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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离忘     我来凡界讨个夫txt下载     我来凡界讨个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忘了(二)

    “我授你剑术。”

    雎略的决定简练直白,没有原因,也不容反对。

    织影脑子有一瞬空白,微张着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收她做徒弟的意思?

    短暂的惊讶后,织影找回自己的思绪,不解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雎略目光凝滞。

    为了弥补一个遗憾?没头没尾,遗憾又从哪里来呢?

    为了……让自己安心。

    “明日日落,我在杜父山等你,带上沧巫。”雎略已然转身往前走。

    织影挠了挠头发:这神族一个个的,行事都奇怪得很!

    甩了甩脑袋,织影跑过去跟在他后头。雎略放慢了脚步,织影这才跟上他的节奏。

    出了门,织影远远地看见小金乌面前已经一座高的金山。峄皋山少树,没有荫蔽,金山**裸地暴露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且诱人的金光。

    织影被这金光闪了闪眼睛,嘴角抽搐:他还真是勤学苦练。

    人常道:财不外露。天界神族却真正做到了金钱如粪土。

    小金乌听见脚步声,一扬手,地上的小金山立即就四散开来,铺平在地,于是那一片地方金灿灿的,让任何掘金者看了都觉眼红。

    小金乌走了过来,看着出来的雎略,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战神族死脑筋,小金乌不甚喜欢,所以送了织影来峄皋山,也不愿顺道进来拜访拜访岩川。

    但对雎略是个例外。

    半年前东华帝君举办的百阵大会,雎略是唯一一个从阵里出来的人,他也一举成为天界上神以下第一人。

    小金乌是亲眼看到他是怎样破阵,是怎样出来的。出于成为强者的渴望,小金乌忽略了自己的好恶,本能地与雎略结交起来。

    却发现这位外表冷冰冰的将军,心里也是热忱的,他与之来往也就愈加真心起来。

    “我来此与岩川切磋兵法。你怎么会来?”雎略洞察心性,自然知道他不喜战神族。

    小金乌打了个哈哈,往他身后的织影道:“你出来啦!那就走吧,我送你回去,省得你又找不到方向。”说着就转头。

    “你等一下!”织影忙叫住他。

    小金乌回转过身,俊朗的面容显出一丝疑惑:“嗯?”

    织影瞟了一眼雎略,他目视前方,似乎没打算跟小金乌解释,她只好指了指雎略,对小金乌说明:“已经有人送我了。”

    小金乌跟着她的目光也瞥了雎略一眼,心里道:看来他和臭丫头关系不一般呐!

    “那就一起!”

    织影三条黑线滑落:还有一起送人的……

    就这样,织影在雎略和小金乌的护送下回了司云殿,教路过司云殿的行止殿司礼君看见,不禁抖了抖面皮。

    小小神女也要太阳神族开路,战神族互送,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奈何两个人的靠山都太给力,他得罪不起,只好连叹三声,怏怏离去。

    与司礼君一样受到刺激的还有司织。

    她刚想去影殿看织影回来与否,迎面就与三个人碰了个头。织影神色如常,小金乌半分拘束也不见,雎略更是面无表情。

    司织第一个想法就是:织影又闯什么祸了?

    她虽然心有疑惑,但代任主神掌云印万余年,早已养成了凡事从容淡定的习惯,只与两个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织影回了她的寝殿。

    设下隔音结界,她对着织影劈头就是一句:“怎么和他们一起回来的?”

    我也不想和他们一起回来,可胳膊哪能拧不过大腿?

    织影心头腹诽完,浮起一丝柳絮般轻微的笑,简明扼要地说:“刚好雎略去峄皋山和岩川切磋兵法,就顺道捎我,半道儿上遇着小金乌,就一起来了。”

    司织眉头紧锁,雎略也就罢了,小金乌被织影惹怒的事曲觅向她禀告过,现在怎么……

    “他说他想喝藕汤。”

    织影的声音如清泉叮呤,却教司织抽了抽眼角,更加狐疑:“因为一碗藕汤,他就与你尽释前嫌?”尾音上扬。

    织影捧着仙露茶遮了半边脸干笑两声,说了句:“大约他们飞禽的思路与我们云朵不同些。”

    她随口胡诌,司织的反应却让她大跌眼镜。

    只见这位素来威严的掌印那紧绷的身体陡然放松,眉心褶皱抚平,下巴似蜻蜓点水般微顿,与她道:“若是这一碗藕汤就能令你与他的恩怨消了最好。”

    这回轮到织影纳罕了,脑子里转了一圈儿,方才明白。

    神族不吃凡食,自然而然也不会烹饪,认为这藕汤是个稀罕物,所以司织才认为一碗藕汤就能消了小金乌的火气。

    织影放下心来,喝了一大口仙露茶,就起身向司织告辞。

    自织影出门那日,澹生就等在影殿门口翘首以盼。猛然瞧见织影回来了,他高兴得很,欢欢喜喜地跟在织影后头去了后殿的观景台。

    织影见他这模样很是困惑,这还是那个木讷老实,在抱来合欢图后就远远避着她的小仙侍吗?

    在亭子里坐下,由着澹生给她倒了茶,她问:“你遇到了什么大喜事,这么开心?”

    “神女回来,澹生开心。”

    “噗”地一口茶不偏不倚地全都喷在了澹生脸上,澹生愣了愣,露出委屈的表情。

    “你不是澹生吧?”织影放下杯子,却没有灵力,施不了清净诀,就看着澹生抬起袖子把脸揩干净。

    澹生擦净脸,苦着脸:“澹生是如假包换的澹生,神女这是怎么了?”

    织影还是怀疑,睨着他道:“澹生怎么会说出这种轻浮话来?”

    澹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澹生不会说话,神女责罚澹生吧!”

    这句式,分明是澹生的风格。

    织影这才疑窦尽去,把澹生扶起来,口中道:“你以后少看些合欢图,说话自然就不会这样了。”

    手中扶着的胳膊颤了颤,织影关怀着问:“冷?我还没有恢复灵力啊。”

    澹生站起来,讪讪道:“没有。”

    然后一拍脑门儿,把腰间的两个芥子袋解下来给织影:“那些精灵把这些天织的影子全都存在了芥子袋里,请神女检阅后渡云气。”

    织影扶了扶额,该她干的还是存着等她去干。

    大半个时辰,织影几不停息地给这些影子渡了云气,就歇下了,两日的奔波让她身心俱疲,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中天。

    在织影的安排下,云族精灵都忙碌起来,每日接了仙侍分类的折子就开始织云化影,再交由织影做最后的工序。

    这样一来,织影轻松了不少,另一方面,云族精灵长期得到锻炼,也加快了他们的修行,透明的身形也一个个凝实起来。

    两全其美的方法,司织老怀安慰,对云族的未来也更加有信心,便让织影放手去做。

    远方的红日披着琼明织的晚霞恋恋不舍地落入了虞渊。

    织影简单交代了澹生几句,就化作一朵云彩往雎略指的方位去了。

    ※※※※※

    被小金乌他们送回来的时候,织影记了路线,先到了峄皋山,再转道去往杜父山。

    她一拐弯儿,石殿里练剑的岩川就觉察到了,掷剑回鞘,一个闪身就追了出去。

    雎略很守时,织影到达杜父山时,他已经站在河岸边。

    此时他已换了一身窄袖袍子,依旧是白色,月辉洒在他高束的发上,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劈开了漆黑寂寥的孤夜。

    杜父山无花木,无草树,或宽或窄的江河蜿蜒交错烙印在倾斜的平原上,如一幅被利刃刮破的水墨画,沧桑而沉郁。

    耳边传来脚下踩到石子发出的声响。

    “你来了。”

    雎略转过身来,因无树木遮挡而肆无忌惮的河风将他后脑的头发吹着狂飞乱舞,有些吹到脸颊上,远远看去,像是一道伤疤,却更显英武。

    织影看得有些呆了,慌忙地垂下眸子讷讷地点了点头。

    雎略没觉出异常,他走了过来,问道:“沧巫呢?”

    “嗯?哦!”织影从袖里乾坤取出她授印礼那日雎略送作贺仪的那柄长剑。

    剑身上荡漾着秋泓柔和温润的光泽,秋泓下濯洗一抹沉睡已久的锐利,等待着一双劈开川河的手,将它唤醒。

    雎略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转而移到了织影绣着洁白如意云纹的衣袖上。

    他不禁蹙了眉心:“怎么穿这衣裳?”

    织影愣了一愣,瞥了眼自己的衣裳,宽大的广袖在地上摩挲,衣裳后摆更是放肆地躺在鹅卵石上。

    她吐了吐舌头,坦然直率地说:“我忘了。”然后就放下沧巫,开始解腰带。

    雎略眼睛瞪得老大,在她解开腰带滑落那一刻忙使了个禁咒,将她定在原地,冷声道:“你做什么?!”

    织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脱衣服啊!你干嘛把我定住?”

    “男女有别,你不知?”雎略眉心微蹙。

    织影眸光清澈,显得有些单纯:“知道啊!里面不是还有一件窄袖中衣吗?我只用换外衣就行了,又不是和你坦诚相见。”

    “你……”雎略喜欢用手中剑来说话,并不代表他不擅辩,此时面对织影却再也说不下去,说轻了,她不记教训,说重了,不免心生怨怼,真真左右为难!

    织影看他面露难色,心头焦急,他不会一直把自己定在这里吧?要是从河里跳出来水兽之类的,那还不是送上门去的口粮?

    于是她试探着开口道:“这儿也没有什么遮蔽物,你先给我解了禁咒,再转过去背对着我,我换衣服。这样行不?”

    雎略点头,给她解了禁咒,摄起她脚下的沧巫剑,背转过身,望着前方数丈宽的河流出神。

    见他一动不动,织影暗地吐槽几句,她脱了外衣,又从袖里乾坤拿出一套衣裳,利索地换上,中间还抱着戏弄之心时不时瞄一眼河岸那边。

    织影换好衣裳,抬眸瞧见雎略仍是刚才的样子,觉得古人真是迂腐,连神仙也不例外。

    撇了撇嘴,她喊了一声:“换好了。”

    雎略已调整好情绪,转过身来,抬眼就瞧见眼前的穿着白色骑装的少女。

    云族尚白,所有着装几乎都以白色为主,最多也就是加上同色线绣的云纹。她的衣裳却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珍珠一样的光泽,丽而不张扬,温润柔和。

    织影半垂着眼,丝毫不知他在打量自己,扯了扯袖子上垂下来的绑带,心想这个绑带会不会影响她学剑,会不会被雎略要求再换。

    “不用换了,就这样吧。”

    织影大窘,又忘了,他什么都知道……

第十七章 跑偏

    “不用换了,就这样吧。”

    织影窘然过后反倒坦然起来,语带庆幸道:“还好,你要是再让我换,我也没有衣裳可以换了。

    “你不知道,那个锦岚爱臭美,就喜欢裙装,给我们做的也都是裙装,这套还是我在她搁置未发的那些衣裳里扒出来的。”

    听织影讲这些家长里短,雎略没有觉得琐碎而不耐烦,反而配合地问了一句:“你不喜欢?”

    织影撇了撇嘴:“她不喜欢我,我干嘛要喜欢她?不就是一朵五彩华云嘛,有什么好稀罕的,影部的云族琐碎得要死!”

    雎略失笑,他虽不懂云族内务,却也知晓,司云殿主神非五彩华云不任,也难怪族人眼红了。

    “她们的意见你不用理会,只需先做好你影部神女的本分,别的,司织也会教你。”

    织影狐疑地看着雎略,正所谓交浅言深,他在自己初初化形那日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维护,这都是为什么呀?

    曲觅不是说云族无主神,被天帝冷落了近万年吗?按理说,与他这个战神族的优秀子弟不在一个层次上,他这般作为又是什么缘故?

    雎略见她开始发呆,转动手中的沧巫承接月光,将之反射在织影瓷白的脸上,映上一道浅淡的光斑。

    月光柔和,织影心头乱绪被晃散,下意识地抬手遮眼,却不知月光根本伤不了她的眼睛。

    “你再插科打诨,今夜就过去了,明夜的训练会是今夜的两倍。”雎略神情严肃地提醒,颇有几分为人师表的责任感。

    织影仿佛又回到了三点一线的中学时代,充实而忙碌。

    “既然是拜师,我总要行个拜师礼,敬杯拜师茶才算完吧?”

    武侠小说里不都这样写的吗?

    谁知雎略摇了头:“我不收弟子。我师从玄祖元君,师尊弟子唯我一人,而我又要打理空桑山。所以……”

    他握着剑柄,将沧巫横在织影胸前:“我是代师收徒,至于你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织影的思绪还停留在“玄祖元君”上,曲觅没跟她提过有这号人物啊!

    “呃,我冒昧地问一句,尊师是哪一族的?我拜师也有个底。”

    雎略又摇头:“师尊乃是肉身成圣的凡神,并非天地自然孕育的天神。”

    “凡人真的可以成仙?”织影嘴巴喔成了一个圆形。

    她的表情成功地让雎略再次跑偏了话题,跟她讲起了六界概要。

    天地间共有五界,天界,魔界,仙界,妖界,凡界。

    其中仙界中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仙,只因其修道从而获得比寻常凡人更长的寿元,容貌衰退周期也被拉长,故而自称仙门,从而形成仙界。

    人修邪术,会化妖成魔。

    而仙门中人修道至大成也可飞升成为真正的仙,此时便能入得九重天,再为上仙,而后上神。

    自然凡界与天界之间百层虚空的天雷也不是吹的,故而从上古至今,只有寥寥几人破界飞升为神。

    雎略的师尊玄祖元君就是其中之一,这也足见其出类拔萃,只可惜天妒英才,玄祖元君在千年前的一场战争中不幸陨灭。

    至于魔界……

    魔族来历神秘,数十万年前异军突起,一举成为与天界分庭抗礼的魔界。

    后经查实,魔族乃是远古战争过后留下的各族怨气而生,因而他们居住于远古战场的遗址,此地名曰归墟。

    而魔族首代魔尊覆天是为神族所灭,便号令群魔攻打天界,两百年前,两族方订立契约,永不互犯。

    听到这儿,织影不禁唏嘘,这个覆天魔尊也太造孽了,为了一己之私就让两界斗了那么多年!

