云,不到两个呼吸,立马就有云雾凝结成雨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织影顺势变幻成雨滴,混在其间从云头上往下坠。
伏丹被这声响亮的惊雷骇了一跳,双翼反射性地抖了一抖,嘀嘀咕咕地骂了句:“凡界这鬼天气,大早上的就打雷下雨,跟公主变得一样快!”
骂归骂,他闭目凝神,双耳微微动了一动,听觉瞬间放大数十倍不止,杂乱无章的雨声混着余音犹存的雷声扩大数十倍不止。
再放远,轻微的风声也加入其中。
“扑通!扑通!”不远不近的心跳声有些急促地响动,似乎是在奔逃。
伏丹双目一睁,眉心也随之一起舒展开来,他笑道:“公主殿下,你与上神不愧是母女,性情如此相像!”
话音一落,他拍翅俯冲而下,追着那串心跳声去了。
织影一落地,就化出人形,习惯性地四下一瞧,发现自己所处之地乃是个光线幽微的丛林。
掏出夜明珠,面前的景象才清晰起来。
周围都是幽绿的野草,且长势极是旺盛,竟比人还要高出许多,一丛丛紧紧地挤在一起,将广阔的天空遮了个十之**,她站在其中,倒生出几分青蛙的坐井观天之感。
伏丹带着她去往人魔两界的结界所在,也不知道飞了多远。
这里阴气森森的,不是妖魔的窝就是鬼怪的家,她还是早走为妙。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她找准了北方,拨开拦路的野草往前走,刚拂开一波野草,手上就是刺心的一痛。
她忙缩回手,低头一看,一道参差不齐的血口子横亘在手心,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织影不由仰天感叹一句。
她不过是想烤一回鱼,就莫名其妙被一个糊涂蛋用飓风绑架,连诓带骗成功地逃了出来,还掉到这个僻野之地,现在草都可以欺负她了!
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从袖子里摸出紫白散撒在伤口上,又用手帕包扎,她凑近了“咬”她的野草仔细看了一看。
这野草直立粗壮,分枝众多,细长的叶子边缘长着一串不规则的牙齿,叶背上还附着一层白色短绒毛,是路边很常见的荻草。
她祭起一道风刃甩了出去,将面前的荻草分开一条一人宽的路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托着夜明珠,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路。
唉,还是小心些吧!别没遇到妖魔鬼怪,自己反倒弄得满身是伤。
她一边走,一边掐算着时间,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她停了下来。
前方还是一片幽绿的荻草,那颜色与夜晚凶恶阴鸷的饿狼之眼如出一辙。
见惯了面目丑陋的恶兽,她是不怕这些的。想了一想,从衣摆上“刷”一声撕了一根布条绑在了其中一根荻草上,往北继续前进。
半柱香过后,她看着眼前云纹精致的布条叹了口气。
塞牙!着实塞牙!
织影发泄般地大叫两声,而后原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叫道:“造出鬼打墙的妖怪,出来!”她委屈地垂下脑袋,“出来与我聊聊天啊!”
四周的荻草簌簌摆动,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她拔了根荻草分枝在手,摩挲着叶背上柔软的绒毛,嘴里嘟哝道:“听说草木修行艰难,要几千上万年才能化出人形,莫非我遇到的这只还栽在原地?”
“我在你后面!”尖细的音色伴着股清新的气息顺着一阵怪风从身后吹了过来。
织影懒懒地转过脑袋。
一张凸眼凹鼻,嘴阔牙歪的青色脸庞凑了过来,长满白毛的细长舌头松松垮垮地从嘴巴里吐出来,与她鼻尖只有一寸的距离,上面的毛被织影的呼吸吹得一摇一摇的。
织影安静地看着这张丑陋不堪的脸,吐息轻匀,似乎是在观摩一张被揉毁的画作,目带同情。
那人的脑袋歪了一歪,白毛舌头跟着偏了个角度,然后随着说话一抖一抖的:“你怎么不怕?是我变得不够狰狞么?”
织影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荻草拨了拨他的白毛舌头,说道:“这个舌头上要是裂开几条口子流出脓血,会比较狰狞一点。”
“哦,好!”响指一打,被荻草拨动的那根舌头霎时就炸开几条的口子,里面流出赤黄色的粘液,恶心至极。
织影眨了眨眼睛,淡淡地点了点头,再没别的反应。
那人挠了挠头发,奇怪道:“咦,你怎么还是不怕?”
“要不你在脸上也变几条出来看看?”织影道。
一个响指,那人的脸上像是被鞭子抽过,指粗的血痕凌乱地分布在脸上,配着变形的五官和流脓长毛的舌头,简直难堪入目,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怖!
然而,织影还是没有半分动容,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恶鬼”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道:“我明明变出来了啊,你怎么还是没反应?莫非你是个睁眼瞎?”
织影扔了沾上脓血的荻草,认真道:“我不是睁眼瞎,我只是比较看重内心。”
第六十九章 霸土之原
织影指尖点在那人眉心,幽绿的光芒从织影指尖扩散。
毛躁干枯的粗眉毛被绿光拂过,变成一对弯弯的细眉,眉尾微微上挑,显得有些别样的妖媚。
待绿光将整个人都冲刷一遍,一名面皮白嫩细眉绿眸的少女在她面前亭亭而立。
织影看着她发间的一支紫色荻花,吟道:“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她环视一遍遮光的荻草,问,“这么说这一片都是你的地盘?”
这里妖气与怨气浓郁,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少女懵懵懂懂,绿色的眼睛像流动的翡翠:“什么地盘?这里是我家啊!”她弯起眼睛笑了笑,“我叫萧萧,你怎么不怕我啊?”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织影不答反问:“那你怎么要用迷阵困住我呢?”她取下那根系在荻草上的布条,对着萧萧举了一举。
“阿娘出了这片霸土原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了!”萧萧颇是难过地垂下眼睫,不过很快她就振奋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织影,“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织影曲肘捏着下巴作思索状。
一只懵懂单纯的荻花妖,一个鬼打墙的迷阵,一处怨气与妖气并重之地……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萧萧所能控制的地方。
她心生一计,端了端脸色,道:“我是妖王指派来巡查四方的,瞧见这里管辖得很是不错,便着意提拔提拔此地的管事。倒不知此地何人所辖?唤他出来,我记个脸熟,到时好上达妖王,为他请职。”
织影曾看过紫府里可观六界的观尘镜,知道妖界以妖王为尊,而且这位妖王好大喜功,尤爱派钦使巡查凡界,好壮大妖界,成为一代伟君。
果然,萧萧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上来抓住她的手,道:“如此那可太好了!阿娘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走到妖王身边,今日终于能实现了!”
