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神光结界
席家的外院厅堂与客房间夹了一个小花圃,里面都是些驳骨草、山玉桂、凤尾蕉、文殊兰之类可入药的草木。
墙边还种了两排颜色鲜明夺目的黄金间碧竹,砍了竹杆做灯柱削笔筒皆是好用。
这片花圃似是常有人浇水打理,各色草木错落有致,精神抖擞,夕阳西下,浮光跃金,看着暖融融的一片,甚是舒心。
席家大姐儿席茹引着三人去客房,与清俊儒雅的蔺轩搭话,不时发出咯咯的娇笑,织影和小金乌隔着十步慢吞吞地缀在后面。
织影随手拈了片嫩竹叶在手,手指随着说话轻轻搓捻:“对于夕守镇的这个天女娘娘,你有什么看法?”
小金乌凉凉地道了句:“自作孽不可活!”
织影:“……”
小金乌睇了眼织影,义正言辞道:“你叫我说的!”接到织影锋利如刀的眼神,他补充道,“那个什么天女娘娘一口气吸了好几个童子的精魄,想必是因此被施以天罚,所以后来吸旁人精魄时,还留了几分余地。”
织影眼波平静如镜,持相同的看法:“有理,但她劈死了神婆又怎么算?”
“估计这个世界的距离有点儿偏远,天雷来时,恰好这个倒霉的神婆来了,就替她受了一部分天雷,就此殒命。”
小金乌侃侃而谈,手里转悠的火红穗子如同一朵不断绽放凋谢的合欢花,热烈又壮丽。
嫩竹叶被揉碎,黄绿色的汁液附着在指间,沿着指缝缓缓流出,织影吹了口气,手掌变得洁净又干燥,她倏忽顿步:“不对。”
“天雷在虚空里畅行无阻,即便是有时间延迟,她会这么快觉悟,放过旁人?”织影从席有为冗杂的话语里抽丝剥茧,“席大叔说神婆被劈得焦黑如炭,真正的天雷劈在凡人身上,只怕立时就化作飞灰了,哪里还有尸体给他看?”
小金乌捏着下巴,挑了挑眉:“能召雷电……看来那妖物修为还不浅。”
织影锁着眉心,手指下意识地在穗子上缠绕转动:“妖族修为品阶以天妖为上,次为灵妖,再是大妖,精怪最末。此妖不是灵妖,也是大妖巅峰……”
小金乌见她即将神游天外,跳开一步,愕然道:“怎么,你还真要替他们除妖?”
他的声音颇大,惊到了前面谈笑甚欢的一男一女,蔺轩带着困惑的目光稳稳地落在织影身上,席茹收回踏上台阶的脚,转身望过去,询问道:“二位怎么了?”
织影瞪了眼小金乌,回头笑道:“无事,无事!”
见他们无意言说,席茹知情识趣地没有追问,道:“拐角就是客房了,二位来看看吧,若有不妥之处,也好更换。”
“席小姐客气。”
织影和小金乌按住话头,默然跟上。
夜间,更鼓二响,灯火阑珊时,两人借着天幕遮掩护,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席有为所说的那座来历神秘的天女庙。
来此之前,织影早就做好置身阴森可怖之地的准备,因而当她看见一座鲜亮辉煌的庙宇时,她惊呆了,趴在穗子上的小金乌也是满腹疑惑。
“这座庙宇的气息……怎么分毫不觉出妖谲之感?”
“怪不得能唬住夕守镇的人对她奉若神明,这哪里是妖物能造出来的地方?”
织影想了一想,指尖弹出,送了一缕灵气进去,如同江河汇入大海,灵气在距离天女庙庙门一寸处湮灭。
她沉凝着面容:“这个结界,我进不去。”碰了碰腰间的穗子,她问,“臭乌鸦,帝君给你那么多法宝,可有破除结界的?”
小金乌抛了一句很符合他性格的话给她:“那么麻烦作甚?一把火连庙带人烧了就是了!”
织影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三足乌玉上:“说什么呢!这座庙宇该当不是那作恶之妖的庙,多半儿是她鸠占鹊巢抢来的!你一把火倒是痛快了,妨碍了旁人的香火,告到帝君那里,他能轻饶了你?”
小金乌作势惨叫一声令织影收回了手,他暗笑着问:“你刚才发现什么了?”
今夜来就是为了一探天女庙的虚实,是以小金乌一提,织影就顺着台阶跳了过去。
“一道神光,很弱的神光……还有旁的气息,和故孟的很像。”
方才那缕灵气掺了两分拙隐剑气,如若是碰触到妖邪造的结界,必然会有反弹,可拙隐剑气就这么轻轻化去,而且是剑气本身就不想伤害这结界的那种感觉。
而且在剑气湮灭前,迅速反馈给她一种霸道而磅礴的气息,这与她在幽都和不周山在故孟身上感受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座天女庙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集合了神与魔两种力量,甚至连妖物也掺和在内!
织影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这样,面前的天女庙就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将所有谜底自发展露出来。
“你没有感应错吧?”小金乌提出了质疑。
织影则一口否认:“不可能,云族灵气淡泊纯净,是最容易探查出结界气息的灵气之一,过往我从未失手,你都知道的!”
小金乌哑然。
织影催问道:“你是不是没有破结界的法宝?”
“本来以为你见了冷面鬼一面就翻海去钓鱼的,哪知道要留这么久!又出来得急,没带。”
织影默然,良久之后轻轻说道:“不该把你扯进来的,抱歉。”
“你当真觉得抱歉?”玉传来小金乌轻快的探问。
“嗯。”
“回去给我煮藕汤,四盅!”四根金灿灿的翎羽从玉里钻了出来,大咧咧地浮在织影面前。
织影嘴角抽搐:“……撑不死你。”
天女庙附近格外清静,许是白日里镇民打架都打累了,精力都散了,天女娘娘没有任何动静。
织影和小金乌守了一夜,别无发现,是以两人悄无声息地潜回席家。
半个时辰之后,破晓天明。
小金乌拍响了织影的房门:“臭丫头,起床啦!”
被子还没捂暖的织影扶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从床上滚了下来,开了门,一道温和如三月春风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安抚了她的烦躁与疲惫。
“顾姑娘……非礼勿视!”
小金乌无语地看着蔺轩慌乱地转过身,双目紧闭,仿佛看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他颇为鄙夷地瞥了他两眼,转而看向门内。
披头散发的某女慵懒地倚着门框,衣襟微敞,露出一截纤细光洁的锁骨,极具魅惑地闯进他的视野。
小金乌呆了呆,旋即反应过来,手臂一扬,一件白色物什向织影抛去。
被兜头而来的衣袍罩了个正着的织影没能咬住牙,发出一声怒吼:“臭乌鸦!”
脑海里轻飘飘地传来一句坑人计划开始,臭丫头,别忘了在天女庙约定好的。
织影竭力收住吼声,把衣袍拽了下来,同样以传音回:“知道了。”
看见小金乌朝自己努了努嘴,她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在从前那个世界的毛病,抬手一个响指,一个装扮整齐精神奕奕的女子出现在小金乌面前。
第四十七章 招婿入赘
蔺轩犹自守着君子之道,背向而立,浑然不知身后发生了非常之事,也不知自己一只脚已经快要踏进了别人挖好的坑内。
织影不由喟叹:怎么到处都是些“君子”?
很快她摆摆头,伸手拍了拍蔺轩的肩,颇是为难地说:“归……那个蔺轩,蔺公子,你转过来,你背对着我,我不好说话呀!”
蔺轩仍答:“非礼勿视也。”
织影觉得好笑,起了玩性,道:“你不转过来看一看,又怎么知道礼貌不礼貌?”
小金乌最烦这些,手里利索地掐了个决。
保持着双目紧闭的蔺轩猛然间转了过来,下意识就睁开眼想看一看发生了何事。
没有衣衫不整,没有妆懒鬓松。
还好还好。
蔺轩犹自庆幸地点了点头,织影却没注意他,已传音小金乌:“你怎么把他弄到这儿来的?”
小金乌道:“我说你要做藕汤给大家喝,需要人帮忙烧火,他就来了。”
织影眼角抽动。
他的说辞鬼才信,凡界的尾春哪里来的老藕,做什么藕汤,即便小金乌这个天上飞的不知道,地地道道的凡人蔺轩能不知道?
织影顿了顿,看他这副四体不勤的酸儒模样,只怕还真不知道!
她迟疑地问已然恢复温雅之色的蔺轩:“你是来……”
“听赤霄兄说此地后山夕阳无限好,便有意与二位同去攀山玩赏,顾姑娘意下如何?”蔺轩一双月下清潭似的眼睛带着轻浅有礼的笑意,让人很难拒绝。
织影定了定神,再次传音小金乌:“现在?”
小金乌老神在在地点了点下巴:“自然。”
也不知道小金乌怎么说动他的,织影默默地为面前充满期待却不明内情的蔺轩拘了一把同情泪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呐!
然而这蠢蠢欲动的兴奋感是怎么回事?
织影压了压心头的激动,但仍控制不住溢出唇边的笑意,道:“蔺公子美意,却之不恭!”
在席家用了早膳,几个人就去了后山。
小金乌沉着脸走在前头,足下生风,神识亦是一刻不绝地传出怒骂,织影偏头看向和蔺轩谈笑的席茹心下叫苦不迭,所有怒骂都传到她一个人脑海里,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方才在席家向席有为打招呼时,席茹也在,听他们要去后山游玩,二话不说就称自己是东道主,提出要做向导为几人带路,席有为也是同意的。
于是三人行就变成了四人游,这个席茹还不停地找蔺轩说话,叽叽喳喳,一点儿也没有古代女子的矜持。
耳朵边吵,识海里吵,真是够了!
织影封了自己的听觉,慢慢地落在了最后面。
蔺轩亦是被席茹扰得不厌其烦,风度就快要撑不住。
小金乌回头道:“蔺公子,不如我们比比谁先到达山顶?”
蔺轩求之不得,当即应和,转身看向留意着的织影:“顾姑娘,一起吧?”
织影正在脑海里重复演练先前与小金乌制定的计划,就没有发现有人在叫她,直到脑海里响起小金乌的传音,才后知后觉地抬头,见蔺轩开口无声,便启了听觉。
“好。”
席茹瞪了眼织影,嚷嚷道:“我也一起!”
织影愣了愣,没事儿瞪她做什么?她又没惹她!
“先说好了,谁也不许帮谁!自己到达山顶!”小金乌不咸不淡地斜了一眼席茹,加了一条规则。
席茹反眼看他,只一眼就缩了回去,再不敢看。
心道这个人明明生得比蔺轩还要英俊倜傥几分,怎么偏偏是这副生人勿近谁也瞧不上的性子?
她和蔺轩点了点头。替席有为主持了席家多年的内务,席茹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爬山这种事难不倒她。
然而等她明白小金乌的意图时,已经被那三人甩了半山坡的距离,席茹气愤地跺了跺脚,继续爬山。
快要到达山顶的织影问了句:“她一个人没事儿吧?”
小金乌摆了摆手:“留了个守护结界,她不闹幺蛾子,谁也破不了!”
织影点点头,俯瞰下方绿水横波,水鸟惊飞,好不秀丽!视线往上,席茹提着淡粉的裙角几步一喘,爬得艰难。
再往上,蔺轩亦是满头大汗,偶然地一抬首,正好和她的视线碰上,蔺轩愣了一愣,随即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织影微怔,他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顿了顿,织影回了个同样浅浅的笑,朝他扬手:“你可要快些,我和赤霄就要到了!”
蔺轩点头:“快了!”
织影眉梢微挑,余光瞥见席茹一拳头锤在山壁上,疼得她眼泪花花,织影莫名地想要发笑。
“臭丫头你看,天女庙就在山脚。”小金乌微抬手斜指。
织影足尖轻点,一下就落到了山顶,却是望了望天空。
淡淡的蓝色画布上疏懒地点了几朵白云,太阳犹如一颗淡色的琥珀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慢慢往她头顶方向靠。
她叹道:“今日的夕阳只怕不给力呀!”
小金乌胸脯一拍,傲然而立:“有我在,怕什么!”
织影笑了笑:“还好席茹带了吃的,不然他们可要饿着肚子看日落了。”
小金乌嫌恶地评论:“凡人就是烦人!那个姓席的女人最是烦人!”
