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丈冰
织影翻开这一页,另问道:“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魔兵?”
小金乌见她虚心请教的模样,也就不吝赐教了,答道:“他母亲是夜族长公主,自然是依靠他的母族。”
织影就翻了翻自己对魔界那点儿有限的认知,疑问大发:“不是说修渊的几个儿子是同胞兄弟吗?怎么他舅舅只帮小外甥不帮大外甥?”
这不是缺心眼儿吗?
小金乌压平一丛草,摆出说书的姿势,盘腿坐了下来,食指转悠着从腰间取下的一条火红穗子,眨眼转出一落红日。
他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说是千年前冀离去凡界找同父异母的妹妹,惹了他母亲厌弃,这位冀离魔君倒是有情义,直接待在凡界守护妹妹就不回来了。
“不过后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他那妹妹就怎么死了,他也不知所踪。故孟打小就招他母亲宠爱,万事也要与长兄争一争,比一比,其夺位之心,可谓是昭然若揭啊!”
自己的亲儿子去找小三的女儿回来放在自己跟前晃悠,这位魔后心里不堵得慌才怪了!
这冀离魔君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样的八卦……
“你怎么知道的?”
小金乌随口道:“帝君闲聊时说的,我就顺便听了那么一耳朵。”
织影眉心压不住跳了跳,暗道:帝君不止爱放眼线,还喜欢把眼线收集来的信息拿出来八卦,不去现代开报社真是太埋没人才了!
没人回应,小金乌抽了手,摸着下巴道:“咱们好像扯得有点儿远。臭丫头,你这两把刷子,还真当自己是救世主啦?”
乍然一听,他是嘲讽,实则还是嘲讽。
“救世主?”织影反射性地想要回击他的嘲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说得太伟大,我很自私的,我只要做一个卒就好。”
小金乌甩了她一个白眼儿:“没志气!”
这回织影睇去一眼,道:“你有志气怎么不去向天帝请缨,和师兄一块儿去?天帝御令,帝君也不好拦你。”
“我这不是来了么!”
“呵呵。”
小金乌被她这阴阳怪气地两声刺激,站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口不择言道:“……你那师兄待你那般好,几乎是予取予求,怎的只是来西海,他不肯带着你,却要你偷偷摸摸跟来,这算什么?”
织影亦被他激怒,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颜料盘打翻了一般。
海拔不占优势,也不由得站起来,低吼道:“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予取予求?你书没读好是不?!”
“本神君读过的书比你熬过的藕汤还要多,你敢说本神君没读好书!”
臭鸟,书读多和书读好都分不清!
织影知情识趣地不与一个文盲继续斗嘴,胸口起伏了几下,片刻即趋于平静。
突然耳边传来异响,她一掌重重地按在小金乌肩头,食指放在竖在唇上。
小金乌被她压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从山坡上栽了下去,正欲发作,就被织影严实地捂上了嘴。
看见她扬了扬下巴,他跟着往下看。
那边中军大帐里先后走出两个身形。一人银甲白袍,身姿伟岸;一个……一个是松垮棉白袍,不像是将士。
后者的嗓门儿颇大,说是擂鼓震天也不为过,是以织影这边听的是一清二楚。
“将军呐!你我第一次共事没想到会是在这里,按说这招摇山朝飞暮卷,海蓝天阔,该是一步一景,美不胜收,只是……”
那人抱着胳膊,狠狠地打了个冷颤,苦着脸道:“只是这未艾也太孤冷了些,那营帐十丈之内,冻得老夫想打哆嗦,你是不是去看一看?”
银甲白袍的男子转头说了一句。
那一刹那,织影正看清他的脸,一下就认出来,正是雎略。
她从口型辨出,雎略说的是:“十丈。”是个问句。
那人答道:“是啊!老夫就奇怪,她怎么把自己的营帐设在驻地边沿那么远,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哎哎哎,将军,你跑得这么快作甚?未艾都还不着急呐!”
一眨眼,雎略已经在十丈之外。
那人深深地感叹了句:“年轻人,性子急躁哦。”
织影听了这会儿,也听出了这位自称“老夫”之人的身份,这样语带歧义的,可不就是写出《化蝶记》这本巨作的微之真君。
她和第一次一样,被微之真君的话震撼得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回小金乌也和她一样的表情。
呆了几瞬,织影调整好心态,把二人的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眉头越皱越紧,蓦地蹿了起来,就要往下跳。
小金乌被她这动作一吓,以为她要乱来,赶紧拽住她,斥问:“你干什么?”
织影稳了一稳,道:“去探一探未艾的状况。”
“不是吧!未艾那个冷傲脾气,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么?能有多大问题?”
小金乌提起未艾来就一脸嫌恶。
这都源于有一回小金乌飞行大嚷着“让开”,未艾没听见,两个人撞了个正着,分了开来,一个面带寒霜,一个眼喷火焰,都是横眉怒目,恨不得把对方撕了解气。
从那以后,小金乌就没对未艾有过好脸色。
这事说来也有织影的关系在里头,那时她忙着和未艾一同施雪,自然没空给小金乌炖汤,没想到他就这么找来了。
冰火不相容,能有好事儿吗?
织影将这些陈年旧事抛出脑海,客观评论起未艾来:“我和她共事过,她是冷傲,但还不是这么收不住的人。”
她都这么说,小金乌也没什么好说的,便答应了:“那好吧!”
织影扣指弹了弹腰间穗子,小金乌哼哼唧唧地化作一只三足乌玉扒了上去,织影嘴角轻扬,从袖子里抖出一面淡金色薄纱,空中一旋就披在了身上。
论藏形匿迹,天幕遮绝对首屈一指,但却有一样短处,让织影和小金乌都很无奈太小,只能隐匿一人的身形。
为了能出去,织影制了一条穗子给小金乌,让自己能化成一件饰物,由小金乌带着出去,一来二去,小金乌也就懒得摘下来了。
两个人接着天幕遮的庇护摸到驻地边界,方圆十丈都铺满了冰霜,散发着刺骨的寒意,这让织影不住皱眉,她始终离地一尺,飘到了营帐外,耳朵贴了上去。
里面是未艾那平淡得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将军来此何事?”
随即就是雎略:“帐外十丈,寒霜铺地。”
里面静默了一会儿,接着未艾似乎是在发笑:“我道是什么,原是为这事。将军太过大惊小怪,我住惯了积霰宫,这里山明水阔有些不适应,便施法将帐外装饰一番。这,不能么?”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吗?
织影心里亦是个雎略同样的问。
下方小金乌怨气冲天道:“再怎么装饰,也不用搞得这么冷吧!啊嚏!”
穗子随着他的声音抖了一抖。
织影悄声道:“所以才觉得奇怪。”
她把自己想的说给他听:“未艾的积霰宫乃是采集极地寒玉所筑,于她修为有助,但我于她共同施雪之时,为防我召集云朵不利,特意收了周身寒气。不该施雪之时她懂得收敛,出征这样的大事面前却随意起来。”
“臭丫头还是有点儿眼力见儿……啊嚏!”小金乌又打了个喷嚏,穗子也跟着飘荡。
织影“噗”地笑了笑,手指戳了戳穗子上挂着的三足乌玉的脑袋,得意道:“还品评我呢,你自己先保重好自己吧!”
脑袋上的喙追着手指咬了上来,织影速速撤离,专注听墙角。
未料这时未艾已经下了逐客令:“将军请回吧,我这里离将士们的驻地尚远,不会碍着他们的。”
“上神最好说到做到,雎略告辞。”
此言一出。织影马上蹲下了身子,拉了拉左右,将自己完全裹在天幕遮里,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
紧接着便是低低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挑开一个缝,然后迟钝地改为站立。
腰间的穗子动了动,小金乌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嘿,你师兄发怒了!”
织影看着雎略离开的方向,莫名地有些烦躁:“听到啦!”
收回目光,织影抚上同样未能幸免于难的被寸厚冰层覆盖的篷布,语气如这冰层一般凝重。
“看来未艾的情况不容乐观,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三军统帅的师兄也不告诉?”
半晌过后,她没听到回答,呼唤道:“小金乌?”
三足乌玉连带着渐变蓝穗子筛子似的抖得厉害,还惹得她裙角也在不住颤动,断断续续传来小金乌的回应:“……在,在呢。”
织影见势不妙,立即用手心的温度捂着玉说:“我先带你离开。”
受未艾的寒气影响,织影不能施展缩地之术,和来时一般凌空飞了出去。
回到藏匿之地,小金乌就骂骂咧咧地从穗子上跳了下来,不住地搓手呵气,上蹿下跳,很难受的模样。
“该死!冻死本神君了!这未艾修的什么破法术?冻死个人!”转而又愤愤不平道,“真不公平,你修为比我低,居然没事!”
未艾的霜雪气息至寒,又已是上神之尊,仅仅还是上仙的小金乌尚还化不开她的寒气,处于未艾的灵力笼罩下,难免不适应。
雪从云中来,云霜皆由水,织影自是不怕的。
虽见过无数次小金乌狼狈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笑意:“可见是一物降一物!”
小金乌不服,却耐不住种族之别,一丛丛的火气都撒在了无辜的草木上,直到身周一圈儿都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他才悻悻而止。
“你又乱发脾气。”织影第n次重复这一句,和当初小金乌厌恶鲲鹏遮了太阳而点燃鲲鹏的翎羽时一样。
小金乌一言不发,跳到另一处,抬眼望天,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桀骜不驯。
织影瞪了他两眼,掏出一只细颈瓶,倒了小半瓶回春水在草丛焦黑处,而后把瓶子扔给他,道:“你先在这里等着。”
小金乌胡乱接住抛来的瓶子,问道:“你去哪儿?”
“我再去看看未艾,她修炼上一定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去!”
织影盯着他扔在轻微颤抖的手指,挑眉道:“你确定自己受得了?”
小金乌当即冲她摆手:“那你快去快回!”
第三十二章 还想出风头?
天幕遮是东华帝君制造的法宝,是以这回没有小金乌在,织影有恃无恐地进了未艾的大帐查看情况。
闪过屏风,一个蓝紫袍少年小心扶着一头如雪银发的未艾起身,未料未艾足下绵软,差点儿滚下榻,少年忙捞她起来。
未艾坐回去,略抬手,少年方才稍稍放下心来,侍立于她身侧。
织影立在屏风旁,清楚明白地看见她鬼一般惨白的面容,眼睛漆黑,却少光泽,像蒙上了一层难看的白翳,三千银丝亦是暗淡无光,边缘还有些毛躁。
她的情况很糟糕。
帐篷里静默无声,未艾灵力外泄,连海风都吹不过来。
织影以为自己要这么一直站着等待发霉时,少年出声了:“主人,雎略将军没发现吧?”
织影撇了撇嘴,果然未艾答道:“发现了。”
少年急了,腿脚动了动,却忍了下来,五官皱到了一起:“那该怎么办?您身上的伤,冰夷没有办法替您治愈。他们现在都说您孤清冷傲,目中无人,尤其是那个花花肠子的微之真君,那都是说的些什么乱七糟八的,他……哼!”
未艾一眼睨过去,冰夷仿佛被针线缝住了嘴,不再吭声。
见状,未艾方道:“他们说的有什么要紧?我让你冰刻了千百遍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八个字你刻完就忘了?”
冰夷当即垂首听训:“冰夷浮躁了。”
织影心道:我与冰夷对微之真君持同样的想法,那岂不是我也浮躁了?诶,年轻人谁不浮躁,未艾面如桃花,心却如她那一头苍苍白发,沧桑得很。
“……冰夷,魔族诡诈,若是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不若就这样。”
将计就计,未艾果然聪明。
但她这一面被削弱,雎略和微之真君必然会分担得更多,雎略这边她不担心,微之真君就……至少看上去,他正如冰夷所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肠子。
冰夷担忧道:“那您身上的阴气之毒该怎么办?”
相比之下,未艾却是半点儿不急,轻声陈述:“阴气之毒,太阳神族的太阳真火即可解,到时候去一趟炎光殿就是。”
……
半个时辰后,织影踏着海岸咸风回来了。
小金乌在原地等她,周围那一圈焦黑已经恢复了碧草深深,把他胸膛那一轮红得似火的太阳徽记盖去几乎一半光芒。
他上前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回来了!听到什么了?”
“未艾之事与魔界有关,另外,她中了阴气之毒,是在来招摇山的路上中的,是……卮阴岩。”
说道最后三个字,织影有些啼笑皆非,魔界是没东西可用了吗?怎么三番两次都用同一样东西来害人?
“那个鬼玩意儿?!那岂不是要我去给她解?”小金乌的脸色像突然吞了只苍蝇一般难看。
织影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但还是提了出来:“东君眼睛长在头顶,未艾又是那样一个不服软的性子,倘若此战得胜,天帝降下神旨,东君也不得不依,倘若不能,阴气侵入心脉,霜雪一族就该换一位主神了。”
小金乌环抱着双臂,怨怪道:“她那十丈冰,我进去冻都冻死了,还怎么给她解阴气之毒?”
织影就知道他会这样,所以在得知未艾中的是卮阴岩的阴气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封印,当然还有化解和抽离,只是小金乌修为不够,又没有冥界之人在此,这两种方法当下都不可行。
是以她对小金乌说:“……我有别的办法,但是治标不治本。”
小金乌随口问:“什么办……”
“你们怎么在这里?”
织影心头一跳,立刻就要转身逃跑,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发软,让她成了逃跑未遂:“师,师兄。”
眼睛看又不敢看,说想说又不敢说,小金乌正巧站在她斜侧前,织影怨气冲天地跟他咬耳朵:“你那天幕遮是漏了吗?师兄怎么发现咱们了?”
小金乌懒懒地瞄了她一眼,不答。
“回答。”
前方传来沉重的威压,令织影头皮一阵发麻。
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头都快埋到衣领里。
雎略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消他心头那股难言的郁闷。
那日她信誓旦旦地跟自己保证用心学习玉简里的阵法之道,虚心向羌吴岩川请教,表现出孜孜不倦的求学态度,转头就来了招摇山,还被自己逮个正着。
他掌管空桑山以来,从没遇到这样阳奉阴违的……哎,她也不是自己的属下。
雎略郁卒,织影快速斜眼瞄他,又飞速低下了头,口中讷讷不清:“那个,师兄,我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故意来招摇山的?不是故意去未艾那里察看的?不是来和他一起对敌的,只是顺路从西海到北海去钓横公鱼?
她连自己都骗不过。
埋头深吸一口气,织影蓦地抬起头颅,坦诚地注视着雎略,心虚紧张害怕通通都一扫而空,挂在脸上的唯有一份不可动摇的坚毅,如同奈何桥头历经千万年风雨变幻,依旧岿然不动的三生石。
她脆声道:“好吧,我就是来招摇山想和你一起并肩作战的!”
仿若一曲琵琶声停,听客轰然鼓掌,织影亦有这样的错觉,真正听在耳中却是两个字:“胡闹!”
织影被他一声厉喝震在原地,却没有半分退却之意。
海风呼啸而过,织影却恍惚感觉这小山坡上比在未艾的大帐里还要安静,安静得近乎可怕。
空气中不合时宜地飘来一句:“上神,小声点儿!我的心肝儿都被你震颤了!”
慵懒的语气撩得人手心发痒。
织影脸青了,这是一个男人对男人说的话吗?!
扬手拍了他背心一记,她低斥道:“你发什么羊角风?这话也是浑说的?!”
小金乌转过身来,一脸无辜,两手放在胸膛作捧心状,很受伤的委屈模样:“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肝儿颤没颤?”
随即就挺了挺脊背,正了颜色转而对雎略责问道:“上神,你说这霜雪之神中了阴气之毒怎么也不跟你说一声?也好教你排兵布阵,调兵遣将的时候有个底,现在倒好,她自己在那儿咬牙死磕着,丝毫不顾及兄弟们的感受!”
雎略挑眉,表情有了一丝变化:“哦?阴气之毒?”
小金乌想也没想就答:“是啊!”