走到妖王身边?这是几层意思?
织影拍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扬起眉毛,颇为意外地说:“原来这里不是你管辖的吗?”
萧萧一阵摇头,头发上的那支荻花跟着摆动个不停:“当然不是!霸土原是阿娘做主的,只是她很久都没有回来了,霸土原的族人也不见了,剩下我一个人……”她声音越来越小,像被指肚按住的琴弦。
“啊?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巡视,也不好一直留在这里。”织影为难地看向萧萧,双手无奈地摊开,“你看这……”
萧萧皱着一张小脸,粉色的嘴巴嘟起,沮丧道:“好可惜呀……”
织影抽了抽嘴角,心道:你倒是出言挽留我一句呀!说不准我就答应了呢!怎么能这么消极呢?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揉了揉萧萧的发顶,柔声道:“不过我跋涉这么多日,想找个地方休息几日。”
这回萧萧终于开窍了,拽着织影就往草丛里钻,那些荻草在她身前三尺处就自动往两边退开,又在身后三尺才合拢,是以织影丝毫没有再被荻草割伤。
萧萧一边拉着她往前走,一边热情地介绍道:“钦使大人就留在霸土原吧!我们霸土原的荻花可美了!现在虽然还没有到秋天荻花最繁盛的时候,但是胜在清幽宁静,前面还有一片很大的湖泊……”
织影弯起嘴角,看来她可以暂时就待在这里了。
那个伏丹就算是追来,凭这里如此强烈的妖气和怨气,他也是进不来的。
至于小金乌……原本就是她自己想要为阿灼报仇,还有一些私心,不想这么快回天界。
起先不知道有反噬这一回事,她自然乐意小金乌留下,但在天女庙里为了捉妖,小金乌用掉了**成的灵力,还把剩下的一两成化作平性灵力给她对抗反噬。
她心里惭愧极了,何况还有一份她还不了的情谊在其中,她只想逃离,才能再不亏欠。
原是打算独自一人离开的,却不想突生变故,她被伏丹掳走,那只臭乌鸦一定急疯了吧!
如果找不到她,就回天界吧!东君独裁暴戾,东华帝君培养他,不就是为了给太阳神族一个崭新的未来么。
萧萧说了很多话,口水都快说干了,是以她带着织影到达湖泊,就蹲在岸边捧水喝,还招呼织影也来解渴。
织影是有些口渴,但看见湖里那一群漫游嬉戏的沙鸥时,她努力地咽了咽口水,委婉地谢绝了萧萧的好意。
她像一个游客一般,悠闲地站在岸边赏景。
这片湖泊倒也算明光潋滟,极目远眺,湖泊中有一处洲渚,上面林木葱茏,翠荫匝地,偶有白鹭行于堤岸,高昂着细颈,优雅地踱步展翅。
织影不禁感叹,妖住的地方都这么有生机,天界怎么能这么无趣单调?可见高处不胜寒,为神也未必是真逍遥。
萧萧喝完水,满意地擦干净脸,回头问织影:“钦使大人是住在湖泊洲渚里,还是霸土原的草舍里?”她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织影很是配合地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草舍是阿娘建的,不过三四间,不教客人来了没有住处罢了。”而后,萧萧眼角带笑,鼓动道,“洲渚上有很多橘子,还有山海棠和野葡萄,钦使大人住在洲渚上……”
“倒是不愁没吃的了!”织影稳稳地把她的话接了过来。
萧萧嘻嘻笑着,没有秘密被人揭开的羞涩,反而大大方方,很是坦率。
“好啊!我就在洲渚上住两天,顺便看一看你们霸土原的风光,尝一尝霸土原的美食!”织影干脆地敲定住宿地点。
想她上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吃遍世界,走遍世界。在天界借着天幕遮的便利四处游荡了六百年,除了各族禁地密室,也算是把整个天界都走了个遍。
意外来到这处世界,沿行北上,期间心思浮动,却也没有过多注意路上的风景。
如今到了霸土原,不能停也得停一停,谁让外面有个拿乾坤囊的家伙要把她带回魔界,妖族总比魔族好应付,至少没有战争。
那日意外坠海,也不知道最后雎略有没有取胜,有没有派人打捞她,有没有打算来凡界找她。
有没有……
第七十章 安魂之曲
在霸土原洲渚上的树屋里住下,打发了在耳朵边叽叽喳喳的萧萧,织影就传信给小金乌,说自己现在很安全,让他不用来找自己,虽然以小金乌的个性,十之**是不会听她的,但起码不会那么担心。
喝完最后一口橘子汁,拨开小叶树藤的窗帘,织影看向窗外。
这座树屋建在三棵十人合抱的巨树间,这三棵巨树枝繁叶茂,葳蕤参天,将阳光与月辉筛饬得纤如毫发。
萤火虫闪烁着绿幽幽的点点荧光,随着螽斯的滴滴吟唱悠然跳跃浮动,歌与舞配合默契,使得视觉与听觉得到了极大的享受。
窗口下连着一根与窗框齐宽的巨树分枝,织影起了玩性,撑着窗框从窗口爬了出去。
没有用法术和功夫,她像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前臂杵在粗糙的树皮上,一下一下地爬行而进。
爬到一半儿,织影撑着树干坐了起来,两脚在半空一晃一荡,带着白色的裙摆犹如空白折扇一开一合的。
偶然飞过来一只绿光闪动的萤火虫,织影伸出手指,指尖与萤火虫轻轻触碰,忽而手腕一转,萤火虫稳稳地停在她指腹上,轻薄的翅膀轻轻拍打,末端的荧光也随着明灭不定,颇有意趣。
她瞧得入神,间或一阵风吹过来,萤火虫受到惊吓,翅膀一扇一扇地飞开了,融入到激流涌动的萤火虫海潮中。
织影眼波微动,手掌对着树干一拍,飞身而起,既轻又稳地落在了树干上,她面色沉然,手中凝出一枚纤细的冰刃。
目光在幽深的树叶间逡巡,不过几息的时间,萤火虫已经散了一半,剩下的一些飞向油碧的树叶里,也躲藏起来。
她半阖着眼,瑶鼻轻轻吸了一口气,眉心微拢,冰刃朝着一个方向如电疾出。
“咔嚓”一声,一截树枝折断,东牵西连的树叶带着枝干不尴不尬地垂挂在半空,一团惨绿的鬼火从后面闪了出来。