织影笑弯了眼睛:“招夫可不是麻烦么?”
“何为招夫?”
织影颇有些感慨地说道:“男女婚配,女入男家,是为嫁女娶媳,男入女家,则为招婿入赘。那席有为人至中年,但精气不足,只怕后嗣无望,席茹可不得给他招个女婿回来延续席家香火?”
说到最后,她不禁带了几分揶揄的语气。
小金乌挑眉:“你怎么知道?”
织影摸了摸耳垂,道:“……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那个席茹一面和蔺轩说着话,内心却很活跃。
她看席茹只缠着蔺轩无视小金乌,便用了读心术听听她在想什么,结果就发现了席茹的小心思,以及对目中无人的小金乌的怨怼。
倘若小金乌不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席茹是更中意他的……
织影飞快地瞄了眼小金乌。
嗯,俊美灵秀,如同万仞孤峰上那一轮瑰丽耀眼的红日,是比蔺轩那样清清淡淡的修竹风华更引人注目。
这名俊美灵秀的男子抬脚踢出一颗石子,道:“所以说还是花神族好,自给自足,哪儿那么多麻烦事儿?”
“噗!”
织影忍不住笑翻在地,头一次听说“自给自足”是这么个用法!
第四十八章 庙前钓妖
席茹临时跟来并没有打乱织影和小金乌计划的进行。
除了小金乌以嫌恶的语气和眼神拒绝席茹做的点心吃食引发了一个小插曲外,四个人在一种堪称和谐的气氛下,目送头顶小金乌刻意造出的金轮沉入地平线,便收拾东西下山。
初夏的晚风本该是带着一缕热气的,夕守镇却不同,仿佛微风拂面,格外温柔。
蔺轩的声音也如同这晚风,丝丝清柔,讲述着自己家乡的风景轶闻,席茹目露倾慕直放光,织影静默地听着,偶尔品评一句,神识却已放远,小金乌目光发沉,直直盯着越来越近的庙宇。
一时就只有蔺轩这边发出不急不缓的声响。
“……每到即将破晓之时,湖面上都会浮起一层厚厚的水雾,迷迷蒙蒙的,仿若置身九天云霄,在湖堤上伸手一抓,一缕缕白雾缭绕在指间,就像抓破了一团棉花糖似的,煞是有趣……”
织影冷不丁插进来一句:“棉花糖?云水有做棉花糖的吗?”
早已被席茹炙热的目光晃得不甚自在的蔺轩如蒙大赦地和织影搭起话来:“有的,伞帽花朵葫芦,各色形状都有,甜丝丝的也不腻,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老是缠着父亲买。”
“你会做吗?”织影吃货本质暴露无遗,一双眼睛比席茹还要亮,似乎要把夜映成如同白昼一般。
蔺轩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个不会,药膳倒是可以。”
“真可惜呢。”织影失望地说。
也不知道是说蔺轩不会做可惜,还是因为吃不到棉花糖而可惜,蔺轩嘴角蠕动,想要说什么,织影却扭着眉毛语带惊慌与焦急:“哎呀!我东西落了!”
他忙问:“落了什么?”
“穗子!很宝贝的穗子!”织影瘪了嘴,言语间已隐隐带了哭腔。
此刻月色茫茫,大地上的事物都像被蒙上了一层白纱。
织影急得脸蛋红扑扑的,无措地咬着下唇,红润娇艳的唇上立时就印下一排白痕,眼眶里掬着剔透的水晶,被朦胧月色卸去了所有光彩。
都说梨花带雨的女子最是我见犹怜,她这般柔柔弱弱,无助得像一只迷途的小兽,立时将蔺轩的心理防线撞破了。
他急忙安抚地说道:“你莫要着急,落在哪儿了?我帮你找!”他也是见过织影腰间那条渐变蓝的穗子的。
“应该是在下山的时候!不知道落到哪个角落,或者是被树枝叉了下来?”织影眼睛慌张地四处乱转,一下跺脚一下拽着垂落下来的衣带。
蔺轩点头:“好,你先和赤霄公子还有席姑娘回去,我找着了就给你。”
织影连连摆手推拒:“不了,怎么好麻烦了你,我好像对穗子落在哪里有点儿印象了,赤霄目力好,他和我回去找就行了,蔺公子和席姑娘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可好?”
“你们……”
蔺轩犹在迟疑,席茹已痛快道:“你们安心去吧,我和蔺公子就在这里等你们,不会走的!”眼里流露出一抹刺人的急切。
“好,多谢席姑娘和蔺公子了。”织影面含感激,微微低垂的眸子掩下一抹戏谑之色。
在蔺轩“多加小心”的殷殷嘱咐下,织影已经和小金乌消失在夜色中。
四下里只剩下自己和蔺轩,席茹暗自窃喜,提议道:“蔺公子,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蔺轩摇头:“答应了顾姑娘和赤霄公子的,就在这里等吧。”
席茹指着不远处一块巨石对蔺轩柔声道:“就在那里,几步而已,顾姑娘他们一下山就能看见,后山上下一回,奴家的腿都快抽筋了。”
抬眼望去,那块巨石就在路口,很容易就能看见,别说娇弱的席茹,就是蔺轩自己,双脚也疲乏得厉害,像是一日间就走过了千山万水一般。
蔺轩想了想,终是应了她的提议,在岩石上坐下,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人上山的方向。
席茹气恼至极。
本想以自己引以为傲的厨艺打动他们,没想到赤霄直言拒绝,说从来不吃外人做的东西,蔺轩又似乎不喜食点心,吃完一个小桃酥就再没动过,那个姓顾的女人也不碰,就像她做的东西有毒似的。
还有,这个蔺轩怎么回事?怎么一双眼睛就盯着那个姓顾的?
她除了那张脸生得比自己略好些,别的哪里比得上自己!发髻也不会疏,整日家像个男人似的撒丫子到处跑,一点儿闺阁小姐的样子都没有!
越想越来气,席茹见蔺轩仍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边,一点儿都没有要理睬自己的架势,眼睛骨碌一转,抱着右脚脚踝痛声哀呼道:“哎哟,蔺公子,我的脚好像扭了,怎么办?”
白日里闲聊时,蔺轩曾说自己帮父亲打理过一段时间的医馆,还替父出诊过,医者仁心,她不信他还是对自己视若无睹。
果然一听到有人脚扭伤,蔺轩下意识就喝出一声:“先别动!”
回头就看见月光下的席茹一脸痛苦忍耐的模样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他说了句“得罪”,蹲下来轻轻掀起席茹裙摆一角,又轻手把白袜褪到脚踝处。
而后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火折子燃起火光,送到脚踝处。
待看到一截不甚白皙,但不青也不紫的脚脖子时,他皱了皱平直的眉,抬眸看了席茹一眼,席茹红了红脸,抢先移开了目光。
蔺轩顿了顿,把火折子插在地里,一手隔着衣物扶住席茹的腿脚,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轻缓地转动,短短几息之间,席茹不停发出痛呼,一声比一声凄惨绝伦。
忽见蔺轩陡然煞白了面容,指着席茹脚下大呼一声,迅速跳开:“蛇啊!”
席茹花容失色,忙不迭地手脚并用,从岩石上麻溜地跳起来,跑出一丈远。
此间裙摆不小心被火折子燎到,瞬间升起一股难闻的焦味儿,她也不管,只顾拼命奔逃。
她跑了一会儿,发现蔺轩没有跟上,连忙折返回来,却见蔺轩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右足。
席茹登时刹住脚,脸上火辣辣的。
“席姑娘,你为何要哄我?”蔺轩不解地问。
他原以为席茹会出言辩解,或是坦率释疑,抑或是恼羞成怒地跑开,没想到她目光茫然了一瞬,继而勾起一个明艳妩媚的笑容,彷如一只穿花蝴蝶一般朝自己蹁跹而来。
蔺轩眉心微蹙,试探地唤道:“席姑娘?”
“奴家已来了,公子这般急切作甚?”话音落下,人已在蔺轩面前,没骨头似的软软地往蔺轩身上靠,馥郁诱人的香气带着深深蛊惑。
蔺轩猛然后退,教她扑了个空。
席茹诧异地看着他,嘴角微张,秀气的双眉浅拧,像在思考着什么。
但很快,她就发出“咯咯咯”令人毛孔悉数炸开的娇笑,控制不住上扬的媚音惊喜又欢悦地响起:“没想到公子的精魄竟是这样的纯净,不受媚香操控,奴家不收下怎对得起公子前来的一番好意?”
“席姑娘,你在说什么?”蔺轩潜意识里感觉到危险,往后退了一大步。
席茹的身体蛇一样地缠了上来,双臂稳稳地勾住要往后仰的蔺轩的脖子,仰起下巴甜甜地笑道:“夜深人静,公子说说,应该干什么?”说着就把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夜深人静,当然是杀妖放火了!”
与此般放肆疏狂之声相伴而来的,是一道湛亮的银光和沉沉威压。
第四十九章 似曾相识
蔺轩不可思议地凝望着对面手持宝剑跃来的英姿飒爽的女子,就连舞出更加炫丽火光的小金乌都被他自发地忽视。
始终徘徊在他梦中的那道如同魇魔一般模糊不清的身影,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清晰了几分。
心念转动瞬息,银光犹如一尾从奔涌的大海里腾起的蛟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自己这边俯冲过来。
耳边一声冷喝:“放肆!”
森冷如地狱里的阴火,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软糯甜腻?
这不是席茹!
蔺轩这个念头才起,余光里骤然窜出一左一右两条尺宽的白练,犹如两条巨型的白蟒与那蛟龙撕咬在一起。
白蟒气势凶恶,何况两条相互配合,互补得当,你来我往之下,竟也与翻海的蛟龙斗了个势均力敌。
当然,这也只是凡人蔺轩所看到的,发出了第一招就跳开做旁观者的小金乌一脸的轻松写意,仿佛在看一场美妙的歌舞,偶尔闪过小小的得色。
数道剑光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剑网之后,织影足尖一点,手中流转着水盈盈光华的长剑随着移动划出一个流畅而优美的弧度。
蔺轩心头一凛,仿佛被突然被人扔进了冰窖里,从头到脚,身上的血液几乎完全凝固,而迎面而来的女子眼睛里那种稳操胜券的笑意却让他如逢冬日暖阳,凝固的血液又一点点化开。
被施了禁咒的蔺轩看不到扣住自己肩膀的“席茹”面容上的慌张,两匹白练被成网的剑光尽数搅碎,碎片纷纷洒落,如同下了一场绵密的大雪。
大雪当中,一抹凛冽的银光破空疾闪而至,如离弦之箭,一路势如破竹。
“席茹”愤恨地咬了咬唇,一掌将手中的蔺轩推出,顿足迅速退离。
蔺轩身不能动,眼看就要悲催地以脸碰地,摔得极不雅观,他绝望地闭上眼,免得被地上石子刺伤了眼睛不能视物。
等了许久,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睁眼一看,对面“席茹”野兽一般露出口中尖利的獠牙,身后四条毛茸茸的尾巴张扬地伸展。
他听见有人笑嘻嘻地说:“原来是一只圆毛啊!”
蔺轩朝发声处看去,白衣女子执剑而立,手中宝剑不知是何种材料所铸,似水似冰,散发的剑光或柔和或凌厉,矛盾地交错变换。
而她的左手握着一条璀璨生辉的长鞭。
说是长鞭,却更像是一串由无数华丽炫目的宝石所串就而成的珠帘,又或是漫天星子凝聚的星带银河,银河那端是她,另一端……竟紧紧地缠在他的手腕上。
他这才发觉,自己脚尖支地,一手被织影拉着,一手笔直地斜在身侧,简直与稻田里被调皮的小孩儿恶意推倒的稻草人如出一辙。
蔺轩一口血腥哽在喉头,简直是羞愤欲绝。
“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女子笑靥如花,眼里反射出明亮的光泽,让天上明月亦为之失色,把自己埋进层云里。
蔺轩有片刻的错神,记忆中,似乎也有一个人用这样明亮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过是小小地报复一下他在冥界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态,他怎么呆了,还是以一个如此滑稽的姿势?织影心道。
但她只是在蔺轩身上作极短暂停留,手腕一抖,星辰之力铺开一层结界,将蔺轩包裹在内并再送至一片葳蕤的草丛。
织影收星柳鞭入袖里乾坤,紧接着手中挽出一个接一个银色的剑花,将袭来的四根尾巴挡下。
她不甚痛快地瞪了眼悠闲看戏的小金乌,骂道:“臭乌鸦,也不帮我一下!”