“跟我来。”雎略扔下一句转身就走。
“去哪儿?”
雎略回头淡声道:“阴气之毒太阳真火可解,自然是叫你跟我去解毒。”
小金乌登时就炸了毛:“不是吧?!未艾那十丈冰窟,不去不去!”说着就往后挪。
雎略眼尾上扬,鼓励似的说道:“我会在战功簿上为你记上一笔,回头让天帝嘉奖你,东君脸上想必十分有光。”
“别啊!”
小金乌就更不愿了,他还被东华帝君禁足着,要建功立业也不是在这个时候,他名正言顺做统帅去征讨魔族多好!
在未艾营帐外,织影是切实感受到小金乌对寒气的惧意的,故而越过小金乌,对着雎略诚恳而言:“师兄,我不是胡闹,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云族和你,我都不想……”
她越说,雎略眉心皱得越厉害,陡然喝问:“你还想出风头?”
织影本想表明自己的衷心,被他这一声喝得脑子有点儿发懵:“你,你说什么?!”
“我说话向来不重复第二遍。”雎略偏过头,看向海岸处,那十丈冰原,目光也如冰原一般冷彻寒心。
脚下的泥土凹凸不平,织影的身形晃了一晃:“师兄,你觉得我提出为未艾封印是想出风头?
“原来我在师兄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贪慕虚荣,追名逐利的人。呵!好,我就是想要出风头,你待如何?!”
织影埋首就飞去海岸边,风扑得脸上凉凉的,她抬袖将脸掩住。
雎略拳头嘎吱响:“回来!”
小金乌窜了过去:“臭丫头,你真要去?”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言出法随。不然我成什么啦?!”这次织影脾气格外的坏。
小金乌抿了抿唇,瞳孔里映着瑰丽的晚霞,难得没有和她唱反调:“我帮你。”
织影恢复了一半儿的理智:“你不是去不得吗?”
大约是装正经装得难受了,小金乌低低地坏笑道:“臭丫头,我分一簇太阳真火给你,你去替她解毒不就得了!也好教那个未艾永远承我一分恩情,我心里痛快得很!”
“帮人就帮人,说得这么别有用心做什么?”织影不理解小金乌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良少年,这会儿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手掌一翻露出一只过去未艾送她的寒玉瓶,“给我吧,我会告诉未艾的。”
小金乌掌心摊开,一簇赤金火焰蹿了出来,他将之送进寒玉瓶里,迅速抽回了手,凑在嘴边呵了呵气。
织影心中感怀,决定等战事结束就去石湖捞十条,不,二十条横公鱼给他。
就要走,又被一个声音叫住:“织影。”
织影垂下眸,片刻后望着雎略:“师兄不用这个时候就赶我走,总要等我功成身退,我才能安心回去。”
“你的修为尚不能完全控制住太阳真火,我怕你……”
“师兄放心,我会小心的。如果还有阴气余留,我再用云气封印。如果灵力不够用,还有仙露,再不济,还有冰夷帮忙,我不会失败而归的。师兄在这里等我好消息就是了。”
考虑得很周全,想必之前也特意去探过情况,雎略却觉得有哪里缺了一角,哪里呢?
织影看见他陷入深思,心也去此刻悬停与半空一般,找不到着落,也沉默下来。
海风呼啸,草木飒飒之声不绝。
小金乌心头像被这些树叶草尖儿挠了似的痒得慌,他不由多唠叨了一句:“臭丫头,要真控制不住,就用冰绡纱上面的太阴真气。”
织影轻轻点头:“我知道。”
等未艾营帐外的十丈冰消解,织影从营帐里出来,已经过了一轮月升月落。
小金乌向织影转告了雎略的一句话:“你可以留下来了!”
第三十三章 冰火两重天
故孟被修渊禁锢了四百年,又在孤岛上龟缩了两百多年,这一出关,就马上挑起兵戈。
神族派来的天兵水军在招摇山驻扎的第二日,故孟就听到了消息,迫不及待地率军攻打招摇山,就连其舅父,夜族族长夜韩劝他,他也不顾。
一听见号角声,忱戈待旦的天界将士纷纷手握自己的兵器,有条不紊地集合成阵,在雎略的带领下陈兵海上。
织影和小金乌扮作两名副将,分别站在雎略和未艾身侧,微之真君则镇守招摇山。
站在阵前,织影不自在地扶了扶头盔,心里狂吐槽。
这个什么破头盔?比脑袋大了一圈儿不止,雎略这是在捉弄我吗?弄这么个头盔给我,就不能不戴头盔,未艾不也没戴嘛?怎么就非要塞一个给我?还威胁不戴就不给上阵,什么破师兄,回去炒他鱿鱼!
哎,不对,我还要指着他帮我修成上神呢!算了,忍一忍,忍一时风平浪静,大不了一会儿装失误把这个破头盔扔掉就是了!
雎略斜看过来,织影也顾不上头盔歪了,立时就抱元守一,剑灵合一,努力去当一根不起眼的柱子。
远处有男人的狂笑破空而来,一声声刺耳难听,犹如夜枭在鸣。
“原来天帝派来的将领是你,雎略!想当初本殿驾临冥界,还曾与你交过手,只是不知阔别了六百载,你还是不是本殿的对手?”
织影听见小金乌毫不掩饰的嗤笑之声,她亦是同样的感受。
驭阳杵是厉害,但六界中修炼至阳之气的也不少,其中最负盛名的无疑是太阳神族的太阳真火,又尤以大日金焰为最。
何况驭阳杵早在冥界一战中毁去,是以小金乌并不把故孟放在眼里,想嗤就嗤,想嘲就嘲,丝毫不难为自己。
雎略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道:“此多赘言,阁下战是不战?”
织影忍笑,没有比这位师兄更打人脸的了。
也许是被岁月磨砺,故孟意气风发间练出了几分沉稳;也许是距离太远,他听不见天界阵营大大小小的或嘲或讽。
故孟“厚脸皮”地自顾自说:“这六百余年,本殿亦潜心研究了一种阵法,听闻战神族多出阵法奇才,不知能否破解本殿的衍生水火阵?”
只见他扬手一拂,数面阵旗飞出,排列有序地如同一面又高又厚的城墙,横亘在神族与魔族两军之间,故孟一脸诡笑。
破不了阵两军就不能相交,不能相交则无法将魔族大军驱逐西海,便要一直耗在这里。
织影看到未艾的指尖动了动,而后就看见她对雎略谨慎道:“雎略将军,此乃故孟之挑衅,不可进阵。”
如织影所料,雎略根本不用人提醒,直接问:“谁去破阵?”
是啊,谁去?
天帝点了三人,雎略为首,未艾、微之为辅,别的,不过是随手指派的各族旁支,大多不成气候。
片刻过后,无人响应。
织影抬眼看了看雎略,他左手把在青冢剑柄上,食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剑首。
六百年的跟随,她清楚地知道,雎略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想要自己上去破阵。
“我来!”
一言一出,全场静默。
所有的目光都汇集到一人身上,突然这么多视线射过来,织影简直如芒在背。
咬了咬牙,她摆正尚在她脑袋上作恶的头盔,默然出列,单膝跪在雎略身前,也不管他的目光有多毒辣,哪怕是要在她身上射出个洞来,她还是说了:“末将愿往,请将军允准。”
织影低着头颅,视线所及唯有那一双纤尘不染的银色战靴,如同第一次遇见他时一般御空而立。
她不需要抬头就能知道此刻雎略必定气极,可还能怎么办?这里除了他和自己,谁又有信心和能力去破阵?
你这是在逼我?
脑海里是雎略的声音。
织影还是低着头,同样用神识传音回复:“我没有逼师兄,是情势,情势所逼。现今无人破阵,故孟只需把阵旗扔在那里,就能挡住十几万大军,何其快哉!师兄是三军统帅,该为将士们负责。”
良久听不到雎略的决定,织影知道他疼惜自己,需要时间考虑,所以只是维持一个下属的恭谦,跪在那里。
可有把握?
这是动摇了。
织影诚实地答:“五成。”
她倒是有意托大,但她的实力雎略这个授艺的师兄是最清楚的,何况她若是说谎,也会影响主将的判断。
又是一阵静寂,后面的神族将士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有的在奇怪将军为何还不应声派遣这个小将前去破阵,也有人质疑这个看起来瘦弱矮小的小将能不能破了魔族的阵法。
等候了快一炷香,魔族那边故孟还是一副优哉游哉看好戏的架势,织影腿都快发麻了,终于等来雎略的指令。
“影副将听令,本将命你协同金副将率一百天兵前往破阵,不得有误!”
织影听完指令,抬眼看他,再看小金乌。
小金乌脸黑了,不是众人猜测的贪生怕死不愿去破阵,而是……
这什么破称号?!金副将,说的他像是金德星君的亲戚似的!
织影望着他忍俊不禁,应声道:“是。”
接着是小金乌出列,向雎略抱了个拳,拉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不甘不愿:“……是。”
两人相视点头,与身后一百天兵化作百余道光束飞进了衍生水火阵。
直到光束全部没入法阵之内,阵旗开始极速变幻,使人眼花缭乱。
法阵之内的人却是移步换景,前一刻还是冰窟雪地,一眨眼就变成了火山熔岩,各人在冰与火的变换中忍受着躯壳的折磨。
“啊,好冷,这这……这阵法,怎……怎么回事?又不是极地冰原,怎么和那个鬼地方一样冷?”
“是啊!诶,怎么又突然热起来了?啊,我的脚,好烫啊!哪儿来的熔岩?!”
“别按着我!我也踩着熔岩呐!起开!”
“……”
各种各样的的嘈杂吼叫,洪水一样漫入小金乌的耳朵,让从冰原中解脱出来的小金乌心中烦躁。
这其中最为安适自如的就是织影。
云之身让她对冰雪寒气如临圣地,冰绡纱又令她隔离了火灼之苦,与在外界没什么差别。
跟随在后的天兵不知缘由,见她无论是冰原还是岩浆都是如履平地,惊骇之余未免心生敬服,都觉得自己之前是那什么的看人低了,在岩浆被鹅毛大雪一寸寸吞没,没那么难受的时候又开始交头接耳。
“啊哟!这位影副将好本事,这样的鬼地方都能面不改色,不知是哪族的。”
“昨儿才来的,好像是和那个金副将一块儿来的,雎略将军亲自带来,也没说是哪族的。”
“那一定是空桑山培养的优秀后辈了。”
原本在火山爆发喷涌出的岩浆中缓过劲儿来,此刻又开始牙齿打颤的小金乌再次听到这些无聊的闲言碎语,压制烦躁的那根弦立刻就断了。
他恶声恶气地朝那些人吼道:“都给我闭嘴!什么用都没有还在这里嚼人是非,不知道怎么选了你们这群丢人现眼的东西来征讨魔族!”
被他骂的那些天兵个个脸色铁青,胸膛起伏,像是要对他群起而攻之。
织影从进了这个衍生水火阵就没有说过话,一直在观察法阵的变化,试图找到破阵之法,因而那些议论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
却因离小金乌最近,被他突然的吼叫吓了一跳,思维一下就乱了,不由得看向他。
这才发觉他脸色发白,睫毛上还捧着几粒霜雪。
她惊问:“这里的寒气连你也抵御不了?”
不问还好,她一问小金乌就爆发了:“本神君天赋异禀,怎么可能连这破阵里的丁点儿寒气都抵御不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看到织影青红相交的脸,他猛然清醒,他不该这个时候对织影发脾气的,却又放不下面子道歉,索性翻过去,沉了沉火气,方才缓声问:“你找到破阵之法了么?”
织影也知道现下不是追究打闹的时候,也翻过这一页,神情严肃道:“有线索,但是还跟杂乱,被你这一吵,都忘了。”
“倒全是我的不是。”小金乌说完,缩着肩并手来回搓手,双脚也不住动作。
织影想了想,扳过他的手,与自己掌心对着掌心,输了些云气给他:“这些云气会阻碍你太阳真火的运行,待这阵寒气过去,我再把它抽回来。”
“影……影副将,我们……我们也冷,冷啊!”
“是啊!”
“是啊影副将!”
织影想了一想,抬起另一只手:“都安静下来,听我说,所有人掌心对着掌心,我用灵力助尔等抵御此地寒气。”
一百天兵这时都蹦跳着手抵着手,织影暗自分出一小半云气,由最近的一名天兵通过掌心传了出去。
她也不闲着,一边控制两边的云气运转,一边思索衍生水火阵的变化规律。
从一进来,阵内就开始下雪花,并且越下越大,直到滴水成冰,寒气到达了顶峰,她身体里云气也运转到极致。
而后如同太阳初生,积雪一层层融化,岩浆涌了出来,她的云气就开始不安地躁动,如果她没有发上的冰绡纱,只怕也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几无着处……
雪从天上来,浆从地里涌。
天与地,看来关窍就在其中了。
正是此刻,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织影撤回了云气,当机立断神识传音小金乌:“用你的太阳真火焚了这些岩浆!”
小金乌错愕,脱口而出:“焚了?!”
“是,焚了。快!”
织影语气坚定,退到小金乌身后,手抵在他后心,同时对一众天兵下令:“所有人将灵力都灌注到金副将身上,快!”
第三十四章 逃了
小金乌得了一众人贡献的灵力,感觉身体里的灵力都快爆满,都被架在弓弦上了,他还能不遵命么?
连忙催化涌进丹田的灵力,将之灌于掌心,太阳真火腾地蹿升,由掌心大小的火苗扩成头大的火球,火光刺目,炎炎热气从他这里向外蔓延。
织影闭上眼尚且还好,她身后的天兵面露狰狞,忍受得很是艰难,便有人忍不住了“啊”地惨叫出声。
那声音狂如兽吼,震如雷鸣,声波冲撞入耳,织影顾着当桥梁把天兵的灵力传递给小金乌,一时没来得及捂耳朵,被这声音刺得几乎耳聋。
内心狂吼:谁家养的狮子?也不看好,吼什么吼!
织影实在忍受不了,抬手封了自己的听觉。
她睁开一条缝隙,眼睛就又被太阳真火的赤红光芒晃得一片花,急忙闭上,放开神识感受周围。
小金乌的太阳真火一脱手掷入岩浆,地上岩浆便如同热水沸腾了一般,汩汩冒着气泡,由小变大,扩张到极点就惶惶破裂。
等到小金乌驱使太阳真火在岩浆里逛了一圈,脚上的热度就消失不见。
加注在众人身体上的酷刑陡然一消,他们就像木偶失去了牵扯的线绳,软软地扑倒在地,簌簌雪花自天际铺洒而来。
织影睁得眼来,面色一凛,召得沧巫在手,将拙隐剑法最后一式泥牛入海朝着雪花来源的天空使了出来。
拙隐剑法遵循循序渐进的修炼法则。
第一招持盈便是最锋芒毕露的,越到后来,剑势越是内敛沉稳,看似威力不强,实则是透过表面攻击本质。
这一式泥牛入海正是将剑意散布于攻击对象的内里,搅碎其心肺经脉,使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收剑入鞘,对方还是原来的样子。
就如同此时,天空仍还是他们进来时那般阴暗乌蒙,织影执剑立于半空。
下面的人灵力几乎耗尽,或躺或跪,都看见她脸上从容自如的笑意。
她将手中沧巫往天空一推,犹如敞开了天窗,头顶豁然开朗,腥咸的海风扑面而至,令人为之一振,心头憋闷骤然消散。
衍生水火阵,她以为此阵重在“水火”,却不想“衍生”二字才是重点。
这阵法原本没有多大灵气,只他们一入阵,就开始焕发生机,只因阵中灵气全来自于他们自身。
她是第一个进来的,所以首先是下雪,小金乌紧随其后,待冰雪灵气到了极致,就开始翻滚岩浆。
所有都是托赖他们自身而形成的险恶环境,这便是衍生。
织影让所有人把灵力都传给小金乌,陡然加大的灵力让阵旗吸收不及,就开始出现破溃。
正所谓此消彼长,火系灵力消耗,织影身上的水系灵力就会上涨。
她趁着阵法尚未来得及运转,就用众人给小金乌输送灵力时截下来的部分灵力再加上自己的一举将阵法毁去,众人得以破茧而出。
耳边传来冰块碎裂的声响,众人寻声而望,原来是用来布阵的阵旗不知几时被冻成了冰块,这时阵破,全都碎掉了。
织影听见下方热烈激昂的欢呼,心里是由衷的高兴,她把衍生水火阵破了,师兄就可以与魔族正面交锋了。
她自得了片刻就与众人回到阵前向雎略交差:“末将不负将军所托,破阵归来!”