织影使出禁咒,将那团鬼火定在了原地。
鬼火簌簌抖动了几下,然后火焰暴涨,激烈地朝四面八方撞去,奈何禁咒牢固,撞来撞去,还是停在那里,不得前进一步,也同样后退不了。
织影拈了枚树叶在手,凑近唇边吹响。乐声轻缓,如同耳边情人的低语,将自己的心事娓娓诉来。
处于狂暴中的鬼火猛烈振动了两下,然后安静下来。
这时声调一转,由和风细雨转为疾风劲雨,紧凑的节拍好似铮铮弹奏的琵琶声,响亮而激进。
鬼火像被雨点打中,随着一个个音符吹出畏缩变小。
直至缩小成夜明珠大小,织影拉紧叶片,乐声再次变换,悠远而清扬。
她卷曲着舌尖,嘴唇抿起,露出一隙,有节奏地吐息,惨绿的鬼火骤然破开,化作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
最后一个音符发出,织影拿开树叶,抿了抿唇。
刚才她吹的是安魂曲,曲谱是她从曲觅那里得来的,吹动时灌注灵力于音符中,便教魂魄安宁,欣然臣服。
原本她觉得这曲子多变又优美,学了吹来玩儿的,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一支安魂曲吹完,便将这女鬼摄住。
她端详着面前的女鬼。
这女鬼螓首细眉,琼鼻朱唇,除却目光呆滞,生得委实美艳,随便放到哪个朝代,一个红颜祸水之名逃脱不了。
织影卷舌吹出一声哨音,那女鬼的双眼立刻焕发神采,只是这神采颇有些凶狠,惨绿的眼睛直直地瞪着织影,渗人得很。
看着这双眼睛,她心念一动,旋即眨了眨眼睛,在树干上再次坐下,笑道:“别那么凶嘛!我只是借这树屋住上几日,又不会做别的。”
那女鬼浑身散发出绿幽幽的光,与那鬼火的颜色一模一样,她依旧瞪着一双眼,警告道:“霸土原不欢迎你这等不速之客,速速离开!”
织影自然地晃动双腿,眼睛往一个方向瞟了一眼:“萧萧还在霸土原,刚才我吹奏安魂曲时没有设结界,难道你不想见到自己的女儿?”
女鬼默然不语,眼神却更加凶厉。
织影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哦!你是鬼身,萧萧的修为尚浅,是看不见你的……”她话锋一转,目光犀利道,“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让她看见?”
“你要对她做什么?”女鬼声音尖利,与她风情万种的姿容一点儿也不相符。
织影揉了揉耳朵:“我说了,只是借这树屋住上一住,几日之后就走。我与萧萧无冤无仇,而且她这样可爱可怜,能对她做什么?”
女鬼眯起一双碧玉般的美目,问道:“霸土原二十年都不曾有人来过,阁下是何方高人?又如何来此?”
织影很是理直气壮地接受她的“尊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高人,高人的事不是你该问的,至于我如何来此……”她摩挲着腰间的绳结苦笑两声,“这当真是个意外,我也不想的!”
那女鬼冷笑一声,阴鸷的目光在织影身上打转,似乎这样就能把她的来历心思一一看透。
她看了很久,织影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干脆仰面躺在树干上,幻了根锦带盖在眼睛上,很有几分眼不见为净的意味。
女鬼倒像是急了,厉声质问:“是那伪君子派你来的?天龙破城戟早已被你们抢去,我也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你们还要做什么?”
听见这话,织影掀开锦带,露出一只眼睛,笑道:“哟!你们这儿一个人都没有,还有宝贝呢!”
“你不是?”女鬼疑问。
织影撇了撇嘴,把锦带重新盖了回去,口中道:“本姑娘像是那种供人驱使的人吗?什么破戟伪君子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织影闭着眼睛,神识却锁定着一旁的女鬼,听见她放话道:“不管你是不是那个伪君子派来的,我会一直看着你,要是你有一点对霸土原不利的行为,我……”
“你做鬼也没不会放过我?”织影嬉笑着截过她的话,“拜托!你已经是鬼了,虽然是只厉鬼,却也不复生前的修为,能威胁我……哈唔!”
又打了个哈欠,织影摆了摆手:“我困了,你回吧!”
第七十一章 一点小忙
女鬼望着这个比主人还像主人的女子,姣美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织影才懒得管她是何种表情,掌心凝出一个空心六面体的冰块儿推了出去,在脱手的那一刻,冰块瞬间变大数十倍,成为一个冰牢,将女鬼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
“我先睡一觉,你也睡一觉,明早咱们醒来再继续聊。”
想了想,她扔出四面阵旗,将树屋包括这只女鬼在内团团包围,翻了个身,呼吸渐渐均匀。
反噬如期而至,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用多少灵力,因而除了经脉有些火灼的感觉外,并没有太多的不适。
听着螽斯的吟唱,织影沉沉地跌进了梦乡。
第二日,她是被萧萧的叫喊声吵醒的。
还没有睡够!织影两手堵住耳朵,顺带翻了个身,身体腾空之际她才想起自己尚还睡在一根树干上。
眼看就要跟大地来个亲密的拥抱,她一掌打在地面,借力重新回到树干上。
揉了揉眼睛,织影记起了昨晚被她困住的女鬼。
她侧头一看,树冠下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女鬼,连她扔出去的冰块儿都不翼而飞,要不是那根被冰刃斩断的树枝还形容尴尬地挂在枝杈间,她都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做的梦!