    吐槽完了以后,她又追问:“六界六界,还有一界呢?”

    看着她像个缠着长辈讲故事的孩子,雎略心里有块地方顿时柔软,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她:“还有一界在地下。”

    说着,他瞥了织影一眼,因他此刻背着月光而立,织影并未瞧见。

    雎略收回目光,轻轻地抚摸沧巫的剑刃,像是在轻抚恋人的脸颊。

    织影却莫名地感受到了沧巫剑上传来的一股杀伐之气。

    雎略已继续说了下去:“神魔两族之战,波及甚广,后来六界陆续加入战争,一时间哀鸿遍野。因杀戮过重,幽冥之神以一己之力开创冥界,为众生留下轮回生机。”

    “那玄祖元君也在此列了?”

    织影墨黑的眸如棋盘上的黑子,一子就可以定生死,却又像天上的星子,指引羁旅之归途。

    雎略却道:“死分两种,身死和陨灭。”

    “身死,陨灭。”织影将两个词在舌尖绕了两圈儿,刹那间眼神清亮,“陨灭就是不入轮回!”

    雎略轻点下颌。

    织影为自己猜中而兀自得意,一时静默。

    雎略的手掌缓缓一松,掌中的沧巫将月光投进雎略不知不觉变得柔和的眼睛里,他霎时清醒。

    扯了这么多,正经事一点儿没做!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神采飞扬的织影。

    不知是怒她刻意偏题,还是气自己定力退步,被她带跑偏,又或者,看她认真听自己说话,心里感觉满足。

    雎略合上眼,平复心绪。

    夜幕上悬挂的凸月被飘过来的一片云挡了大半的风光,也隐去了雎略突然的失态。

    他一向是善于隐藏情绪的,再次睁开眼,已是波澜不惊。

    雎略右手轻巧一掷,沧巫钉在织影脚边,刺破了一块小巧的鹅卵石,碎石惊飞,落进了不远处的大河里,传来细微的响声。

    “啊!”织影的耳膜却像铜锣被敲响,她惊叫着后退一步,看着沧巫不住颤动的剑柄,掌心黏腻,却是一层冷汗沁了出来,“你要干嘛?”

    雎略面色转沉,眼底流水退去,留下冷硬的河床,肃然道:“从现在起,不许说话,照我说的做。”

    织影怕他发火拿沧巫一剑结果了她,顺从地点头。

    “沧巫是玄祖元君所炼,对着这把剑三叩首,便算拜师礼成。”雎略指着没地三寸的长剑对她说。

    织影猛然抬眸,心头诧异,原来沧巫竟是玄祖元君所制,他一早就将沧巫送给自己,那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代师收徒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

    可眼下雎略脸色不虞,也不好追问个究竟,只好闭紧了嘴巴,照着雎略的要求行了拜师礼。

    站起来,织影面容扭曲地揉着被鹅卵石硌疼的膝盖,听着雎略说话:“从今而后,你我就是同门,你只需遵礼唤我一声‘师兄’即可。”

    织影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

    雎略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适才侃谈六界之事,已费了不少时间,今夜就暂时不教你剑法了。”

    见织影瞠着眼还是不说话,雎略一口气把要说的话说完:“你现今最需要的就是提升灵力,望月之日金水盈满,本是采集月华的最佳时机。

    “昨夜望月刚过,今夜月之精华虽弱,却也更适合你现下的情形,以后半月戌时到亥时这两个时辰行吐纳之法,采集月华。”

    最后状似无意问了一句:“吐纳会吧?”

    不会我从前的修为怎么来的?

    织影很想也赏给他一个大白眼,但强弱分明,她唯有屈辱地再次点头。

    雎略不由自主就放松了神情,轻颔首:“那好,开始吧。”

    织影脑袋略微前探,眼睑微张,缓缓地歪了脑袋,显然是在问:开始什么?

    “以吐纳之法采集月华。”雎略忍不住想扶额。

    这真的是那朵追着他跑,会走捷径的五彩华云么?怎么这么的……呆?

    不会读心术的织影不知者不恼,仔细地拔出了沧巫,将之收回剑鞘。

    开玩笑!看着这把剑在她面前挑衅地闪着寒光,她怎么安心得了?

    织影长长地吐了口浊气,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开始吐纳。

    如雎略所说,今夜的月之精华并不是很浓郁,但也让她整个灵台都充盈着纯粹的灵气,灵气由心脉运行各处经脉,让她感到格外的舒畅。

    子初之时,她已感觉到体内有一团稳定的灵气,不会因为她的呼吸而流失。

    雎略看了并没有做出评论,只是淡声说了句:“明夜继续。”又拿了块玉简给她,“这是拙隐剑法的心法口诀,你须熟记在心,明夜我来考校,若不过关,就去河底打坐一夜。”

    织影仍旧是乖乖点头。

    雎略心头微感诧异,但还是习惯性地什么也没说,将织影送回了司云殿。

    直到大门完全掩上,他才离开。

    离司云殿远了,他冷淡地对着虚空道:“你何时学会跟踪人这等无礼行径了?”

    他身后闪出来一个玄袍男子,那男子紧皱着眉心,话语中也带了一丝明显的火气:“你这是在做什么?”

    雎略没有转身,只道:“峄皋山的事我不管,空桑山的事你也无需多问。”

    一路尾随雎略的,正是峄皋山的岩川。

    岩川听到这话,一张脸跟极地冰川似的冒着汩汩寒气:“你我相交一场,你就只有这一句?那丫头窥探了我族秘辛,你还代师收徒?我可不是那丫头,什么都不知道,玄祖元君教给你的可不是拙隐剑法!”

    知道自己若是不给出一个说法,岩川是不会放过自己和织影的,雎略无声地叹了口气,拿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当年司云殿主神之事,你我虽未能亲见,却也能想象天帝与大帝是如何逼迫云族的,孰对孰错且不追究。

    “云族主神之位空缺,式微多年,积怨日久。她的真身注定她的路比常人艰辛许多,若是能帮云族调教出一个主神来,天界会安稳许多。”

    岩川将雎略这段话回味一番,便知道他是有心的,紧接着却又听见他冷笑一声:“天帝独裁多年,冷心冷情,这位子竟也做得安稳!”

    “慎言!”岩川压着声音,接着左右看了看。

    雎略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声音更加冷漠:“总有一日,你我皆可畅所欲言。”

第十八章 多管闲事

    影殿,后殿。

    “神女,你回来了,澹生照你说的方法提炼了那个……哦,盐!”

    织影按摩着僵硬的关节,澹生就从里面跑了出来,脸上红彤彤的,很是喜气,让原本平淡无奇的脸有了几分神采。

    乍然听到这消息,有些疲乏的织影也提了几分精神。

    千里迢迢从东海取回海水,用青衣女子给的螯壳粉解了那只大螃蟹的毒,织影就把制盐之法告诉了澹生,让他取一部分海水先试着提炼,没想到一回来就有了消息。

    制出了盐,澹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安排给他任务的织影分享劳动成果,兴奋地引着她去观景台的亭子。

    影殿也没有看着像实验室的地方,连个像样的炼丹房都没有,一应器具都是随手变幻出来。

    这让织影使用方便的同时又觉得没有家的温馨,处处都是冷冰冰的。

    而在观景台上,不知何人在何时种了几株凤凰木,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火红色的花常开不败。

    是雾漫漫的影殿里唯一的暖色。

    所以织影做什么事都喜欢在观景台。

    澹生也喜欢这个地方,因为神女只有在观景台,眉心才会真正地舒展开来,作为影殿仙侍的他心里也觉得松快。

    宽敞的八角亭,被羽叶红花掩了两面,现下望舒尚未下职,月光被凤凰木遮住,亭子里乌漆嘛黑。

    织影制止了澹生拿夜明珠的动作,幻了一根蜡烛,又使了个炎火诀,微弱摇晃的烛光却让整个亭子都温暖起来。

    澹生看得惊喜不已:“神女,你的修为回来啦!”

    “才捡回一丝,这下用了炎火诀就没了。”织影虽是这样说,脸上却不见失望之色。

    澹生忙道:“神女莫急,修行要循序渐进的才好,澹生对你有信心。”

    一番笨拙的安慰听着心里暖暖的,织影愉悦地扬起了嘴角。

    她移目看向石桌上,被一方白绢盖着的凸起映入眼帘,怎么看都觉得下面是某种小动物的尸体。

    织影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勉强控制住自己嘴角不抽搐,她把白绢掀了开来。

    粉白小碗内,盛着细腻的白色颗粒,像挂在梅花枝头的一簇新雪。

    织影手指蘸着舔了舔,亲切的味道顷刻就让她热泪盈眶。

    盐为百味之首,不可或缺,这也是她宁肯把莲藕封在金匣子里也不吃的原因。

    织影大大地夸奖了澹生一番。

    她摸出个空瓶子,将盐装了进去,低喃道:“可惜现在有了盐,又没有多少灵力,还是喝不成藕汤。”

    澹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再次安慰织影,他灵力低微,又不会炎火诀,帮不了自家想喝藕汤的神女。

    他收拾了石桌上的空碗后,织影已经在两棵凤凰木间拉起的树藤吊床上睡着了,白色的绑带慵懒地低垂,随着微风一荡一荡的,很是悠闲。

    旭日时分日初升,织影是在澹生的推搡下醒来的。

    睡眠不足两个时辰,织影眼皮在打架,就对澹生道:“照老规矩,一众精灵织云,织完了我再渡云气,要是有别的事,你就看着办吧。”

    说着就又躺了回去,连昨夜的衣裳也没换。

    澹生嘀咕两句,就去做事了。

    日影渐斜,金色的阳光透过凤凰木花叶间的缝隙,在树藤上投下细碎的斑驳。风热情地掠过凤凰木,羽片摇曳,红花化作凤凰展翅,遨游九天。

    织影被淘气跳跃的光影晃醒,抬手遮住惺忪的眼,嘟哝了几句自己都听不清的话,翻了个身,继续睡。

    “神女,精灵们已将影子织好,正等你过去检查呢!”澹生看着她的背影禀告。

    织影仍旧闭着眼睛,瓮声瓮气道:“有什么好检查的,让我去看看有没有人少了鼻子眼睛?刑天不是连头都没有吗?还不是照样舞着干戚威风凛凛地打架!”

    “嗯?检查!”

    织影脑子里的雾气散去,顿时变得清明。

    她登时坐了起来,墨黑的发在空中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她的声音就没那么优美了:“啊!雎略布置的作业我还没做!”然后拉着澹生问,“现在什么时候?”

    澹生答:“已经巳时末了。”

    织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有大半日,来得及。”

    昨夜回来时,她趴在云头觉得无聊,就拿出雎略给的玉简看了看。

    巴掌大的玉简,她以为没几个字,谁知手指往上面一点,蝇头小的字密密麻麻像蜂巢一样排满了一整面墙,她当时就被吓呆了,怎么进的司云殿都不知道。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把影部冗杂的云务分配下去,不然她连睡这几个时辰的觉都是奢望。

    “走,把云务解决了,才好专心背书!”

    影部云务处理完了,太阳已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司云殿。

    织影已经学会了辟谷术,不用再服辟谷丹了,但嘴巴里没味儿,做事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恰好昨日得了藕花深处的芙蕖送来的几朵莲花,织影就拧了花汁掺在仙露里,味道虽淡,闻着却也清香。

    吩咐不许人打扰,织影就拿出玉简来看。

    粗粗地浏览了一遍,拙隐剑法的要诀就在一个“隐”字,隐巧,隐实,隐心。前两个隐织影能够明白,这个隐心是个什么意思?和剑又有什么关联?

    她想了几遍就不想了,雎略只是让她先记住,至于理解,那就是之后的事了。

    为了不被雎略扔进湖里,织影把自己关在观景台整整一个下午,谁也不理。

    日落霞隐,织影走出了司云殿,迎面就遇上了刚下职的琼明。

    琼明拉住她:“你这是去哪儿?”

    织影挠了挠脑袋:“我交作业去!”

    “等等!”琼明幻了面镜子竖在她面前,淡声道:“你看。”

    织影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一眼,惊了一跳,脸顿时就烧了起来。

    镜子里的人嘴唇干裂,如同旱灾肆虐,枯涸裂隙的土地;更滑稽的是,略带憔悴的面容之上,一蓬枯草似的头发东一绺西一绺地抽了出来,像根被小孩儿扯坏了的鸡毛掸子。

    除了脸上干净无垢,镜中的人像个乞丐似的。

    织影咻的一下就抱着脑袋冲回了影殿,从袖里乾坤翻了梳子出来整理头发,最后拿了根发带将所有头发齐齐的束在脑后。

    琼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看着她作这副利落打扮,奇怪道:“你这样打扮是要去哪儿?”

    “杜父山。”织影匆匆答了她,就又出了影殿,边走边说,“我怕我会忘了,回头再和你详说!”