末了激动地抬头看向雎略,对方却没有她那么高兴,眉宇间萦绕着几许散不开的忧虑。
他走过来,托着她的手臂把她扶起来,道:“影副将做的很好。”
织影得了他的夸赞,心里泛甜,已经六百年都没有听过了呀!
小金乌嗤了一声,冲她泼了一盆凉水:“才破了个阵,打胜仗还早呢!”
从阵旗碎成冰渣子起,故孟好整以暇的脸就被染成了锅底黑,听到天界那边的欢声笑语,一声厉喝穿透每个魔族士兵的耳膜:“给我杀!”
令行禁止,随着一声“杀”,身着黑色细鳞甲的魔兵立刻就举起长戈挣开翅膀冲了出去,掉落的黑羽空中洋洋洒洒,海上一片阴沉。
未艾手中冰锥横向一划,溢出寒气化作上百支冰箭射出,最先一波魔兵被冰箭击中魂飞魄散。
天兵随之而出。
织影收拾心情,与雎略并肩而立,沧巫剑尖斜向海面,暗蓄灵力。
听见雎略低沉而严峻道:“尽力而为,全身而退,不然我立刻用破界之光将你送回司云殿。”
织影反应过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织影明白,师兄亦然。”
沧巫与青冢,这两柄只在检验织影剑术时有过短暂交锋过的神剑,今日终于可以和他们的主人一样并肩作战。
织影跃跃欲试,抢先腾起,杀进了魔兵之中,沧巫剑寒,所过之处墨羽惊飞,黑烟蓬散,身后小金乌赶至,焦臭味儿随之而来,赤羽鞭堪堪擦过织影的脖颈。
她左手捂着发红的脖子,右手刺穿一名魔兵,怒吼道:“臭乌鸦,看准点儿再出手,再敢用你那根破鞭子撩过来,我拔光你的毛!”
小金乌不甘示弱,赤羽鞭一抖,锁住另一名魔兵的脖子,回骂:“臭丫头!不知道闪远点儿?!”
“混蛋!”
两个人一边唇枪舌战,一边手上利索地结果着扑棱黑羽翅魔兵的性命,一蓬蓬黑雾接连散开,骂了没一会儿,竟然离故孟只有堪堪五十丈的距离。
故孟愕然,问身边的一个魔将:“那两个人是谁?”
那魔将知道的还不如他多,老老实实地摇头道:“属下不知。”
另一个魔将见故孟有兴趣,上来讨好地笑道:“大概是天界哪个族的分支,被雎略提拔,自以为能立下丰功伟绩,一朝在嫡支面前扬眉吐气……”
“殿下,臣请出战!”一名昂藏挺立的男子打断了魔将谄媚的废话,摩拳擦掌地想要上场。
见是伽炎请战,故孟看向夜韩,见他点头,就对伽炎道:“愿汝得胜而归。”
伽炎面露激动:“谢殿下!”
羽翅一展,就直奔小金乌与织影二人而去。
正和织影对骂到第一百六十五各回合,突然冒出来一个家伙一对翅膀左扇右撩,搅动空中掉落的黑羽一通乱飞,着实可恼。
小金乌顿时火气暴涨,想把这个碍眼的家伙赶走,提了赤羽鞭就往伽炎那里卷去。
赤羽鞭鞭梢上吐出的火舌如同一条带着剧毒的蛇信,直取伽炎脖颈,伽炎向后一仰,轻松地避过了小金乌的第一道攻击。
赤羽鞭顺势就追向织影,幸而织影一边厮杀,一边留意着小金乌这里的状况,听见扬鞭声就移了方向,把一名魔兵踢过去接鞭。
有一阵焦糊味儿,魔兵魂飞魄散。
织影捏了捏鼻子,使了出声东击西,跳到了小金乌这里,怒气冲冲:“你搞什么!”
小金乌耸了耸肩,一派无辜:“遇到个会躲的,就误中副车了!”
“那你上几回是手抖了?!”
织影愤然磨牙,忽见对面袭来一杆银光湛湛的长枪,她一把推开小金乌,沧巫和剑鞘架成一个十字,勉强稳住了长枪的攻势,却也再不能进得半分,杀向躲在后面的故孟等人。
小金乌被她推得一丈远,心中本是恼火,转头一见她被一杆长枪逼得进退不得,火气蹭蹭蹭往上涨。
一声尖厉的啸叫,赤羽鞭腾起厚厚一层的火焰,如同横亘在天地之间的连绵火山,他一鞭子卷向伽炎的长枪,眨眼就把枪杆灼出一圈黑印,惹得伽炎大为痛惜。
他不得不撤回长枪,心中却很是兴奋,兴奋得都忘了前一刻还在痛惜,是以表情似笑似苦,甚是滑稽矛盾:“没想到是太阳神族的,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小金乌轻蔑地睨了他一眼,嘴角斜勾:“哼,本神君什么身份,你也配知道本神君的名号!”
退回来的织影挑了挑眉,看向小金乌,心道:他平常也是这样桀骜自恃,怎么面对这个人火气格外大?莫不是因为这个人说穿了他的所属族别,怕被帝君知晓了,回去要受责罚?
伽炎被小金乌的话刺激得七窍生烟,想他堂堂烈焰族少主,居然被这么个天军副将这般蔑视,真是岂有此理!
刺激之下,伽炎举起长枪就往小金乌喉咙招呼。
织影眼睛一亮,嘴角微勾。
冲动是魔鬼,魔鬼不容易控制,行动就会出纰漏。
手中沧巫一旋转出一轮皓月,迎了上去,小金乌见状,一抖赤羽鞭,游走于两人周围,把趁乱要来偷袭的魔兵解决掉。
伽炎原是要与小金乌对上的,却不想来的是个身材矮小的,但他在阵前也看见了她身手了得,也就勉为其难地出招。
他存了几分轻视,织影就直接出了最凌厉的持盈三十六式,绕着他的长枪打了个旋儿,成就一面被长枪贯穿的光镜。
伽炎抬眸,镜子将自己照得纤毫毕露,穿过去的长枪则像一根短棒被他抵在镜子上。
他目露迷茫:这是什么招式?
织影笑了笑,这是改良版的玉湖揽月,影殿没有镜子,她只好用这个了,效果还不错。
不过她可没那个兴趣看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揽镜自照,将沧巫一劈,光镜破碎,碎片化作数道光箭射向伽炎。
远处观战的雎略嘴角抽搐,什么时候她把拙隐剑法改成了这个样子?
另一群观战者同样是嘴角抽搐,哪里来的怪胎?竟还有这么诡异的招式?等等,好像烈焰族的少主要败了?!
这其中故孟最为惊异愤恨,伽炎是他费心拉拢,将来是要做自己身边的左右臂膀的,怎么能被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无名之辈给打败?!
织影亦以为自己会凭借着另辟蹊径一举成功的,却不想光箭在离伽炎一寸处被突然闪出的一层暗芒消弭无烟。
她蹙眉:那是什么东西?
滞了一瞬,她果断地一剑挑开伽炎的长枪,再次出招。
这回灼炎虚晃一招之后,掉头就走,几下挥开了周围交战的神魔兵士,一骑绝尘。
织影额角滑下三捋黑线:他这是……逃了?
第三十五章 这样就好
伽炎逃跑,织影就将目光放在前方观战的故孟那里。
她略微想了一想,当初飞廉、望舒、地母元君联手都不能将手握驭阳杵的故孟拿下,现在驭阳杵被冥界捡了去,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和剑术能不能拿下没有驭阳杵在手的故孟呢?但他身边那个眼睛像夜一样黑的人身上的气息好似很厉害,而且他周围还有不少人保护。
哎呀,好像不行呢!
真可惜。织影摇了摇头。
远处的故孟突然觉得有一种被人当成猎物的错觉,而这种感觉持续了几息就无疾而终了。
故孟觉得不能再这么被他们对战弄得一惊一乍的了,这个伽炎一点儿也靠不住,还是自己上阵比较靠谱。
于是召出了自己的剑,在夜韩惊愕的目光中展翅飞到众人之上,剑尖直指雎略:“雎略,敢不敢与本殿公平对战。”
雎略轻抬下颌,淡然道:“允。”
这个“允”字,雎略是用了灵力的,西海之上所有人都听见了,并且还有片刻的怔愣。
织影一见到故孟移动,就分了一缕神识留意他的行动,结果听见他们两人这对话,登时就“噗嗤”一声,要不是场合不对,她一定捧腹大笑。
故孟自诩魔界三殿下,纡尊降贵地提出和雎略公平一战是看得起他。
雎略一个天界将军的身份回他一个“允”,那是对他尊贵身份的挑衅,凌驾于他之上,并且还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就这样成了笑柄,教他怎能不怒发冲冠,火冒三丈?
故此他怒吼了一句“竖子敢尔”,就提剑杀了过去。
雎略却是无比淡定,气定神闲地拔了青冢在手,足尖轻点,就如同一只仙鹤一般翩翩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故孟身前一丈处。
织影手上的剑抖了抖,撤回了放在雎略那里的注意力,和小金乌一起奋力厮杀。
杀到一半儿,她突然想起来,她是想和雎略一起并肩作战的,怎么就这么和小金乌联手了?这个小金乌,和她较劲儿也不分分场合!
可现在要她弃阵而去,去寻雎略,故孟已说了是公平一战,雎略是最讲诚信的,他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突然插手,说不定还会怪她多事,再不理她……
算了,就做好现在一个副将该做的事吧!
这场招摇山之役断断续续你来我往,持续了数月,最后以天界战胜,魔族退守西北海为结束。
除了一开始就参战的雎略、织影、夜甚、故孟等人,夜韩、未艾也不再观战,而是加入其中。
冰锥翎羽漫天飞舞,西海之上血雨腥风,厮杀声,哀嚎声,刀击声,破冰声,飞箭声,几无断绝,即便是停战之后的一个月,仍可凭借海上狼藉想象出昔日两军相交的壮阔场面。
雎略安排了人马打扫战场,值守西海,花费了几日,又用了几日制定作战计划。织影跟着他率领的余下六万天界大军来到西北海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她坐在章尾山山顶,吹着山风晒太阳,把手里的云朵捏成各种稀奇古怪的颜色花朵栽在泥土里,再戳散一团云来浇花,扮演者园丁的角色,玩得不亦乐乎。
小金乌攀了上来,随手摘了根草叶当作暗器,射向那一朵朵色彩缤纷,在阳光下璀璨生姿的云朵花。
一击之下,脆弱的云朵花被无情贯穿,倏地化成一滩水,织影两指夹住瑟的草叶,瞪向罪魁祸首:“臭乌鸦!”
话落,手腕翻转,草叶倒戈,如同一根细巧的飞针激射而出。
小金乌扬手一团烈火,草叶还没到他面前就被烧成了灰烬。
“臭丫头,睚眦必报!”
“臭乌鸦,小肚鸡肠!”
两个人针锋相对了一阵,墨瞳对金眸,突然同时“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织影虽然觉得小金乌无聊,却也没无聊到上来和她一起吹西北风的地步。
她转头审视地看着小金乌:“你来山顶做什么?师兄不是杀了叛变的烛龙了吗?还有什么事?”
小金乌提到正事,就正色起来,坐到另一边泥土干燥的地方,觉得膈应,又压了一丛幽草,垫在鸟腚下,觉得舒坦了,这才悠然开口。
“烛龙已经被我的太阳真火烧成渣祭奠死去的天界将士和被他害死的无数生灵了。哎,我暴露了,帝君让我回去接着禁足,这回是一百年。”
小金乌过往总是神采飞扬的眉梢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就像被他手掌拂过被压弯的野草一般。
织影眉梢一挑:“你不是为天界立功了吗,帝君怎么还要罚你?”
小金乌不是一向自诩自己是东华帝君座下第一大神兽,哦,不,是第一大弟子,怎么帝君这回这么不近人情?
突然间小金乌像被什么鬼祟附了身,板起脸来严厉地训斥道:“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么能相提并论?”
须臾他就恢复了本来面目,脸上流露出深深的鄙弃:“呸!去他的不能相提并论!本神君年轻有为,帝君这是**裸的嫉妒!”
织影立即反应过来,眉心抽搐:原来是帝君上身了啊……
她官方性地安慰安慰义愤填膺的小金乌:“……你也不用这样,安心回去吧!等魔族的事情了了,我就去紫府看你,按照师兄这架势,相信也用不着多久了。”
见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去留,小金乌深受打击,他就没有一个朋友能在自己即将远行的时候出来挽留一下自己么?
他很没有风度地“哼”了一声。
想了想,他拔了一根长草,道:“再等等吧,等明日与魔族战事告捷,我再回去。左不过只是一只仙鹤传话,多关它一日好了,就当它还没飞到。”
草尖一指,在山腰处扑棱着翅膀的仙鹤被一条赤红的火链子牢牢锁在一方岩石上,就这么可怜巴巴地绕着方圆一尺打转扑哧,发出悲惨的鸣叫。
织影默默地偏过头,装作没看见。
小金乌扔掉长草,似笑非笑地问:“你今日怎么不去和你那师兄腻歪?”
织影皱眉:“你是不是有毛病?还是微之真君的话本子看多了,怎么老是把人想歪?”
“你没有?”小金乌眯着眼,颇有几分审讯犯人的意味。
织影看着他,顿了顿,垂下眸子,无声地转过头。
这座山峰又高又险,等闲不会有人上来,她也是因为军中兵士不依不饶地追着她问来历师从这些不能说的,来这里躲个清静。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草木清华,嘴角弯起一个令人舒心的弧度:“……有。”
小金乌这回坐不住了,一双金瞳瞪得老大,如同两颗火球随时都会夺眶而出:“什么?!那可是犯禁啊!你这臭丫头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嘛?!”
织影点头:“被施以灰飞之刑嘛,我知道。”
小金乌觉得她明知故犯,好不气愤:“那你还……”
织影抢白:“那我还要犯禁?”
她左手曲肘,右手托着下巴,睫毛犹如蝶翼般一下下轻颤:“我又不说破,也不做别的,在他身边就好了,以师兄妹之名,或者……就以外界所知的神族同僚为名,这样就不会被惩罚了,他安然,我也无恙,就像现在,不是很好吗?”
就只在他身边,这样就很好了。
小金乌很想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这是在玩火**,却感觉这把火像是也随着山风撩到了自己身上一般,从皮表烧到了内里,心里火灼灼的。
他迟疑地唤了一声:“……臭丫头!”
“嗯?”
“万一将来有一日事发,我就只保你一个。”
织影望向他,笑意浅淡却又明媚:“说什么呢!我说过了,不会跟人说破的,包括他,所以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你要替我保密,知道吗?永远!”她的眼神微不可觉地黯了黯。
小金乌没有应她,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织影仰望天空,素白的云朵边缘映着一圈明亮的银光,皎洁而纯粹。
她道:“开始啊……我不记得了。”
小金乌撇了撇嘴,兀自低喃:“果然是云朵,脑子里都是浆糊,记性也那么差劲!”
织影煞有其事地点头:“是啊,是谁手上失了准头差点拿鞭子圈了我的脖子来着?”说着说着眼珠就转到了小金乌身上,戏谑之意甚浓,“谁呢?嗯?”
小金乌被她盯得脸发烫,倏地蹿起来,指着她骂道:“斤斤计较的臭丫头!”
织影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还抱了抱拳:“嗯,多谢夸奖!”