“这只圆毛畜生才四条尾巴,要是九条的,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过来玩一玩儿。”小金乌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懒洋洋地说。
“哼!”
虽是气恼,但他言下之意不错,这只女妖纵有四尾,却似乎修行不得其法,或是基础打得不甚牢靠,致使修为不及同阶者。
织影懒得再和这女妖耍,沧巫抛出,由剑心控制其与女妖缠斗。
她手中迅速掐诀捏印,指尖放出瑰丽的五彩华光,划出一个繁复的印伽,各色光芒流转,端的是斑斓又奇妙。
倏忽间诀整印成,一道外形似云非云的咒印聚起,乍一看与当初雎略所见织影的真身一般无二,仔细分辨才发现“云”里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五彩丝绳,丝绳扭曲盘结,形成无数符印各自为政,又相得益彰。
只见她双手轻轻推出,咒印脱手,宛如一团绵软多彩的棉花糖飞向与沧巫缠斗的女妖。
织影同时清喝:“回!”
沧巫得召,迅速飞回她的手中,水盈的光芒闪了闪,像是在向主人邀功。
咒印随即而至,女妖见之忙御尾抵挡,谁知那咒印看似轻软半透,她皮毛一沾上,就像扑到蛛丝上的飞虫,被紧紧束缚住,半分动弹不得,女妖又惊又急,当下就要撤回那条尾巴。
织影纯洁如冰雪的面上一片笑意盈盈:“也叫你尝尝做冰雕的滋味儿!”
果然咒印化开,带着冰冷气息的银霜从那一点蔓延而开,眨眼间就将女妖的几条尾巴完全包裹,“咯啦咯啦”,银霜凝结成一片冰白,在月华之下泛着淡淡的蓝色。
女妖犹自挣扎,法术一个接一个急急抛出,全无奏效,只能眼看着冰霜生长攀爬,手臂,双肩,脖颈,再上……
见女妖被禁,小金乌手掌一拍,从树上轻然落地,漫不经心地负手走到冰雕跟前,嘴里咕哝:“千里冰封术用来对付她,真是大材小用了。”
织影轻哼一声,想起什么,走到草丛里收了结界,又解了蔺轩身上的禁咒,把他拉起来,垂眸忍笑道:“还好吗?”
蔺轩怔了一怔,拍去沾在身上的草叶,目光亮晶晶地看着她:“你是何人?”
织影笑容一滞:嗯?他恢复记忆了?
她迟迟不答,蔺轩再次发问:“姑娘究竟是何人?我们可曾见过?”
“噗嗤!”织影忍不住发笑,原来没恢复,她打趣道,“你知道吗?你这样问,很容易被人误认为是登徒子的!”
蔺轩耳朵尖红了一红,嘴角翕动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五十章 涂山氏女
要说织影和小金乌的计划,其实很简单,便是以诱敌之计调虎离山,将那所谓的“天女娘娘”引出天女庙。
至于这饵嘛,自然就是精魂至纯的蔺轩。
幽都一战,归尘阻她入殿,她心里不爽极了,偏偏后来她身不由己,迫使同样身不由己的归尘帮自己护法以便封印卮阴岩,如此也算他对自己有了恩情,便依他之言送其回忘川河畔,她觉得这份因果是了了的。
是以这回实施起计策来,她立马就想到了转世的归尘蔺轩。
那双眼睛里意境极美,看过一次的人就不会忘记。
在街上,织影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扫过足下影,便知他此生与阿灼一样,拥有至纯精魄,如此,坑人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只是现下……
织影看着巨型冰块里獠牙狰狞的“席茹”皱了皱眉,她屈指敲了敲冰块,淡声道:“可服?”
声音透过冰层,纵是层层削弱,那从骨子里滋养出来的妖媚还是清晰地传递过来:“呵,姑娘这话问的,真个教人难以回答!服姑娘剑法高超,还是服姑娘法术精妙,抑或是服姑娘以人为饵,计谋过人?嗯?”
妖妖佻佻的柔音,媚得人骨头都酥了,却无人看她。
织影唇角轻勾,挑拨离间啊。
她感觉到斜后方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个位置,站着蔺轩。
沉吟少顷,她道:“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可以道歉,但是,下次我还会这么做,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对于她而言更具有诱惑力。”
“你……我……”蔺轩断断续续,责备的话粘在舌尖,怎么也吐不出来。
织影转过身:“你要说什么?”
蔺轩看了看冰里狞笑的“席茹”,摇了摇头:“没有。”
媚声再次传来:“公子当真心宽似海,连性命亦可交予他人儿戏……须知痴情总被无情误,痴情人,太傻!咯咯咯!”
笑声痴狂,如九天仙鹤仰天嘶啸,翎羽折飞,又似明妃怀中琵琶悲歌,声声裂冰,让人为之泣泪,为之心颤。
后面的蔺轩早已迷了眼,双目空洞,木木地对着织影的方向。
而前面的织影。
她眼前恍惚一阵晕眩,不由得眯了眯眼,看着面前冰白晃了又晃,模模糊糊凹成一个人的形状,银色的头颅,银白的身体和躯干。
咦?这个人好熟哦!
织影呵呵地笑了笑,笑了一会儿觉得不妥,于是收敛了一半儿的笑意,努力控制住不自觉上扬的唇角,垂在身侧的两手手指不住地绞动,就像平常绞动腰间穗子一般。
她道:“你这么快就找来了啊。”
短短一句话,令一旁思索如何处置冰内女妖的小金乌心头一颤。
转眼就瞧见织影似恼似喜,不安又企盼的神情,眼睛闪烁得如同白日间也能看到的启明星一般明亮耀眼。
长久的相处,他知道,她只在两种情况下会露出这样的眼神一个是美食,而另一个,是雎略。
这句话一出,还有可能是前者么?
但,他来了么?
小金乌瞧了瞧织影瞳孔聚焦之处,冰岩冷寒,囚着一只四尾狐妖,这狐妖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猖狂又放肆。
仿佛被人在心尖儿上点了一把火,烧得他又疼又焦,手指一动,赤金色的火焰倏地燃烧起来,小金乌的脸上一片红光,也不知是被火光映的还是情绪所致。
灼灼的热气弥漫,将冰层消融,融水沿着冰岩滴落,湿润了泥土。
“席茹”扬起得意的笑,圆融的眉尾上挑,原本只是清秀的五官愈发显得媚态横生。
“不知死活的东西!”
手势一引,暴戾的火焰气势熊熊,将冰岩全部包围,火舌舔上顶部,形成一个严密的火焰囚牢,将冰岩连带里面双目大张惊恐交加的“席茹”裹在当中。
“你要做什么?放我出去!”妖媚的声音尖利嘶叫起来,犹如九幽鬼哭,在这幽静的夜里听着格外渗人。
这声音惊醒了身处幻觉中的织影,她被火光晃了眼睛,急忙抬手遮挡,偶然瞥见蔺轩目光幽深的看着自己,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臂:“喂!醒醒!蔺轩?”
“我没事。”蔺轩顿时敛了眸,摇头答。
织影将系青丝的冰绡纱取下来覆住双目,凉丝丝的感觉让又热又胀的眼睛舒服得多,且不阻碍视物。
她震惊地看向被赤金火焰照耀得金光夺目的小金乌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样狂烈的太阳真火了。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小金乌转过头来,看见她的那一瞬瞳孔骤缩,浓墨的黑渐变成璀璨的金。他回头,加速太阳真火运行,将所有冰岩融尽,直逼里面惊慌失措,放声尖叫的“席茹”。
织影抢上前,抓住小金乌控制太阳真火的手,警示道:“莫要伤了席茹的躯壳!”
小金乌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状若随意道:“罢了,随你。”手指一划,赤金色的火焰乍然消失。
如同突然被撤去绳索捆绑的囚犯,“席茹”颓然无力地跌倒在地,烟熏火燎之后,原就不怎么白皙的脸蛋熏得愈加黯淡,只一双眼睛聚着两泡晶莹的泪,配着她抱着双臂哀哀痛呼,手脚团在一起,跟只受伤的兔子似的。
那形容,好不凄惨!
织影看得听得眼角嘴角直抽抽,这还是那个亲近蔺轩,想和他夜深人静,不知道做些什么什么的妖媚女子吗?
“哭什么哭?搞得受害者是你似的!”小金乌当即就呛了一句。
织影取下冰绡纱重新绑好头发,走到“席茹”面前:“你先从席茹躯壳里出来,我再与你计较!”
孰料这女妖用自己的声音娇声娇气地骂道:“谁稀罕她的躯壳,又重又黑,一点儿也不美!”
这是美不美的事儿么?
好在那女妖还算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席茹的身体歪歪扭扭地躺倒,一只浑身灰仆仆的四尾动物就从她身上跳了出来,落到地上,毛茸茸的脑袋弱弱地摆在地上。
织影挑了挑眉:“嗯?四尾灰狐?”
那四尾动物抬起脑袋,尖尖的嘴巴快要翘到天上:“谁说我是灰狐?!本仙是尊贵的涂山氏!”
第五十一章 别样逼供
“谁说我是灰狐?!本仙是尊贵的涂山氏!”
上古涂山氏?
织影和小金乌相互对看一眼:那不还是妖族么?哪儿来的仙?
掩唇轻咳一声,织影蹲下来,手指点了点四尾狐的脑袋,饶有兴趣地问道:“尊贵的涂山氏,你不是仙么,怎么还吸夕守镇镇民的精气呢?就不怕种下罪业,将来得尝苦果?”
那四尾狐很不喜欢被人点脑袋,尖嘴巴张口就咬,可惜织影动作比她更快,咬指未果,又被她这样说自己,两只前爪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愤懑地替自己申辩。
“那些无知凡人就会冤枉本仙!本仙只是借这天女庙打坐修炼,怎么就吸了他们的精气了?”
“不是你是谁?”织影问。
四尾狐淡道:“本仙不知。”
织影捏了捏拳头,小金乌上前打了个响指,一簇赤金色的火焰稳妥地漂浮在四尾狐黑宝石一般的双瞳之间半寸处,吓得四尾狐立时往后滚,灰仆仆的皮毛上又沾上一层泥巴和草叶,一绺绺坨在一起,哪里有半分仙之无尘飘逸?
“若是再不说实话,就烤了你这小妖,恰好本公子饿了,虽然有些骚味儿……这荒郊野地的,也只好凑合凑合了。”小金乌盘腿坐了下来,大有就地烧烤的意思。
四尾狐后腿一蹬就要逃跑,小金乌食指画了个圈,那火焰眨眼就变成等大的八簇,将四尾狐团团围住。
明白了他的意思,织影默契地眨了眨眼睛,同他坐到一起,得意道:“我知道怎么去骚味儿,但是……”目光瞟了瞟那簇火焰。
小金乌会意:“知道啦,你坐着,我烤就是。皮毛你要不要?这小妖应该是个白毛,洗一洗还是能看的。”
“好啊!那你要剥皮时要仔细一些,破了口子可不好看!”
“随便一说你还当真了!”
“一言九鼎,出了口的话自然要作数。”
“就你一堆道理,这么多年也说不过你。”
“‘有理行遍天下’,你知不知道?一会儿我俩一人一只前腿,前腿活动多,脂肪少,肉质也更细腻。”
“嗯,躯干上的肉还是用片的……”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讨论起怎么分配狐狸肉,听得四尾狐背上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半人长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不住地吱吱颤叫,竟是被吓得口不能吐人言。
后面的蔺轩旁观了这一切,颇觉啼笑皆非他们竟是这样逼供的!
话说他身上有胡椒粉,要不要上去添一把火?但那四尾狐瑟瑟缩缩,不断地受着言语恐吓也是着实可怜。
他左右为难之际,织影和小金乌已经讨论完毕,掏出了雪亮亮的匕首:“……那就先剥皮吧!”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四尾狐一连串地尖叫。
织影碰了碰小金乌的胳膊,问:“诶,她在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鸟语我会,狐狸语没学过。”小金乌比划着手里的匕首,冷光穿过火焰,准确地落在四尾狐的脖颈处,他抬了抬下巴,道,“你不是会说人话么?‘吱吱吱’叫什么呢?”