    一话落尽,已经绝尘而去,琼明是个淡泊性子,也没说什么,回了自己的寝殿。

    织影落在昨日那条大河之畔,今夜她来得早,大河之畔无人,她怕自己忘了,就找了块相对比较平坦的地方坐下来再次默记拙隐剑心法口诀。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织影听见异动,抬眸望去,一柄黑色重剑稳稳地停在她面前半尺处,重剑无刃,却让她平白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锐气,令她血液凝滞,指尖发凉。

    她缓慢地偏斜视线,望着重剑之后,那张冰块儿似的脸,口中强自镇定道:“怎么是你?雎略呢?”

    岩川面无表情,若说从前他是不喜欢织影,那么在得知雎略的决定后,他则是深深的厌恶。

    虽然雎略那套说辞看似无懈可击,可这近万年的交情告诉他,不止如此。雎略所做,他不赞成亦不反对,但别的,他不许!

    “你只须记住我说的话。”

    岩川面色凛然,如同他指着织影的那把黑剑,让人不容得半分轻慢和欺瞒。

    织影就糊涂了:“你要说什么也不用拿剑指着我吧!”却忍不住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黑剑依旧固执地指着她,岩川逐字说道:“神族禁令神族生情,执灰飞之刑。你最好遵守这项禁令!”

    岩川说到“飞灰之刑”的时候,特别咬了重音,让织影觉得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一定会亲自执刑,把她劈成飞灰。

    她才不要为了那些小情小爱就放弃她的进阶大道呢!

    情爱又不能当饭吃!

    所以她心头的大石放了下来,紧握的拳松开,语气也轻快了几分:“就这个?”

    她的反应让岩川很是意外,莫不是原因不在她?

    织影已然笑起来,夜色渐浓,她的眸却明亮如斯。

    “不要说我志不在此,就算我真的违反了这条禁令,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是你真的闲得没事儿做,要越俎代庖行起司法神官的职来?我虽感激你的恩情,但你对要是我的生活指手画脚,我是不会闷不吭声听之任之的!”

    “放肆!”

    岩川这次动了真怒,黑色重剑骤然暴涨出尺长的剑气,只取织影面门。

    事出突然,织影根本无法避开这一剑。

    然而侧旁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量将她推倒,教她逃过了英年早逝的结局。

    岩川看向来人。

    来者白袍清冷,眼神却更冷,三尺青冢未出,岩川耳边却响起了它欲待出鞘的嗡鸣。

    接着是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一个字:“走。”

    岩川却对着他轻嗤一声:“原来不是她,是你。”

    而后他侧转了身,收回自己的剑,足尖点地,在半空没了踪影。

    雎略半掩着眸,遮住眼底的情绪,蹙起的眉尖却泄露了他此刻的不悦。

    织影突然被推,一个不稳就跌了一跤,手掌擦破了皮,她抹了药,就开始对雎略猛烈吐槽:“他这是疯了吗?怎么突然就来找我晦气,我又没泄露你们族的秘密,干嘛对我发火?”

    雎略避之不谈,而是问她:“岩川跟你说了些什么?”

    织影只是忍不住想说话,也没想要得到回应,就顺道答了他的问题:“他让我遵守禁令。”又忍不住吐起槽来,“真是脑子有问题,难道我不遵守了,受刑的还会是他?多管闲事!”

    听着她的话,雎略的眉心拧得越来越紧。

第十九章 江秋月白

    织影话落,安静良久,冷凝的气氛让她觉得很尴尬。

    她讪讪道:“我们不说他了。今夜你要教我什么?或者还是采集月华?”

    织影下意识地略过了背书这一项。被岩川这么一打岔,玉简上的心法口诀她感觉忘了大半儿,不敢主动提起。

    可她不提,不代表雎略就不问。

    雎略顶着裂谷似的眉心就问她了:“拙隐剑法的心法口诀,你可背完了?”

    织影暗自扼腕,早知道她就不开口了,气氛冷凝下去算了,没准儿雎略还会因此觉得没意思就不背了。

    失算啊失算!

    她挤出一抹苦笑,含糊道:“这个嘛……我本来是背完了的,但是……”

    “那就开始吧。”雎略斩冰切雪地说。

    织影的苦笑僵在脸上,缓缓龟裂。

    历经一番心理工作,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最后……

    “拙隐之剑,在于守拙,在于隐真。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大方无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心之未动,情之未发,无隐无真,守拙未名。心有所思,剑之有意,隐之于内,守道大成。”

    “成”字一落,织影已是目瞪口呆,刚才口若悬河,出口成章的真的是她自己?她明明就忘了啊!

    雎略立刻就给她解惑了:“过目不忘,神之本能。这是常识。”

    织影愣了一下,颇感无语。

    就是因为是常识,所以没有一个人跟她刻意提过。

    原本澹生看她这样着急背心法口诀,是想提醒她的,谁知道她处理完云务,风风火火地就冲进观景台,还吩咐不让任何人打扰她,他就只好默默地把话咽了下去……

    织影默了默,不管怎样,总归不会被他扔进河里喂鱼了,还是值得高兴的。

    这样想来,语气也轻快了些许:“你今晚教什么?”

    说到教授,雎略就严肃起来,负手身后:“拙隐剑法共有七十二招,每一招各有三十六式,每式又有七种变化。”

    织影在一边默算了下,拙隐剑法一共有一万八千多招,她一天学两招,就要二十四年才能把拙隐剑法学完,天啊!

    雎略不咸不淡地睃了她一眼,提醒一句:“拙隐剑法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学完一式,将之使的行云流水,剑先意而行,短则一月,长则一年,方才能习下一式。”

    “那么难?”织影讶声道。

    雎略不以为然:“先天悟性与勤习苦练,缺一不可。你得天独厚,占了一半,若能勤习苦练,三百年足矣。届时我再教你凝炼剑心。”

    织影再次诧然:“三百年?!”

    “嗯。”

    织影暗自嘀咕:“三百年也太久了……”

    雎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转向那条澎湃的大河,神情莫测:“或者你也可以回去,学艺之事,就此作罢。”

    织影忙窜到他身前,急急道:“别呀!”

    云族的修炼方法太过温吞,进阶缓慢,她练着心焦。

    而据她所知,战神族的修炼是天界最快的,也是天界各族中上神进阶率最高的,所以雎略跟她说传授她剑术,纵使她觉得有些反常,却也毫不犹豫地来了。

    今日她背了拙隐剑心法,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诱惑。

    所以这会儿让她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激动地拉住雎略的胳膊,无意中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不可以作罢,我会勤习苦练,把拙隐剑法的剑招全都学会,不会给你师父丢脸的!你不能赶我走!”

    雎略低眸,视线落在抓着自己箭袖的手上,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却也没有拂开。

    他淡淡道:“我说的是或许。”

    织影的想法他了然于心,上进是好事,至于是单纯地为了进阶,还是别的,他不关心。

    “拙隐剑法第一招,持盈。第一式,江秋月白!”

    青冢应声而出,雎略跃起接在手中,身形一闪,眨眼间已至大河之上。

    江河滔滔,奔流不息,雎略立在上面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迎流而上,手中青冢劈出。

    织影仿佛看到空中一条巨大的苍龙仰天长啸,投入河中,将整条河流都掀了起来,霎时间白浪翻卷,凝滞半空,渐而汇集一处。

    此时雎略用手中的青冢反手一撩,苍龙从河里腾出,浪潮归于平静,一道柔亮的白光注入白浪中,白浪流动,膨至浑圆,犹如一轮秋日的江上满月。

    青冢横向一抹,满月破碎,化作千万道水箭射出,一箭激起千层浪,千万道水箭,将大河击得水雾弥漫,如置身于幻境之中。

    织影眼前一片模糊,倏地其中一道柔亮的光芒隐现,脖子上已触及一抹噬血的冰凉,她浑身的鸡皮疙瘩立时就暴了出来。

    “你可看清楚了?”

    层层水雾散尽,像被扯掉了遮眼的薄纱,一瞬间就变得清晰。

    面前是方才驱使苍龙,执浪画月的雎略,他右手的青冢闪着摄人利芒,顺沿而近,青冢尽头,是她的脖颈。

    织影的牙齿有些打颤:“十之五六。”

    她缓缓后退,远离舔舐着她脖颈的那一抹寒冷。

    雎略收剑,看向惊魂未定的织影:“怎么了?”

    织影强笑着摇头:“没事儿。”

    她这样说,雎略也不做他想,召出昨晚织影落在他这里的沧巫,横在她面前:“使一遍,让我看看你领悟了多少。”

    织影慢吞吞地接了剑,将沧巫拔了出来,上面荡漾着一渠沧流,让她觉得有些心塞。

    十之五六能有多少?

    把心一横,织影将沧巫握在手中,像雎略那般,一剑劈向奔涌的浪涛。浪涛止了一瞬,接下来就奔涌得更加欢腾,像在嘲笑织影剑术的拙劣。

    一滴冷汗划下,织影视如不见,硬着头皮舞了下去。这一式舞到最后,别说苍龙了,就是一条泥鳅,织影也没舞出来。

    她不禁有些沮丧,沧巫的剑尖颓然地垂在鹅卵石上,划出一道道细微的剑痕。

    雎略走过来,将她手里的沧巫挑了起来,沧巫在空中翻转一圈,落在他手中。

    他再次将沧巫横在她面前,这次是客观地品评:“你这一式江秋月白,形是勉强有了十之五六,神却是全无。”

    织影拿起沧巫,口中道:“这只是第一次,我多练几次,自然熟能生巧,至于这个‘神’……”

    雎略接过她的话:“神是剑之魂,意是剑之魄,这些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我教不了你,需要你自己领悟。待你修为涨了,再体悟了这些,就会使出真正的江秋月白。”

    “那我再练几次,说不定练着练着就有感觉了。”说着,织影就扬起沧巫。

    雎略制止了她:“戌时至,先采月华。”

    织影便盘坐下来,心里琢磨着,看来要学会真正厉害的剑法,还是要靠她自己。

    果然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呐!

    ※※※※※

    翌日,紫府垂藻庭。

    蔓蔓藤萝在木架上缠绕攀援,紫色海藻一样的花朵攒成的花藤垂落而下,将一段清芳暗泻。

    东华帝君坐在花架下,仰头喝了一大口玉醴泉,砸吧砸吧嘴道:“小金乌啊,你的太阳真火这几日怎么有些发虚啊?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

    小金乌接在指尖的太阳真火颤了颤,如实回答:“嗯,瀛洲离归墟近,遇到几个魔族中人,犯了口角,就打了一架。”

    顿了一顿,他加了一句:“他们都被我的太阳真火烧死了!”

    东华帝君眉心微动,晃了晃葫芦,有些不虞:“你打了一架,所以把我的玉醴泉给洒了?”

    他那时给小金乌的任务是把葫芦盛满,回来时却少了三两,以为是这小子偷喝了,如今看来,却非如此。

    小金乌收了太阳真火,走过来坐下,道:“我用来捉虫子了。”

    东华帝君瞠目:“你用玉醴泉捉虫子?!什么虫子这么金贵?”

    小金乌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叹了一声。

    “唉,我采了一支藕,想给帝君配着玉醴泉享用,哪知道那六月令花神让我给她捉虫子,不然就不给我,那虫子又对玉醴泉的味道很敏感,所以就分了三两出来引虫子。

    “帝君你可别怪我,为了捉虫子,我可是累了一夜,这不给你带了万年雪藕回来佐着玉醴泉吃。”

    小金乌瞄了眼碟子里切片的万年雪藕,眼底有些愤懑,又有一种荣光半含半露,还隐隐带了一丝期待褒奖的意味。

    可东华帝君是何等人物,怎会被他刻意露出来的眼神所蒙?

    东华帝君睨着小金乌似笑非笑道:“哦?这么说本帝君的面子在那六月令花神那里不好使,教你受了委屈?”

    “哪儿能啊!就是六月令花神太吝啬了些,让她管着莲花的花务,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一点儿也不近人情。”

    小金乌一想到芙蕖让他去捉莲纹夜蛾那趾高气昂的样子,他就心里堵着一口浊气,想要做些什么好疏通疏通。

    正好近水楼台,索性让帝君替自己坑回来好了!

    东华帝君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一眼横过去,出言教训:“小子,你偷人家的东西,还敢来我这里恶人先告状,我教过你做神要这样无耻么?”

    小金乌在修为尽无的织影那里尚且不是无往不利,在修为法术臻入化境的东华帝君面前又哪里占优势?

    当即就垂下了脑袋,一副认打认罚的乖顺模样:“帝君,我错了。”

    “错哪儿了?”

    小金乌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错,只是东华帝君问起,他就答喽!

    “我不该去六月令花神那里偷万年雪藕,还来你这儿恶人先告状,我无耻了。”

    “错!”

    “嗯?”小金乌抬起头,他说的不是帝君想听的么?

    东华帝君扔了喝空的葫芦,摆正了身子,脸上是少有的庄重与肃穆:“你错在把心思放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还妄图让本帝君给你撑腰。

    “本帝君收你当弟子可不是要你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东君已经越来越不成样子,本帝君悉心培养你,你可不要辜负了本帝君的期望!”

    小金乌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不然也不会被东华帝君看中。

    知道这是东华帝君的肺腑之言,他真诚低下头颅:“是!小金乌明白。”

    风吹云动,日影渐微,花架上的紫藤萝在风中翩然起舞,花香氤氲。

    东华帝君问:“司云殿那个小丫头如何了?”