不会骂人是一件很吃亏的事情,小金乌嘴角张合半晌,最后重重的“哼”了一声就跃下了山顶。
“不会骂人真好。”
织影感叹道。
※※※※※
夜尽天明,东方熹微。
天际慵懒地泛起了鱼肚白,与山巅那一抹清新的淡绿糅合在一起,犹如一杯细腻润滑的抹茶奶昔,余味清甜。
织影在山顶上吹了一夜的风,未免疲累影响作战,吞了两粒消乏丹,又吃了片桂花蜜藕解馋,就拍了拍衣袍上的泥灰,御风回了山脚大营。
从她一进来,周围的兵士就不停地上前跟她笑着打招呼,尤以跟随她和小金乌进入衍生水火阵里的那些兵士最为热情。
“影副将!”
“早啊,影副将!”
“影副将早!”
织影面无表情地走过他们,下巴和她束在发顶的马尾一样扬起,很有一个风头正劲的少年的骄傲与孤高。
没办法,她还不想像小金乌那样暴露身份,被提回司云殿面壁,只好装成这副惹人讨厌的样子,让这些人离她远一点儿,不要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好像没什么效果。
“多么意气风发的小将军!真是漂亮!”
“去去去!什么漂亮?那叫英武!”
“影副将回了天宫,只怕是要一飞冲天喽!”
诸如此类,织影听得耳朵受惊,脚下打颤,恨不得用缩地之术,她加快了步子,一个闪身就钻进了主帐。
第三十六章 真够丑的
“你来的正好,正说你呢!”
织影一进主帐,就看见几个领兵主将围在一幅舆图前讨论得正火热。
小金乌余光一瞄到她进来,就冲她喊。
织影绕到舆图前,没敢看雎略,而是顺势问小金乌:“说我什么?”
小金乌指了舆图上的一个地方,道:“看见没,这儿!一会儿你就和我埋伏在这里,等魔族大军路过,就……”
“偷袭嘛!”织影和小金乌抢白惯了,直接就把话接了过去。
小金乌噎了一噎,却也没再反击,回头看舆图。
雎略聚精会神地逡巡着舆图,未艾垂眸,大概是在脑海中演习作战过程,冰夷静立于未艾身后,织影见他们都不说话,也玩着腰间的穗子,众人一时无话。
这回却是微之真君张口打破了僵局:“小……影副将啊,此次你和金副将要率领五千水军埋伏于不周山,等故孟的军队一到,就开始发动攻击,打乱他们的节奏。”
织影蹙眉:“不周山?那里终年严寒,四季飘雪,为何不让未艾与我同去?或者我一个也行的。”
小金乌就不服了:“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织影没理他,习惯性地看向领袖雎略:“将军,这是你的布置?”
其实雎略从她进来一直都有注意着,只是他们明面上是战友关系,即便未艾和微之真君都知道她的身份,他还是和她保持着战友之间应有的距离。
此时她点名问自己,也就大方地看过去,说道:“你二人修为相当,作战默契,最为合适。”
织影点头。
几人再次确认了作战策略,以及各人分工,就召集大军,开始调兵遣将。
就在雎略重整大军准备出发时,织影早已抵达不周山,令五千水军都趴在山后,银白色的头盔与山巅银雪融为一体。
不周山巅寒风呼啸,犹如锋刃在皮肤上来回切割。
织影和那五千水军尚无多大的感觉,趴在冰层上的小金乌却时刻都忍受着冰寒之苦和凌迟之苦。
可恨他堂堂太阳神族最高贵三足金乌,竟然被吆到这个呵气成冰的地方受这种罪!
如同被困在冰室里的火苗,小金乌心头那簇心火快要抵受不住,扒在冰岩上的手凝上一层寒霜,像长毛的石头。
小金乌看着丑,就要拂去,侧旁伸出一只手,灵巧地钻进了他的掌心,同时收到传音:“很快就好。”
纤巧的手,一点儿也不暖和,却完完全全地隔绝了入侵体内的冰寒之气。
小金乌转头看,眸光明亮如昔,另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扒拉脑袋上的头盔,弄得头盔上那撮白色的盔缨摇摆不定。
真蠢!
他伸手将织影脑袋上的头盔扶正,又心血来潮,恶作剧般的把上面的盔缨撩到她的额头正中。
一声低骂随之而来:“混蛋!”织影修眉倒竖,把盔缨挑了回去,脸上写着“非诚勿扰”四个大字。
小金乌心情立马就好了,嘴角就要歪到耳朵根子去。
织影低哼一声,转开头。
不周山之所以被称为不周,便是因其形状不整,而由于这短缺的一部分正巧使这座山呈现出一个弦月的形状,利于伏击。
天界知道这一点,魔界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一次,他们只是一只饵,把故孟率领的军队拖在不周山的一只饵,等雎略那边清理了夜韩,就会赶来。
虽然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织影心里还是不免升起一丝不甘,可是想到能帮到他,这一丝不甘似乎又没有那么难受了。
织影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为将军鞠躬尽瘁的副将角色,一双眼死死盯着山口处。
故孟不负众望,急吼吼地带着三万兵马往前赶,誓要一雪招摇山之役的前耻。
但他再急,到了不周山的时候还是下令众人谨慎行进,自己则退于诸将严密的保护圈内。
织影叹了口气,待他们行至一半,抬手做了个手势,不周山巅那一簇灿亮的银雪如同一场雪崩,猛地滚落下来。
一直保持警惕的故孟立即反应过来,见只是雪崩,便放松了警惕,传令升起结界,继续前行。
第一层雪滚到山脚,骤然腾起一层赤色的火光,蔓延而开,将刚升起的结界一轰而破。
原本经历那十日之战就有些提心吊胆魔族军士立刻风声鹤唳起来,手中兵戈横指那道耀目的火光,故孟则横眉怒目,厉斥一众军士。
小金乌对自己造成的轰动不甚满意,干脆化作原形。
众人只见一只金光闪耀的三足巨鸟展翅而起,带起灼人的火焰,将近旁的魔兵点燃的点燃,掀飞的掀飞,一时兵荒马乱,哀嚎不绝。
故孟惊叫:“三足金乌!”
织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只臭乌鸦,就爱张扬!
虽则如此,她亦是果断地召出沧巫,驱动剑光暴涨,眨眼就将周围的魔兵扎成了烤串,沧巫在空中打转回到主人手中,被穿透的魔兵蜘蛛似的张牙舞爪几下,就化作一团巨大的黑烟消失。
织影把这群魔兵留给水军应付,提着沧巫追击骑着坐骑欲逃的故孟。
可怜她御风驾云,怎么都追不上骑着角端的故孟。
眼看故孟就要闯出不周山,她把心一横,将沧巫掷出,咒语念动,沧巫剑骤然间扩至独木舟大小。
沧巫瞬息八万里,虽追不上鲲鹏,却也是六界数一数二的飞行法器,追一只角端不在话下,只是这样极有可能被人认出沧巫的来历,但为了追上故孟,也顾不得了!
然而,见她手中没了兵器,侧旁立马就有一把长戈劈过来。
织影闪身避过同时左手抓住长戈,另一只手一抖,一条星辉灿烂的鞭子就握在了手中。
她朝那攻击自己的魔兵挥鞭当头一劈,鞭子划过一道璀璨的星辉,将那魔兵劈成一道黑烟。
解决了这个,织影跃上沧巫剑疾行追人,同时挥鞭防护身周,向小金乌传音让他别再炫技,拖住故孟是正经。
星柳鞭是她晚上看星星心血来潮想的,鞭法也是模仿小金乌的,只得其形,不得其神,是以单凭星柳鞭想要对抗故孟很难。
几乎是一眨眼,织影就追上了故孟,原本护着故孟的魔将被角端甩在后面,于是织影就不大妙地处在了故孟和几个魔将中间。
她果断地一个后空翻,一脚踢在沧巫剑柄,沧巫势急,角端躲避不开,故孟未免受击,不得不腾身跃起。
这时织影回身一个横扫,星柳鞭脱出无数星星,挟着星辰之力击向尾随在后的魔将。
这一鞭,已经耗尽了她修炼出来的星辰之力。
也不知是不是故孟被上回刺激到了,这次跟在他身边的魔将都身手敏捷,不是化解,就是躲闪,总之都避开了织影的攻击。
织影暗自一凛,转身接住了飞回来的沧巫剑,与此同时收了失去星辰之力而变得黯淡无光的星柳鞭。
角端依照前进的势头蹿出老远的距离,故孟大怒,回头再一次看见这个矮小的天将,额上青筋暴起。
这么个小东西就敢来惹他,不要命了他!
召得长剑在手,故孟一剑挥出,数十柄外形相同的长剑同时指向织影,在故孟的驱使下尽数射向织影。
避开织影星辰的魔将也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对织影发起攻势,要将这个小东西毙命在前。
织影早就放出神识,知道她前后左右都有强敌出手,她快速出招变式,或阻挡,或化解,或躲避,不停地挥剑腾挪,却还是躲不过密如箭雨的攻击,手臂被划伤,其他各处也一些细小伤口。
她现在就像一只被扔在牢笼里的困兽,被看客围观嘲笑,用各种东西击打。
故孟去为自己报仇雪恨,没有心思和她钝刀割肉,眼里闪过狠厉的杀气:“小东西,受死吧!”
剑光刹那间暴涨,如同一颗天外陨石遥遥坠落,裹挟着焚尽山河苍野的狂肆与暴戾。
织影被这强烈的剑光晃得几乎要睁不开眼。
但她不想再次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纵然那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她还是想贪婪地再和他多待些日子,逗他笑,陪他伤。
眼角余光里闪现一道圣洁的金色,她眉心一滞,福至心灵地看到了那一处柳暗花明。
她从袖里乾坤抖出一面淡金色薄纱,熟练地披在了身上。
故孟狞笑着注视着自己的剑光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设伏偷袭他的小东西,远处的魔将亦是轻蔑地观望着这个自寻死路的小东西。
然而不等他们脸上露出瞥见蚂蚁被碾死的表情,剑光就在他们眼前直愣愣穿透虚空,斜斜地击打在海面上,倏地蹿起数道粗壮高耸的水柱,将近处看戏的几个魔将浇了个透心凉。
人呢?
堪堪冲出数万魔兵匆匆赶来救援的小金乌脸上是一样的表情,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臭丫头用了天幕遮。
如他所料,一道清亮阔朗的笑声在他耳边炸响,若不是看在她刚刚脱离险境,他一定要一个翅膀扇飞她!
织影现身在他身侧,抬手正了正头盔。
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战袍褴褛,血痕密布,脸上也有许多细小的血口子,是多么的狼狈落拓,指着落汤鸡似的几个魔将笑得开怀。
故孟却听着她像是在嘲笑自己,登时就怒上九霄,身形猛然拔高,肌肉膨胀,崩裂了盔甲和战袍,眨眼就变成了一个肤色玄黑的巨人。
织影脸上的笑容乍然止住,手肘捅了捅小金乌的手臂,下意识地问:“他这是基因突变了?”
小金乌面无表情地回复:“他这是变回原形了。”
而后撇了撇嘴,“真够丑的!”
第三十七章 惊变
“真够丑的!”
织影眨了眨眼。
二十丈外的故孟停止了膨胀,身形如同一座小山,身上零散地挂着几根碎布条,裸露在外的皮肤黑红粗糙,青筋犹如一根根树藤紧紧地攀附在皮表。
再看他原本苍白却称得上俊朗的容颜亦变得和躯干一般的黑红粗糙,两眼铜铃般大小,血丝如蛛网散布,可怖又丑陋。
这就是那个自觉高人一等的魔界三殿下?
“嗯,你的评语真是精辟!”
织影忍不住笑,但是刚才笑得太过,肚子还有点抽抽,就边揉肚子边笑,笑得很是艰难。
得到赞同的小金乌却没有得意,眉心皱紧,有种如临大敌的压迫感和屈辱感。
和这么丑的东西打架真够丢人的,更重要的是,他修为竟然还不及这个丑东西。
小金乌只能内心怒骂嚎叫:雎略你个冷面鬼,给的任务真是要命!
看着那只丑东西朝自己这边过来,小金乌一把拽过织影手里随着她笑而抖动不停的天幕遮,而后冲她吼道:“还笑什么笑?那丑东西盯上你啦!还不快幻作玉佩跳到穗子上来!”
织影被他吼得有些耳鸣,眼睛下意识一瞄,就瞄到一只丑不拉几的东西箭一般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她乍然一惊,下意识就照着小金乌说的做了。
小金乌见她动作熟稔得不像话,顿时生出一种啼笑皆非之感,将天幕遮往身上一披,又没了踪影。
大山一般压来的故孟扑了个空,仰天发出一声愤怒的兽吼,低下头来,眼睛里露出令人悚然的绿色光芒,抬手就摄了一个魔兵虎口一紧,就捏断了他的脖子。
挂在穗子上的织影问带着自己隐在不周山口的小金乌:“他这是什么毛病?失心疯了吗?”
小金乌看着远处的巨兽故孟沉吟半晌,摩挲着下颌,凝眉道:“他这种情况,像是蜕丹期提前了。”
“蜕丹?和蛇蜕皮一样吗?”
小金乌翻了个白眼:“你说呢?你师兄不是让你炼了剑心么?魔族修的是魔丹,每经历一次蜕丹,他们的修为就会更强,要是蜕丹失败,轻则修为尽废,重则身死魂灭。”
织影听了大为激动,穗子一通乱颤:“那赶紧上去废了他!”
小金乌道:“去什么去?他暴走,所有潜能都会爆发出来,远不是刚才你我见到的那般,此刻你我要是去了,一准儿讨不了好果子吃!”
织影还是不死心:“那有没有办法能让他蜕丹失败?”
小金乌张了张嘴,憋出一句:“帝君没跟我说。”
织影:“……”
众魔将看见自家殿下暴走,不约而同都暗道不好,互视一眼,纷纷上前,分别站立在故孟周围的各个方位,手里召出法器。
“他们这是……要布阵!”织影惊声道。
小金乌突然唤了一声:“臭丫头。”
“嗯?”
“要不咱们去……嘿嘿!”小金乌发出一声猥琐的笑。
织影立刻会意:“搞破坏!”
小金乌拍了穗子上扒着的云纹玉佩一记,纠正道:“什么呀!这叫攻其不备。”
织影沉吟:“嗯,很是无耻……”
小金乌挑眉。
她接着道:“不过很适合这位三殿下。”
两人说动就动,咻地就窜向阵中。
不周山巅处,墨如鸦羽的发与滚金的黑色衣袂一起在风中猎猎狂舞,男子拉了拉衣襟,声音低沉而威严:“是那个丫头?”
身后奔来的水麒麟在男子三尺处止步,恭声回禀道:“三殿下的衍生水火阵便是她破的,若非解三毒的云气,他们不可能从天字阵眼出来。”
男子默了默,道:“那就去准备吧,公主在外飘零,终是对她不起,离儿也该回来了。”
“是。三殿下那边……”水麒麟微抬下颌,问询道。
男子的视线一触及故孟,便转为失望:“随他去。”
水麒麟得令,一个俯冲就一头扎进了海里,海面一层涟漪也不曾泛起。
而尚不知自己被男子锁定在视线内的织影则披着天幕遮,收敛了周身气息,悄然来到了一个手持铁扇的魔将身边。
小金乌闪了出来,挥着赤羽鞭卷上了另一个魔将的刀,正和那魔将角力。
其余魔将都是愤恨不已,这两个天将在上次就作为先锋杀了不少魔族将士,今日耍偷袭就算了,他们为三殿下布个阵法都要来捣乱,真是够了!