四尾狐缩了缩脖子,抖着声音道:“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不是我要杀你,本公子饿了,这地方着实荒僻,眼下能吃的就一个你,不吃你吃谁?”小金乌一手把狐狸从火焰圈里面逮了出来,磨刀霍霍向狐狸。
“天女庙里有供奉!不要吃我,呜呜呜……”四尾狐泪水涟涟。
小金乌按着肚子瞄了眼狐狸,对织影道:“臭丫头,好饿呀!”
“那我不要狐皮了,你随便剥了就烤吧!”织影很是慷慨地做出让步。
“好嘞!”
言罢,只见寒光一闪。
四尾狐两爪捂着眼睛:“啊呜!”
“怎么变成狼叫了?这家伙不会有两层皮吧?”前进的匕首止了一止。
四尾狐掀开一只爪子偷眼看他们,一边猛烈点头:是啊是啊,我有两层皮,你剥着多累,就不要吃我了!
织影摆摆手:“你先剥着,要是有第二层,我再帮你!”
匕首一寸寸逼近,寒光闪闪,冷意刺心。
“啊呜呜……”四尾狐哀哀不绝,眼瞧着就要被剥皮炙烤而死,她大呼一声,“我知道他们精气丧失的内情!不要吃我!”
“什么内情?!”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四尾狐被他二人吼得发愣,一时寂静无比。
直到小金乌甩出一句:“还是烤了算了!”
“不要不要!我说说说!”狐狸看着小金乌手里的匕首,抖着声音说了这千遮百掩的内情。
“夕守镇的人,他们的精气不是我吸的,是这座天女庙。”
“天女庙?”
“嗯,天女庙里面有一个集阳阵,引天地之灵气,聚八方之阳元,将其纳入天女庙,为天女神像聚集阳气。”
小金乌眯了眯眼:“夕守镇的人是两年前开始出事的,天女庙伫立于此远不止两年,死狐狸,还在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还没有说完呢……”四尾狐晃了晃爪子,见小金乌往匕首上吹了根头发,那发丝立即断成了两截儿,她交叉两条前腿捂住了脖子。
织影见了好笑,提醒道:“你最好一气儿说完,我还可以等等你,他是急性子,可等不了你的大喘气!”
四尾狐委屈地抽了抽鼻子,道:“我来的时候那个阵法是残破的,一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集阳阵,见那阵法可以引动天地灵气,就起了心思去修补,想着可以帮助修炼,光复我涂山氏一族。
“两年前,我才把那个阵法修复完全,就按着平常的方法在庙里修炼,那晚我倒霉透了。不知道哪里来了几个小孩儿,在天女庙外吵吵闹闹,吵得我不能凝神守心,就施了些呼风唤雨的术法,想把他们吓走。
“谁知道他们竟然一群人躲了进来,这下我哪儿还能静得下心来?就躲在天女神像里看着他们。那些小东西一个赛一个的皮,还做什么游戏!一个小东西跳到了阵法里,没两下就被阵法吸干精气变成了干尸,其他人也跑了过来……”
第五十二章 有君冀离
织影怔愣地看着趴在地上用舌头梳理毛发的四尾狐。
这说起来还不该怪她了?
她捋了捋四尾狐说的话,又问道:“这些孩子是意外,那那些镇民又是如何失踪被**气的?总不是个个都跑来庙里躲雨暂歇吧?”
眼前的四尾狐妩媚地翻了个白眼:“那种糟心事儿一次都嫌多!谁喜欢自己的住处摆一地没气儿的家伙?
“那些小东西被带回去没多久,就又有一个凡人来这里,求天女赐他儿子一颗七窍心,以期金榜有名,光耀家族门楣,谁知那集阳阵受到他精气引动,自行运转起来。
“我怜他一副拳拳爱子耀祖之心,便出手相救,将他从阵中捞出。为避免再有人受集阳阵牵引入内,我只好破坏天女娘娘的名声,让人不敢再进天女庙。
“可后来的发展就完全不受我控制了,集阳阵好像灵物一样可以自己行动,每每把人从外面转移到法阵里,然后吸纳精气,转移给天女神像。
“我不忍他们在我面前死去,就把他们送回,并用自己的灵力帮他们续命……”四尾狐说完这些,像是累极了的模样,脑袋伏在双爪上一动不动。
“她这是睡了还是……”织影让小金乌撤回一簇火焰,骈指点在四尾狐眉心。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四尾狐倏地睁开了眼,织影探进她识海的灵力被一层隔膜阻挡并反噬,一道强劲的灵力将她的灵力几乎震散。
四尾狐趁机猛蹬后腿,如同一支冲霄箭矢陡然发出。
织影大惊,情急之下身躯后仰避开了四尾狐的突然发难,小金乌一抖赤羽鞭,空中“啪”一声炸响,刺鼻的焦臭味儿随着白影的消失愈淡。
“追!”
小金乌当先冲出,织影紧跟其后,余光不意间瞥见被当做空气枯站了许久的蔺轩,旋即弹出一道白光打在蔺轩身上。
她言简意赅道:“带席茹回家,不要再出来!”说完再不看他,足尖一点,身轻如燕地追索而去!
“你别……”蔺轩喊声渐低。
说什么呢?人影都没了。
层云退散,月色已是凉如水,银霜铺洒,流散一地清辉。那两层相叠的四方飞檐独立僻野,朱红色的墙柱,鲜艳的琉璃瓦,仿佛倾诉着不为人知的凄美往事,将经过的游人吸引,再添一笔过往,一缕情丝。
织影追着焦糊味儿来到天女庙外,却不见小金乌和四尾狐的踪迹,焦糊味儿也止在了这里。
手掌前推,伸到一半的距离,再不能前。
结界还在,那四尾狐是怎么进去的?凡人又是如何进去的?为何她不能?
掌心贴在结界上,那种霸道又磅礴的气息再次涌过来,犹如拍岸的狂浪,激起无数浪花。
面前一道醉人的紫光闪过,再睁眼,面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白蒙蒙的云层,不见尽头的浓雾,仿若梦中再次迷途,不知何返,仿佛花神洒下沉默的种子,在没有土壤的云层里开出花来。
曼珠沙华跟随幽冥之神去往冥界的花主,开在纯洁的云朵里,犹如鲜血染红白衣,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心中钝痛。
“你可教我好等。”玄色暗纹的衣袍无风自飞,在火红热烈的花海中妖魅蛊惑。
这是,梦吧?
织影经历了穿越事件,对这种梦一样事情早就提高了免疫力。
思起即生梦,所思即所梦,梦由思而发,不思不成梦。
眼前所见皆不是她所思所想,不是梦,便是人为。
人一旦处于陌生的地方,就会变得极其敏感,一种是诚惶诚恐惊慌失措,遇到什么就惊惧难当,另一种则是越险越镇定,越过层层阻碍,找到逃生之门。
在织影学完持盈和揣锐这七十二式剑招,雎略就常派给她斩杀恶兽的任务。
刚开始是杜父山里的海兽,再是近处耿山里会挑动神经的朱,然后去杀卢其山懂得驱使鸟兽供自己奴役的鹕,一次比一次远,一次比一次险。
经历这一次次的艰险训练,织影早就不再是那个一遇到危险就害怕得忘了逃的小丫头。
她暗自运转起周身灵力,体内沉寂如同一座经年的死火山,灵力动用不了,她拧了拧眉,再召唤沧巫剑和星柳鞭,袖中隐隐振动,却无法脱袖而出。
不能用灵力,无法召兵器,六百年前星落林里的无助感席卷而来,织影把提到嗓子眼里乱撞的心强按回去,沉了一沉。
那人低低地叹了叹,言:“许久不见,你这是生我的气么,阿锦?”
又低又轻的声音,就像风动花叶舞,将天边金色的阳光一点点筛下来,令人目眩神迷。
织影似乎听见遥远的他在问,便情不自禁地答:“我没……”
她及时咬住舌尖,腥甜的味道在唇齿蔓延,将漂泊的理智冲回了堤岸。
第二次了,第二次中旁人的幻术看见他,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么?就这样想见到他?
“你……你不是阿锦!”声调略微拔高,音色如清水击石般好听,却是封冻骨血的冷泉,“你是谁?”
现实不容织影再继续做任何多愁善感的忧思,她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唇,试图以疼痛的感觉让自己得到短暂的忘怀。
抬眸间,那人面如寒潭冷玉,颜比皓月之辉,然而神族多见俊美男子,他虽略胜一筹,却也并未引起织影过多注意,她的视线所落之处在于,那人的瞳色。
紫瞳!
五指下意识地收拢成拳,右足微退一步,织影掀起一抹冷笑:“这话是不是该由我来问?阁下将我拖来,却还问我是谁,这是一种新游戏么?名字叫‘猜猜我是谁’?”
紫水晶一般纯透璀璨的双眸划过一抹冷厉的寒光,与冷声齐来:“云族?”
笃定的语气,显然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织影心中一寒,面上却是镇定如初,仿若一块在河里沉睡了万万年的石头,像极了某个人:“在下正是,阁下是魔族中的哪一位?”
那人怔了怔,似乎是对她的表现有些意外,随即浮起淡淡的赞赏,却还是那般冷声道:“本君冀离。”
第五十三章 碧海如鉴
织影在脑海里一阵搜寻,终于从那日招摇山和小金乌的繁琐对话中扒出了这个名字的信息。
冀离魔君,现任魔尊修渊的次子,三殿下故孟的二哥。他头上那位大哥因母亲于大战中动了胎气而早产早夭,与长子无异。
然而织影对这个人最印象深刻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顶着这个身份干的那些事情。
他竟然主动把同父异母的妹妹带回魔界与修渊相认,还把自己的母亲气了个半死,使得舅父夜韩转去支持那个刚愎自用的三弟故孟并私自撕毁神魔之契,引起两界开战。
他若是安生地待在魔界该有多好,便不会有这么一战了。
在心里唏嘘两句,织影抬眸望着对面紫眸潋滟的男子,道:“六界传闻冀离魔君失踪,却不想,竟然是在凡界。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云族人,你走吧。”
那紫眼睛的魔君颇有些失望地摆手,乌黑的发与衣摆一起划过一个疲惫又忧伤的弧度,淌过花海而去。
织影还没搞清楚是个什么状况,眨眼已身在一片幽暗当中。
她张了张眼睛,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深海夜明珠来观察四周,柔和的珠光将面前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琉璃瓦片伴朱墙,两层楼阁四角檐,正是她起初要进的天女庙。
弹出一道灵力,透过虚空,径直前进,甚至钻进了庙门。
结界,消失了!
那结界上有魔族的气息,她一沾上就遇到了冀离,冀离让她走,结界就不见了……
此结界必然与冀离之间有什么关联!
只是眼下还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织影再次试着使用灵力,手掌摊开,一柄水刃在暗色中绽开利芒,旋转不息。
还好。
她松了口气,收拢五指将水刃握在掌心,借着夜明珠的光前行。
大门着红漆,红得鲜艳刺目,仿佛是才刚涂刷上去似的。织影抬手推开大门,“吱呀”的门板与门轴摩擦的声音听着格外酸牙,四周寂静,这唯一的声音就显得又响亮又诡异。
她不自觉地压低了眉,抬腿迈入门槛,黑暗的潮水席卷而来,像一头饿狼,要将她一口吞掉。
夜明珠的珠光在三尺外止步,三尺之内,除了她自己,什么也没有,足下是无尽的黑暗,头顶见不到光亮,如同被人扔进无底的深渊,找不到光的路途。
织影阖上双目,神识如网铺开,风缓慢流动,幽微得近乎无声,唯有发丝微动依稀可见其足迹。
忽而身后有声,手握已久的水刃乍然抛出。
片刻后,无一反响,唯有那轻微的风声,鬼魅一般缓缓浮动。
脑子里不由自主就响起当初山顶上他的话:“……震为雷居东北,巽为风居西南,相搏者,其势相迫,雷迅风益烈,风激而雷益迅。”
她移步东北位,口中念动雷字诀:“殷其雷,齐万弩,霾翳散,雷霆聚!”