第二十章 生火去

    织影深夜时段一直在练习江秋月白这一式,终于把“形”练得有七八分像了。

    愉悦与疲乏之下,她很没出息地趴在云头上睡着了,最后还是雎略把她抱进司云殿的,却也因此惊动了司织。

    织影学习别族的剑术,怕司织不高兴,就没有告诉她,哪晓得不到两天就被她发现了,还逮了个正着。

    司织见她迟迟不醒,手里捏了个诀就甩了过去。

    睡得正酣的织影心里不大痛快,嘟哝两声,就睁开了眼。

    见司织就在面前,她听见自己绵软的声音:“是司织大人啊,您怎么大驾光临影殿了?”然后就高声叫道,“澹生,奉茶!”

    司织不由扶额,带着丝疲惫的语气:“你看看这是哪儿。”

    织影这才着眼环视四周。

    庄严整肃的大殿,雪白的墙砖,雪白的窗纱,雪白的承尘,面前带着忧虑看顾她的司织大人亦是一身雪白,衬得一头青丝愈发黑亮。

    她记得影殿的床边有一个阔口的青花瓷缸,养着芙蕖送来的几株淡粉的凤凰翎。

    这里没有。

    织影打着哈哈:“我睡糊涂了。”

    司织懒得和她掰扯这些微末小事,而是直切正题道:“我问你,雎略怎么会送你回司云殿?”

    织影在司织犀利的目光下唯有缴械投降,从实招来。

    听完织影“供词”的司织陷入沉思,雎略怎么会屡次三番地帮助萍水相逢的织影,战神族在图谋什么?日渐式微的云族又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

    唯一的变数……五彩华云!

    司织脑子转得飞快,雎略曾是战神族议立族长的热门人选,最后却被半路杀出的玄戈钻了空子,而五彩华云历来是云族族长即司云殿主神的不二人选。

    难道雎略是想借着帮助织影而拉拢云族,助他一臂之力,篡夺玄戈的族长之位?

    云族是不复昔日风光,可也不是能任人利用驱使的!

    织影一直观察着司织的脸色,看着她由困惑变成愤怒,最后一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司织如此说。

    回到影殿的织影心里有些凝重,看司织的样子,她是不赞同自己跟随雎略学剑术的,要是她坏了自己的好事怎么办?

    苦恼着天就亮了,小金乌风风火火地裹着灼热的气息闯了进来,织影被这熟悉又排斥的热气烘得难受。

    片刻后,周围又凉快了下来,小金乌走了过来,看着眼下发青的织影揶揄道:“你这没心没肺的臭丫头还会失眠,真是稀奇!”

    一个晚上没睡,灵力未复的织影嗓子干涩,沙哑难听:“你来干嘛?”

    小金乌这回是认真的了:“你还真一夜没睡啊!”

    织影坐了起来,看着他还是那句:“你来干什么?”

    “几天过去,我的藕汤呢?”

    织影怎么也没想到小金乌是为这个来影殿,还以为他又来找自己的麻烦呢!

    因此话语里就未免带了些诧异:“你就为这个特地来一趟啊?”

    “你就当是好了!”

    小金乌对上织影怪异的表情,脸上有些发烫,转了过去,心里狂吐槽。

    帝君这个没正形的馋鬼,刚有了几分帝君的威仪,正襟危坐了不到半刻,一听到藕汤,就把他赶来司云殿。

    “喂,你转过去做什么?我没做藕汤给你,你就生气啦?”

    织影下了吊床,转到小金乌面前脑袋探了过去,却发现他发红的脸,不由面露惊奇:“你还真生气啦!”

    小金乌又转了个方向。

    织影就向他解释了缘由:“不是我不给你做藕汤,实在是我现在用不了炎火诀,用不了炎火诀就升不了火,升不了火就炖不成藕汤啊!”

    “你用不了炎火诀就不能找别人代劳啊?”

    织影当即就否决了:“那怎么行!司织大人日理万机,别的地方同僚又有自己的云务要忙活,我才不想……”便宜她们。

    司织掌管云族,曲觅如师如姊,她做好了自然会给她们送去,可她凭什么要便宜锦岚和羽拂那两个老是找她麻烦的家伙?

    “那我给你生火好了!”

    织影瞪大了眼睛,指着他的手:“你这太阳真火还不把我的火炉子都给烧没了,还喝什么藕汤!”

    小金乌嗤了一声,睃了她一眼,鄙视道:“谁说我只能用太阳真火了?低阶火焰里的凡火我自然也会用,只是嫌它威力太小,不屑用它罢了!”

    “你不早说,过来过来!”

    想喝藕汤的人是要付出劳动的。

    织影领着小金乌在亭子里坐下,搬来火炉和砂锅,再翻出小金乌给的金匣子打开,把里面的莲藕取了一节出来剁成块状扔进砂锅里。

    召来清水注入砂锅里,就盖上盖子,示意小金乌点火。

    小金乌看她这一切做得无比娴熟,心里不禁奇怪,天界还会有人会烹饪。

    但他还是化出一团凡火,扔了过去。

    趁着汤还没滚,织影说道:“你喝了藕汤,能不能不要找我切磋了?”

    小金乌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老是说这句?不过是切磋,手上自有分寸,我又不会伤你!”

    那可不一定!

    织影自然不能再说这话来激他,就索性苦笑着实话实说了:“……我才找回来那么一丁点儿灵力,哪里是你的对手?”

    “魔族可恶!”

    织影端详着小金乌垂在石桌上的拳头,默默地垂下了眼睑。

    她没有告诉小金乌意念果的真相,神族内斗,得利的又会是谁?更重要的是,岩川那张冰块脸还不把她冻成冰块儿,再用他那把黑色重剑劈碎。

    恰好藕汤沸腾,她连忙让小金乌把火调小一点儿,试探着问道:“那你不会再找我切磋了吧?”

    小金乌看她眼底的期冀,很想顺着她的意思说不会,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被人牵着走。

    他眉梢上扬,神情倨傲:“会,当然会!好不容易有个同期飞升的仙友当然要彼此切磋,共同进步了!”

    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织影心塞的表情,小金乌很是满意,决定不逗她了,咳了一声,正色道:“不过你修为未复,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遭人唾弃。这样吧,等你修为回来了,我们再来公平切磋!”

    织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松地笑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织影拿出一个玉瓶,揭开盖子,往里面倒了些粉末,再搅了一搅就让小金乌收回凡火。

    一股清香直钻进小金乌的鼻子里,这时织影取了两副碗勺出来,给他盛了一碗,笑道:“尝尝,和你生吃的味道有什么不同?”说话的时间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小金乌尝了尝,眼光霎时发亮,发出一声惊喜的赞叹,想着织影刚才往里面放的粉末,问道:“你刚才放的是什么?”

    “海盐。”

    小金乌惊跳起来:“你去东海就是为了这个?!”

    织影怪道:“要不然我去东海干什么?东海的鱼都成精了吧,又不能吃!”

    小金乌被她的奇葩思维震到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身边都是些馋虫?

    忍不住嘀咕一句:“要是你是帝君的弟子,肯定比我在他面前讨喜。”

    织影听见了,撇嘴道:“你家帝君那么吓人,我可不敢做他的弟子。”笑面虎比冰块儿脸更可怕。

    “没眼光!”小金乌瞪了她一眼。

    织影喝完最后一勺汤,看着见底的碗对小金乌道:“你能不能再生一次火?我还想再做点儿藕汤。”

    小金乌瞥了眼冒着残余热气的砂锅,道:“你不是喝到了么?”

    “我是喝到了,司织大人他们还没呢!”

    “那你拿什么谢我?”小金乌挑眉笑道。

    织影随口问了句:“你想要什么?”

    小金乌沉思半晌,最后道:“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再想你要。”

    织影摆了摆手:“生火去。”

    “里面不还有么?”

    “那我倒出来,你先准备着!”

    “切!”

    ……

    织影特意给雎略留了一份藕汤收好,苦着脸被司织唤出的云载着去到杜父山。

    雎略如约在河岸等候,待他看到织影身前面如寒霜的司织的时候,微微地惊诧了一下,而后对她稍一颔首。

    司织未有回应,只是冷着脸道:“空桑山公务繁忙,织影一个小小神女,怎敢劳烦将军如此费心?”

    天上残月高悬,奔涌的河流雪上加霜地将残破的月割得四分五裂。

    织影心里直跳。

    司织大人这番话可谓是毫不客气,半分脸面也不给雎略留,说得好像雎略别有用心似的,若是激怒了雎略,他不再教她剑术怎么办?

    织影忙上前拉着司织的手,说道:“司织大人,您别这么说。正因师兄公务繁忙,能抽空教授我剑术,就证明他用心良苦啊!”

    没想到司织冷笑一声:“是啊,她都叫你师兄了,将军果真是‘用心良苦’!”

    话语里升起了几分寒气,冻得织影浑身一颤。

    一番劝解的话被她曲解成这样,织影觉得她好像越说越错了。

    于是她默默地闭上了嘴。

    那边雎略眉心微拢,不知道司织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却又旁敲侧击,不愿直说,便对织影说道:“我与大人有话要说,你先避开。”

    织影一点儿也不想夹在他们中间承受双倍的攻击,此刻得了话,如蒙大赦一般化了真身,去到河岸另一侧。

    她没有变回人身,而是借着云身的混沌,留心听着河岸那头两人的谈话。

    怎奈河浪翻卷,扬起浪头拍打在河面上,引起巨大的声响,化作一堵无形又厚实的墙,将对面的声音挡得严严实实。

    而河面氤氲的水雾则和黑夜默契地配合着,把雎略与司织的身形晕得朦朦胧胧,令织影连二人说话的口型都看不清。

    无天时,无地利,无人和。

    怎一个“愁”字了得!

    织影在河岸徘徊了半个时辰,两个人终于洽谈完毕,司织更是意味深长地朝她这里递来一眼,一句话没说就驾云飞离杜父山。

    雎略一闪身,来到她面前,道了句:“她已经默许了。”

第二十一章 手抖

    “她已经默许了。”

    司织独自离开,织影就知道她是不再管自己跟随雎略学习剑术的事了。

    织影很想知道雎略都很司织说了什么,竟能让刚才还眼风如刀,句句机锋的司织改变主意,并且放心地把自己留在这儿。

    那一眼又是什么意思?

    “你的江秋月白练得如何了?”

    织影愣了一下,雎略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此刻却只字不提,只怕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们都讨论了些什么。

    她只恭敬地回答:“比昨晚要好一点点,但神和意,我还是不明白,还需要时间。”

    雎略浅浅地点了点下巴,道:“使一遍我看看。”

    织影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召唤沧巫,而是拿出一个瓷盅,捧着递给了雎略,脸上笑意明媚。

    她声音清脆道:“今日做了藕汤,想着师兄授我剑术,必定辛苦,就特意给师兄留了一盅。师兄可以一边喝着藕汤,边看我舞剑。”

    当着司织的面喊了第一声“师兄”,现在喊起来,织影反倒觉得更加坦然,而且,还有一种从前同学在她面前炫耀自己学长时的骄傲与自豪。

    雎略揭开盅盖子,闻见里面飘出的莲藕清香,感受到扑面而来暖洋洋的热气,他有些恍惚,脑海里尘封的一段不大愉快的记忆被揭开。

    而藕汤里溢出来的清润灵气令他清醒过来,他问道:“雪藕?”

    织影笑吟吟地点点头。

    正等待着被夸两句,一阵极地寒风一样的声音凛冽地刮进她耳朵里:“以后不要送这些烹饪过的东西来,我不喜。”

    我不喜。

    织影问:“是不好喝吗?可你还没有尝过呢!”

    雎略把瓷盅扔进大河里,“咚”的一声响,像一颗石头顿顿地砸在织影心头。

    他寒着一张脸重述了一遍:“我说了,不要送这些烹饪过的东西。”

    织影对他这样直接表现出的嫌恶刺伤,因为愠怒涌出的水汽恶意地在眼眶里打转。

    她望了一眼川流不息的河流,把眼里的水汽逼了回去,召出沧巫握在手中,将充斥着她胸口的怒气全都灌注在这沧巫剑上,对着汹涌叫嚣的波涛一剑劈出。

    神游天外的雎略听到一声清厉的龙吟,一瞬间就清醒了,随即朝大河那边望去。

    一条银龙从沧巫剑中卷出,将奔涌的大河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地斩成两半。但河流止息少顷,前一刻还威风八面的银龙眨眼间化作虚无,仿佛从来都没出现过。

    这短暂的一幕让出剑的织影傻了眼,她做了什么?刚才那条气势强悍的银龙是从她剑里出来的?

    “我不是在做梦吧?”织影轻声嗫嚅。

    旁观的雎略却被这短暂的一幕所惊艳,当年他花了四天的时间才召出苍龙,且那时他灵力充沛,修为稳固。

    雎略目光复杂地端详着犹在犯迷糊而自我怀疑的织影,想起了她飞升那日东华帝君若有所思,似是怜惜又像希冀的眼神,心里有了计较。

    他走上前去,对发愣的织影直言肯定道:“做得很好。”

    得到雎略的肯定,织影心生雀跃,雀跃了一会儿又开始可惜:“只维持了那么几秒。”

    不骄不躁,很好。

    雎略眼底闪过一抹赞赏,因为藕汤带来的厌恶尽去,指点了织影几句:“每次出剑需要意念坚定,心有意而剑生意,你手里的剑才会接近于你想要达到的力量。”

    织影迷茫地望了望天,她刚才出剑的时候想什么来着?