这其中尤以手持铁扇这位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儒将最为暴躁,当即就将铁扇拆了,散作十二柄飞刀朝小金乌杀了过去。
织影趁隙旋身至那魔将侧旁,执剑快准狠地从那魔将使铁扇的右手腕上撩过,霎时一蓬血雾扬起,同时响起一声撕裂天际的惨叫,惊了暴走的故孟。
故孟转了转头颅,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唇,五官狰狞地往被割断手筋的魔将这里掠了过来。
织影在那魔将发出惨叫前就用缩地之术转移了方位,因而故孟掠过来遭殃的只是那名废了右手的魔将。
而和她合作使了声东击西之计的小金乌在撤回赤羽鞭后就一直被那十二把飞刀追击,随着那一声惨叫,飞刀像被斩断丝线的木偶,垂直地掉落进海里。
一回头就看见故孟将那个扔铁扇的魔将撕成了碎渣,红通通的血肉洋洋洒洒地和他的飞刀一样掉进了海里,很快那一片海域就被染成了红色。
小金乌和现身的织影看着对方同时拧了眉,这样下去只怕在不周山的所有人都会死于非命。
由于一众魔将全都被故孟暴走的凶状所吓,反倒对天界这边少了警惕,织影凝水成霜花,在里面封了传音,就扔向随她来的那一众水军。
不知是不是霜花飞击的速度太快引发了轻微的破空声,让此刻五感出奇敏感的故孟捕捉到,他发出“桀桀”地怪笑,往织影这里奔来,那些人见目标不是自己当然也不会阻拦。
织影被他的怪笑激起无数鸡皮疙瘩,转头就跑。
“臭丫头!”
小金乌追了上来,把天幕遮往她手上一扔就化成了玉跳到了她穗子上。
“你疯了,居然跟着我跑?!”织影快速将薄纱一甩就消失不见。
攻击对象消失,故孟心里很烦躁,丈长的手臂狂乱挥舞,谁都不敢靠近。
“殿下,她在你背后!”
织影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那个发声的人,清楚明晰地看见了他眼里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以及那张大惊失色的脸。
“被发现了?!”小金乌不确定的声音和她的惊异搅和在一起,渲染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紧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臭丫头快跑”!
一同闯过这么多次祸,织影对小金乌是推心置腹的那种信任,几乎是毫不犹疑就飞离原地。
为了不波及在不周山的那些水军,织影往海中心飞,视野里的蓝色越来越深,她回头,身后入目是一张青筋漫布的脸,偌大的眼球里网布着密密麻麻的血丝,正是蜕丹的故孟。
她忙加紧飞行,一边问:“怎么回事?”
织影摸了摸肩膀,天幕遮还在,怎么会失去效用?
“很是蹊跷,帝君炼制的法宝,没有几个人能破,在场这些人根本没有那个本事!”小金乌快速分析,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盛。
织影心直口快道:“有人藏在暗处!”
“桀桀桀!”让人血液凝阻的可怖怪声放肆地一声声钻进织影的耳朵,扰乱了她的灵气运行,脚下的云朵时聚时散。
“臭丫头!”
织影竭力稳住身躯,但也因此减慢了飞行速度,故孟那山一样壮大的身影好似随时都要扑过来像那个魔将那样把她撕成碎片,她的战袍迅速就湿了一层,海风吹来,一阵战栗,却还有冷汗滑下。
“臭丫头,封闭听觉,用神识传音联系!”
小金乌化成人形落在她的云上,旋身来到她身后,手里一抖,赤羽鞭带着最强盛的太阳真火狠狠抽在故孟胸膛。
像是抽在石头上,一声嘹亮的鞭响响彻空中,而故孟动作稍稍顿了顿,胸膛多了一道焦黑的痕迹,很快就有追了上来。
小金乌磨牙:“树皮果真够厚!”又一鞭子接一鞭子甩过去。
有了小金乌的帮忙,织影轻松不少,但她能够感觉到小金乌正在大量地消耗太阳真火,那种灼热的气息愈发薄弱了。
于是传音给他:“再撑一会儿,师兄应该很快就会来了。”沧巫能感应到雎略的气息,它在她掌心里兴奋地震动,而且震动的频率越发快了。
小金乌撇嘴,灌注在赤羽鞭上的太阳真火已不如第一鞭的时候旺盛了,留下的烧灼印记也浅淡许多。
一声清亮的剑鸣由远及近,小金乌金瞳一亮,如同云开雾散,温暖明亮的太阳再次照耀大地。
他偏头对织影说:“你师兄来了!”却又想起自己让她封了听觉,刚想传音给她,没想到她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对面笑得犹如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明媚而灿烂。
小金乌环抱着手臂翻了个白眼:花痴!不给你阳光看你还怎么灿烂!
似乎他就是正儿八经地乌鸦嘴了一回,织影脸上的笑容陡然变成惊乱,一道幽青的剑光在她清澈如山溪的眼瞳里闪着刺目的锐芒。
小金乌急忙推她,却忘了这是在云头上,他直接就扑倒了织影,两个人一同自云端坠落。
织影运转灵力想要把云召来,却发现自己体内空空如也,她猛然瞠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向那人求救:“师兄救我!”
银甲白袍的将军这次没有理睬她,而是抬手召回青冢剑,转身与发狂的故孟斗在了一起,从她落下云头到触碰到海水,没有一眼留给她,哪怕是一道余光。
为什么?
身体被海水完全吞没的那一刻,织影脑海里飘飘荡荡只有这一个问题。
第三十八章 无虞阿灼
阳春三月,无虞山上桃花灼灼,幽微的清风将甜美的桃花香气晕染得熏然欲醉。
在河边浣衣,扎着蓬乱包子头的女孩儿深吸一口气,醉人的桃花香顷刻就盈满了她的心肺,然后更加卖力地搓衣服,嘴里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调子怪异却轻快。
她从溪水里提起衣裳,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手指畅通无阻地从这面穿过了那一面,女孩儿苦恼地歪了脑袋:“这么破的衣裳还怎么穿呀?”
泡在水里的那一部分衣裳还在不停地向外析出红色的液体,顺着溪流漂到下游,由深红变成浅红。
一个扎着马尾的人拄着一根削得歪七扭八的木杖慢慢地走了过来,听到她的言语就道:“穿不了就扔了吧!等我……等我伤好了,就能找衣裳穿了。”
女孩儿的头摇成了拨浪鼓:“那怎么行?你穿着我的衣裳不合身,总不能一直穿我的衣裳吧!被你撑破了怎么办?”
那人眉心跳了一跳,道:“你不是有针线么?我改改不就好了!”
女孩儿还是摇头:“不行,你改了我就不能穿了!”
那人:“……”
女孩儿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扔下衣裳跟她解释道:“你不要生气。你看,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穿的衣裳我不能穿,我穿的衣裳你也穿不了。”而后指着泡在溪水里的破衣裳道,“我给你缝一缝,你就穿自己的衣裳好不好?”
那人嘴皮抖了抖。
谁说她是男人,她没有喉结,没有那个,怎么就成男人了?!
可怜她被小金乌一把推下了云头,虽然避过了驰来的剑光,却落进了海里,偏偏又碰上几万年一度的不周山山体移位,露出了去往凡界的通道,她就这么没有丝毫准备地就来到了她梦寐以求想要去的地方。
只是她掉的地方有些偏僻,这个无虞山大倒是大,但只住了这么一个小妮子,她就被这个好心的小妮子捡了回去,躺了大半个月才睁开眼睛。
只是这个小妮子是个孤儿,衣柜里有几件她早死的爹的衣裳,看着她的衣裳和她爹的衣裳相似,就认定了她是个男人,任她百般辩说,愣是没有把这个小妮子的观点给掰正,也只有随她而去了。
没错,这个“可怜的男人”就是织影。
她受到天地之间清浊二气冲击,暂时失去了灵力,待她伤愈,就能接着无虞山这条溪水的灵气重新把灵力找回来。
当时小金乌是和她一起掉下来的,也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她托了这个小妮子去找,却没有找到,只有等她找回灵力再去寻他了。
这个小妮子没有名字,她见无虞山上的桃花开的正芳,就接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给她起了阿灼这么个名字,又问她姓什么,她嗫嚅半晌不记得,织影就给了她自己的姓。
当阿灼高兴地像只燕子一样在院子里来回穿梭蹦跳,说自己有名有姓时,织影鼻子酸了,是啊,她也是有姓的,顾影,她姓顾的。
织影想到这儿,眼眶湿润了。
阿灼看到,凑到她身前,急道:“你不喜欢穿缝过的衣裳吗?”
织影眨了眨眼,捏着阿灼的鼻子笑道:“没有,只是没想到阿灼,你还会缝衣裳呢?”
阿灼脑袋一偏躲开她的手,骄傲地说:“那当然,阿娘缝衣裳缝的可好了,她教过我的!”
说着又蹦跳着回去继续哼小调洗衣裳。
织影坐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把木杖放下,手探进溪水里,感受着水里浮动的微弱灵气,从指尖沿着经脉游走,缓慢地修复经脉里最后一小部分伤势。
阿灼撇过头,看着她奇怪的模样,也没有去打扰。阿娘说过,山外的人都很奇怪,要她好好待在无虞山,不要出去。
等阿灼洗完衣裳,织影经脉里的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和她一起回了山脚的一座茅草屋。
这座茅草屋也委实简陋,只有一座土炕,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三只凳子,靠墙的一个破柜子里还有三副木碗筷,里面几只叠放的陶制盘子还积了不少灰尘。
织影才醒来的时候,就躺在窗边的土炕上,阿灼怕睡觉不安分碰疼她,就凑合凑合趴在桌子上睡。
这几日她还是睡土炕,却让阿灼多抱一床被子,这土炕其实挺宽,睡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
阿灼住在山里,原本院子里是有一块菜畦的,只是阿灼的阿娘死的太突然,没来得及教会她,这块菜畦也就荒废了。
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阿灼就靠着无虞山的桃树,春摘桃花,夏饮春日酿的桃花露,秋吃桃子,冬食前三季储存的桃胶,再加上偶尔烤一烤在山上逮到的野鸡野兔,也算是无忧无虑了。
今晚阿灼又在门口的桃树上摘了桃花,打算拌着冬天里没吃完的桃胶,把这一顿解决了。
织影再也看不下去了,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鸡蛋,阿灼的目光霎时亮了起来,还没等她惊奇完,织影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罐子,打开之后,发出馥郁的甜香。
阿灼立刻扔下桌子上的桃花桃胶就跳了过去,捧着罐子闻个不停,问她道:“这是什么?好香啊!”
织影笑了笑,朝屋外的土灶扬了扬下巴:“去烧火,今天咱们吃点儿好的!”
阿灼眼睛弯弯的,乖乖去土灶前烧火去了。
屋外一只毛色艳丽的公鸡跳到了篱笆上,冲篱笆下那只毛色暗淡且小的抖了抖翅膀。一公一母两只野鸡,正好拿来孵蛋。
织影在经脉完全恢复的那一刻就试了试袖里乾坤的法术。
发现自己已经能用了,就解了封印,翻了翻自己还剩了什么东西,心里也好有个底,正巧在天界做的桂花蜜还没有喝完,回来又看见那只母鸡在墙角下了个蛋。
这个小妮子做了这么久的桃花拌桃胶,又没有佐料调味,她早就吃得快要吐了,现在有条件还不改善改善伙食?
于是织影坐在院子里,指挥着阿灼煮桃胶打蛋花,又在起锅时加了适量的桂花蜜,浓郁甜蜜的香气溢满整个茅草屋。
篱笆上的公鸡昂了昂脖子,叫了两声,扑棱翅膀跃下来,母鸡趁势叼了它的尾羽,公鸡被香气吸引,往土灶那里窜去。
一声嘶哑的鸡鸣声响起,织影转过去一看,那只公鸡上蹿下跳,而那只母鸡则昂着脖子,鸡喙上叼了一根颜色亮丽的羽毛。
母鸡拔了公鸡的尾羽!
两人反应过来,忍不住捧腹大笑。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织影捧着热乎乎的木碗吹了吹,迫不及待得喝了一口,舌尖不出意料的被烫到,却被甜香的气息完全安抚。
阿灼亦尝了尝,嘴烫得呼啦呼啦地吞吐不停,很快又尝了第二口,咂咂嘴:“好香啊!隐之哥哥好厨艺!”
织影告诉阿灼她叫顾隐之,一个隐去了过去的人。
听到这一声“隐之哥哥”,织影一口蛋花汤喷了出来,被嗓子里卡着的桃胶呛得咳嗽连连。
阿灼一惊,忙搁下蛋花汤,过去给她拍背:“隐之哥哥你怎么了?”
她又叫!
织影咳得更厉害了。
“你等等,我去给你倒水喝,顺一顺!”说着就来到土灶前,在灶台边舀了瓢陶缸里的水过来。
织影猛地往嘴里灌水,一瓢水喝尽,她才好点儿,转头就要好生教教阿灼男女到底怎么分,却骤然察觉到院子外有一道不同的气息。
她站到阿灼身前,望着篱笆外厉声喝道:“谁?出来!”
阿灼探出脑袋望着外面眨了眨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啊!
日影西斜,深红浅红的晚霞低低地压在桃树上方,将桃花映得愈发红润娇艳,隐隐透出一种血色之美。
等了半天,篱笆外仍旧没有人出现。
阿灼拍了拍她的肩:“是你看错了吧?没有人啊!”
织影皱了皱眉,不确定地点了点头,蛋花汤已经变成温热,两个人就这么喝了下去。
夜里,织影等阿灼睡下,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地出了茅草屋,她站在院子里,闭上眼睛,放出神识。
一里,五里,十里……什么也没发现。
她在院子里站了会儿,耳边风声,草曳声,花瓣落地声,难道真是她的感觉出了差错?
织影抬手,一般粉嫩的桃花花瓣落在了掌心,忽而额上一痛,她捂着额头,花瓣飘落,耳边响起一声:“臭丫头!”
“啊!”织影下意识地叫出声,跳到了另一边抬眼一看。
在她原来的地方站着一个眉眼俊朗的男子,象牙色的衣袍上前胸后背各绣了一个赤红火焰簇拥的金色太阳,让人一看就有流汗的冲动。
织影狂喜,她白天才想伤好了要去找他,晚上他就自己找上门来了,果真是心有灵犀啊!
额头上的痛觉让她一张口就是一句:“臭乌鸦!一看见你就没好事!”
小金乌那个气啊!
抬手就要拍下一掌,看见她脑袋上红艳艳的包,转手打在了桃树上,桃树哗哗,下了好一阵的桃花雨,树干上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手印,看着格外难看!
他来回在织影面前踱步,气吼吼地数落:“臭丫头!本神君灵力刚恢复就来找你,你倒好,把我当贼防,半夜也不放心要出来看着!啊?”
小金乌一生气就喜欢自称本神君,好像这样就能高人一等好教训人似的。
织影自顾自地拿出紫白散,想了想又塞回袖子里,换了瓶普通伤药出来抹在了额上,抬头就听见小金乌吼道:“你就那么在意里面那个凡人?”
他这么一说,织影才发觉,外面又是尖叫又是拍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再心宽的人也做不到,阿灼那个小妮子竟然没出来看看!
她拽住小金乌:“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金乌火气更盛,一把拂开她,要问她“一个凡人也值得她堂堂天界上仙如此关注”,却见她手舞足蹈要往后跌,急忙拉住她站稳,问:“怎么你灵力还没恢复?”
第三十九章 五瓣梅花
“怎么你灵力还没恢复?”
织影拍在他胸膛的一掌什么作用也没有,给了他个白眼:“你说呢?”随即追问,“你对阿灼做什么了?”
小金乌嫌恶地瞥了眼屋里那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沉的凡人:“还能做什么,下了个安息咒,让她好好做她的美梦,别来打扰我找人!”
“臭乌鸦!”织影磨牙。
默了默,她消了火气,坐到院子里的树桩上,支着下巴看雾拢银霜碎,听风吹桃花摇。她从前常盼望自己能够修成上神,悟得破界之光,来往凡界,却不想会是这样的来。
心中还有无数疑问,想要去问个究竟。
那日青冢一剑袭来,若是小金乌不推她,她只怕已经命丧不周山。她分明已经成功地把故孟拖在了不周山,师兄是不满意她把故孟弄得提前蜕丹吗?可为什么要杀她?