骈指霍然向天,一道手臂粗的白色雷电从天而降,在她身周跳动,同时西南位风如鹤唳,旋转成涡状,引得灵气大动。
沧巫祭起,剑诀已成,右手横向一推,银色的剑光射出,五道剑光剑柄相抵,形成一面扇叶,极速转动成风轮,边缘锋利有刃,飞向对面逐渐形成的龙卷风。
剑轮切过龙卷风的同时,织影接了沧巫在手,守大巧若拙之心,灌以千钧之力,一剑劈出。
犹如笼罩在暴风雨中的楼阁被雷霆击中,龙卷风骤然破溃,转眼间风平浪静,瞬息之后鸦雀无声。
黑暗始未绝,边际犹难见。
沧巫发出警示的嗡鸣,手掌不由得收紧几分,织影微微抿唇,她隐隐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法阵当中。
那么这是什么阵,阵眼又在哪里呢?还有小金乌,他追着那四尾狐,去了哪里?不会也入了这阵法么?他不会出事吧?
怎么会呢?那只臭乌鸦的太阳真火那么厉害,可熔天地万物,能出什么事?
她往穗子里注入灵力,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他果然无事。
织影内心松了半分。
她想了想,翻出接影落印那日东华帝君赐的那面碧海鉴。
此鉴各取四海一块千年礁石融为镜环,镜体则由碧海之上海水淘涤万年的石岩打磨而成。
帝君闲来无事,制了许多碧海鉴扔在苍灵墟的洞窟里,每有神族上任就会赐予一面碧海鉴,虽然人手一面,却能破障照恶,也是个好物件。
织影抬手将碧海鉴抛出,碧海鉴骤然释放出强烈的清光,将方圆一丈的黑暗尽皆驱逐。
这时有人发声:“碧海鉴?”惊惑中带着疑虑。
织影蓦地笑起来,是小金乌的声音!
她惊喜道:“臭乌鸦,可算听到你哇哇叫了!你怎么样?”
小金乌不满道:“哼!一出口就没好话!”
“说话中气十足,看来状态不错呀!”织影调侃一句,却是心安了一大半儿,她道,“你都看到碧海鉴了,还不快快出来!”
一步之处,小金乌的目光笔直地透过她的身躯茫然地看向一丈内的事物,道:“我已经出来了,碧海鉴就在我头顶上方五尺悬着,你在哪儿呢臭丫头?”
“五尺?”织影仰头而望,碧海鉴就在她脑袋上方五尺处,清光漫照,静如碧海。
“你在哪儿呢,臭丫头?”小金乌再次问道。
织影默然半晌,沉声道:“这个空间应该是被人扭曲了,我就在你面前,左不过一两步的距离。”
听她这么说,小金乌下意识往后避了一步,心里却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往前走,走一步就近一步。
踟蹰片刻,他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头顶的清光投射在他身上,仿佛也把织影投射到他面前,连她神情凝重时眉心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突然间织影微带颤音道:“小金乌?你还在吗?在就吱个声,我……想听声音。”
清灵如檐角风铃叮呤的音色响在耳畔,又像被柳叶轻轻拂过,让人忍不住想挠一挠。
小金乌心尖一颤,像被人浇了一盆子沙棠果的汁水,又酸又涩的,难受得紧。
他手掌抬起,面前却见不到人,于是他就势抬手挠了挠耳朵,有些别扭但绝对掷地有声地说道:“不怕,我在。”
第五十四章 真火破幻
从进入天女庙到现在,黑暗中时光无声流逝,织影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转了多久,心上的弦一直紧绷着。
孤身一人时,必须坚强;与人同行,也不能软弱。这是她长久以来的习惯。
哪怕是相识相伴六百年的人,她也从来没有真正依靠过谁,即便是雎略也不例外。
可人非金石,云亦然,软弱一下,又有何妨?
当小金乌的声音再次归于沉寂,织影心上的弦就像被人拨动一下,又痒又颤,却只此一下,心弦回归平静,又有些空落。
这就像沙漠中数日滴水未进的旅人乍然挖出一口泉眼,解了一半儿的渴,这口泉眼却又重新被黄沙掩埋,口渴之意会更甚。
河蚌拥有坚硬的外壳,保护着自己和最宝贵的珍珠。
织影的心已经被磨砺得足够坚强,努力地守护着那个软弱的自己和那些不能言说的小秘密,但她终究不是无坚不摧的。
不怕,有我。
不怕黑暗,不惧孤单,不畏永寂,只因有你。
为什么不是他说的呢?
织影低垂着脑袋,碧海鉴的清光照不见她清澈眸光里的忧伤,更卸不去她心底的执着,执着如海,沉沦是必然。
“臭丫头,你暂且退后,我试试看太阳真火能否打破这个空间阵法。”小金乌跃跃欲试的话喊醒了她。
织影飞快地揩干净眼睛,霍然抬起头颅,微红的眼角昭示着她前一刻没能藏好的软弱,别的却再没有了。
她往后退,而后立定,对碧海鉴垂直而下的位置说道:“我已退开十步,你只管试来。”
“好。”
小金乌听见她的声音就在前方,离自己十步处,便放心地催动体内的太阳真气。
太阳真气分三阶,每阶三层。
一阶修外火,火焰呈橙黄之色;二阶修内火,火焰呈赤金之色;三阶修心火,火焰呈金黄之色。
而太阳真火之上,便是本源的大日金焰,火焰是最纯粹的金色,是堪以耀世的火焰。
原本太阳真火进阶不易,天资平平者或几百年才能得进一层,天赋超常者两百年进一层已是上佳。
而小金乌用六百年将太阳真火修到了内火第三层,这其中固然有东华帝君的帮助,但他的天赋异禀是不可磨灭的。
每次去寻织影之前,所有的修炼他都是加倍完成的,旁人所知唯有六百年间不断的顽劣闯祸,殊不知六百年间亦是日日苦修,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织影是一清二楚,东华帝君那些奇奇怪怪的修炼方法她也试过,不过水火不相容,适合小金乌的修炼方法却未必适合她。
此刻赤金色的太阳真火化成的数道火焰分别射向巽、离、兑、坤这四个方位,此四方位阴气较之更甚,至阳的太阳真火更具优势。
织影在自己身周布下结界,以免有什么突发状况应付不及。
小金乌的外火便能灼她双目伤她皮肉,如今修到内火三层,全力施为之下,心脉片刻焚尽,哪管什么神仙妖魔?
知晓他要用太阳真火,便果断地退到了坎位,坎位为水,可守她结界安稳。
她紧盯着碧海鉴下方,火源就在那里,但仍旧是一片空荡,没有声音,但她知道,小金乌还在,穗子里是教她安心的真火之息。
须臾之后,碧海鉴的一束清光有轻微的扭曲,像落叶飘到水面里,泛起微小的涟漪。
眨眼之间,涟漪泛远,将清光曲折成蜿蜒的蛇影,很快那处就起了青烟,由浅淡到浓郁,渐渐变成了浓烟,清光被阻断,焦灼之气入鼻。
织影大喜,连口鼻都忘了捂住,由不得呛咳起来,她才迟钝地抬袖掩住口鼻。
她激动地看着浓烟之下火光赤金,突然间如玻璃碎裂的“嚓”一声,火焰消失,残存的赤金光晕之中,淡金色的身影挺立如昆山玉树。
“臭丫头,我来了。”
眉间意气风发,目中灿阳如照,小金乌站在碧海鉴下,神采飞扬,依稀又见那夜墙头的清贵少年。
织影眼花了一瞬,旋即醒神,撤了掩口鼻的手,收回结界,她走过去,在小金乌身前三步处停住,问道:“你不是追那只狐狸去了么,怎么也进了这阵法?狐狸呢?是她把你引到阵法里的?”
“你猜的不错。昨夜你不是说天女庙外的结界你进不了么?怎的今夜我能进了,你也能进了?难不成凡界浊气教你失了准头?”小金乌目光探究地看着她,似乎这样就能找到答案,一解心头之惑。
“不知道。”织影茫然地轻摇头,瞥见小金乌觑着眼,明显不信的样子,她把自己见到冀离的前后和盘托出,末了怪哉道,“那是幻术吗?怎么他将我抓去又放我走?还有那个阿锦,那又是谁?”
阿锦,阿锦……
一声声遥远却亲昵,如同月下花前,交叠在地上的一对影子。
她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被打散了拼不回来一般,好疼!
眼前物换星移,那是什么?
一片海吗?怎么是金色的海?之前不是火红的吗?
眼睛好酸,像有什么要夺目而出。
那是谁?剑如流水,意似行云,那是什么剑法?执剑者是谁?
为什么这么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为什么看到这剑法,心里这么疼?像被一双巨手狠狠撕裂,再扔进油锅里反复煎炸,再被刀剁斧劈,各自冰封。
胸口好闷,好像要透不过气来,谁在暗下毒手,那只狐狸吗?
“臭丫头?臭丫头!你怎么了?可是被太阳真火伤到?不是一早就让你躲远些么?灵丹!对,帝君的灵丹,你快服下!”
耳边吵吵嚷嚷,好熟悉的声音,是小金乌吗?
“小……金乌?”
轻如呓语,听在耳中却如玉盘点珠,字字清脆,小金乌大喜过望,连连应声:“是我是我!臭丫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织影眨了眨眼睛,眼角像被什么糊住,不便视物,她伸手一抹,手心一片湿润,她……怎么哭了?
“那是谁?”她自言自语道。
“什么谁?”小金乌下意识地问,他把手掌摊在织影面前,道,“你莫不是中了什么迷烟?快服一粒清心丹!”
织影把脸擦干净,迷迷糊糊地吞下清心丹,心中惶惑不安。
第五十五章 暗与纯白
清心丹服下,心口的郁闷果真消解不少。
像含有薄荷脑的香饵被扔进熏炉里,清爽冰凉的感觉从心口升腾到识海,海水翻涌再平复,余下紫色的荧光点点,聚起线条有序。
“臭乌鸦,我好像……知道怎么出去了。”织影微带迟疑地说。
小金乌顿了顿,而后轻快地笑道:“这就知道了?看来帝君炼的清心丹效用甚佳,吃一粒就想通关窍,早知道我就先吃了!”
脑海中紫色荧光聚成的线条越发清晰,织影心中亦是狐疑,但今夜所经离奇之事太多,多此一项也不算稀奇了。
但她有种直觉:“应该没用吧。”
“什么没用?”小金乌随口问道。
织影摇头,既有一道出路在前,不试怎行?
她对小金乌嘱咐道:“你照着我的足迹的走,不要跟丢了。”
小金乌一怔,既诧异又疑惑,但她身上总有些异于寻常神族女子的地方,想法也有诸多不同,故此他也没有多说,只道:“若有不妥,莫要逞强。”
织影不禁莞尔一笑,调侃道:“知道!若有危险,我一定躲开,让你用太阳真火开出一条路来!”
小金乌骄傲地扬起下巴,桀骜之色显露无疑。
“路在脚下,望天作甚?”织影毫不犹疑地泼出一盆冷水,她背转身,往前走去,“走啦!”
小金乌低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随后就追了上去,如同一个影子一般寸步不离地缀在织影身后三步之内,碧海鉴随着两人前行而动,始终照亮两人方圆一丈的事物。
脑海里紫色荧光聚的线条合在一起是一张舆图的模样,全图幽暗,唯有一条线曲折绕行,奇亮无比。
织影便是照着这条线所指,在这空荡幽黑的空间行进。
犹如少女五指翻飞结成的盘长结,这条线的路径东南西北各向皆有指,毫无章法间却又似乎有迹可循。织影自己都无数次怀疑这条线是不是别人甩出的圈套,更何况不知内情的小金乌。
最后向正西行五十步,这条线就走到尽头了,是无尽黑暗,还是光明有期,便在此一行。
织影摩挲着腰间穗子上的团锦结,心里的弦又开始绷紧。
这时小金乌笑道:“你说咱们过了这五十步,前面会不会有奖励?”
“又不是玩游戏,哪儿来的什么奖励?”