这女鬼,是怎么逃脱的?还有,她既然能从冰块儿里出来,怎么又不来找自己的麻烦了?昨晚所见,她可不像是会息事宁人的样子,真是奇了怪了!
“钦使大人,你在没在里面?起床啦!咱们不是约了今日游霸土原么?钦使大人!”外面停了一会儿的叫喊声又响了起来。
萧萧声如黄鹂,但这么一叫唤,织影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这分明是声如麻雀,还是最能闹腾的那种。
忍着脑仁的疼痛,她收回了阵旗,从树干上一跃而下。
落在地面上,织影一眼就看见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的萧萧背对着她而立,她走过去制止道:“别叫了!”
大约是她声音还不够高亢响亮,萧萧没有反应,继续大声喊:“钦使大人起床啦!”
织影额角掉下一大摞黑线,她嘴角抽搐,抬手拍了拍萧萧的肩膀,同时用了一点点灵力:“别叫了!吵死了!”
萧萧反射性地往旁边一跳,头发上的荻花一抖一抖的,很诚恳地表现出了主人受惊的内心。
萧萧看见织影,脸上唇角就绽开了甜甜的微笑,对她道:“钦使大人,原来你起来了呀,我还以为……”
织影嘴角一撇,心道:废话!没起来你还能看见我?
她摇了摇头,道:“你这么早来做什么?”她昨日与萧萧说的是今日下午游赏霸土原。
萧萧眉眼弯弯,妩媚上翘的眉尾这时显得有些俏皮,她提起脚边的一个红木五彩点螺花鸟食盒:“我来给钦使大人送早饭呀!”
织影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食物的香气,双眼顿时发亮,她拉着萧萧足尖点地,轻身跃起,落在了树冠上。
她单手扶稳萧萧,另一手接过萧萧手里摇摇欲坠的红木五彩点螺花鸟食盒凑近了鼻子闻,酸酸甜甜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你自己站稳了!”她撤回扶着萧萧的手,揭开了食盒盖子,一个个金黄诱人的点心跃入了她的眼帘。
织影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扔进嘴里,橘子酸香清甜的味道如同一阵和畅的惠风,将所有的疲惫与烦躁通通吹走,整个人心旷神怡,舒畅无比。
她惬意地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置身于一望无垠的草原,天空是那样的蔚蓝,云朵是那样的洁白,地上的小草青翠欲滴,天地无边,任我遨游,这种滋味委实畅快!
只是耳边的声音将她的幻想完全打碎:“钦使大人救我啊!”
织影猛然睁开眼睛,有些不满地偏头看向打扰她的萧萧,却未见人影,她四周看了一下,还是没有看到萧萧的身影。
她奇怪地嘟哝:“声到人不见,搞什么鬼?”
这时,下方传来萧萧的声音:“钦使大人,我在下面。”
织影这才低头看,只见两只小手扒在树干上,指甲已经发白,像是很艰难的样子,她压下心中纳罕,扣住一只手轻轻一拽,就把萧萧拉了上来,这回等她好好坐稳了,织影才放开手。
萧萧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真诚地对织影说:“谢谢钦使大人!”
“小意思,不客气!”织影手摆到一半儿,看着她不解道,“你的修为怎么这样弱?”
似乎没有被她的直白刺伤,萧萧捋了捋有些凌乱地头发,把那支紫色荻花簪入发间,说道:“阿娘说生我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不小心动了胎气,所以我一出生就经脉堵塞,阿娘也是废了好大一番的力气才给我打通了其中一小部分。”
怪不得!
织影把食盒放到两人中间,拈了块橘子饼递给萧萧:“你阿娘很疼你呢!”
“阿娘自然疼女儿!”萧萧咬了一口橘子饼,含糊不清地说。
织影伸进食盒里的手顿了顿,尘封已久的过去被撕开一条缝隙。
是啊,做娘的都心疼自己的孩子,愁皱了脸,愁白了发,最后连一句正式告别的话都没有就天涯海角地永隔……
“钦使大人?”
听见萧萧的声音,织影眨了眨微微湿润的眼睛,问:“什么?”
萧萧屈指叩了叩食盒,眼神期冀地问她道:“萧萧做的橘子饼,钦使大人喜欢不喜欢?”
“好吃的东西我自然喜欢。”织影再次拈起一块橘子饼。
萧萧两根食指凑到一起绞个不停,等织影把一块巴掌大的橘子饼吃完,她才举起一只手,拇指掐着食指露出一小截指甲盖儿,声音又轻又细,很没有底气地问:“那钦使大人可不可以帮我一点小忙?”
织影看着她碧绿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脸,清莹莹如同一池被风吹皱的碧水,她有一瞬间的惶惑。
很快她就恢复正常,道:“什么样的小忙?你且先与我说说,我听了再决定帮不帮你。”
虽然这个小姑娘有些可怜,但天地间可怜人无数,地下还有若干。她是同情不过来的。
萧萧的心立马就凉了一半,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钦使大人可不可以带我出去?我想去找阿娘,和她生活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第七十二章 葡萄架下
萧萧这个请求让织影想到了昨天晚上见到的那只女鬼。
从她进入霸土原,妖气与怨气就浓重得快要滴出水来,但奇怪的是,除了一个鬼打墙,她什么意外也没有碰到。
而萧萧出现,这妖气与怨气就浅淡了许多,看似天真的萧萧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这个霸土原就更加神秘。
住进树屋,逼出那只女鬼,怨气也随之而出,令萤火虫避之不及,好在她早有准备,方才占了先机,将那女鬼制住。
安魂曲落,那女鬼现出原形,看见同样的细眉绿眸,织影方才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又经试探,那女鬼必是萧萧的阿娘无疑。
只是萧萧称她出去过后就没有回来,为何如今成了鬼身?
这里浓重的怨气与妖气只怕与她成为鬼身有很大的关系,而且,萧萧一次都没有提到过自己的父亲……
织影不由自主地拨弄着腰间的穗子,每当她思考问题的时候,她就会有这个小动作。
此地疑点重重,却只有一个半懂不懂的萧萧,真是让人大惑不解。
“钦使大人?”