    哦,她把大河当作扔她藕汤的雎略了,然后用沧巫狠狠地劈了下去。

    织影缓缓地斜眼看向雎略,发现他眼波平静如镜,神色沉着镇定,身如磐石,岿然不动。

    她默默地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还好,他没听见。

    织影回头的瞬间,雎略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转头对她道:“再试一次。”

    “嗯。”

    织影不疑有他,再次举起沧巫,朝河流劈下。

    然而这一次,河流跟第一次一样,引剑劈水水更流,似乎刚才释放的银龙之威只是大河开了个小差而造成的意外。

    她讪讪地瞟了一眼雎略,心里虚得很。

    雎略转身对上她的眸:“愤怒,怨恨,如此诸般,皆在意念之内,或许会爆发一时的力量,但这些消极的意念多了,会走火入魔。”

    织影心头猛地一跳,都忘记了自己的心思又一次被雎略看透,惊恐地追问:“走火入魔会怎样?”

    雎略像太阳光一般直白的目光隐着近乎残忍的冷酷:“永堕成魔。”

    因为消极的意念而永堕成魔,可是……

    “归墟的魔族真的十恶不赦吗?”

    雎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向夜幕上的星辰,深沉地说道:“正邪善恶不是由种族来分的。”

    从织影的视线,雎略骄傲地上扬着光洁的下颌,淡薄的眉眼连月亮的光芒都照不进去,只余一片迷蒙的晓雾,将所有情绪埋藏。

    冷傲的将军第一次露出这种让织影感到忧伤的神情。

    她的思绪又开始远飘。

    难道他像剧里的男主角一样,不可自拔地爱上了魔族人,又因为这个泯灭人性的神族禁令而不得不与所爱之人断绝来往?

    心绪不宁的雎略没注意到织影的心思,闭眼凝神,睁得眼来已是外物不惊:“月华盛,坐下。”

    织影蓦然回神,盘膝行吐纳之法。

    ※※※※※

    在雎略的教导下,织影终于学会了江秋月白。

    照着雎略传授的玄祖元君所创修行之法,她的灵力也在飞速长进,短短一月就恢复到当初走进星落林时的程度。

    这样让织影惊喜万分的成绩仅仅让雎略点头,从那日银龙初现,雎略再没夸过她一句。

    织影反思,恍悟:定然是因为自己使江秋月白时的心思惹得他生气,所以他才这样的冷漠。

    织影不怕他冷漠,只怕他中途反悔不再教她,幸而雎略是个很有诚信的人,当织影的江秋月白用得熟练时,就开始教她下一式。

    午后,织影在观景台练习持盈的第二式玉湖揽月。

    这一式,是以手中剑从湖里剖出一面薄薄的水镜,而后将水镜劈碎,碎片如飞。

    玉湖揽镜极具妙用。

    对织影这样灵力不够用的人来说,精细的运用灵力会避免灵力出现不必要的消耗,而让战斗时间达到极致。

    而湖中剖镜,则是以凌厉的剑势画镜为盾,挡下一时攻击,最后再以全力汇于剑尖,击碎水镜,碎片又是一道锐利的暗器。

    织影在观景台上设了结界,引来云朵化水,模拟湖水,把自己关在结界里练习玉湖揽镜。

    影殿的仙侍精灵都已习惯了织影安排下来的影部云务,不去观景台打扰她,而被织影钦定为仙侍总管的澹生则在后殿为织影整理誊抄各种医经药典。

    她知道神族长生,但,她还是决定在学习剑术的同时兼修医术。

    尽管司织和曲觅她们不止一次地告诉她修炼最忌杂而不精,但织影觉得这并不是问题,无非就是时间与专注。

    因为织影有一项无人能及的天赋,那就是能将不同时段的内容分类归置。

    形象地来说,就是她脑子里有几个盒子,里面装着不同的东西,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开她所需要使用的盒子,既可以同时打开所有盒子,也可以打开其中一个或几个。

    所以剑术和医术完全可以分开进行,彼此不扰,司织和曲觅的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

    用一个月学完江秋月白,这说明她是有这个实力与天赋的,织影对自己的进阶之路很有信心。

    水面划开一道圆弧,在起点与终点相合的那一刻,剑尖上跃起一滴水,水滴悠然回归水里,在平滑的水镜上漾起数层细小的波纹。

    又失败了。

    “第六次了吧?欲速则不达,一蹴而就不是你的风格,先过来歇会儿!”小金乌冲着观景台中央执剑而立的织影喊道。

    织影把云砖上积留的水还原成云朵,开了结界,走到亭子里,一手夺过小金乌手里的碗,哼了一声:“你在这儿蹭吃蹭喝,还好意思嘲讽我!”

    “什么叫‘蹭吃蹭喝’?这莲藕可是我给你带来的!”小金乌跳了起来,指着桌子上未切完的莲藕道。

    “那你带来是为了什么?”织影仰起下巴,半点儿也不示弱。

    漫说她修为回来了,单凭这里是她的影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小金乌还能把她怎么样?

    至于作为“强龙”的小金乌……

    东华帝君似乎食髓知味,特别喜欢喝织影做的藕汤,几次三番地差遣他过来要藕汤喝,不然就将他逐出师门。

    摊上这么个吃货师父,小金乌还能怎么样?

    想到这儿,小金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得!我不说了还不行!”

    织影嘴角上扬,把汤碗还给了他,不耻下问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刚才试了这么多次,次次都卡在画镜这个环节,你在旁边可有看出来我哪里做得不对?”

    小金乌刻意吊她胃口似的,慢吞吞地喝完最后一口藕汤,揩了揩手,才缓缓指出:“很简单,你手抖。”

    “去你的手抖!本神女芳华正茂,鬼个手抖!”织影嗔他一眼,坐下来,幻了只碗给自己盛藕汤。

    小金乌见状,忙盛一盅收好,再给织影解释:“我说的‘手抖’,是指你释出的灵力不均,令剑势不稳,破绽也就随之而来。”

    他的话让织影想到了昨夜雎略告诉她的:“玉湖揽镜,关键在于细致和沉稳,需要将灵力控制到极度精准稳定,达到能于水面作画而波澜不惊的程度。”

    织影就对小金乌说:“灵力又不像莲藕,想切多薄就切多薄!”

    “那就是你的事儿了!”小金乌仰头看了看天儿,回头跟她告辞,“时辰不早了,帝君的丹药还需要太阳真火来加持。”

    织影看着小金乌化成真身飞走,双翅抖落的金色火焰如同大漠里的金沙,一簌簌地往下倾泻。

    “金沙。”织影抿唇笑了一笑。

    织影笑容一滞,口中低语:“……金沙。”

    反复咀嚼多次,织影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啊,做个漏斗不就是了!

    握在手里的金沙易逝,可做成径口细窄的漏斗,就不会流得那么快了!

第二十二章 贺圣诞

    金沙的启示,让织影有所领悟。

    她停止了练习玉湖揽月,而是召来一朵云,以凝冰术将云朵聚成冰块儿,而后用灵力试着把云朵割成纸一样薄而不留下冰碴。

    这样做能锻炼她灵力输出的稳定性,如果能达到目的,就意味着玉湖揽月成功了一半儿。

    织影费了一番心思将体内灵力凝成沙子穿过沙漏径口时的线状,就开始在冰块上切割。

    她手上很仔细,如同一个兢兢业业的钻石切割师,将手里的原石切割成最完美的多面体,让其绽放出比太阳还要闪亮的光彩。

    “嘣!”

    “咔!”

    灵力线断掉的同时冰块儿裂了,织影抬手一拂,裂冰重新凝在一起,她再次凝灵力着手切割。

    澹生将织影要的医术药典整理好,就连带着精灵们织的影子过来请示织影,见她鬓角挂着汗珠,手上的动作却片刻不停,有些心疼。

    他过去劝道:“神女,你歇歇吧!雎略将军授你剑术,看你这么废寝忘食,他也会心疼的。”

    织影心思专注,没发现他来了,手中切出的冰块已有十页纸的厚度。

    澹生一连唤了她好几次,见她不为外物所动,就退后一步,侍立在侧,等着她做完手里的事。

    因冰块儿里被织影灌注了些微云气,所以在太阳的照射下,冰块儿不会融化。

    她专心致志地切割着手里的晶莹剔透的冰块儿,小半个时辰后,冰块上落下来一层蝉翼般透薄的冰纸。

    她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终于完成了,但看着冰块周围未化开的冰碴,又叹了口气:灵力线太粗。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澹生见此,立即上前,把要说的事禀告给她。

    织影摆了摆手,释出云气,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以及耗费了不少云气和灵力,她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嘴里还嘟哝着:“呵呵,破界之光……我回来了……”

    澹生听见她发出断断续续的梦呓,轻轻摇头,带着芥子袋去了化生池送影子入世。

    ※※※※※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等雎略看着织影从流动的大河里平稳地化出一方水镜时,已到了十月十八日,地母元君的圣诞日。

    这位地母元君是神,却并不居于天界,而是住在冥界幽都。

    因为她并不是天界的神,而是幽冥之神也就是如今的冥帝创冥界开轮回之后,于六道秩序之中得道飞升的一位神。

    而在她飞升未久,就突破境界达到了上神阶品,襄助冥帝管理阴阳轮回,造化万物,因而受到六界尊崇。

    她的圣诞日,天界诸神自然会前去拜贺。

    也不知雎略到底对司织说了什么,司织在那之后就对织影很是放纵,以致到了十月十八那日,她将备好的贺礼交给织影,让她去幽都拜贺地母元君圣诞。

    “我一个人去?”织影捧着雪白云纹装饰的礼盒,有些受宠若惊。

    司织浅浅地点了下颌:“论起来,这位地母元君与你亦是渊源匪浅,你与她以平辈相交,并不失礼。”

    织影嘴角抽搐,人家地母元君是上神之尊,她连上仙都还没修到,还整日被锦岚她们明嘲暗讽。

    要她和地母元君平辈论交,那还不叫失礼?

    这时,外面仙侍来报:“司织大人,战神族的雎略将军前来拜访。”

    雎略?他来做什么?

    织影自顾狐疑,身着细致绣纹白色袍服的雎略已经向司织寒暄完毕,过来她面前:“走吧。”

    “走哪儿?”

    司织无语地背转身去,雎略对她的走神不以为意,说道:“去贺地母元君圣诞。”

    说着就往殿外走,织影愣了一愣,看了司织一眼,见她默认,转身跟了上去。

    冥界位于地下,而幽都在冥界之内。

    幽冥之神曾经的洞府靠居北海,在其开创冥界之时,元神出现裂缝,因而留下了一条连接神鬼两族的通道,隐于北海。

    织影一路驾云而来,不想以幽冥为名的冥界和天界的通道竟然是如此秀丽的风光,群山环翠,海水清澈碧蓝,像北欧少女华波流转的蓝眼睛。

    “冥界的通道在哪儿?”她问道。

    雎略简短地答:“海底。”

    只见他洁白修长的手指在青冢上一点,一颗散发着大海般深沉蓝芒的珠子落在他手心,他出手如风,将珠子笔直地掷向海中。

    蓝色的海水围绕珠子落下的地方顺时针旋转,激荡出乳白色的海浪。

    随着海面的漩涡越来越大,大到足以容纳两人进出时,雎略拉着织影的手腕,俯身向漩涡口冲了下去。

    破海珠能破开海水,建立一条可供海里通行的隧道,织影和雎略就走在这条透明轻薄的隧道里。

    行走须臾,雎略感应到身后的气息越来越弱,回头一看。

    织影正新奇地趴在隧道的内壁上,惊喜地看着隧道外海里各种颜色的游鱼悠闲地自由穿梭,鳞片绚丽多彩,像一只打翻了的五色盘。

    偶有几只游鱼围在一处相啄,像一群娇俏的少女在一起争论谁的衣裙最美。

    雎略无声地驻足,看着织影贴在隧道内壁和游过来的彩鱼逗趣,不时发出清凌凌的笑声。

    织影隔着隧道刮了刮彩鱼的嘴唇,依依不舍地继续前行。

    看见雎略静默地立在距她十步外,她的脸霎时红了,自己只顾着尽兴,都忘了他还在前面等着了。

    织影几步走过去,粉饰太平似的拉着他的袖子笑得一片灿烂:“走吧!我还没去过冥界,听说里面没有白昼,真的是这样吗……”

    絮絮叨叨,一点儿也不像司云殿的掌部神女。

    这样接着说话来缓解气氛尴尬的织影,和羌吴很像。

    可羌吴这样嗦,他会觉得烦躁聒噪,织影这样做,他却耐心地想去聆听,也就任由她把自己的袖子攥在手里,不去抽回。

    织影说了一会儿,感觉嗓子有点儿干,就削了一片雪藕扔进嘴里,清甜的藕汁在齿颊间流转入喉,嗓子眼里才清爽几分。

    想起什么,她侧首而看,雎略目视前方,并没有异样。

    她不明白,雎略为什么对烹饪过的雪藕这么排斥,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不然也不会抬手就扔进河里。

    在雎略的视而不见之下,织影默默地吃完了第五片雪藕,此时已出了隧道。

    幽冥之神掌管黑夜,因而他开辟的冥界没有明亮的白昼,唯有永恒的暗夜。

    今日的冥界却与往常不同,入目是一片热烈的红色,阴沉木雕刻的牌匾上缀着一个红缨花,两端殷红的绸带自然垂落,在刺骨的阴风吹拂下阵阵飞舞。

    织影看着眼前黑色与红色相结合的诡异景象,一个激灵打将出来。

    冥界都这个风格?

    她询问出声,一旁守卫通道口的鬼差顶着两只黑乎乎的熊猫眼热心地跟她解释。

    “今儿是地母元君的圣诞,咱们这些低等的鬼差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献给元君的,就凑在一起用曼珠沙华织了红绸红缨给元君贺喜!”