“那我和你打个赌,如果前面是出口,你给我做烤鱼,说了烤横公鱼,你可到现在都没有做到!”小金乌不满的语气一转,颇有些诱哄地说道,“如果前面还是一片黑,我就委屈一下自己,给你做芳华羹。”
这所谓的芳华羹,便是由桃花、桂花、藕花等花朵的花瓣慢火熬煮的甜羹,气味芬芳,食之香甜可口,是小金乌的最拿手的一味汤品。
醒之以旧诺,再诱之以甜汤,当真是用心良苦。
织影没有回头,似是笑了笑:“两条横公鱼,四盅藕汤,你的要求真低。”她不再把手流连在穗子上,轻声道,“总会出去的,两个神还能困死在凡界不成?”
她如此聪慧,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小金乌默默地叹了口气,旋即傲然道:“天地万物莫不可焚,小小幻阵,何足惧之?”
织影方才朗笑:“不可一世与臭乌鸦才是绝配!”
小金乌眉梢一挑,又道:“那什么与你是绝配?”
织影顿了顿脚步,而后无赖地甩出一句:“你猜!”
她将心中升起的迷茫压下,继续前行,待她望见那一道久违的亮光时,觉得识海里那些紫色荧光或许真是福至心灵也说不定。
“呵!福至心灵么?”一声哂笑在空蒙的地域响起。
织影心头一震,霎时收回踏出黑暗的步子,她转头,却见小金乌神色如常,便问:“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并无。”
并无?莫不是那四尾狐?可那分明是道男声!
“怎么了?”小金乌关切道。
织影迟疑着摇头。
小金乌不由凝眉:“你今日很不对劲,究竟是怎么了?”
织影张口欲言,识海里那男声斩冰切雪般再次响起:“你若道破,他必死。”
她心头一凛,指尖不觉变得冰凉,小金乌却扳过她的双肩,更加担忧地凝睇着她的双眼:“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要隐瞒的么?有什么是你不能对我说的?”
金色的瞳眸承载着他的一片赤诚,如同被太阳光灼伤,她低垂了眼睑,只笑语:“你不都说了么,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侧首看向那道光亮,“已经到出口了,我们出去吧!”
说完也不看小金乌做何反应,当先一步迈出了黑暗。
她不说,任谁也逼不出一个字。
小金乌低骂一句她的臭脾气,然后像没发生过一样平稳地跨了出去。
乍然从黑暗转入光明,与因刺目而闭眼的织影不同,他的眼睛没有任何不适,于是四下打量现在所在的地方。
与在外面所见的风格不同,这里梁柱两人合抱,其上饰有密集飘逸的云纹浮雕,六根梁柱支撑着这座殿宇,呈高耸入云之势。
殿内事物无一不是白色,梁柱、殿顶、地板、桌案,甚至小到蒲团、香炉、供盘,纯粹到令人发指,就像回到了九重天上,织影的影殿。
小金乌想跟织影调侃一句“这像是你的地盘啊”,一转头却发现,织影望着殿里的雕像发呆。
他方才只顾着察看周围,还没有仔细端详过伫立在此的雕像,此时仰头一看,却是震惊不已。
与殿内陈设一样,雕像亦是由白色的石头所雕刻成的,身姿窈窕,衣袂如飞,一头青丝半数以一截奇怪的花枝挽起,另一半迎风而飞,端的是仙气飘飘,意态唯美。
然而这些都不是小金乌震惊的缘由,他的震惊在于,这座雕像的容貌飞羽般的双眉之下,是一对圆圆的杏仁眼,乍一看眼波流转,传神又动人,仿佛是在对他微笑。
六百年,这张面孔几乎日日都在他眼前鲜活地作出各种表情,时而生气得秀眉倒竖,时而欢喜得眼睛都笑成月牙,时而严肃得像一块石碑似的面无表情,时而……
他看得有些入迷,甚而忘了身边的真人。
第五十六章 天女之谜
织影望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为什么会这么像?
思索间自然地目光下移,雕像前是一张条案,上面整齐摆放着香炉、供品、香烛、神位等物品,除了都是白色的以外,都很普通。
嗯?等等!
那张神位上写的字天女娘娘神位。
她瞪圆了眼睛,这张脸……难怪夕守镇的人会将她认错,难怪豆子那般恨意地指认她是天女娘娘,痛恨自己害了他阿爹。
“想知道缘故么?”那道用小金乌的性命来威胁她保守秘密的声音又来了。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怒极而骂。
转头一看,小金乌专注地凝望着那座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雕像,哪怕是看着自己,他也没有这样专注又安静的时刻,怎的面对一座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雕像却如此乖顺,安静得如同另一座雕像?
惑心咒?!
“不是惑心咒,此雕像未加诸任何法咒。”还是那个令人心头火起的声音。
这个声音是在……识海!
微带笑意:“不错。”
织影观一眼小金乌,见他除了瞧那天女像略微入迷了些,别的倒也无甚大碍,便稍稍放心。
她试着神识传音与那声音交流:“阁下若有心相助,何不坦诚一见?若有无心相助,还请离开,勿复相扰!”
“呵!致人而不致于人,玄祖元君的名号也不算被辱没了。”
织影凛然不语。
“本君有心助你,但也需你帮我做件事。”商量的口吻却无商量的诚心。
织影掀起一抹冷笑,嘲讽道:“有来有往,好似很公平。”
清如流水击石的音色蕴含着不容拒绝的坚定:“的确很公平,这件事很简单,答不答应在你。”
然织影却避之不答,只问:“不知冀离君有何要求?”
“随我去魔界。”
织影一愣,是随之去,而不是被带去,这背后的涵义可是大不相同啊……
她忽而扬起一声漫笑:“眼下我要捉妖,待处置了那只四尾狐,我再好好陪冀离君商榷此事。”
“眼下!”
闻听其中微愠之意,她淡声道:“是眼下,冀离君寄人篱下,怎好反客为主,对东家呼呼喝喝?”
倘若冀离在她面前,此刻必然是紫瞳眯成一线,如一柄抹了毒药的利刃,杀人于无形。
然而情势不由人,于是他听似漫不经心地抛出三颗香喷喷的果子:“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不想知道自己与天女之间的关系,不想回到原来的地方,与家人团聚?”
前两颗果子对织影来说并无多大吸引力,第三颗却如一颗轰天雷,在她脑海里轰然炸响。
回家……
多么诱人的两个字,犹如醇香的葡萄酒,醉人心扉。
不,司织大人说过,天上一日,凡界一年,她在天界度过将近二十二万日光景,凡界早已不是她所思念的那个凡界。
回家,不过是黄粱一梦,梦也只是梦。
“归墟有一座火照崖,崖下是永夜沼,永夜沼内宇宙混沌,若以魔族至高法术施于永夜沼,宇宙破开,自可助你回返原界。”
言辞流畅,字字铿锵,说的有鼻子有眼,可信度极高。
织影无可否认,她动心了,垂死挣扎六百年的心,又活了。
她恨不能亲自去魔界永夜沼一探究竟,但眼前形势却不容得她多想,而且,天界连东华帝君都办不到的事情,魔界便有这能力?孰知这不是另一颗糖衣炮弹?
因而她淡漠道:“多谢冀离君相告,他日有闲,定与冀离君详谈此间事宜。”
凝神守心,织影再不听冀离的蛊惑之言,闪身到小金乌面前,指尖析出一道云气,点在小金乌眉心。
一丝清亮进入识海,将浮在上面的浓雾驱散,小金乌双目恢复清明,织影见之心安,她玩笑道:“敢觊觎天女美色,臭乌鸦,胆子不小!”
“谁觊觎她……”小金乌金瞳一闪,划过织影的脸,立马就熄了下去,耳尖却突然红了。
织影见此,心头一突,脸色白了白,很快又恢复无懈可击的嬉笑。
她踱步环顾四周,雪白的殿宇,雪白的陈设,除了观景台那几株花若丹朱叶如羽的凤凰木和寝殿永开不败的淡粉荷花,这里与影殿一般无二,却也着实蹊跷。
“四尾狐说天女庙内有集阳阵,我看这里也没有什么法阵痕迹。”小金乌转到天女神像后方,与查探过来的织影说道。
织影面带思索,条理清晰道:“师兄曾说,阵中亦可套阵,曰之阵中阵。我们找不到阵法痕迹,一是此阵由上古混沌之力所建,我等后辈单取清气修炼,无法明见,二是此中引用阵中阵,将集阳阵遮掩起来。”
小金乌望着天女神像的背影,正言端色地说:“阵法之道,玄祖元君比之战神一族更为精通,你虽为之头痛,想来也是熟知的,如何寻阵破阵,我听你的。”
他少见的正经令织影生出些微荒诞之感,但方才觉察到小金乌的异样,她却没办法这么快就再和他言语玩笑起来。
“敛息阵,以卮阴岩为阵基的阵法……”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无奈地笑,“我是和这东西有仇吗?怎么到处都是它?”
“又是魔界!”
织影微拢眉心,一股清愁萦绕其间:“不好说,方才真火破幻,你的太阳真火还剩多少?”
小金乌坦诚道:“十之五六。”
织影愕然:“那幻阵竟如此厉害!”
“不算厉害,是我修为不够,若是心火,只需一层便可破阵。”小金乌眉峰微顿,很快就再次挑起,问,“可是要以太阳真火毁了阵基,以此破阵?”
“嗯。”织影与小金乌的眼睛对视,一触即离。
小金乌唇角微勾:“那好办,你让开。”
织影依他之言退开,站到天女神像侧旁。
太阳真火的灼热之感瞬间腾起,赤金色的火光将白石雕刻的天女神像映得亮堂无比,仿佛上古神的耀世神光普照万物。
织影额角生出细汗,她能感觉到,束着一头青丝的冰绡纱上的太阴真火在减弱,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小金乌的太阳真火。
细汗即将聚成大颗的汗珠滚落,仙姿玉色的天女神像中突然窜出一道白影,往外夺出。
织影眼明手快,沧巫一掷而出,如一只破竹之箭射向那道白影。
“吱吱吱!”
一声惨叫霎时传出,织影一跃而起,星柳鞭一抖,星光点点逸出,尽皆打在那道被沧巫钉在梁柱上的白影身上。
“吱吱吱!”又是一阵惨叫声,撕心裂肺。
织影落在梁柱前,对着面前四尾奋力挣扎的狐狸冷笑道:“你可真是狡猾啊!”
第五十七章 另一条路
四尾狐被沧巫钉住一条尾巴,头下脚上地倒吊着,身上被星星打中,每一处都针扎一样疼,疼得她龇牙咧嘴,翠绿色的眼睛氤氲着层层水汽,嘴里哀哀叫唤着。
织影再次升起啼笑皆非之感,语气凉凉如清秋西风:“现在知道疼了?之前不还气势汹汹的,差点一口咬死我吗?”
“你不是躲开了嘛!怎么心眼儿恁小?”四尾狐一边反驳,两只前爪一阵猛挠,像要把织影近在咫尺的脸挠花。
织影轻轻松松地退后一步,四尾狐的爪子落空,狠狠地砸在梁柱上,被凸起的浮雕硌得生疼,眼泪簌簌地流。
“还说我心眼儿小,钉你一条尾巴就要毁我的容,这气量……啧啧啧!”织影瘪了瘪嘴,把话接下去,“忒窄!”
“本仙身份尊贵,岂容你这野丫头置喙!”四尾狐瞪着眼睛,雪白的皮毛闪烁着一层光芒,彰显一派威严。
小金乌过来,厉喝道:“野丫头?你这小妖活腻味了么?!”
四尾狐登即火起:“你叫谁小妖呢?本仙堂堂涂山氏,是妖族最尊贵的血统!”
“我看你也是大妖巅峰的修为,怎的想法如此幼稚?强者为尊,适者生存,血统高贵又有什么用处?”小金乌不屑道。
织影不觉看了他一眼,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四尾狐鼻尖一转,一副不与尔等小民计较的大度作态。
织影收回视线,卷着星柳鞭撩了撩她头顶上的毛发,道:“之前你说集阳阵自发抓人入阵,你非但没有趁人之危,还用灵力为诸人续命,这话有几分真实?”