衣袖被人扯了一扯,织影的手被带得离开了穗子,她嘴角微抿,偏过脑袋。
见萧萧像是希望即将破灭般,用将近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织影眼睫垂下又抬起,面带赞赏地将霸土原浏览一圈,打趣道:“这里这般安逸宁静,想必你阿娘出门未久,怎么,你这么快就想她了?”
萧萧摇头,眉宇间拢了一股与外貌不相宜的忧愁:“那时我也以为阿娘只是出去几天,至多与平常访友一样出去一个月就会回来。直到我把她送到霸土原出口,她严肃地把令牌交给我,我才知道她是要出远门。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织影拈起落在橘子饼上面的树叶,拉长了声音:“这样啊……看来你阿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呢!”对着手心一吹,树叶飞出。
萧萧看着那树叶在空中盘旋打转,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语气也变得飘忽。
“什么重要事情是要办二十年的?就算很重要,这么久了也应该回来了吧!就算不回来,传个消息回来也好啊!就算不传消息,也不要把我关在这里,不让我出去找她呀!”
一次次把底线放低,一次次失望难过,最后只有深深的担忧与害怕。
织影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橘子饼,沉吟:又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萧萧的阿娘没有回来过,也再没有人来过霸土原,昨晚她说的“伪君子”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天龙破城戟,莫不是最老套的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戏码?
她摇了摇头,猜测可以当作参考,做不得实。
“钦使大人,你可以带我出去么?”萧萧双手抱着织影的胳膊恳求道。
织影借着盖上食盒的动作避开了她的手,抬头瞧见萧萧垂头丧气的模样,她道:“我还要在这里休整几日,带你出去这事,我需要再斟酌斟酌,之后再给你答复。”
萧萧低低地应了一声:“哦。”她抱着空食盒从树上跳了下去,这回却是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而后划船离开了洲渚。
织影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渐远,心中叹了口气。
不是她铁石心肠,不能体谅萧萧与她阿娘之间的舐犊之情,实在是外面的世界不适合萧萧这样单纯的小丫头。况且,萧萧的阿娘把她留在这里,必定是外面有什么会对她不利人或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同样母行千里,又怎么会不牵挂留守在家的孩子?
霸土原二十年都没有人进来,何尝不是萧萧阿娘对萧萧的一种保护,甚至死后成为鬼,也一直守护在这里,不去转世投胎。
就算她嘴软了答应萧萧,萧萧阿娘就在这里,带她去外面不是越找越远了吗?
要是晚上那女鬼出来,就替萧萧问一问她。
织影打定了主意,就不再纠结这些事,带着游山玩水的心态在霸土原的洲渚上逛了起来。
如萧萧所说,洲渚上生长着许多橘子树,因着气候温暖湿润,枝叶间黄果累累,与树叶黄绿相间,极为美丽。
山海棠在山坡上攀缘,远远看去,如同一匹深绿色的绸缎,其间还点缀着小小一朵的粉红花朵,娇嫩又艳丽。
不过织影还是对野葡萄更有兴趣,而且有人也和她一样感兴趣。
在山海棠的另一面,不知道是谁建了一连数排的葡萄架,
巴掌大翠玉般的叶片层层叠叠,将尺宽的木梁格子遮盖得天衣无缝。
织影坐在葡萄架下面的藤椅上仰头望,见其如碧玉琉璃一般清透,连叶子上的脉络亦是清晰可见,叶盖之下垂吊着一串串的暗紫色果实,一颗颗攒在一起,抬手就能够得到。
良辰配美景,佳肴共酒饮。
眼下时值夜初,月亮刚刚挂上山岗,弯弯的一枚,像极了少女的笑眼,年少不知愁滋味。
织影拿出玉醴泉,倒入琉璃酒杯,豪情万丈地朝月亮一敬:“愿……”
话到舌尖,却不知要“愿”些什么,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还是愿君如星我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好像都不对。
见得葡萄架旁一对纠缠而生的连理枝,她心有所感,执盏敬月:“愿吾所爱与爱吾者皆得岁月长安,无忧无挂!”
仰头喝干杯中的玉醴泉,织影摘了一串野葡萄下来一颗一颗地扔进嘴里,玩得不亦乐乎。
但再兴的意也有尽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就觉得腻了,烦闷地躺在藤椅上,看着天边的月亮发呆。
一个人终究是一个人,举杯邀月,最后饮杯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她百无聊赖地张着双目在葡萄架上一寸寸游移,从架顶的野葡萄到玉片一样的叶子,再到木梁,木柱……
织影原本慵懒的目光忽然放出一片光彩,她从藤椅上起来,走到一根木柱前。
木柱上端设了一盏树枝状的灯,灯上既无灯油,也无蜡烛,而是嵌了数颗葡萄大小的萤石,散发着五彩的奇光,白日里尚不曾发觉,天黑了,这光芒方才彰显出来。
但令织影惊奇的并不是这奇瑰的萤石,而是萤石五彩光华之下凹凸不平的木柱。
第七十三章 飞星冉冉
与树枝灯盏一样,木柱上的纹路在白日里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灯光打在木柱上,明与暗界限分明,上面的纹路方才在对比中展现出来。
织影凑近了看,木柱上的凹痕线条流畅,勾勒出简单又优美的图案,或是花草,或是虫鱼,或是鸟兽,虽是寥寥几笔,却颇得其神,花若有香鸟似歌,栩栩如生破柱来。
她看完一根木柱,又兴味盎然地跑到下一根木柱前。
然而这一根木柱上雕刻的既不是花草,也不是虫鱼,更不是鸟兽。
身姿娉婷,四肢纤长,五官清秀,发有簪饰,分明是个人形图案,并且这人形图案长发如瀑,衣袂如飞,手上披帛飘逸,赫然是一名女子。
这女子在树林间轻掠起舞,虽不见明显的笑容,但一扬手一投足之间皆是畅快淋漓,自在逍遥,如同一只山中精灵,不知俗世愁苦。
再是第三根木柱,这一根刻的则是群像,但画中的主角依旧是是一名女子,看五官衣饰,应该和前一根木柱上的是同一位。
只是这名女子发型与之前有所不同,半数青丝挽在了一根木簪里,双膝跪地,两手高抬。
她对面是一名杵着拐棍的老妪,老妪手里拿着一件方块形状的东西举在半空,像是要交给她。
然后女子高举这件东西,原本站立在身前的一群人跪伏在地,虔诚地敬拜这名女子。
第四根,女子带着几个人行走在山间,山坡的乱草丛中躺着一位胸腹中箭的人,这人身着铠甲,手握长戟,不远处歪着一个头盔。
落在木柱上的目光往下移,男子躺在床上,胸腹上的羽箭没有了,想来是被女子带回,拔箭包扎了。
女子坐在床边,左手支颐,双目轻阖,是在打盹儿,男子就这样看着她,手拈起她散下的一缕青丝。
第五根则只有女子和男子两个,女子坐在桌案前书写着什么,男子坐在她对面,手里则拿着一支笔。
在下面,女子坐到男子身旁,看桌上的画,画中人物和女子一模一样,桌案之下,这两人手牵着手,像是一对情爱正浓恋人。
第六根,女子站在芦苇深深的河边,男子站在河中的一条船上,两人对视,男子身后一人手握长篙,抵着河岸,是要离去。
再后来,女子身怀六甲,诞下一名女婴,之所以确定是女婴,是因为后面几幅图画女子和扎着两个丫髻的孩子玩耍嬉戏。
后面的图画大多是女子和她的女儿生活中的点滴,或是荡秋千摘果子,或是认字看书,虽是平淡,却也欢乐。
而后又是女子一个人,既没有男子,也没有女儿。
她独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写的什么,织影不知道,但这个葡萄架她觉得很是眼熟,架子上也是树枝状的灯盏,可不就是她现在所在的这座葡萄架么!