    织影眼皮抖了抖,不由得眨了眨眼:你们的世界我不懂。

    她嘴角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挤出几个字来:“……心意可嘉,心意可嘉。”

    “过奖过奖!”鬼差羞涩地抱了抱拳,叫了身后的一个鬼侍给她二人引路。

    织影二人跟着引路的鬼侍进了冥界城内,地母元君与一众冥界掌权者所在的幽都。

    冥界盛产阴沉木,因而冥界的建筑多由阴沉木搭建,地母元君的大殿也不例外。

    本该像它的名字一样阴沉的乌黑色,进到大殿之内,织影却觉得莫名的庄严肃穆,肃然起敬。

    她和雎略将准备的贺礼递给专管登记的鬼侍,而后就各自被待客的鬼侍引着落座。

    刚一坐下,就有一道舒朗的笑声朝她这边响起。

    “小丫头,你也来啦!”

    织影一抬眸就看见了面庞英俊的风使飞廉。他身侧一位清冷绝美的佳人亭亭玉立,同时殿内无数人倒吸一口凉气。

    引得众人瞩目的月使望舒眉目疏淡,对所有惊艳之声充耳不闻,只随着飞廉的声音淡淡地看了过来。

    织影起身向望舒见礼,对飞廉笑道:“司织大人忙不开,就让我把贺礼送来。”

    望舒见她区别对待,却没说什么,反而目光柔了几分,静静地站在一旁。

    “要说起来,你来送贺礼才是最合适的。”飞廉感慨地说。

    看到织影站在客座的末尾,他不悦地拢了一对英武的眉,质问她身侧侍候的鬼侍:“谁让她坐在这儿的?”

    鬼侍低首,颤声答道:“回上神的话,奴是照总管的吩咐,按阶品给各位贵客引座。”

    飞廉听了似笑非笑道:“你家总管倒是生得一副好眼色!”

    那鬼侍自以为很会察言观色,也跟着笑,让惨白的脸看上去更加阴森。

    原本心里就不悦的飞廉倏而沉下脸来:“你去你们总管大人那儿跟她说,让她换一个人来侍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织影敏锐地听出了他是在指桑骂槐,这一番古道热肠的维护让她心中一阵温暖。

    在飞廉的善意之下,织影坐在了他下首,对面正巧坐着织影的师兄雎略。

    雎略看见她过来,脸上却没有她意料之中的惊讶,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淡定神情,似乎她原本就应该和他们坐在一起。

    众人在大殿各自与相熟的闲聊交谈,没过多久,就有人高声道:“地母元君到!”

    今日宴会的主角到了。

    眼角有光芒闪烁,织影转过头,大殿的主座上一片黑白分明的光,黑的幽深,白的纯净,极端的两种颜色,却泾渭分明地交错在一起。

    听闻六道之内善恶分明,引渡有序。

    这位自六道而生的地母元君倒是将这些都刻到了骨子里,连释放出来的神光都是黑白有度,融合却又分明。

    光芒散开,其间出现一位慈和又不失端严的青年女子,那女子身着黑色裙袍,衣襟、袖口以及裙角都有曼陀罗华的白纹装饰。

    她一出现,殿中各人皆行礼拜贺:“恭贺地母元君圣诞之喜。”

    织影跟着飞廉行了半礼,垂眸说着同样的话。

    地母元君抬手道:“多谢诸位莅临幽都,幽都简陋,唯愿诸位都能宾至如归。”

    之后众人又谦虚一番,各自落座,此时舞姬跳跃着足步进来,又有鬼侍逐一呈上“佳肴”。

    织影看着碟子里红白相映的纤长花瓣,心中叹气:在吃食这一项上,冥界也没好到哪儿去……

第二十三章 花香有毒

    虽则菜肴不尽人意,但好在新鲜,她就勉强拿起筷子夹了片红色花瓣。

    纤长的花瓣其色如血,卷曲的形状像一个切断的鱿鱼圈,边缘还有波浪般的褶皱。

    客观地说,这道“菜”卖相还是可以的。

    只是那种“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的神仙做派,织影这种吃惯了“人间烟火”的伪神女做不来。

    但聊胜于无吧!这个花瓣菜能给她惊喜也说不定呢?

    花瓣凑近鼻端,一股淡淡的幽香钻了进来,又慢悠悠地滑过咽喉,来到肺叶处闲庭信步似地徘徊一圈,就透过血管,来到了那欢腾跳动的三寸灵台。

    它像是一个腰如柳枝足步轻盈的舞者,在里面忘情地旋转跳跃。

    又像一个妙笔生辉的灵魂画手,将其所见光景一一描绘。

    夜里母亲在她睡觉的时候,偷偷坐在客厅里打开笔记本电脑加班工作;瘦骨伶仃的小安追着她手上的小红球,跳跃打滚儿……

    她和表姐懒散地趴在沙发上,讨论各自崇拜的偶像明星,偶有的矛盾争论转眼尽消;还有姥姥在扑流萤的季节带着她一起做黑光灯,给荷塘驱虫……

    一幕幕场景以32倍速播放,让她眼花缭乱,又忍不住触动心肠,泪流满面。

    最后粉白交映的荷塘化作璀璨的金色海洋,流萤幽绿的光亦被这片金色海洋吞噬。

    像沐浴在热烈的阳光之下,人的心情也跟着明媚灿烂。

    而眼前姥姥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却犹似被熨斗抚平,变得光滑洁白,五官却是一片混沌模糊,只看清墨黑的发,和一双修长白皙的男子的手。

    极速播放的画面在这里慢了下来,那人面前出现一只纤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

    手掌落下,洁白无暇的脸上留下一团刺目的鲜红,映着无垠的金色海洋,显得灼热而滚烫,那鲜红摇摇欲坠,终于滴落下来,变成火焰,将这片海洋焚尽。

    那火焰犹不尽兴,欢快地跃上那三寸灵台,一路舔舐过去……

    和轮回司的转轮王交谈甚欢的雎略瞥眼瞧见对面的织影正难受地捧着心口,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滴在阴沉木的长案上,瞬间被吸了进去。

    再看了眼她面前长案上的红白花瓣,他脸色突变,拈了桌子上的箸枕在指间就朝织影肩头弹去。

    这一击将快要燎原的火焰止息,织影吃痛地抱着肩膀龇牙,抬眸就撞进雎略的眼睛里。

    花香有毒。

    织影脑海里出现雎略警示的声音,说了这几个字。

    她心头一凛,手里的筷子就摔在了长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正在酣谈的众人和转圈的舞姬都停了下来。

    整个大殿针落之声可闻。

    首座上一直静默着看舞蹈的地母元君看了过来,目光深邃而沉稳。

    织影讪讪地把落在长案上的筷子捡起来,搁在箸枕上,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手滑,手滑……”见众人没什么反应,就对殿中央面面相觑的冥界舞姬道,“你们继续,继续!”

    众舞姬看了看首座的地母元君,得了指示,就扭着腰肢继续跳了起来。

    一曲落下,舞姬们蹁跹着步伐,衣袂飘飘地退了出去。

    这时地母元君不大不小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位小仙友从前不曾见过。”

    织影见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这才发现地母元君是在问自己,遂抬眸,不卑不亢道:“小神乃司云殿影部神女织影,飞升未久,这也是我头一次见到地母元君。失礼之处,还望元君莫怪。”

    “小仙友客气了,说来小仙友和我还有一番渊源在,小仙友莫要拘束了才是。”

    地母元君的眸光温和,一片柔光,令织影生出几分亲近之感,笑之以答。

    但她还是疑惑,自己和地母元君素昧平生,能有什么渊源?还是地母元君和影部神女这个神职有渊源?

    待她回去,得好好问一问司织大人,省得她两眼一抹黑地和人来往,时犯尴尬。

    织影再没敢吃面前的花瓣,坐在座位上,脚都快发麻了,殿外一声高呼:“魔界三殿下到。”

    对面的雎略眼底闪过一抹异色,转眼又恢复原样。

    已有肆无忌惮声音先人而至:“地母元君圣诞可喜可贺,我魔界又怎能不凑这番热闹?”

    红绿蓝三色的鬼火渲染着乌黑的建筑,红胜火,绿如林,蓝似海,看着诡谲而神秘。

    就在这莹莹闪烁的光晕中,走出来一个身形健美的男子,仿若刀裁的鬓角,苍白的面容……

    最后织影的目光定格在他的眼睛上,紫罗兰的颜色,安静祥和,却偏偏穿了件招摇邪肆的酒红色锦袍,完全破坏了双眸的美感。

    薄唇掀起一丝张扬的笑,对着上座的地母元君行了一个魔界的礼:“故孟恭贺元君圣诞之喜!”

    而后双手击掌,身后数十个魔兵抬了十几只大箱子进来,在故孟的示意下打开箱子。

    织影探眼瞧去,里面涌出汩汩黑气,黑气之下隐约能看见里面棱角分明的轮廓,像是一堆岩石。

    此时故孟说道:“听闻元君圣诞,恰逢归墟之内岩浆迸发,涌出了大量卮阴岩,便尽数送了来,作为元君的贺礼。”

    织影哑然,她曾在一卷破旧的古籍上看到过。

    卮阴岩是人兽的骨骼在死气与阴气极其旺盛的地方埋藏数万年,与泥土融合在一起,又经火山爆发涌出,冷却后就是卮阴岩。

    这种卮阴岩阴气极重,等闲不能使用,但对于冥界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却有稳固地界之效,是难得的宝物。

    归墟是远古战场,产出卮阴岩倒也不稀奇,只是他们送来这种东西,到底是何用意?

    已有冥界的一殿阎君问了出来,故孟展颜一笑,低沉的声线像海底涌动的暗流:“物尽其用罢了!”

    “呵,谁信?!”左耳传来飞廉讥讽的冷笑。

    的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织影撇撇嘴,脑海里又响起雎略的声音。

    离开大殿,稍后我去寻你。

    织影诧异地看过去,却见他锁着眉头对自己微颔首,然后又转向魔界三殿下那里。

    她瞟了眼故孟的方向,故孟似有感应,一眼扫了过来,织影顿时汗毛四立,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万事不萦于心的样子。

    直到故孟收回目光,接着和殿中众人打机锋,织影和飞廉打了声招呼,就幻成一团绿莹莹的鬼火无声地飘了出去。

    她出了大殿,好巧不巧地遇到了一阵料峭的阴风,将她刮得晕头转向,像坐了一回过山车,脑子都快被摇成了浆糊,不知今夕何夕。

    大约一炷香,阴风好像撒够了气,悻悻地停了下来,被折磨的织影撑不住变化之术,化出人形滚了下来。

    “咚!”

    “哒!”

    柔软的泥土泛着淡淡的腥气,还有一种熟悉的幽微香气。

    虽则如此,突然摔下来的织影还是抱着胳膊直皱眉,嘴里忍不住骂道:“该死!哪儿来的阴风?”

    说着就运转周身灵力,胳膊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一瞥眼就看见一颗泛着蓝色柔光的珠子,织影恍然,她落下来的时候响了两声,那一声轻的,应该就是雎略那颗破海珠,她捡起来收进袖里乾坤,打算等雎略出来就还给他。

    织影抬眸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花圃里。

    赤红的花如冲刷岸堤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吞没,近了看,翻卷的花瓣和宴会上那碟子一模一样,想起刚才烈焰焚心的感觉,织影猛地跳了起来,远离这片火红。

    她知道这种花。

    冥界里只有一种花彼岸花。

    白色的叫曼陀罗华,红色的叫曼珠沙华。

    据说曼珠沙华的花香有一种魔力,能唤醒人前生的记忆。

    她初时看到的是自己的记忆没错,可后来那一片金色海洋又是怎么回事?她分明没有经历过啊!难道花瓣里加了其他东西,所以雎略跟她说有毒?

    那么是谁呢?她又想到了故孟那苍白的脸庞,是魔界?名为送贺礼,实则是来对付冥界的?!

    怪不得雎略要她出来,怪不得她出来前飞廉会是一副慎重的表情,他们这是要保全她!

    她理清了这些关窍,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如果魔界诚心要对付冥界,那么又怎么会只在大殿处布置?

    织影举目四顾,周围一个魔兵也没看见,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她苦笑,从海底入口到大殿,莫说阴风,连微风都没有,那阵阴风一定是雎略挥出的,那颗破海珠的意外出现也不是意外。

    这个师兄,就那么瞧不起她吗?

    织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再次变作一团鬼火,往大殿方向飘了过去。

    没了阴风的助力,织影飞了有一会儿才到达大殿外。

    彼时雎略和一个腰带上挂有星星坠饰的男子斗在了一起,而飞廉也已经离开座位,与几个阎君不动声色地围在地母元君身周。

    魔界故孟站在几个细鳞甲的魔将身后,观望着场中战斗。

    如果忽略双方之间爆出的杀气,她只会将这场战斗当作寻常武者在切磋技艺,而非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势。

    过了十几个回合,雎略已稳稳地占了上风,和他双手纠缠的那个男子心里一急,左右顾望之下,抬腿向雎略踢出一块卮阴岩。

    卮阴岩的阴气不是呼吸惯了天界浓郁的清气的神族所能抵抗的,雎略唯有撤了手,避开击向面门的卮阴岩。

    那男子认为自己找到了方法对付雎略,直接找到了那十几个大箱子面前,并握拳击碎,汩汩黑气包裹着卮阴岩滚落出来,他抬腿就是一踢。

    趴在窗户外的织影骂了句“卑鄙”,然后就看见雎略召出青冢,于半空画了一个流畅的圆弧,有金色的流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圆弧内扩散,形成一面圆镜,将撞来的卮阴岩悉数挡下。

    她认出这是玉湖揽镜的其中一种变式。

    那男子故技重施,结连踢出若干卮阴岩,最后趁隙化出一杆长矛混在卮阴岩中射出。

    雎略的玉湖揽镜已经臻至化境,可那男子的长矛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像穿过一团空气,就那么穿过雎略身前的圆镜直逼雎略喉头。

    织影大惊,支着窗户就要进去,胳膊却被钳住,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出来。

    钳住她的这双手冰冷无比,就像刚从冰水里跳出来似的。

    她耳边扑过来一团凉气:“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第二十四章 封印

    “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听到这声音,织影愤愤地偏过头。

    咫尺间是一张苍白的男子的脸,脸上两段平直的眉,下面嵌着两湾幽泉似的眸,里面倒映着漫天星子。

    这是是一双极美的眼睛。

    织影定了定神,低声吼道:“你是谁?你快放开我,我要进去!”