“字字是真,本仙还不屑骗你!”四尾狐眯着一对狐狸眼,嘴两边的胡须一抖一抖的,似乎气得不轻。
“是没骗我,但是你瞒了我。”织影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起来,如同开了锋的剑刃,雪凌凌的又寒又利。
四尾狐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一个激灵,织影却像是没有看见,继续说下去:“集阳阵自发抓人入阵,你没办法阻止,便顺势而为,借集阳阵聚集的精气助自己修炼,这才有你一身接近灵妖的修为,法术和性情却如此稚嫩。”
“你胆敢说本仙稚嫩?本仙可是妖界贵族!”
织影不理她,任她在妖界是贵族还是皇族,兀自说道:“两年之期,夕守镇的男子全都被带到过天女庙里吸食过精气,你修为已到了大妖巅峰,迟迟不能突破瓶颈,恰好这时蔺轩出现,一身精气至纯,犹如一席饕餮盛宴,岂能不尝?”
说到这里,她一脸诡笑,格外渗人:“小狐狸,之前天雷的滋味可好?要不要再尝一次?”
四尾狐闭眼大叫:“他不是说了么,强者为尊,适者生存,何况我已留了他们一命,你还想怎样?”
看来她的猜测是真。
织影端详着色厉内荏的四尾狐,丝毫没有去看小金乌,她轻轻地吐出一口叹息:“让你认错可真难!我不怎样,不过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剥了你的精气,去喂那集阳阵罢了!”
“集阳阵集的是元阳之气,我可没有!”
织影眉峰一扬:“谁说我要供养集阳阵?你这一身元阴之气养得也算深厚,哪怕不能将集阳阵全部毁去,毁掉一半儿也是可以的。”
四尾狐一爪指着她怒斥:“你这是暴殄天物!”
一旁小金乌像听了笑话似的,大笑起来:“天物?此等阴邪诡道之法阵,居然被你称作天物?!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四尾狐已经不想跟这个人说话了,毛茸茸的脑袋偏到另一边,恰好看向一扇窗扇,已有熹微的天光从窗格漏进来。
“天亮了啊!”织影搔了搔四尾狐的下巴,柔软顺滑的触感令她爱不释手,好一会儿才收回来,“小狐狸,我把你送给夕守镇的镇民,让他们来供养你,如何?”
四尾狐瞠大了眼睛,“吱吱吱”一通乱叫,身躯猛然扬起来,到达一个极限又重重地跌回去,痛得眼冒金星,泪流满面,脸上的毛发也坨在一起,邋遢得紧。
织影缩回被她鼻涕眼泪弄脏的手,招来清水洗干净,抬眸笑吟吟道:“不要激动,从这里到夕守镇,还有一段路的。”
小金乌忍不住大笑,四尾狐却是忍不住吐血三升,脑袋蔫蔫地耷拉着。
织影见效果达到,也不再言语刺激,揉了揉四尾狐又茸又软的狐狸耳朵,漫不经心道:“或者还有另一条路……”
哀痛欲绝的四尾狐不觉耸了耸鼻子,胡须轻轻颤动。
捏着耳朵往外扯了扯,织影道:“这是最后一条路封印你一身修为,为夕守镇的人赎罪。我要你做夕守镇的守护者,保护他们,害一人,护一年,四百年后,自可离去。若你再作恶,封印会立即摧毁你的心脉,让你再不能修炼。”
“你,可愿?”
四尾狐尖叫:“四百年?!”
“夕守镇原本人就不多,又被集阳阵祸害,走了一部分,如今就这么四百口。怎么,嫌少?”
织影手指动了动,沧巫应召而颤,剑下的狐狸尾巴血流不止,雪白的毛发被鲜红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流到了四尾狐的脖颈处。
四尾狐一个劲儿摇头:“不少不少!你放我下来,我疗疗伤,伤好了再去赎罪。”
“好啊!”织影朝小金乌使了个眼神,随即召回沧巫。
四尾狐脱离桎梏,还没落到实地,卷了三尾包住那条受伤的尾巴,后腿一蹬梁柱就要逃跑,
数簇火焰飞过来,绕了一圈将她团团围住,一个缺口都没有,为避免被烧伤,她身形一转,就滚落在地,饶是如此,鼻子和胡须还是被火焰烫到,她抱着鼻子“吱吱吱”又叫起来。
见她这样自作自受,织影又好气又好笑,但这回她没有再心软,这只狐狸跟泥鳅似的滑不溜丢,一个不小心就被她逃脱,抓住可不容易。
她抬手结印,指尖白芒闪烁如星,划出光迹如织,四尾狐在火牢内乱冲乱撞,雪白的皮毛这里一块焦黑,那里一片血污,四尾白狐成了四尾花狐,凄凄惨惨,好不可怜!
小金乌冷眼看着,眼波丝毫未动,施法的织影衣袂无风而动,眉心渐渐浮出一枚云纹印记,忽隐忽现。
手指划下最后一道,云纹印记光芒大亮,倏忽而逝。
织影一声低喝:“禁!”
形状如锁的咒印应声而出,精准无误地没入四尾狐眉心。
咒印一入眉心就径直闯进识海,瞬息就变成一张细密的巨网,将汹涌的识海牢牢压制。
识海平复,巨网漏洞立即填满,化作坚厚的冰层,任凭下面的海水如何暗潮涌动,冰层依旧纹丝不动……
第五十八章 神术反噬
带着席茹返回席家的蔺轩想着梦中那道身影,在客房里辗转难眠,以致早上织影和小金乌回来的时候,眉毛下面还挂着一对熊猫眼。
织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家伙在冥界都没像其他鬼族一般面色惨白,眼下乌青,没想到到了凡界反倒有了几分鬼族人民的特色。
大概是她目光太过火热直白,蔺轩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倘若他知道织影是怎么想的,只怕会血气上涌,就不是他抿一抿唇就能缓解的了。
闲话不多说,织影从蔺轩身上收回目光后,就把身后的小姑娘推到身前,对过来问候他们的席有为道:“这位姑娘是和家人从边陲之地来此地寻亲的,半路上遇到山匪劫路,家人不幸亡故,只剩下她一个,又身无分文,住在这里的亲戚也不知所踪,我见她孤苦无依,擅自将她带回,不知席大叔能否也收留她几日?”
织影侧首怜爱地看着小姑娘,搭在她肩头的手用力捏了捏。
面无表情的小姑娘立马龇牙,情势所逼,她不得不附和织影的话:“是啊是啊,奴……小女无处可去,但求大叔收留,给一碗饭吃,小女就感激不尽了!”
那小鹿般水盈盈黑黝黝的大眼睛满载着乞求与渴望,似乎别人不答应她,就是一种罪过。
席有为本就面慈心软,乍然见到这样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又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年纪,却命途多舛,历经磨难,心立马就软成了一滩水。
他声音轻软了几分,再加上精气不足,就愈加沙哑低沉,像婴孩手里摇动的沙鼓:“姑娘不要客气,尽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只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席有为的话在四尾狐耳边沙沙作响,她听得有些不耐烦,因而语气也就不大友善:“我是涂山……”
“她叫屠杉,浮屠的屠,杉萝的杉!”织影抢白四尾狐,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四尾狐咬牙,只好接受这个难听的名字。
小金乌拉着织影的手腕,对众人道:“昨晚赏月有些累了,先睡一觉再说,失陪。”也不顾席有为和蔺轩异样的目光,就拽着织影往客房方向走。
四尾狐,不,现在应该唤她屠杉,屠杉被织影扣住手腕,也被迫跟着一起走。
三个人如同切成三段的莲藕,藕断了,丝连着,前后牵引着走到花圃。
织影被他拽得手腕生疼,拉住他的手臂不走了,疾声喊道:“你放开!疼!”
心急回房间的小金乌听见她痛呼便松了手,回头就看见她抱着手腕拧眉不止,身后的屠杉各种小动作不断。
他冷冷地盯着屠杉,道:“你,退下。”
屠杉眼珠轱辘一转,当即清脆地应诺,脚底抹油就要跑。
“站住!”织影揉着手腕转身叫住准备溜之大吉的屠杉。
屠杉修为被她封印,连容颜都保不住,被她变成这般娇小的少女模样,原本十分的妩媚风流一分都不剩,此刻知晓逃脱不了,倒转回来,垂头丧气地站着。
织影知她心有不服,但她做的决定轻易不会收回:“四百年之约,便从席家开始吧!”
“……你要我怎么做?”屠杉嗫嚅半晌,终敌不过织影利似兵戈的眼神,妥协是唯一的选择。
织影只道:“怎么做,你自己去想,莫再用你那套媚术……”上下瞧她一遍,“这个模样,难看。”
小金乌嘴角笑意难忍,在屠杉这个“俘虏”面前也没什么需要忍的,堂而皇之地大笑出声,臊得屠杉猛地跺了跺脚,狠狠剜他一眼,扭着腰肢跑远了。
将她古怪的逃跑姿态尽收眼底的织影嘴角抽搐不止,也跟着笑起来,直到肚子快要抽筋,这才停下来。
她看着小金乌不解道:“你刚才做什么拉我走?有什么急事吗?”
“十万火急!”见她疑惑地望着自己,小金乌抬目张望,又放出神识,确定四周没有人,他方才面色沉然道,“有一事我忘了告诉你……”
原来当初不周山倾,娲皇为取神族圣物五彩石与兄长,也就是当时的天帝伏羲发生龃龉,伏羲怒极之下化出百层虚空,将天界与凡界永世隔离,并于天碑立下一条神则。
凡神族私入凡界,将受神术反噬,轻则天火玄冰加身,重则神体仙骨俱毁。
只因后来六界大战,使得天碑受损,这一条神则被淡化至无,以致织影在参拜天碑时并未看见这一条。
小金乌受帝君教导,却是知道的,但他从未想过要来凡界,故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初来凡界受了些磨难,方才记起,想着织影一恢复修为就重返天界,便没有特意告诉她。
却说织影听闻此事,不由大为诧异:“这么说你我反噬将至?!”
小金乌点点头:“反噬半日即至,算算时辰,当是日落。”
“那还早。这天帝脑子被冻住了还是怎地?之前神魔两族停战六百年,怎么就没想起来好好修一修天碑?”织影没好气儿道。
撒完了气,她看向小金乌,反噬虽然还没来,但身上的神光却有些虚浮,她担忧地看着小金乌道:“你先前真火破幻就耗了四五成功力,再是破坏集阳阵,逼屠杉现身,虽是计策,却也是用了真的,此次反噬,定然难捱。”
小金乌移目观赏她身后那一排黄金间碧竹,语气淡然道:“无妨,帝君赐我诸多法宝,区区反噬,我还不看在眼里。”眸光一转,看向她,“倒是你,可有应对之法?”
“今夜我并没有耗费太多功力,到时候应当不会很难受。”织影随手扯了根野草在手里编着玩儿。
她奇怪道:“怎么一直没有看见席茹?”
“她还在屋里睡大觉呢!”屠杉跳了出来,笑嘻嘻地抢过织影手里编到一半儿的蛐蛐儿,幸灾乐祸道:“我也要回家睡大觉了,你们就在这儿慢慢享受火灼冰冻之刑吧!”
她刚欲走,织影就问了:“小狐狸,你准备怎样化解我的封印呢?”
屠杉眼里闪过一道火光,但很快就湮灭不见,转而哂笑着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怎么熬过反噬吧!”
她说完,小金乌就哈哈大笑,屠杉心下不安,警惕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我笑你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小金乌看一眼织影,对屠杉道,“你以为神族的封印是什么,窗户纸么,一捅就破?”
屠杉眯起眼睛,瞳孔收缩成竖立的椭圆状。
小金乌屈指一弹,一簇火苗落在屠杉手上的草编蛐蛐儿上,一点即燃,屠杉受惊,登时就扔了蛐蛐儿,愤然地瞪着他。
小金乌轻蔑一笑:“她的东西也是你配拿的?”