她继续看下去,女子还是坐在葡萄架下,一手抬着一杆长戟,另一手拿着根帕子擦拭戟身,神情专注而依恋,仿佛是在凝视着自己的恋人。
织影目光滞了一滞,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现,她还没来得急捕捉就没了踪影。
她走到下一根木柱前,出乎意料,这根柱子上什么也没有,她再走到下一根,依旧如此,直到她把支撑葡萄架的木柱全部浏览一遍,从女子擦拭长戟的那副图之后,木柱上就再也没有图画了。
织影回到第四根木柱前女子救下男子的情景。
她将这十几二十根木柱看完,大致摸清了木柱上刻的故事。
女子本来生活无忧无虑的,后来却爱上了那个男子,并怀上他的孩子,但因为某种原因,男子不得不离开女子,女子独自将孩子抚养长大,直到后来有人来信,女子一去不返。
织影觉得,这信很有可能就是男子传来的,至于女子后来究竟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凭着之后再没有图画,很可能女子已经很死了。
她不禁唏嘘两声,坐回了藤椅上,再喝一杯玉醴泉。
耳畔青丝扬起,织影举了举手中的琉璃杯,头也不回地说:“月下独酌,你来得正好!”
背后没有声音,织影拍了几下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清醒:“瞧我这脑子,我都忘了,你是鬼,鬼都是不吃东西的。”
背后的身形一闪,一个紫色身影漂浮在织影面前,乌发绿眼,正是昨夜那个女鬼。
“萧萧阿娘……”织影唤了一声,却觉得念着有些怪异,不由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女鬼愣了一愣,朱唇轻启:“飞冉。”
暗柳萧萧,飞星冉冉。
织影心念微动,想到了这么两句。
她指着木柱上的图画,对飞冉道:“这些图画是怎么回事?”
飞冉语气淡漠道:“不过是一些陈年往事,不值一提。”
织影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模样。
刚才她着意观察着飞冉,看见她先是淡淡地瞥了眼木柱上的图画,而后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悲戚,与沉下去的甜蜜混合在一起,又涩又苦。
织影心下微讶这木柱上图画中的女子有九分的把握是她,至于剩下的那一分,是她对自己的猜想所持的一份保留。
她把玩着手中溢彩流光的琉璃酒杯,眼神有些迷离地问道:“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飞冉眯起眼睛,绿眸闪过一道利芒,很快又被她收敛得半分不剩,她道:“妖王座下何时有了阁下这么一位人物?”
织影心下暗乐,这是上回被她先下手为强堵住了嘴,留待了这回才问。
“飞冉你这许多年不曾离开霸土原,自然不知道妖王身边会有哪些人去,哪些人来,哪些人得宠,哪些人被冷落。”
她放下琉璃酒杯,从藤椅上站起来,信步闲庭地踱到飞冉面前,脸上端着无懈可击的微笑,教人看不出深浅的同时又隐隐觉得畏惧。
飞冉与她对视片刻,率先移开了目光,看向木柱上女子与女儿间温馨又幸福的图画,锐利的眸光立时就柔和了几分,连她的语气也轻了些许。
“你不是妖王的人,也不是妖界的人,你是谁?”
第七十四章 地热之祸
“你不是妖王的人,也不是妖界的人,你是谁?”
织影漫不经心道:“一个迷路人,口渴了,肚子饿了,前面又找不到路,就停下来歇一歇。”
“呵!”飞冉轻道,目含嘲讽。
织影才懒得管她信是不信,反正明后日她就走。
嘴里味淡,她摘了串野葡萄托在手中,一粒一粒扔进嘴里咀嚼。野葡萄酸甜可口,让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眼微抬,她瞧见飞冉已停立在木柱前,苍白细长的手指抚向木柱上男子的脸庞。
简单弯曲的线条极尽缠绵,勾勒出男子玉璋华姿,气宇不凡。
与雎略的英勇伟岸不同,这个人是一种气势上的美,仿佛万山在前,我自凌云俯瞰的傲睨。
此人外表气质俱佳,也难怪飞冉会为他失神了,可后面怎么就扔下飞冉和她腹中的萧萧再也不回来了呢?
织影出言打断了飞冉的睹画思人:“既然你不愿去冥界转生,为何不与萧萧相见?你不知道她这么多年都孤孤单单一个人,一直思念你,担心你吗?”
飞冉的手从半途中收了回来,捏成了拳头,她勾唇自嘲道:“相见?与一只鬼有什么好见的?我不在的这些年,她在霸土原不也过得一样好。”
“再好也只是一个人啊!”