难道师兄觉察出自己的心思,所以动了杀心?
织影手心一凉,下意识地把手收拢,指甲在下颌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抓痕,她却丝毫没有发觉。
小金乌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不知哪里窜出一股邪火,走过去一把拉开她的手,再加大气力把她拉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你这是在干什么?”
手臂被箍得又紧又痛,织影“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哀愁忧思通通都化成了委屈随着泪水倾泻,轻轻地抽泣到后来的放声大哭。
织影向来乐观,除了刚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家郁卒了一阵,之后哪怕是独自面对战神族的那个黑甲人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眼下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面对她毫无仪态地哭嚎,小金乌手足无措,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九重天哪个上仙神女不是仪态万千,自恃有度,哪里是她这样的?
小金乌嘴角翕合,劝慰道:“那个,你别哭了成不成?这样也,太难看了!”
“臭乌鸦,谁哭的时候还好看的?!”织影抹了一把眼泪,肩头耸动,一双眼红通通的,还在往外汹涌泪珠。
小金乌掏出两个棉球往耳朵里塞:“那我塞一塞耳朵,你就一气儿哭个够,反正里面那个凡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袖子湿的已经没地方擦了,织影吸了吸鼻子:“你,你怎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小金乌挑眉:“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现在才知道?”
“哼!”
这么一闹,心头的郁气散开一部分,织影也不哭了,坐回树墩上,拍了拍另一个树墩对小金乌道:“坐。”
小金乌坐下,她才问:“那日掉下来,你落到了哪里?怎么现在才来?”
小金乌摸了摸鼻子,仰头遥望着天边那一抹少女眉弯似的月:“从海里落到了河里,也有几天的灵力不济,不过很快就没事儿了。算起来,可比你好多了!”
“还有呢?你怎么恢复灵力的?”织影可没有忽略掉他话语中刻意地避重就轻。
小金乌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雎略教你阵法,就没教你五行?正午日中,阳气大盛;暴雨夜雷电交加,不意就劈在木头上,木生火。此二者皆利于太阳真火的恢复,你知不知道?”
织影“啧啧啧”好几声,拈起他炭黑色的头发捻了捻,忍笑道:“你被雷劈啦?”
小金乌挥开她的手:“去去去!你灵力恢复了,咱们就回去吧,凡界浊气深深,张口呼吸都难受,哪里是神待的地方?”说完,他呼吸一口,作势咳了几下。
“有么?我怎么不觉得?”织影耸了耸鼻子,呼吸顺畅,桃香怡人,“不是说唯有进阶上神,才能在六界自由来去吗?”
小金乌摇头:“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修成上神是可以自由来往六界,可谁说要来往六界就一定要修成上神?”
织影眸光亮了一亮:“说说看。”
“冥帝开冥府就是为了给众生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你想想看,要是冥界像天界那样和凡界隔着百层虚空,还怎么重新再来?”
织影立即明白:“通道?!”
“对,就是通道!这个通道你我不知,凡人不知,不代表阴魂就不知。所以,只要盯住一个将死之人,等他死后分出阴魂,你我自然能够找到通往冥界之路,届时再借道冥界出北海,还愁回不了天界?”
小金乌信心满满,眼睛里闪烁着太阳一般灿亮的光芒。
织影瞟了眼小金乌,望向深蓝夜幕上那一弯颜色黯淡的月亮:“回去的事,等我恢复了,再说吧。”
虽然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但从织影口中说出来,小金乌却读出了不同的感觉。
她怎么好像不想回去似的?
三月的夜风,最爱围着芬芳的花枝跳舞,撩起桃花无数,芬香四溢,一点儿也不像天界,看个花还要等哪尊大神开宴设席,见到的来来回回还都是那几种,半分新意也无,或者像去藕花深处一样,偷偷摸摸地混进花神殿。
这么一想,凡界似乎也是美的。
小金乌猛然甩了甩脑袋,凡界再美,也不可能让他施展抱负,自从他住进紫府,太阳神族已有多位长老偏向自己,哪怕是惹祸,他也是得了帝君默许的。
北冥那几个国家的国民生性凶恶好战,攻讦不断,他这么一淹,几个国家忙着救治水灾都来不及,还打什么仗?
还有喜鹊一族,懈职怠工,一年多都没有再架起鹊桥,那两人隔河相望这么久,他帮个忙圆了他们的心愿,又警告了喜鹊一族,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眼看东君的位子摇摇欲坠,他怎么能半途而废?从上仙到上神还有近万年的时间,怎么能在凡界蹉跎岁月?
“嗯,你能用袖里乾坤,也快了。”
※※※※※
小金乌自称不喜欢和下等的凡人打交道,天一亮就回栖息的地方修炼了,织影让他吃了早饭再走,省得自己还要烧火给阿灼做汤。
一听到还要一个凡人服务,小金乌气都气饱了,扔了簇火苗给她就愤愤然地飞走了,织影叹了口气,往灶膛里扔柴火。
她其实很怕火,连在家炒菜都不用燃气灶而用电磁炉,还手套围裙锅盖的全副武装,生怕被油溅到,因此没少被母亲打趣是个大小姐的命。
到了这个世界,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也顾不了那么多,小金乌老来向她讨要藕汤,她乐得使唤小金乌看炉子,自己来指挥。
但他不愿,她总不好强求,也强求不了。阿灼收留她照顾她,现在灵力未复,别的不能做,做碗汤给她喝还是可行的。
万年雪藕没有小金乌说的那么奇效,轻身健体,祛除百病还是做得到的,这些年有小金乌那个金匣子在,她存了不少,现下是最能代表她心意向阿灼报恩的。
除却叫她“哥哥”,阿灼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女孩。
这土灶也真是难烧,织影花了大半天功夫才把桂花莲藕甜汤做好。
时间太短,母鸡同志还没来得及下蛋,不然还可以给阿灼做一碗鸡蛋羹,这小妮子整天吃桃花桃子桃胶,皮肤贼好,就是没怎么吃肉,脸上连这个年纪该有的婴儿肥都没有,瘦不拉几的。
把桂花莲藕甜汤盛到碗里,织影坐在院子里的树墩上等甜汤惹人垂涎的香味儿把里面睡觉的小妮子唤醒。
左等右等,待到日头升到织影头顶,阿灼才抱着脑袋晃晃悠悠地从屋里出来,一看到院子里的织影就讶声道:“你今天起得好早!”
织影指了指太阳:“不早了。”她站起来,扶着阿灼坐到树墩上,去灶台上掀开菜罩,把甜汤端给阿灼喝。
阿灼闻了闻,道:“这个怎么没有昨天的香?”
织影喝了一口,还是平日的水准:“不会啊,桂花莲藕甜汤是清甜爽口的味道,是没有昨日那个甜腻,但还是很香的,你尝尝看!”
见她不似骗人,阿灼尝了尝,不高兴了,把碗递到织影面前:“不信你尝,味道不是一般的淡,简直和白水差不多!”
织影半信半疑地接了她的碗来喝,滋味和自己那碗是一样的味道,于是对阿灼说:“没有啊!比昨天……”
是昨晚小金乌给她下的那个安息咒!
安息咒之所以能催人入睡,是因为其能麻痹人的五觉,这其中也包括味觉。
这个可恶的臭乌鸦!
阿灼嫌弃道:“比昨天的难吃多了!”
织影还是把碗塞回她手里,玩笑道:“再难吃还能比吃了近十年的东西难吃?乖啦,等晚上母鸡下了蛋,我再给你做昨天的桃胶桂花甜汤好不好?”
她心里却想:半天的时间,小金乌的安息咒也应该完全化解了,这万年雪藕难得,怎么也要小妮子喝了才好。
阿灼噘嘴,念念叨叨地把甜汤喝了,末了道:“那你晚上记得做。”
织影哭笑不得,她倒是愿意做,那也要母鸡配合下蛋才行啊!这码事她哪儿能强求?
“我保证,晚上一定给你做甜汤!”
玩弄字眼,织影轻轻松松就能摆平阿灼这个不识字的小妮子。
阿灼果然把雪藕吃完,又乖乖地喝尽藕汤,碗塞到织影手里,笑容甜美:“那我等……那是谁?”笑意凝固,阿灼望着那棵桃花树。
织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蔚蔚霞光般的桃花树上,立着穿一个带着黑色面罩的人,面罩上用黑色丝线绣了一朵五瓣梅花,梅花轮廓如冰棱般锐利,似乎随时都可以脱下面罩,化作一枚瞬间就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暗器。
织影把尚处于迷茫中的阿灼护在身后:“你是谁?”
第四十章 一潭死水
“你是谁?”
那人的眼眸如同一滩死水,木然地穿过织影注视着她身后的阿灼,仿佛只是一座劣质的雕塑,一语不发。
阿灼悄声道:“他不说话,不会是个哑巴吧?”
织影拧眉,纵然是个哑巴,能轻身立于桃花树梢,又岂会是凡俗之辈?她的神识一直都锁定着这座茅草屋,阿灼指出来之前,自己竟没有觉察分毫,这人什么来历?来做什么?
她上前一步,再次问道:“阁下何人?来此地有何贵干?”
这次那人没有装哑巴了,一开口却是男女不辨老少难分的嘶哑之声,嗓子像是被谁划了一刀似的,难听得紧:“亡命之人,来取你身后之人的精魄。现在走,饶你一命。”
前一句还没说完,阿灼抱着织影的胳膊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问:“我都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杀我?”
织影默然,此人明言为阿灼的精魄而来,可谓是肆无忌惮。
说来也巧,她进阶上仙之后就悟了一种含沙射影术,能通过人的影子看透其精魄魂灵,善恶清浊一见即明。
醒来时,她担心自己陷入不善之地,特意看过阿灼的影子,她的精魄是至纯精魄,修炼者若是吞食至纯精魄,会修为灵力大增,而阿灼这么多年都无事,是因为她身上有一道灵符收敛了她的气息。
但这几日这道灵符的束缚隐隐有松动的迹象,她正准备等恢复灵力就为灵符加固,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快就寻迹而来。
她轻轻拍了拍阿灼的手,软语安抚:“阿灼不怕,有我替你挡着。”抬眸对那人冷声道,“你若要讨水讨食,我尚可帮你,但你要害人,这却不能!”
“找死!”那人厉声一吼,就倾身袭了过来,双臂带起斗篷展开,如同一只张开羽翼的黑鹞,犀利诡煞。
织影一手把失声惊叫的阿灼推向屋内,叮嘱她把大门关严,随即召出沧巫,拦住“亡命之人”。
那“亡命之人”身形一缓,落了下来,斗篷之下翻出三根银针,分别朝织影膻中、巨阙、气海三大要穴而去。
织影身轻如燕,犹如起舞一般几个优美曼妙的旋身将暗器轻松避过,银针打在门框上,“叮叮叮”三声令趴在门缝上观战的阿灼吓得跌坐在地。
她战战兢兢地把凳子拿起护在身前,只要那个“亡命之人”敢冲进来,她就把他砸晕!
织影行云流水地使出拙隐剑法,犹如一张织就严密的网,将茅草屋和“亡命之人”隔离在两个世界,但她清楚地知道,没有灵力的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所以她趁隙给小金乌发了信号。
百里之外正吸收完日之精华的小金乌看到穗子发出红光,就知道织影找他有事,他想起早上织影向他要火焰给阿灼做早饭的事,火气就熄不下去。
那无虞山就是个荒山,就住了她们两个,能出什么大事?小金乌觉得自己应该有神的自持,在山洞里躺了躺,又摘了果子细嚼慢咽,化了里面的浊气,这才慢悠悠地往无虞山飞。
他没有想到,就这么一次小小耽搁,让以后的自己和织影的道路出现偏离,哪怕后来回到天界,覆水再难收。
却说织影体力迅速消耗,面对“亡命之人”的攻势渐渐力不从心,再一次被“亡命之人”抢到门前,织影冲屋里吼道:“阿灼快跑!”她一剑刺出,让“亡命之人”的手缩了回去。
阿灼听到织影的警示,举目而顾,家徒四壁,视线游移到土炕上方的窗口处,她提着凳子,爬到土炕上,用凳子砸开了糊了窗纱的窗子,猫着腰从窗口爬了出去。
就在她出去那一瞬,织影被“亡命之人”身周爆出的气劲骤然掀开,被其夺进屋内。
四下一望,那“亡命之人”就看到了敞开的窗口和窗框上挂着的碎纱,露出来的上半张脸没有丝毫喜怒,只是越窗追了去。
织影从地上爬起来,匆忙往屋外瞥了一眼。
小金乌还没来。
她把受伤而流出的血抹到穗子上,穗子闪过一道夹着红色的蓝光,瞬间就黯淡下去,这样做传出的讯息代表着情况危急。
已经危及性命,臭乌鸦还不来么?!
她咬着牙一跺脚,一脚踩着土炕,跳出了窗口。
织影几乎是用了所有力气往地上留下的两道脚印指引的方向赶,唯恐一个放松看到的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那样鲜活可爱的生命,怎么可以?
她觉得自己又到了那日在星落林里的情景,虽然这次被追杀的不是她,却令她更加恐慌,她在心里祈求千万不要那样!千万!
怎么办?没有灵力,她该怎样?
对了,她还有仙露,被炼成气态,可以直接使用其中灵力的仙露!
织影再次遇到了柳暗花明处,她连续吞了两瓶子,感觉灵力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却也足够她加快速度追上“亡命之人”了。
虽然“亡命之人”敛了周身气息,但他紧追阿灼而去,阿灼在哪儿,他就会去哪儿。
然而,等她赶到山腰,阿灼气息徘徊将散的地方。
看到面前景象的那一刻,她脑子一下子就懵了。
她有了灵力,就乱想着等她救下了阿灼,这个小妮子会不会开口说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之类的陈词滥调,会不会看自己剑法厉害就缠着自己教她,会不会……
怎么可能呢?
“亡命之人”不见踪影,气息也被完全收敛,神识探寻所得,这里只有一个阿灼。
她仰躺在地上,娇艳如桃花的小脸一片惨白,双目紧闭,牙关死咬,眉心深皱,如同一道不可愈合的伤疤。
她那双纤细如竹枝似的手紧紧地攥着胸口处,洗得发白的衣裳被她拽出难看的放射状褶皱,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怎么不会难受呢?
将精神和魂魄从身体里一寸寸割离,堪比剥皮剜心,或许更甚。
织影跑过去,探了她的鼻息和脖颈,生的迹象一概全无,双腿一软,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她还是个孩子,一个刚刚到了豆蔻年华的孩子啊!
织影眼眶瞬间就被一片湿润盈满,她看不清路,也看不清不远处仿佛在安栖的阿灼,她垂下脑袋,眼眶里的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滚落到地上,她口中来来回回只是:“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阿灼不能回答她,再也不能对她抱怨衣裳破,甜汤不甜。
她和阿灼待了一个月,实际上她和这个小妮子只相处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没有冗杂的云务烦扰,没有旁人的歧视和恭维,她得到了六百年里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
现在安宁被撕碎,平静被打破,阿灼也再没有了。
她什么都没为阿灼做,晚上的甜汤阿灼也喝不到了。
那么,报仇吧!
这是她能做的,也是唯一能为阿灼做的了。
第四十一章 三月晚霞
小金乌循着穗子上光芒的指引来到了无虞山山腰处。
荒芜的无虞山草木稀疏,唯一可以为人称道的就是漫山桃花灼灼,烂漫而娇媚,犹如一条轻薄鲜丽的粉色披帛缠绕在少女纤柔的手腕上。
织影如同跪坐在一片粉红的地毯上,身上穿着一身灰仆仆,一看就是男人穿的粗布衣裳,她的脸却比身上的衣裳还要灰败。
一双黑白分明时刻闪着慧黠光芒的眼眸像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木呆呆地看着枕在双腿上的那颗脸色惨白如鬼面目狰狞的头颅,身体一下下晃动,像在哼着什么歌谣似的。
小金乌走近了才听清,她吟唱的是往生咒:“……渺隔阴阳泉路远,几度思乡不回来。回头仔细思量想,尽是南柯一梦中……”
他弯腰戳了戳织影随着吟唱而摇晃的脑袋,道:“你这是怎么了?魔怔了?”