    那男子从容地摇头,手上的力道一点儿没收:“你不能就这样进去。”

    织影不听他说的话,既然不放开,她就只能忍着冰寒去掰他的手,但这人的手却像钳子一样稳固结实,半点也没动。

    她放弃了挣扎,瞪了过去:“你到底想怎样?”

    那男子仍旧是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却显得可憎:“里面是冥界和天界的强者,他们会应付的,你去了也是白去,反倒会给他们添乱。”

    织影懒怠再看他,转过头察看殿内的形势。

    几句话间,里面已经换了个阵型。

    雎略眉心浅皱,握着青冢的手由手腕向下滑过一道血迹,滴在朱红色的地毯上很快就不见了。

    他身侧是风使飞廉,身前是地母元君,地母元君手里托着一册书卷,闪耀着黑白两色神光,牢牢地将故孟等魔族中人隔绝在一丈外。

    形势又偏向了天界和冥界。

    见此情形,织影深深地松了口气,回头瞪着那男子,面含愠怒:“我现在不进去了,你可以放开了?”

    那男子刚才也看清了殿内的状况,这才慢慢地松开手。

    织影立即掀开衣袖,手腕上一道乌青的痕迹堂而皇之地映入她的眼里,她修眉倒竖,又愤懑地盯着那男子,语气不善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归尘。”

    男子神情淡淡的,既没有没有因为织影的无礼而生气,也没有因她手腕上的乌青而表示歉意。

    今日冥界里来了许多不速之客,身披细鳞玄甲,手执黑木长矛,训练有素地散落冥界各处,而他所徘徊的忘川河一带却被当作极恶之地略过。

    归尘本以为他今日能睡个安稳觉,却不想被滚进彼岸花丛里的织影扰了清梦。

    听完织影怒中一骂,再看她左右环顾,他便闪身隐在了三生石后面。直到瞧见织影面露苦笑,最后视死如归似地化了鬼火往大殿那里赶,他存着试一试的心态也跟着去了大殿。

    没想到被拘束着一直不能离开三生石一丈之外的恶咒竟然解除了,他就跟在织影身后来了这里。

    他感觉得到殿里的人气息强大,没有他插手的余地,至于织影……

    他坠在她身后她都没有察觉,只怕修为不高,就阻止了她自寻死路的行为。

    织影咬牙道:“归尘是吧!好,我记住你了!”

    归尘仍旧是一副淡然神色,丝毫不为所动,着眼观察殿内的情形。

    织影哼了一声,趴回了窗台上。

    故孟那边有几个魔将用手中法宝试图突破地母元君的防御,但事与愿违,光罩纹丝不动。

    这时故孟忍不住了,拿出来一个药杵一样的东西,通体往外释放着明亮刺目的金光,对准一处射出。

    冥界众人一见到这东西就面色大变,却没有一个想要后退。

    地母元君面色凝重,却不慌乱,扬手抛起书卷,手中打出繁复的手势,书页跟着手势“刷刷”疾翻,从中跃出数个墨色的字,覆在光罩上。

    药杵撞上加持过的光罩,金光不稳,受击的光罩亦在晃动。

    两者之间的角力,谁胜谁负就在此间。

    这一幕看得织影心跳也随着殿中光芒明灭而极速跳动。

    冥界倾覆,魔界来人气势汹汹,纵使有神魔之契在,只要一句“乱中的意外”,前来幽都参加地母元君宴会的天界神族俱是难逃。

    归尘却是一派镇定从容冥界还有人未至。就算覆灭,与他又有多大干系?

    再回到殿内,药杵与光罩,两相角力,最后药杵金光尽逝,光罩破碎成渣,雎略手中蓄势待发的青冢掷了出去,同时飞廉一根风羽抛出。

    故孟面对针对他的拙隐剑气和风神之力,避之不及之下不禁倒退数步。

    眼看就要重伤于两者之下,斜剌里伸出一根长矛,一举化开二人攻击,长矛的主人亦是气血翻涌,吐出一口鲜血。

    故孟见状惊呼:“夜荼!”

    夜荼无力地摆头,却紧紧抓住故孟的手道:“殿下,此行必须行有所获,魔尊那里不可失心!”

    故孟心中激荡,却是坚定了神情,将失去金光的驭阳杵召回,并指在手腕上一划,血液立时涌出,被驭阳杵贪婪地吸食进去,顿时金光大盛,其中还萦绕诡异的红光。

    窗外的织影皱眉:“什么鬼东西?”

    看到这一幕的归尘却惊讶道:“血祭!”

    “什么血祭?”

    归尘沉着声音:“修行邪道者,以自身血液为祭,令自己本命法宝的力量达到极致。”

    织影看向他,挑了挑眉:“你知道的倒不少,莫非你修习过这种邪术?”

    归尘看了她两眼,不语。

    织影气闷,转眼看到场中众人皆是沉凝着一张脸,纷纷祭起自己的法宝,与手握驭阳杵的故孟斗成一团。

    而雎略竟也不顾自己手上的伤势,御使着青冢结出各色剑花在魔将中游走,导致手上的血越涌越多。

    未几,神鬼魔三族身在战团里的人身上都深浅不一地挂上了彩,凡被故孟手中法宝击中的人不一而同地散作了飞灰。

    修为最高的地母元君和雎略飞廉等人团团地将故孟包围起来,却有魔族见雎略手伤而故意偷袭,将雎略拉离了围攻故孟的团队。

    织影看着心急,先前的怨怼也不计较了,急声发问说破血祭的归尘:“有什么办法可以破他的血祭?”

    结果归尘煞风景地吐出两个字:“不知。”

    “你!”

    织影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要骂人,什么人呐?!

    她沉下气,自己堂堂天界神女跟一只鬼计较个什么劲儿?里面正斗得难解难分,她该想办法才是。

    织影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她能感到故孟的法宝耀出的金光带有至阳之气,所以冥界众人才会表现得如临大敌,而地母元君是六道的化身,属于极阴,这样就与其至阳之气两相抵消。

    但那法宝又被故孟鲜血所染,平添了一股强烈的煞气,这股煞气同时具有至阴和至阳,可以说是无敌了!

    要是拥有太阳真火的小金乌在就好了!

    织影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想完就“呸呸呸”。靠人人会跑,靠山山会倒,没有谁会比自己更加可靠。

    师兄啊师兄,我只怕要辜负你的一番好意,让你失望了!

    织影召出沧巫,足尖轻点,就这么跃进了窗内。这次归尘没能抓住她,而且不知道哪儿来古怪的力量带着他也往大殿里面飘。

    殿中场面混乱,织影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两边的注意,只当她原本就在殿内。

    只是雎略对放在识海里温养了千年的沧巫的气息熟记于心,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她,还看到了跟在她身后飘进来的归尘。

    他惊怒,她怎么能这样任性?!

    织影脑子里已经响起雎略的暴喝。

    还不快走!

    织影没理他,手中沧巫已卷出一匹凛凛的银龙,一口咬上攻来的一个魔将的长戈,但对方灵力强厚,长戈一勾就将银龙割断。

    她也不慌,江秋月白和玉湖揽月,不要灵力似地扔过去,趁着对方应接不暇之际,几步闪身至一块卮阴岩前,收了沧巫。

    吞掉一瓶炼化成气态灵力的仙露,而后运起周身灵力混着云气结下一个气罩,将整个卮阴岩包裹住,然后再施法凝实,不让卮阴岩里的阴气溢散出去。

    这时和她对上的那个魔将已经一戈扫了过来,被迫拘在她身边的归尘不得已之下,一手截住了攻过来的长戈。

    织影凝神应付卮阴岩,无暇分身,就朝他喝道:“要想活命,就过来替我护法!”

    归尘皱眉,但眼下木已成舟,若不同舟共济,难道还要自相残杀?

    他抖出藏于腰间的一截万年花藤,绕行于织影身周给她护法。

    有他在,织影就全心全意用自身云气封印卮阴岩。

    在窗外的时候,她是真的以为故孟使的就是归尘口中所说的“血祭”,直到她进入殿内才发觉那种至阴之气并不集中在故孟手里的法宝上,而是分散于整个大殿。

    然后她就想到了卮阴岩,魔族亲自献上的“贺礼”。

    就算地母元君受六界敬重,但卮阴岩这种东西数万年才得那么一点儿,瞧他这十几只大箱子,任谁都会觉得是大手笔,魔界偏安一隅,又何必花大力气讨好一个冥界的元君?

    既然不是讨好,那么就是对他们自己有好处,织影把这些串联在一起,就想清了魔族的意图。

    故孟的血并不是用来血祭,而是用自己的血来唤醒本命法宝里的至阳之气,再施法集中散落至大殿各处的卮阴岩里的阴气,就造成了他的法宝具有至阴至阳之气的假象。

    殿中众人被夜荼踢卮阴岩的动作所蒙蔽,以为卮阴岩对魔族来说无关紧要,也就没把最关键的卮阴岩放在心上,面对故孟所谓“无敌”的法宝就先生了几分畏惧之心。

    织影知道自己的云气能解三毒,但愿也能多压制卮阴岩里的阴气一时,给神族和冥界多挣一刻生机。

    归尘给她护法,也发现了卮阴岩的用途,不禁对这个鲁莽冲动的少女多了份赞赏与敬佩。

    但魔族显然更先看出织影的意图,涌到织影身边的魔族人越来越多,归尘挥动着手里的花藤,已经捉襟见肘。

    雎略的剔透玲珑心又怎会不了解呢?当下就逼开交手的魔将,辗转退了过来,与归尘合力把织影围在中间,给她一个安全的空间封印卮阴岩。

    见他过来,织影担心他手上的伤势,道了句:“师兄当心!”

    为了尽快将卮阴岩解决,她回过头几不停息地出手封印,在第十六块卮阴岩的时候,头上已经有豆大的汗珠簌簌滚落。

    雎略挡下了大部分的攻击,此时完全没有办法顾及到她的情况。

    反而归尘轻松了许多,见到之后问了句:“还行么?”

    连汗水都来不及擦,织影摇了摇头,只道:“无碍。”

    声音又轻又低,若非归尘离得近,几乎都快听不到,他深深地看了她两眼,扭过头去继续对付魔族。

第二十五章 紫白散

    织影封印完第十六块卮阴岩,眼前景象有些重影,耳朵里也嗡嗡地响个不停,脚下一软就要站立不稳。

    她单膝跪地,闭眼停顿两息就睁了开来,疲倦地摆了摆脑袋,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瓶子仙露囫囵喝下,体内灵力立时充盈。

    还好她在休养的那一年里吸取在星落林里的教训,查阅了许多古籍,想办法将仙露炼化为气态的灵力,方便经脉迅速吸收。

    不然今天又要重蹈在星落林里的覆辙,再次休养一年,甚至更久。

    恢复了灵力,她继续着手封印卮阴岩。

    因为织影不遗余力地耗费自身云气封印,故孟的力量也在逐步衰弱,与他斗法的地母元君和飞廉望舒三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三人当下就默契地相视颔首。

    飞廉迎上前去应对故孟的攻势,与他寸步不离的望舒在他变招的时候补上,地母元君在两人之后,后双手托起书卷,指尖如电疾点。

    几个字符亮起黑白交映的强光,连成一串字符链,蟒蛇一样缠上了与飞廉酣战的故孟手里的驭阳杵。

    桎梏之下的驭阳杵像是被绑的逃犯在拼命挣扎,混杂着红芒的金光如同烧坏的灯泡一样剧烈闪动了几下,在故孟见鬼了的目光下朽木似地砸在了地上。

    驭阳杵坠地的沉顿声音清晰地打在故孟的耳膜上,他母后耗费数万年心血铸造的法宝就这样被破了,他呆怔的表情完美地诠释了他对这件事打心眼儿里接受不了。

    对面的望舒身影婉转,广袖翩然,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扬起手中的扶摇弓竖立于身前,身边的飞廉抬手化出逐霄箭,稳稳地搭在了扶摇弓弦上。

    在故孟如丧考妣的情状下,利索地松了弦。

    逐霄箭如破出海面的蛟龙,反射着金轮的瑰丽光辉势如破竹地冲向九霄。

    瘫在地上的夜荼看到这一幕,一掌击向墙壁,接着这份冲力跃到故孟身前。

    “噗!”