织影深有所感,就忍不住为萧萧说话,但这是她们的家事,她是外人,不好插手,想起今早萧萧的请求,她开口征询飞冉的意思:“萧萧求我带她出霸土原寻你。”
“尘世繁华,人心难测。霸土原宁静,却可护她一世安好。”飞冉敛眉说道。
织影大致能猜到她的想法,只随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样我也好给她一个答复。”
她伸手要采野葡萄,却只触摸到湿润粘腻的果蒂,便抬手又摘了一串下来,嘴里还不忘称赞:“你们这里风光旖旎,山灵水秀,长的果子也格外好吃!”
飞冉也瞧了瞧绿叶间的紫檀珠一样的果子,露出一瞬的恍然,似乎才看见。
织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背倚着一根没有雕刻的木柱,一下扔了三粒野葡萄珠在嘴里,酸甜之味蔓延,像喝了一口初酿的葡萄酒,虽微涩,却新鲜。
她惬意地把头靠在木柱上,双眼微微眯起,过了很久,方才出声:“你说的对,这里宁静安逸,就算不出去也没什么。”
没有回应,想是飞冉走开了。织影也不在意,取了坛玉醴泉,扯了泥封,就着坛子仰头就喝。
玉醴泉有酒的味道,却不醉人。
织影上辈子没尝过酒的味道,这辈子喝过酒却没有尝过喝醉的滋味,想想也着实有点儿可惜,但想起那些因酒误人误事的案例,这点儿可惜又被压了下去。
可清醒久了总会累,累了就想要休息,而休息的最好方式就是睡和醉。
醉不能,那就睡吧!
她起身施法,将部分藤蔓编织成网,在两根正对的木柱间拉了张藤蔓吊床,踮脚躺了上去。
吊床摇晃,也将她摇进了梦乡。
梦里有殿宇,殿后有亭台,亭台生着热烈似火的凤凰木,她躺在凤凰木间的藤床上,仰面远眺飞廉架着月亮车带望舒驰过银河,布置星月。
偶有一颗璀璨的流星坠落,观景台上走来一个白袍男子,男子披星戴月,眉宇含霜。
她见之不禁心中欢喜雀跃,要从藤床下来。
突然,男子手扬起,只看得剑光一闪,身下的藤床碎成粉末,失重的感觉陡然传来,浑身散架似的痛。
织影睁开眼睛,光怪陆离的五色光芒直冲冲地射入她的眼中,她揉捏着别跌疼的手肘从地上坐起来,看见木柱上的线条蜿蜒而缠绵,诉说着无限痴意情愁。
是梦啊……
她发出一声失望又庆幸的叹息,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然后拍了拍脸颊,脑子清醒许多。
地面铺了木板,坐着并不冰凉。
她靠坐在最近的一根木柱上,双臂抱膝,下巴搁在小臂上,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块石头静静地发呆。
不知多久之后,夜还没过去,地上的石头突然动了一下。织影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睁目许久,眼花了,再睁眼,石头还在动,越来越剧烈。
而且不光石头,还有地面,她背后的木柱,都在动!
“地震了?”织影奇怪地喃喃一句。
仿佛置身于万马奔腾,千军混战的沙场,地面剧烈震动。
起初织影还能淡然以对,渐渐她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除了地震,地面像被放在火炉上烤,烫得吓人。
她猛然从地上跳起来,放出周身神光防护,身后刮来一阵阴风,随之而来一件块状物什。
织影起跳避过,在半空就听见一道盛怒之下的骂声:“贱人,说!那伪君子在哪儿?!”
落到地上,足底烘热感越甚,织影两眼对上飞冉闪着熊熊鬼火的双目,淡道:“我并不认识你所说的伪君子,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笑话!你不知道,如何闯进来?你一进来,霸土原便有人来攻,不是你是谁!说!他派你来意欲何为?是要将我们母女俩赶尽杀绝么!”
飞冉劈头盖脸的一番质问,右手一个有力的起落,地上的碎石带着余温浮上半空,拂袖一挥,无数碎石朝织影射去。
体内灵力运转,织影抬掌,周围水汽凝结成若干根冰棱,随着手势打出,迎上袭来的碎石。
冰棱击出,将所有碎石打落,余下的全部攻向飞冉。织影趁飞冉躲避冰棱之际,跳上唤出的沧巫,向那片荻草丛极速飞去,眨眼已在十丈外。
出了什么事?
织影站在沧巫剑上疾驰,匆匆地瞥了眼脚下的情况。
湖水沽沽滚动,蒸腾水汽如雾,其上白鹭腾起,沙鸥惊飞,岸上无数走兽奔逃,求生无门。
地热……火山爆发了吗?
身后传来飞冉的怒吼,织影置若罔闻,只向荻草丛而去。沧巫速度世间仅有,几个呼吸间已到了荻草丛上空。
与洲渚上一般,荻草丛也遭了地热之祸,并且受祸更为明显。
细长的叶片被烤得干枯发黄,有三分之一的叶片已经枯萎,上面迎风飘摇的紫红色荻花凋零残败,剩一个秃杆立着。
荻花……萧萧!
神识放远,没有萧萧的踪影,再远,还是没有。
因着霸土原妖气与怨气的缘故,神识碰到洲渚边缘,再不能进,而她刚从洲渚上过来,萧萧不可能在上面。
她去了哪里?
罢了,没准儿发现霸土原异变,这个小丫头找地方躲起来了呢。
织影收回神识,将沧巫握在手中,风将衣袍鼓起,猎猎作响,青丝与绡纱共舞,白皙的面孔如夜色般凝重。
同时引发地震和大面积地热,是妖吗?