歌声停下,织影幽声道:“你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来?”
又拿他当仙侍来使唤。小金乌哼了一声,双臂环抱在前,侧过身:“不是离你这无虞山远嘛?来这儿就耽搁了一些时间!”
再偏头将织影上下一打量,语气跟喝了醋似的酸溜溜的:“你不是没事儿么?看样子应该是小事儿,我还没来你就摆平了,完全不给我发挥的余地啊!”
织影还是没有抬头看他,把怀里的头颅抬起来,放到地上,手中拈了个诀,把刚才抱着的人收到袖里乾坤。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向他走来,小金乌正想听她倾诉刚才发生的事,毕竟六百年里,两个人之间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事,没想到织影就这么当他是空气一样地越过了他,背向他走远。
小金乌转过身,喊道:“你就这么走啦?没什么话要和我说么?”
织影顿住身形,头也不回地答:“我来晚了,你也来晚了,我不需要你了,你回吧。”
声音不大又低缓,因着顺风,小金乌听得一字不差。
小金乌气急败坏地走上去扣住她的手臂,质问道:“什么叫不需要我了,让我回?你把我当什么?”
织影这时才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我以为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朋友,可以在对方需要的时候赶来助其一臂之力。”
小金乌下巴一顿,似乎在点头,反问“难道不是么”。
织影自嘲一笑:“是么?你就在对面的山头,你被什么绊住了?还是又掉进了水里,灵力被凝滞?”如她所料,小金乌眼睛飘到了她左边的一个小土丘上,她道,“瞧,你又不看我的眼睛。臭乌鸦,帝君教你法术,教你为君之道,他可跟你说起你一心虚就不敢直视别人?”
“这不是你说的那什么,嗯,生理反应,对,就是生理反应!”小金乌振振有辞,却无甚底气,一点儿不复刚才的趾高气昂。
“嗯,生理反应啊!”织影注视着他的脸,金色的眼瞳光彩照人,却穿过自己看向身后,她抚着袖子叹了叹,和小金乌道,“你要回天界现在就可以,但我这次不和你一起走了,我要给阿灼报仇。”
“你给她报了仇,她就能回来了?”小金乌仿佛发现了一个稀奇怪物似的惊讶地看着她,“别傻了!她魂魄都没了,你报仇也没用,反倒给自己找麻烦!”
织影点点头,再一次越过他:“那我走了。”
“哎!你都认同我的看法了,怎么还不死心要给她报仇?”小金乌夺到她身前,面对着她倒着走。
“我认同你的看法,不代表就会按你的看法去做,她的恩我没报成,仇我可以帮她报了,也算还了她一半的恩情。”
织影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往前走,在身后泥土上留下自己看不见的足迹,风雨来临,都将变成泥泞被冲刷埋没。
“……那好,我就等你给她报了仇再走。”
“等我?”织影再次停下,认真审视着往后退的小金乌,道,“我可能要待很久的,凡界的浊气你受得了么?”
织影再也问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很矫情,明明希望有一个人能在此时,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陪着自己,却还要说出这种矫揉造作的话来恶心人。
小金乌道:“就因为你一个人要待很久,若是出个什么意外死在凡界,谁给你收尸?”
“切!”
乌鸦的嘴巴里果然没好话!
织影往前走,渐变蓝的穗子跃出一个漂亮的花旋,如同一朵盛情而放的鸢尾花。
小金乌追上去:“我都说了留下,你还要走?”
“总要先安葬好阿灼的。”
两个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谁也没有再说一句。
织影回到茅草屋,拿了搁置多年的锄头一锄头一锄头地在桃花树前挖了个大坑,把阿灼的尸身妥帖安葬了。
三月桃花朵朵绽放,醉人的沁香将泥土也染上芬芳,三月晚霞层层红艳,红得如火,如血,绯红洒在桃花树前的墓碑上,洒在织影白皙的脸上。
织影默然地伫立于墓碑前,注视着墓碑上的“顾灼”两个字,呆怔良久,直到天黑,她才进屋。
她修补好破漏的纱窗,而后取出自己的衣袍,把身上阿灼父亲的衣裳换了下来,浆洗干净叠好,放回了土炕边那口半旧的大箱子里,院子里晾干的那件破烂的战袍被她收了起来。
她对小金乌说:“你修炼的地方日头太毒,不适合我,我就在无虞山修炼,一个月后,我就下山,去寻那个‘亡命之人’。”
小金乌是无所谓,只是常来同她一起吃饭,一日间早晚勤勉不缀,比在天界那时还要积极。
不过织影也没多烦扰,纸笔一出,直接写了菜谱扔给小金乌,让他自己做。
小金乌倒是潜心钻研,桃花系列和莲藕系列的甜汤做得似模似样,于是一月间几乎都是小金乌在洗手作羹汤,织影为了快速恢复灵力,却没有多吃,每每意思一口就放下调羹,小金乌也难得地没有强求,每日正午按时去除吃下去的凡食浊气。
一月时日稍纵即逝,织影在给茅草屋布下结界之后,就和小金乌一起离开了无虞山,向北而行。
第四十二章 一念之差
西北海,不周山。
雎略召回青冢,如同那时织影落海一般,一眼也没有看被困在万道剑光的囚笼里那个衣衫褴褛,木木呆呆,已恢复正常人体格的魔界三殿下故孟。
一名跟随织影和小金乌埋伏在不周山的水军前来禀告:“将军,影副将和金副将他们……阵亡了。”头颅蓦然低垂,颇为痛惜。
雎略淡淡地瞥了眼织影和小金乌落海的地方,漠然道:“知道了。”
他面对军中将士一向是沉着镇定的,除了下达军令与该有的激励士气,多余的什么也不会说,所以那名水军也没有多想。
带领将士和关着故孟的囚车回到章尾山,微之真君见到囚车里颓唐的故孟,微微怔了一怔,随后立即就张开一个夸张的笑脸向雎略贺喜:“不知此次凯旋,天帝陛下将会给将军何等荣封啊!”
本以为雎略会板着张脸淡然处之,这次竟出乎意料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谦虚地抬了抬手:“真君过奖,不过是为主分忧罢了。”
微之真君脸上的笑僵了一僵,不知为何,他觉得雎略的那句“为主分忧”别有深意。
好歹在天界待了数万年,脸皮存的极厚,微之真君很快就用别的话搪塞过去,目送着故孟进了主帐。
回到营帐,微之真君在屏风前负手在后来回踱步,细细思索刚才和雎略的对话,心里突突地跳。
他方才应该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雎略怎么突然笑了?
微之真君龟毛起来,将自己对雎略说过的话全都在脑海里过了几遍,确定自己是一个字也没说错,那就是雎略的问题了。
对对对,他才进阶上神,正该是建功立业博得天帝青眼的时候,歼灭敌方主将,生擒魔尊亲子,再怎么冷淡心沉都会忍不住心花怒放的!
微之真君堪堪将自己那颗要跳出嗓子眼儿里的心给摁了回去,屏风后蓦地闪出一道蓝影,教微之真君吓得退后数步方稳。
待他定睛辨清来者是谁,立马肃容,恭声行礼:“参见玄左使。”
微之真君在接待来客,雎略却祭起破界之光,一步迈入。
眼前是一座紫藤缠绕攀伏的庭院,和风习习,妙音阵阵,庭下一人研究着石桌上平整摊放的一卷残旧书简,正在着手修补。
见状,雎略静立原地,并未上前打扰。
那人仍旧手法稳妥地修补着残卷,口中道:“小金乌追那丫头去了?”
雎略上前恭敬而不失自矜地略行一礼,面无波澜道:“青冢剑光袭出,赤霄上仙为护织影,与之一同坠入不周山的结界破口,此刻当身处凡界。”
“你倒是诚实,也好胆色,敢让本帝君的徒弟给你师妹渡劫。”
天地间有资格被呼作帝君的,唯有东华紫府少阳君一人耳。
他抬袖一拂,将修补到一半儿的残卷收起,移目瞥向雎略,眸光犹如一座幽潭,深邃而沉蕴,将辞别花萼的紫藤花无声绞杀湮灭。
雎略眸光平和,不动如山,任东华帝君如何释放远古之神的威压,他依然维持着晚辈应有的恭谦和为神者的自持,这其中还有几分会当凌绝顶的傲然与睥睨。
东华帝君在心里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他收回威压,指了指对面的石凳:“你站着说话,本帝君还得仰视你,坐吧!”
雎略眉梢微动,宠辱不惊地落座,与东华帝君道:“赤霄此行亦是渡劫,他二人在一处,也可守望相助。雎略前来拜访帝君,却并非为此。”
东华帝君侧首,面色不改:“战事大捷,魔族还有何动作?”
雎略简明扼要答:“天权宫微之真君,有异。”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东华帝君咧开一个笑来:“你那师妹就爱扮猪吃老虎,这只都老成精了,哈哈!”他食指在石桌上一点,一个天青瓷盅就映入雎略眼帘,东华帝君道,“你师妹做的藕汤,可珍惜得很,尝尝。”
藕汤的清香钻进鼻腔,嫌恶再次涌上雎略的眉梢,扭曲了刚直的眉,他抿着唇角,抗拒之意显而易见。
东华帝君将盖子揭开,里面空空如也,他正色道:“鸿蒙开辟,众生平等。六界之中,能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冥界。登高瞩远,若是执于一念,那就只配就此止步,永远做奠基高山的青石。”
“雎略受教。”雎略拱手而礼,眉梢得到片刻的舒缓。
东华帝君只轻摇头:“什么时候你能喝下这盅藕汤,再来与我说这句。微之生而为神,却甘愿为魔族效力,你可知其中缘故?”
“请帝君不吝赐教。”
“此事说来,与司云殿不无干系。”
东华帝君睃了一眼雎略,见其只是眉心微动,别无异色,不由升起暗自点头,接着说下去:“十万年前,时一万一千岁的云族先主神洛霞飞升上神,接掌司云殿,年轻有为,一时风头无两。
“偏她烦厌案牍劳形费心,崇尚逍遥,尤喜借着上神之便游历六界,这么一游,碧落黄泉间谁人不知司云殿有一妙龄有为的女上神?自然仰慕者众,为此斗殴者亦是不计其数。
“天帝琅亘见神族大乱,联合勾陈大帝启出太昊笔,于天规石碑之上立下一条神则:神者,当脱俗情,情起,当以飞灰之刑而处……”
雎略瞳孔皱缩。
他知晓这条神则,也知晓这条神则何人所立,却不知竟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所立。
东华帝君似乎是说的口渴了,扔了片雪藕在嘴里,仍是以一种淡淡的语气讲述:“洛霞知晓此事,当即闯入凌霄宫,对着浩浩云天发誓,绝不与天界任何人生情,誓言落下,就绝尘而去。”
后面的事,雎略也能知道个大概,这位心气高的女上神守住了她的誓言,没有对任何神族产生感情,因为她的情都给了魔界之尊魔尊修渊。
天帝钻了神则漏洞,以洛霞生情为由,将其处以飞灰之刑,执行之人,正是战神族族长勾陈大帝。
从那以后,原本被洛霞委以重任,代其打理司云殿云务的掌印司织,就一直代理到现在。
这些,与微之真君又有什么关联?
雎略将自己所知道的在脑子里理了理,猛然醒悟:“微之真君也曾倾慕过……”
东华帝君轻颔首:“存天理灭人欲,过犹不及。”
有一个想法放在雎略心里徘徊日久,东华帝君这十个字如同一把钥匙,将他突破不了的门打开了。
他站起身,单膝而跪,抬手执礼,俯首垂眸相请:“帝君,雎略不才,愿以此身为神族除旧弊,开新律,但求神族永兴!”
东华帝君的目光立时变得犀利起来,锐利的光芒笼罩着雎略,审视,怀疑,欣赏,最后通通都化作一句似怜非悯的话:“除旧弊开新律,却须你舍弃自己的情念欲,你可舍得?”
雎略心头一震,记忆中的那一袭如雪白衣,月光下那一抹珍珠白,全都化作一朵变幻不定的云,由着山风越吹越远。
他抬眸,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澄澈。
“雎略此生,唯神族而已。”
第四十三章 妖物作乱
织影尚不知道雎略放弃了什么,她和小金乌一道北行,艰难地寻找着害死阿灼的凶手。
有关那个亡命之人,除了一个墨色的五瓣梅花图徽,她什么也不知道。
但天不绝人之路,她想起前些日子偶然在茅草屋里那张莫名其妙开始摇动的木桌一根桌腿旁,发现一本凹印深深灰尘积厚,一看就是用来垫桌腿的书册。
书册里面记载了有关这个世界的一些信息,其中似乎就包括了墨色五瓣梅花图徽。
织影仿佛看到了暗夜里的曙光,当即就兴冲冲地从桌子腿下面翻出了那本书册。
乍然短了一角的木桌摇晃不止,织影却定了心。书册上关于墨色五瓣梅花的信息不多,唯有一句。
冬至飞雪暗无夜,北向墨梅五蕴生。
既然北向,那就去吧!
织影选择了沿北而行,她对小金乌说不想错失任何逮住凶手的机会,然而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她的怯懦与害怕,直至到达夕守镇,这个声音才被她将将压下。
“夕守镇。守护夕阳的地方?”小金乌停在一丛乱草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刻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大言不惭!”
织影不敢苟同,抢先一步进了小镇,甩下一句:“一个名字而已,犯得着么?”
“你要是我们族的,自然就知道犯不犯得着!”小金乌扔了簇火苗,在“夕”字上面燎了一下,捏着下巴满意地笑了笑,“嘿嘿,这就对了!”
他转身跟上,迎头就和织影打了个照面,差点碰了个头破血流。
“慌慌张张闹什么?你良心发现要跟我道歉了?”
织影赏了个白眼给他,伸出两根手指,分别对着他脸上的“二筒”,嘱咐道:“把你的眼睛幻成黑色或是棕色,不然他们会把你当成妖怪的。”
小金乌勃然大怒:“本神君……”
“本神君堂堂天界赤霄上仙,天界至尊东华帝君第一大亲传弟子,未来太阳神族最耀眼的主神,岂是那小小妖物所能比的!”织影完美地把他要说的话接了下来,末了挑眉而望。
小金乌噎了一噎,最后抬了抬手,厚着脸皮接受她的赞扬:“说的很对!”
织影一手打落他的鸟爪子,提醒道:“去!不想让他们把你拿去和小小妖物比,就不要搞特殊,特殊容易引起恐慌。”
小金乌扭了扭眉毛,不假思索地来了一句:“你夸一夸本神君的金眸,我就变。”
织影心尖一跳,他这是微之真君附身了吗?还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
她甩了甩脑袋,无论是哪个,都太可怕了!
“摇什么头?要你夸一句我的眼睛,你就这副德行!”
织影看过去,眼前的小金乌和她一样,已是六百岁“高龄”,容貌上的稚气早就随着他那一身毛蜕了个干净。
灿丽的耀日金瞳托着一对飞扬的眉,照耀出太阳般难以企及的高远;现下若是没有收敛,连皮肤也会像朝阳下的金丝贯顶,耀出一层高贵的金芒。
太阳神一族最耀眼的主神,未来还有多远呢?
“臭丫头?”
织影回过神,鬼使神差就喃喃出声:“距离耀世似乎也不算太远了。”
小金乌愣了愣,突然绽开愉悦的笑,比双眸还要灿亮:“哎,好嘞!”手指在双眸拂过,金芒藏匿,浮起一层深沉的墨色。
他看着织影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扬了扬眉毛,转身进了夕守镇。
织影没明白他为何这么快就改了主意,但他能听进去,麻烦也会少很多。
两个人进了夕守镇,不停有人在他们走过时驻足观望,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人天生嗓门大,声音直剌剌地灌进耳朵里:“这不是天女娘娘么?天女娘娘活啦!”