第五十九章 笑泯恩仇
亲眼见着小金乌把屠杉碰过的自己编的草蛐蛐儿焚毁,织影望着他的背影心绪颇为复杂。
但她贯彻雎略所传授的心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只冷眼看着小金乌严词厉色将屠杉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知道她给你种的是何种封印么?”小金乌道。
屠杉瞟了眼织影,后者嘴角未勾,笑得意味深长,她眼波一沉,恨然地看向小金乌:“愿闻其详。”
“神族封印之术博大精深,识海、经脉、穴道、修为、气息,皆可封印,亦有深浅之别,其中以水系封印最难突破,火系封印最为霸道。”小金乌负手在后,悠然踱步,私塾先生的姿态端个了十足十。
他走到一个花坛前转了回来,眉峰随着眼波一挑,而后嘴角下拉,很是同情地说道:“很不巧,她给你种的封印颇为全面,也很彻底,还是水系的那种。不信你试试,按一按璇玑穴。”
屠杉半信半疑地照他所说在锁骨中心下方一处按压,忽而眉心一皱,喘咳不止,她忙收回手,惊惶地睇向织影。
织影垂眸掩去一丝笑意,转而大方地迎上她的目光,一本正经道:“你的任督二脉被封住,原本并不会妨碍你日常行动,但诸穴相通,只要一个穴道受压,气血淤堵之症便会立现。”
两个人说得条条是道,容不得对神族不甚了解的屠杉不信。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织影和小金乌,狠辣的目光似乎要在他们身上戳出个洞来。
织影和小金乌有恃无恐,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地,任她如何火冒三丈眼风如刀,我自岿然不动。
屠杉一拳打在棉花上,愤懑地撕扯着衣角转身去了厅堂,看样子是去想法子“赎罪”了。
小金乌得意地哼了声,笑道:“又胜一仗,我俩可是越来越默契了!”想到什么,他微微不满地问,“你怎么不收了她身上的敛息之物?就不担心她再来偷听我们说话?”
织影叹了一叹,说道:“我虽将她变作少女模样,但她修为放在那儿,怎么变都掩不去她的美貌,若不给她留些保命之法,她还怎么赎罪?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臭丫头,就是心软!”小金乌骂了句,却没有任何责备之意,大不了帮她解决就是了。
“心软吗?”织影视线落在小金乌腰间的火红穗子上,别有深意地说,“都说过满则溢,过刚则折,心若过软,何尝不是深泽泥沼?你放心,我不会心软的。”
小金乌大为认同,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昨夜月浅,今晨天云蔽日,风飘荡,带起火色流苏飞扬,如锦绣成团,华美富丽。
可这样的富丽之色不是她想要的,她也要不起。
与小金乌分道扬镳,织影走回自己的房间,房门前已有人在等候。
“席姑娘?”
房屋高的红豆杉下,一名妙龄女子转过身来,粉色的裙摆如蝴蝶展翅,翩然生姿。
“是我。”席茹面色不善,一双眼鼓鼓地瞪着织影。
织影视而不见,却也懒得摆出一副笑脸迎这位不速之客。
她越过席茹,推开房门,道:“站着说话累得很,席姑娘进来坐。”
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一倾到底,一滴水也没有倒出来,她瞄了眼高脚花几上水雾缭绕的杜鹃花,不由嗤笑:“这就是席大叔教给席姑娘的待客之道?”
席茹柳眉倒竖地冲过来,腰间的佩玉撞得叮铃作响:“是我倒了茶壶里的茶水,你扯我父亲做什么?!”
“席姑娘是席家唯一的后人,娇宠些也不为过。只是治病须对症,席姑娘万莫要病急乱投医,到时病入沉疴,无药可救,那便不好了。”
织影慢悠悠地坐下,手指在茶壶盖子上轻轻点了一点,茶壶微倾,清澈明亮的水柱倾斜而出,水柱周围萦绕着微白的水汽,宛如巫山的云雾。
她端起茶杯,尾指自然地翘起,姿态优雅地嘬了口茶水,啧啧相赞。
“席姑娘的煮茶技艺不错,醇厚味甘,回味无穷。可惜席大叔没这口福了,不过想来他日日喝这云雾茶,也不差今日这一壶。”
席茹自空茶壶里倒出热茶来就如同见到了鬼一样地看着她,两眼张得老大,她瞳孔本就生的比寻常人小些,如今这般,眼珠像要夺眶而出似的。
她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织影,声音也和手指一样颤颤巍巍的:“你……你是人是妖?”
织影把玩着手里的紫砂茶杯,眸光流转,笑吟吟地看向席茹,道:“你猜!”
如同见到九幽炼狱爬出来的恶魔,席茹一步步后退,视线不意触到她指尖转悠的茶杯,跑过来惊声道:“你对我父亲做了什么?你要敢对我父亲不利,我就……”
“你就什么?”织影不疾不徐地问。
“我就……”席茹茫然了一瞬,很快就把织影揪起来,声色俱厉地威胁道,“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为我父亲报仇!”
织影皱了皱眉,心道自己玩儿得过火了,拍灰尘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襟,同时席茹被震退,堪堪在离织影六七步处站稳,两眼依旧瞪得老大,血丝密布。
“你要做什么?!”
织影眼底戏谑之意尽散,厌烦地摆摆手:“什么也不做,我又没吸人精气的爱好。”
见席茹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索性道:“我是修行之人,偶然经过这里,听闻有妖物作乱,秉承惩恶扬善之心,斩妖除魔,还夕守镇一个安宁。”
席茹只觉荒谬至极,下意识问:“你是修行之人?”
我不是难道你是?织影很想这样呛回去。
但未免席茹真出去瞎嚷嚷,她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拱手行礼道:“我乃乌有山子虚先生门下弟子,适才玩性突起,失礼了。”
席茹拧起眉头,指着桌上的茶壶,心有余悸道:“你……那茶水……”
织影过去翻起一个新的茶杯,斟茶一杯,递给席茹:“区区李代桃僵之术,不值一提。刚才是我不妥,在此以茶代酒,向席姑娘赔罪。”
澄澈的茶水,带着微微幽兰香味,果真是她今早给席有为泡的那壶。
抬眸看,织影眼神坦诚直率,笑意清浅,就如她手里捧着的云雾茶。再将她之前说的那段病急乱投医的话在心里回味一番,似乎字字珠玑。
良久过后,席茹忽而一笑,接过变温的茶水一饮而尽,道:“一叶果真能障目!顾姑娘,先前是我生了偏见,处处看你不顺眼,还望见谅。”
也倒了一杯茶,递给织影。
织影乐了这是要与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啊!
她接过茶杯,也如席茹一般很是豪爽地一口饮尽,放下茶杯,两人目光一触,默契地相视而笑。
第六十章 雷雨突来
席茹和织影一笑泯恩仇后,两个人在房间里畅聊许久,就连午饭也是在房间里用的,乡野小镇也没那么多计较,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通通抛到脑后。
一顿午饭下来,同样性情爽朗的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又继续亲热地话谈起来,若不是小金乌来找,设了香案义结金兰也是有可能的。
小金乌看着织影和席茹依依惜别的样子大感惊奇,不由问道:“你们这是在比谁先恶心死谁么?”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织影嗔道,想到之前对席茹的自我介绍,就不由得嘴角上扬,“我和她说我是乌有山子虚先生的弟子,下山历练来的。”
小金乌挑眉:“子虚乌有?”
“可不是?”织影咧开嘴,两颗虎牙露了出来,一点儿也没有方才戏耍席茹的嚣张气焰,反而有些懵懂的可爱。
谁能想到这样一副软糯小白兔的外表之下,会是一只玩世不恭的野猴子?
小金乌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旋即从怀里掏出一支食指长的玉管扔给织影,他道:“帝君炼制的丹药,可以帮助抵抗反噬。”
扬手接住,织影拔了塞子,瓶口对着手掌心一倒,一粒樱桃核大的月白色丸子滚了出来,上面有一道奇怪的图纹。
她又倒了倒,反复多次,再没有第二粒丸子滚出来,手掌递到小金乌面前,她问:“只有一粒?”
“帝君吝啬得很,炼成了丹药,只给我两粒,说我太半不会来凡界!”小金乌哼了声,走到高脚花几前,抬手就把花盆里的杜鹃花抓成了秃子,淡红的花瓣凄凄凉凉地落了一地。
织影望着那丛孤零零地深绿色枝叶,低头看了看手心玉珠一样的丸子,心里有了计较。
“你赶紧服下吧!”小金乌出完气,摆了摆沾满花粉的手。
织影瞧着小金乌一脸固执地盯着自己,在桌边倒了杯茶,掩袖将药丸服下。
小金乌好似放下一块大石一样深深地吐了口气,出去前还不忘把地上被他辣手摧花落下的一地残瓣焚个干净。
目送小金乌离开,织影倚着门框仰望天空。
不知站了多久,看着乌压压的云逐渐垒得厚厚一层,将所有天光敛尽,虽望不见太阳,但织影知道,已经是酉时了。
眼皮沉重,随时都要塌下来,她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坐回桌边,灌了几口凉茶,方才觉得清醒一些。
她都如此,小金乌呢?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想他作甚?”
是冀离。
眼底积了一层寒霜,织影冷道:“冀离君想趁虚而入么?可惜我是个女子,冀离君顶个女子的身子回去,只怕会招魔族耻笑个几百上千年,魔尊也不会将储君之位交给这样一个‘儿子’。”
识海传来一声低笑:“口齿不错,你什么时候知道本君秘密的?”
“冀离君的声音多番出现在脑海里威胁于我,又只是威胁,未付之行动,这是为什么?在天女庙,冀离君与我做交易,要我去魔界,倘若你身由自己,又怎么会与我做交易,一句话不说将我掳了去,岂不干脆?”织影又倒了杯茶,转悠两下喝干净。
而后得出结论:“由此可见,魔君身不由己,以我识海为家。”
冀离道:“看来雎略待你不错,只是你就不好奇,本君为何选中你?”
“冀离君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不想告诉我,即便是我求你,你也不会告诉。费那闲工夫,还不如加紧修炼,早日把你赶出识海。”织影不咸不淡地说道。
“真聪明。”
“谢谢冀离君夸奖。”
冀离犹似叹息一声:“黑云压城,雨势连绵,会有助你抵御反噬,我也会帮你。”
“冀离君愿施恩,小神却不想还恩。”织影淡道,“多谢好意!”
她喝干最后一杯茶,握着腰间颜色清爽的穗子步伐轻重不定地走出房间。
穿过月亮门,再绕过一处高低错落假山,织影走进一个院子,前面的房屋外与她的房外排布大同小异,只是这间房屋外种着两棵挺拔的油杉,昂扬勃发,看着格外精神。
想了想,她使了个障眼法,来到窗外,将窗扇轻轻拉开一条缝,察看里面的情形。
入目是一套桌凳,上面茶具摆放整齐,壶嘴无水汽,显然已经凉透。
视线左移,鸭卵青的布帘被帐钩收起,露出里面的架子床,榻上之人背对着她蜷缩成一团,身体筛子一样簌簌抖动,漏出几句破碎的呻吟,衣衫上的焰火耀日黯淡无光。
织影牙齿咬着下唇,手心一直握着的玉管灼烫逼人,她暗骂一句,化作一道流风钻了进去。
在床边现出身形,她并指按在小金乌的手腕处,冰冷的感觉如同一条毒蛇缠了上来,冻得她猛然抽回手。
“傻子!”织影凝视着在被子上抓出十个指洞的小金乌低声骂了一句。
小金乌牙齿颤得“咯咯”响,也不知听到没有。
织影不敢再耽搁,倒出玉管里的丹药,捏住小金乌两腮迫他张开嘴,把丹药给他送了进去,又喂了一瓶子灵气精纯的仙露。
片刻过后,织影探了探他的额头,有回暖的迹象,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孰料心口忽然剧痛,痛得她一声呼叫就要出口,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从小金乌房里踉跄着退了出去。
两脚蹒跚地走到假山处,织影就觉得天旋地转,前路叠做千万条,她足下绵软,就近靠着假山,免得自己跌伤。
“摒除杂念,意守丹田!”魔界的二殿下又来“多管闲事”了。
这次织影没有用言语来刺他,也分不出精力去刺他,直觉他没有恶意,下意识就照着他所说的去做。
扶着假山缓缓坐下,她双腿盘起,五心向天,意识心神专注于丹田,和缓吐纳。
这时天云乌沉,一声惊雷响彻云霄,豆大的雨点陡然打来。
织影被突来的雷声惊得意识溃散,气血逆行之下心脉受到冲击,一口心头血呕了出来,落下一朵血花,瞬间被暴雨打乱。
入目一片血色,织影只觉四肢麻木,心口痛如刀绞,雨声风声在耳边远去,倒下之前,只看到一片淡青的衣角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