第七十五章 万鬼同悲
霸土原外,赤枫林。
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小金乌怒视着对面两个穿着古怪衣袍的人,这两个人也是对他没有好脸色。
伏丹被织影打了一掌甩开后,就跟着心跳声追去,到了赤枫林,心跳声却戛然而止。
赤枫林里妖气深重,怨念丛生,两者交织在一起,生成一种黑灰色的浓雾,散布在红色的枫树间。
红与黑,鲜亮与阴沉,冲突的两者同时汇聚在一个地方,显得诡秘而阴森。
未免织影走远,他给淮术传信后,马上就孤身进了赤枫林,这一进就再也没能出去。
他在赤枫林里七拐八绕,各种方法都用尽了,也没办法破障而出,更遑论找到织影,将之带回。
半日后,他遇到了来寻他的淮术,两个人在赤枫林里休整半日,刚动身寻找织影,迎面就碰上了追着着淮术身上太阳真火的气息而来的小金乌。
这三个人可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话都还没说上一句,就动起手来。
小金乌一上来就用太阳真火,伏丹和淮术这两只修为高深的蝙蝠强强联手,一人防御一人攻击,相得益彰。
拼修为,小金乌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便太阳真火与赤羽鞭齐上。赤羽鞭由火山深处的玄武矿铸成,同时具备强大的金与火的力量,小金乌运用起来得心应手。
双方一时打得火光四溅,难解难分,赤枫林也因此被点燃,又因处于山谷之中,风势极盛,火焰见风就长,以惊人的速度流窜,不到小半日的功夫,整个赤枫林都燃了起来。
太阳真火乃天地间至阳至刚之火,无所不焚,林子里的枫树被焚尽,火焰从地面燃到了地底,四通八达的地下河受到波及,太阳真火就这样烧到了霸土原地下,火势由下而上,殃及整个霸土原。
看着寸土不存,成为一个巨型炼剑炉的赤枫林,淮术和伏丹都快惊呆了!
他们开始有点儿后悔接下这趟差事,怪不得当时他们家玄左使语重心长地要他们“多加小心”,他们还嗤之以鼻,认为他是多虑了,如今看来,果真是大意不得,而且,他们真的没有留手,都是用的十成功力……
小金乌看着下陷的赤枫林,心中亦是惊恐万分。
东华帝君曾对他说他的太阳真火足以毁天灭地,要他谨慎施为。彼时他当作称赞之辞,引以为傲,却不想今日亲眼见到“灭地盛宴”的“前菜”,却没有那么自得。
刚才他用太阳真火的时候,只是想把面前这两只可恶的长翅膀的老鼠烧成灰烬,好教他们知道,动了自己身边的人会是怎样的后果,根本没有想到战斗之中溅出的火星会殃及众多无辜。
酣战时尽情畅快地发泄怒火,如今停下来,那些无辜生灵身处火海时的哀嚎求救声如同魔音一般在他耳边疯狂肆虐。
小金乌觉得自己的耳膜被什么东西扎了个大洞,不绝地嗡嗡作响,他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去听那些恶魔一样尖利恐怖的声音。
奈何一切都是徒然,仿佛走进一座留声谷,落下一粒碎石都会得到永远的重复,这万鬼同悲的声音比之雷霆更甚,一声声在他耳边炸响,令他恨不能就此失聪才好。
淮术和伏丹见他入了魔障,两人看着对方一个点头。
一人左手召出百回弓,一人右手唤出断魂箭,淮术手里的噬魄箭熟练地搭在伏丹稳立的百回弓上,将弓弦达到最满,箭尖对着小金乌手指骤然一松,断魂箭如一条带着剧毒的银环蛇,吐着蛇信向小金乌脖子上活跃跳动的大血管咬去。
破空声尖锐地响起,将小金乌耳边万鬼哭嚎的声音掩盖。
他双目圆睁,眼眶里的太阳仿佛随时都会夺眶而出,断魂箭箭尖上的寒芒将他遗失的最后一丝理智拉了回来。
手中赤羽鞭火焰狂涨,与小金乌暴戾的怒吼同时发出。
鞭如龙腾,一口将断魂箭咬断,发出“喀”的一声脆响,对面的淮术一口心头血吐出,人从半空栽了下去,若没有伏丹将他及时捞起,只怕已经做了脚下太阳真火的祭品。
伏丹看着脑袋无力低垂的淮术,心中万般痛惜与惊骇。
痛惜的是,淮术与他一同修炼近近万载,无数场战役下来,无不是胜得光彩,今日却被一个太阳神族的一个小辈伤成这样。
惊骇的是,小金乌不过六百余岁,修为却这般厉害,断魂箭以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至阴战鬼炼成,与淮术心脉相连,几乎是百战百捷,今日竟然被这么个小辈一鞭劈成了两节,这是怎样的实力!
小金乌看着他们冷笑:“想要趁人之危,还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说!她在哪儿?”最后一问声色俱厉。
伏丹扶着心脉受损的淮术,一时觉得有些荒诞他们就这样败了?
怎么可能!
将淮术妥善安置在云头上,伏丹左手反拿百回弓,右手在上下弓臂一拂,百回弓上立时多了九根弦,与原来的弓弦一起组成了一架小箜篌。
他一手持弓,一手拨弦,弦弹动,射出一道强劲的音波,破虚空而去。
小金乌眉峰压低,灿烂生辉的瞳孔掠过一丝阴霾,手腕遽然一抖,赤羽鞭在空中倏地炸响。
嘹亮的鞭声与小箜篌发出的音波撞在一起,犹如两道强烈的闪电相击,相互较劲,在空中滋滋作响。
最后鞭声被音波吞噬,音波带着杀人于无形的狠辣射向小金乌。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小金乌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音波击中,五脏俱损,伏丹亦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自傲地不再发出第二击。
意料之内的吐血声音没有传来。
伏丹瞠眼一看,一名白衫女子手持一条星辉灿烂的长鞭落在小金乌身侧,正目光冷肃地瞪着自己。
伏丹又惊又怒,不禁质问:“公主殿下这是鬼迷心窍了?缘何帮助这个太阳神族的贼小子?如此善恶不分!”
“并未见得!非是我鬼迷心窍,我也未曾善恶不分,而是你年纪大了,眼也花了,找错了人!”织影横眉冷对,言语如淬冰雪。
伏丹大惑,不由道:“公主殿下此话何意?”
织影嗤笑,如同一朵破冰绽放的高山雪莲:“你可看清楚,本神女从头到脚,何处与你家公主相同?”
许是怒极而笑的织影表现出了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伏丹有一瞬的心悦臣服,言语就多了份恭敬。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您重生一次,容貌上有所变化也不足为奇,可万不能与加害上神的凶手之族人为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