似乎这是个说话可信度极高的人,周围所有人都不再观望,呼啦呼啦地成片跪下来,叩头相拜:“天女娘娘显灵啦!拜见天女娘娘!”
小金乌挑了挑眉,幸灾乐祸道:“你这恐慌是没造成,倒是挺轰动的呀!”
织影置若罔闻,反问:“他们说的什么天女娘娘?”
“问问不就知道了!”小金乌走过去,就近拉了个穿着短打的中年男子问,“这个‘天女娘娘’是什么意思?”指着穿珍珠白裙的织影道,“你确定是她么?”
那中年男子把他抬起来的手按下来,诚惶诚恐地告诫:“老弟不可无礼!天女娘娘法力无边,怪罪下来,够你吃一壶的!”
小金乌咧开嘴,冲织影抬了抬下巴:“嘿!你要给我吃够一壶什么?”
织影麻木地瞥了眼小金乌这嬉皮笑脸的模样,问那个中年男子:“这位大叔,我只是路过的,并不是什么天女娘娘。”
她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众人齐齐抬头看她。
那中年男子声如洪钟,正是初时那个称自己是天女娘娘的人,他再次仔仔细细地将织影打量一阵,狐疑:“你真不是天女娘娘?”
神女她是,天女是个什么称呼?
织影摇头:“不是。”
“你撒谎!你和庙里的天女神像一模一样,还说你不是天女娘娘!”一个小男孩儿迈着两只短腿跑了过来,拉着织影的裙子不放手。
织影蹙眉,小金乌亦放开那中年男子踱步过来。
约摸是害怕像中年男子说的那样,被天女记恨,人群里闪出一个妇人,把男孩儿的手撤了回去,拉着男孩儿跟自己一起跪下,按下他的脖子,连连磕头赔礼,哭求着道:“天女娘娘息怒!小孩子不懂事,不是故意冒犯天女娘娘的!天女娘娘息怒,天女娘娘饶命!”
小金乌一边走过来,一边神识传音织影:“看来这个‘天女娘娘’口碑很差呀!”
“嗯,像是不把人当人看的样子。”织影观察着地上这些人。
男子个个都无精打采,身形瘦削,如同一具披着人气的骨架子,就连孩子也都是营养不良,一个个干瘦得就跟一棵沙漠里的枯草似的。
她沉吟:“似乎是被吸食了精气。”
小金乌对上她的眼睛,两人同时道:“有妖物作乱!”
第四十四章 云水清晏
书册上没有关于夕守镇的记载,织影看着不停磕头的妇人脑仁疼,蹲下来把她扶起来:“我不是什么天女娘娘,我也没有生气,快起来!”
小金乌撇撇嘴,在一边说着风凉话:“你扶她做什么?又不是受不起!”
“我才不想她磕死在这儿,她死了我还要还这因果!麻烦不麻烦?”织影瞪了他一眼。
那妇人听了这话,也不磕头了,仰起涕泗横流的一张脸,盯着织影愣愣地问:“你当真不是天女娘娘?”
织影收回手,道:“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是天女娘娘,是你们硬说我是的。”
那妇人骤然松了口气,双手合十连连拜谢:“老天保佑!豆子啊,你的命保住啦!”她眼泪都顾不得擦,捧着男孩儿的头露出劫后余生的笑。
豆子歪过脑袋,奶声奶气地哼了一声:“一点儿也不好!不能去见阿爹了!”
似乎是被豆子的话刺激了,妇人禁不住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抽泣,豆子也被妇人的情绪所感染,瘪了嘴巴,反身搂了妇人的脖子,一大一小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声震九霄。
中年男子拢着稀拉的眉毛上前劝说:“七娘子啊!别哭啦!要是被天女娘娘听见,别说是你啦,豆子也会没命的!”
妇人悲从中来,哪里听得进去?
她已经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紧紧抱着豆子哭喊道:“听见就听见!她害死了俺家那口子,要不是还有豆子,俺早就跟他去了!
“反正今日话都撂下了,既然豆子也想见他爹,俺娘儿俩索性一起去算了,也省得整日家的提心吊胆,害怕没了这命根子!”
中年男子见劝说不过,捋着一把山羊胡叹了口气,默默地往后退。
人群里却有人喊:“七娘子,你可不能犯糊涂啊!今儿的事儿天女娘娘都是看在眼里的,你这样犯浑,惹怒了天女娘娘,要是天女娘娘迁怒我们,那怎么算?”
此话一出,马上就有人附和:“对呀对呀!”
“七娘子,你想死可以,但不能连累我们大家啊!”
一时间寡妇七娘子和稚童豆子成了众矢之的,中年男子看着众人围攻这对母子默然不语。
小金乌早已拉着织影退后,双手环抱在前,哂笑一声:“呵!那什么天女娘娘没来,他们倒先自己打起来了!真不知道是那天女娘娘要亡他们,还是他们自相残杀?”
织影望着被镇民指指点点言语攻击的母子俩,心中升起同情之心。
已经有人不满足于言语攻击,拳脚相加,可怜的七娘子和豆子猛然翻倒在地,原本满脸泪痕的两人被尘土糊了一脸,愈加狼狈。
织影手中急急挥出一掌,同时一声客气有礼的男音响起:“打扰两位一下,请问夕守镇哪里有可供借宿的地方?”
“轰!”
“打扰”织影的男子被这轰然之声惊得侧首。
只见得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遽然间如同牢房被豁开一个大口子,把里面关着的惨兮兮的母子俩裸露出来。
七娘子头发蓬乱,衣衫脏污,她蜷着身子以手撑地,把瘦小的豆子牢牢护在身下,豆子已不想面对织影是那样怨愤激昂,捂着眼睛哇哇大哭,泪水尘灰糊在一起,像个被踹翻在地的小乞儿,惹人垂怜。
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很快被叫骂声淹没:“谁啊!是哪个该死的敢推老子?是不是你小子?嗯?”说着就揪起离得最近的那个人一拳头招呼过去。
那人受了冤枉岂能忍气吞声?捂着脸站稳立马就还了一脚,就这样你一脚我一拳,众人扔下羸弱的母子,又打成了一团,叫喊声骂人声不绝于耳。
中年男子无奈摇头,过去把七娘子和豆子扶了起来,两个人都是尘污满身,如同刚从泥沼里捞出来一般。
小金乌在旁笑嘻嘻道:“这就狗咬狗啦?真没个定性!”
织影睨了他一眼,欲过去看看情况,却被一人叫住:“打扰姑娘,请问夕守镇哪里有可供借宿的地方?”
织影停住,不悦地偏头而望,不望尚好,一望之下,织影蓦地瞠大了眼睛,舌头像被绊住了似的:“你?你!竟然是你?!”
那人一脸茫然,眼里盛放的两斗星辉微微浮动,煞是好看,他微微疑惑地问:“姑娘认得在下?”
“那是自然……”织影一语未尽,视线从他脚下一掠而过,她立马转了话音,“不认得啦!”
那男子微微倾身,衣袂轻动,两手抱拳,动作言语却是儒雅温和:“请问姑娘,夕守镇……”
“请什么问什么?我们二人初来此地,哪里知道什么借宿之地?你这凡……你这男子好生烦人!”小金乌抢白,将织影挡在身后,言语不甚友好。
难得那男子风度极佳,想必是家教甚严,仍是一派浅浅笑意,歉然而语:“打扰二位,实属无礼,蔺某深感歉意。”
织影转了出来,确实看见他礼仪周到,彬彬有礼地道歉模样,心内惊奇不已:听说过投胎转运的,还没听说过投胎还转性的!这个冷情冷心的臭小子总算像个人了!
她大感好奇,追问道:“你姓蔺?名为何?呃,还有字呢!”
男子蹙眉,但还是维持着自己的风度,礼貌答:“在下云水蔺轩,表字清晏。”
“行云流水,河清海晏。好地好字!”织影拍掌相赞。
小金乌撇嘴:“喧喧嚷嚷,莺莺燕燕。哪里好?”
织影嗔了他一眼,道:“是那两个字嘛?瞎吵吵什么!”
“好吧,看在那个‘云’字的份儿上,我就勉强接受。”小金乌扬了扬下巴,气势不减。
蔺轩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争论,道了声“打搅”,就转身而去,打算找别人问。
可眼前除了扭打成一团的镇民,就是哭哭啼啼,抽泣不止的一对母子和在旁安慰的一名中年男子。
他顿了一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再次“打扰”:“请问这位大叔,此镇何处有可供借宿之地?”
中年男子面对这混乱的场面已经是焦头烂额,但还是非常友好地抽出身来指点这位面庞清俊的年轻人:“夕守镇原本有一家客栈,但不久前掌柜关门歇业,后生若是要借宿,可往鄙人家中暂歇。”
“如此,就多谢……”
蔺轩一番道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我们也要借宿,大叔家里可有多余的空房?”
第四十五章 天女娘娘
“我们也要借宿,大叔家里可有多余的空房?”
清洌如山泉般的声音浇熄了中年男子心头的焦灼烦躁。
他转头,跃入视野里的是一个身着珍珠白轻衫的年轻女子,一头青丝尽束于发顶,垂下两条冰色的缎带,看着就英气爽利,偏还眉眼弯弯,笑意融融,极易令人生出好感。
“刚才多有冒犯,还望姑娘莫怪。”中年男子抱了抱拳,慈蔼得很,哪里有半分唤她作“天女”时的诚惶诚恐,心惊胆战?
他笑道:“鄙人席有为,忝为夕守镇里正,家中简陋,但还算宽敞,二位若是不嫌弃,且往鄙处暂歇。”
织影见他丝毫不敢对自己多看一眼,下意识地转过头,果见小金乌目露威胁,杀气凛然地看着席有为,她传音道:“你想露宿街头还是露宿荒野?”
“荒野也比被凡人浊气侵染强些。”小金乌煞有其事地屏住呼吸。
织影眯起眼睛来:“不借宿他家,怎么知道这个‘天女娘娘’什么来历?”
她对这个吸人精气的‘天女娘娘’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精怪这么有勇气,竟然敢以天女的名义做此等不义之事?
小金乌似笑非笑:“你想看看她是不和你长得很像,是不是你的亲戚,顺便带她一起回天界?”
织影脸又青又红:“你吃错药了?我在这里哪儿有什么亲戚?我的亲戚早就……”
话没再说下去,小金乌还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甚是欠扁。
织影嘴角翕合,不忿地扭过头,对席有为勉强笑道:“多谢席大叔,烦请大叔引路。”
席有为看了眼那边尘土飞扬拳脚乱舞的一群人,沉痛地叹了口气:“他们……哎!也罢,诸位随我来吧!”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将织影小金乌二人,还有那位云水的蔺轩引至一所灰瓦白墙,草树恹恹,静如幽谷的宅院内。
请几人在厅堂坐下,上了茶,各自道说姓名,席有为笑道:“请几位小坐片刻,大姐儿已带着人打扫客房,待用了茶,便可以稍作歇息了。”
蔺轩礼答:“席里正客气。”
织影呷了口茶,茶汤色浊,喝进去一股陈旧的苦涩充溢唇齿间,让人面色不由扭曲。
她强忍着瘪嘴的冲动把茶盏放回桌上,对着席有为挤出一抹恬淡的笑:“叨扰席大叔了。不知方才在大街上,大叔为何会把我当作天女娘娘?我和那天女娘娘很像么?这位天女娘娘什么来头?”
席有为谈虎色变,前身略倾,手抬起往下按了按,畏声道:“姑娘慎言!”
小金乌微嗤一声,织影则笑容沉静,如同夜深人静,那一盏不会熄灭的气死风灯:“无妨,她听不见,我也不会让她听见。席大叔只管说就是。”
安静得发沉的厅堂,黑漆桌案上焚着不知名的劣质香薰,让人心头发闷,然而女子清凌凌的声音却犹如一阵雨后的风,将郁气吹散,带来微微的青草香。
莫名地,席有为就放下了心,他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说来,这位天女娘娘我等并不是是从哪里来的,便是上一辈,再向上,我的祖先,也是不知道的,好像自居住在这里以来,那座天女娘娘庙就已经伫立在夕守镇。
“有镇民见天女娘娘神像面目秀美丽,衣袂飘飘,便觉得这是一位来历神秘的神灵,天女娘娘庙慢慢有了香火。
“直到一年天降水灾,众人无法,想到了天女娘娘,便于天女庙献三牲,开法会,出奇的是,此后,水灾很快就退了去,便是因水灾引起的鼠疫,也在最短时间内得到了缓解。
“自此天女庙香火更盛,亦有众多外地来客听此奇闻前来参拜上香,那亦是夕守镇最热闹的时期……”
织影拨弄着腰间的穗子,一语不发,蔺轩似是兴味正浓,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小金乌却是一把甩了揉得乱糟糟的穗子,凌厉的目光向席有为扫了过去。
“你说了这么一大篇,无非是想说这天女娘娘神像深有灵性,我们想问的,是来历,你不知道就不要废话,说变化,说你们这个夕守镇是怎么变得这般死气沉沉的!”
面对小金乌的无礼,席有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织影沉默,蔺轩又听得津津有味,他压了压脸上的热意,讪笑道:“公子莫急,这就说到了。”
他灌了一大口变凉的茶水,这才续了下去:“两年前,镇里有几个孩子在天女庙附近嬉戏,适逢暴雨来临,就跑进天女庙躲避。
“第二日,孩子的长辈找到他们时,所有男童都没了气息,剩下的两个女童相互抱着缩在香案下,痴痴傻傻,自她们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各人方理出缘故。
“原来是孩子年纪小不懂事,看见天女娘娘神像美丽无匹,就攀爬上去抚摸,天女娘娘发怒,将他们神魂自身体里剥离,去做了座下童子。
“神灵至高无上,岂能随意冒犯?镇民信以为真,原以为此事告一段落,谁知从那以后,常有镇民失踪,几天后回到家中,无不是骨瘦如柴,两眼凹陷,如同被吸干了血肉一般,问其缘故,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到这里,织影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打断他,问:“七娘子的丈夫是怎么一回事?也是因此没了性命的吗?”
“姑娘说的是吴鸣吧?他就是第一个失踪的人,回到家里浑浑噩噩的,不到七天就没了。”
织影愕然:“不到七天?”
“是啊!那时豆子才满周岁,正是最粘人的时候,谁知连声阿爹都没来得及叫……七娘子的父母兄弟都劝她改嫁,但她执意不肯,在邻里亲朋的照顾下,独自一人把豆子拉扯到这么大。”
席有为眼里泛起了浓浓的怜悯之色,似乎感同身受。
小金乌以一种看傻瓜的目光看着他,直言不讳道:“你们不觉得那个天女娘娘有问题么?怎么还对她奉若神明,敬畏有加?”
“唉,怎么没有怀疑?在连续发生几次同样的事情之后,我就请了隔壁镇里享誉盛名的神婆来看……”
席有为顿了顿,抬首见三双眼睛俱是目不斜视地注视着自己其中一双还喷着两团呼之欲出的火焰,他咬牙道:神婆臂挽拂尘在天女庙转了一圈,被天降神雷劈死在当场,连骨头都劈得焦黑如炭!”
小金乌啐了一口:“活该!神婆,神个鬼!劈死她简直是便宜她了!”
“怎么不请那些得道高人?”这回却是沉默已久的蔺轩开口。
席有为连连苦笑:“那些得道高人都远居于仙山灵地,我等区区乡野之民哪里高攀得上?倒是有路过此地的游方道人被镇民请去做法,那些人无一不是与从前失踪的镇民一般下场,不过都是为了骗些银两罢了。”
“那些道人没死?”织影问得认真。
席有为点了点头:“被镇民赶出了夕守镇。”
“也就是说,除了起先那几个去天女庙避雨的男童和吴鸣,别的人都没有死?”
席有为再次点头。
这时一个妙龄少女带着两个女孩儿走了进来:“父亲,客房都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