    夜荼被逐霄箭一箭射穿了眉心,箭头停在故孟眼睛一厘米处,识海破溃,一口鲜血猛然喷在了故孟的脸上。

    若在平常,他一定一脚把这个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的东西踹到永夜沼里,可此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一切被血色浸染,让他觉得自己被泡在了血海里。

    接下来,夜荼无力地落了下去。

    锋利的箭头随着他的倒下在故孟苍白的脸上笔直地划下一道血口子,汩汩往外冒着鲜红的血,和夜荼喷出来的混到一起,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夜荼的。

    旁人看去,煞是渗人。

    织影看到这一幕,却是心上一松,手中灵力再次用尽,整个人疲软地倒下。

    身侧的归尘眼疾手快地一手抬起她的臂弯,一手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扶住了她,织影的脑袋就顺势慵懒地靠在了他宽厚的肩上。

    一干魔族人皆被故孟那边的变故震撼到,纷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用以攻防的法宝,涌向了故孟那个方向。

    雎略得空,转眼就看到归尘怀里累极而晕的织影,眉心枯燥,唇色泛白,显然灵力和云气俱是消耗过度。

    他扬手挥开归尘,一把将柔若无骨的织影搂在了怀里,握着她的手输去灵力。

    归尘被他掀得一个踉跄,还好魂体轻如云烟,不曾磕碰到,只不过打了个转就停稳了,抬脸就看到雎略一双见到仇人似的猩红的眼冷冷地瞪着自己。

    他被这一眼瞪得骨寒毛竖,却没有后退的念头。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息,直到归尘平直的眉不由得拢到了一起:“阁下这般看我是何意?”

    雎略抿着唇,眉心比归尘双眉挤出的褶皱还要深许多,像被人拿匕首恶意地来回割过似的。

    视线滑落到雎略和织影相握的手上,归尘机械地扯了扯嘴角,淡声道:“此间事了,这就告辞。”

    说完就转身轻飘飘地荡了出去。

    雎略冷冷地撤回目光,眼底的寒冰却久久不化。

    那边归尘刚飘离他二人一丈,还要继续往前,脸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壁,脚也像生了根似地拔不起来,试了多次,莫不是如此。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三生石。

    他在三生石方圆一丈之内徘徊了近千年,彼岸花,望乡台,还有那过不了的奈何桥,渡不去的忘川河。

    他早已看腻了这些经年不改的景象。

    他以为今日三生石的恶咒已经解除了,却不成想,他只是换了一个行走中心,由三生石变成了一个人。

    归尘转身回望,神情莫测地定睛在那个因为刚苏醒而脸上显得有几分懵懂的少女身上。

    她是谁?

    此刻令他心头布满疑惑的织影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丈处的他。

    织影揉了揉眉心,本能地运转了一下体内的灵气,发现流转于经脉里的灵气充沛又浑厚,和之前自己靠玄祖元君那套修行之法得来的温缓灵力截然不同。

    她瞥见一片染了血污的洁白,瞬间明悟了自己在哪儿。

    果然一抬头就瞧见了雎略那光洁如初的下颌,上面也煞风景地沾上了几滴污浊的血点子,织影抬起袖子来替他轻轻擦去。

    被千年前在观尘镜里看到的画面再次困顿的雎略被她的动作拉了回来,扣住用衣袖在他下颌处摩挲的手,眉间有一刻的放松:“你醒了。”

    织影眨了眨清明澄澈的眸以作回答。

    雎略翻过她的衣袖,上面沁着他下颌上的血,不禁又皱起了眉:“脏。”

    随后手掌在上面轻巧抚过,织影的衣袖又恢复了来冥界之前干净典雅的珍珠白。

    织影展颜一笑:“师兄这洁癖在战场上可怎么得了?”转了转眼睛,挥舞着自己的袖子揶揄道,“那就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粒云彩!”

    雎略淡漠的眼底浅浅地掠过一缕笑意,却把她推离一步,板起了脸道:“让你离开,你为何不听?”

    “师兄瞧不起我,我才不干!”织影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任谁也知道她是心口不一。

    就在这时,织影看到了他指尖滴落的血毫无技巧地在墨黑的地板上画出一朵重瓣梅花,她又愤怒又心疼,言语间少有的严厉:“你自己流了那么多血,还不先顾着止血,还有精力来说我!”

    说着就手探进袖子里掏了半天。

    却似乎没掏到她想要的,不觉间脸色急得发红,最后不得不放弃寻找,玲珑纤白的手掌摊在雎略面前:“我出来得仓促,没有带伤药,给我紫白散!”

    她正看着药典学着配制味道升级版的辟谷丹呢,就被司织赶鸭子上架地派来给地母元君送贺礼,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幸好她想着配好了之后就去给曲觅讨教讨教,为了方便穿了身出门的衣服,不然她就糗大了。

    雎略瞟了眼右手,欲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小伤无碍”,但在织影灼灼的目光下,他把这句话默默地咽了回去,左手点了点青冢,一只木槿紫的瓶子拿在了手中。

    就要撩了衣袖往手腕上倒,立马就被织影把药给抢了过来。

    她嚣张扬起了眉梢:“现在蛟龙失水,你就要听我这个九天真龙的!”

    两月的同门之谊让织影对这个冷面的师兄有了更深层的认识,面冷心热对这位师兄来说无疑是最贴切的标签。

    所以她已经没有像之前畏惧岩川那样畏惧他了,时不时还开玩笑来逗一逗他,虽然他总是没有什么回应,但织影还是乐在其中。

    譬如当下,雎略也只是面无表情地任她将窄小的箭袖小心翼翼地卷起,再召来清水轻轻擦干净,然后拇指和后三指稳着瓶身,食指规律性地击打瓶颈,里面的紫白散得以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待上面密密实实地铺了一层紫白散后,织影又掏了根雪白的布条缠上,最后还牵起一缕戏谑的笑意手指翻飞,在末尾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可谓是“用心良苦”!

    雎略眼皮跳了跳,移开了目光,接着问之前织影未答的问题:“那时我让你离开,你为何还要回来?”

    又是这个问题!

    织影塞上瓶塞,顺手把紫白散扔进了自己袖子里,反正战神族身上伤药最多。

    她厚着脸皮答了:“你让我离开大殿,又没说让我离开幽都,离开冥界!”

    论起找文字漏洞,织影那两下子根本不是雎略的对手,雎略紧接着来了句:“可你还是回了大殿。”

    “……我找不到路回去。”织影嗫嚅了半晌才挤出这一句。

    可雎略轻描淡写就给她堵了回去:“破海珠可以带你出冥界。”

    织影再想不到用以狡辩的理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反正我不想走!”

    雎略对上她这个无赖,无奈之下只好开启了毒舌模式:“魔族突来,你太弱,走为上策。”

    三十六计?!

    织影感觉心上被狠狠捅了一刀,她眉毛不觉地抽抽了两下,随后不甘示弱地扬起了下巴:“师兄可不要忘了,卮阴岩还是我封印的呢!”

    雎略侧过脸。

    亲见夜荼横死眼前的故孟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痴傻地跪在原地,被几个魔将护卫着撤离了大殿。冥界几个阎君,还有天界来拜贺的神族或轻或重都受了伤,也就没有去追。

    而作为贺礼的卮阴岩,外部的黑气已经被织影的云气封住,黑色的石头尽数变成了白色,如同被锤子砸碎的冰山散落一地。

    无疑,这些直接间接都是织影的杰作。

    尚未进阶上仙阶品的她就已经立下这样的大功,若是到了她执掌整个云族之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盛景?

    天帝若是看到她这样年纪轻轻就大放异彩,对她,对她所在的云族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举措,就像对待当年的洛霞?

    雎略思忖了半晌,与她道:“你封印卮阴岩之事事关重大,不宜声张。另外,知晓此事的人,我会告知地母元君,让她处理。”

    顿了顿,又怕织影为此萦然于心,就加了一句:“这样对你和云族都好,你若耿耿于怀,可以去向司织解惑。”

    织影托起一块小型卮阴岩在手里把玩,有些败兴地喃喃道:“我回来又不是为了让谁谁谁感激我……一个体育老师,一个思想政治老师,没想到还能体验一回学生待遇……”

第二十六章 因果报应

    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石头就飞了出去,她眼睛就直直地跟着追了过去,那呆萌的样子看得雎略后头站着的归尘忍不住一阵咋舌。

    雎略一手钳着她的下巴,让她脑袋转了回来:“那上面的阴气对你有弊无利。你若是实在闲得发慌,持盈后面的三十四式,我一并教了你,你自己回影殿领悟去。”

    说着就一根修长的食指即将点上织影的眉心。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织影就再也不想碰这个阴气森森的黑石头了,所以等到听完他后面的话,她立马就换了张甜甜的笑脸,抓着雎略的袖子来回摇。

    “那怎么行?正所谓严师出高徒,没有胜似师尊的师兄在旁督导,我要是开了小差或者练岔了怎么办?不就辜负师兄代师收徒的一番苦心和师兄对我的期望了嘛?”

    在织影看不见的那一面,雎略唇角微勾,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与地母元君商讨魔族之事,你在这里等我……”

    目光一掠就看到了立在一丈处的归尘。

    这个凡人还没走!

    雎略眯起眼睛,周围一下子静了起来,无端令织影想要打颤。

    他如同寒川的目光盯着归尘,话却是对织影说的:“不可与此人再有交集。”

    织影绞着佩腰间渐变蓝的穗子下意识问他:“为什么?”

    她第一时间不是答应而是问原因,这让雎略的手掌几乎是随声而至地捏成了两个锭子,雪白的绷带上沁出一团殷红。

    织影没看见,归尘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殿内已经只剩了他们三个,这气氛令原本空气一样的归尘凸显了出来,就在此刻,织影亦看到了他,并且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归尘的脚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脚刚抬起来,就被一股强大到他无法抗拒的力量折了回去。

    身不由己,奈何奈何!

    他无声地慨叹一声,飘了过去。

    “嗯……”织影作出思索状,少顷恍然,叫出了他的名字,“归尘!”感激道,“这次多亏你和师兄给我护法,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就完成封印,我该怎样谢你?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雎略发了话:“他所为亦是为了冥界,为了他自己,你不必许诺他什么。”

    织影狐疑,不是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吗?

    何况当时那一戈,她根本抽不出身来抵抗,现在她的护体神光尚未凝实,贸然硬抗也只会落得个身归鸿蒙的下场。

    即便他这滴水只是为了自个儿,但他这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的,有因必有果,将来迟早是要还他的,还不如现下就还了干净,省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迫还恩!

    雎略本以为她是心里也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却原来是这番道理。也好,现下了了,以后也就不会再生纠缠了。

    若这个凡人提出不该提的要求,他替她出手结果了这个罪孽深重的凡人就是。

    适才他二人之间的亲昵与雎略明里暗里的戒备,归尘都丝毫不落地看在眼里,若说他对这个少女有什么非分之想,那真是误解甚深。

    是以他只是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温和的声音绞着丝冷意:“我本无甚要求,但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便提了。”

    “请随我去一趟忘川河畔。”

    织影尚未应答,雎略已面露警戒,冰冷的声线如同从一场鹅毛大雪的世界穿梭而来:“你要作甚?”

    “阁下请放心,在下想请姑娘同去忘川河畔涉足片刻,仅此而已。”

    归尘大方坦率地与雎略对视,丝毫不被雎略凛冽的杀伐之气所摄,两个人如同两座对峙的山岳,岿然不动,风雨不侵。

    织影在背后给归尘赞叹地竖了个大拇指。

    这位仁兄实乃真男儿也!

    雎略已答:“我送她。”

    这就是要看着他的意思了。

    归尘也不扭捏,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先行一步。

    织影和雎略并行在后。

    路上撞见几队鬼兵,皆是面色惨白,眼带淤青,相比之下,归尘这只鬼也当得上其中的绝色了!

    鬼道修行素来不易,这也是故孟敢借着道贺来攻打冥界的原因。

    只不过他时运不济,碰巧撞上了能封印卮阴岩的织影,若是无她,也许真有可能破了冥界,但也仅仅是也许,正如归尘所想,冥界还有一位上古神尚未现身。

    而当归尘引着织影二人来到忘川河畔时,若不是被雎略扣住手腕,织影只怕已经溜之大吉。

    冥界有河名忘川,有花曰彼岸,铺满了整个忘川之畔,火红纯白交相映,仿佛火焰女神与冰河女神在河岸斗舞。

    雎略握着织影已然发凉的手,面不改色地质问归尘:“忘川河畔已至,你还要做什么?”

    归尘踱至三生石前,长身玉立:“二位随时都可以走。”

    那副无所谓的神色却教雎略疑窦更生,驻足不行。

    织影亦是又惊又惑,反倒忘了对曼珠沙华的惧怕:“就这样?你可不要骗我,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我都会为你实现,却不能敷衍我,教我销不了因果。”

    神族寿与天恒长,可就唯有两样不好。

    一则是死后不入轮回,生于混沌而归于混沌,最是清净。

    这第二则,就是因果之说。假如你受了旁人的恩不还,那么这个恩就会如同雪球儿一般越滚越大,临死之前必会加诛于自身,还了这果报。

    至于怎么还,当时曲觅跟她提起时打了好一阵儿的寒颤,就连进来奉茶的澹生听到她们在说这个,牙齿顿时就开始打架,可见必然是一种极其凄厉可怖的下场。

    织影自问她还年轻,还不想带着这么个危险的定时炸弹上路,她本能地恐惧那个未知的凄厉可怖的下场。

    因而她期盼地看着归尘,甚至还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直到雎略恨铁不成钢地横了她一眼,她才稍稍收敛。

    归尘则苦笑:“我的要求你办不到,就算是冥帝亲来也办不到,我又何苦逼你?”

    脸上泛着一派苦涩,说的话也委实教人跟着苦涩一回。

    织影心里咯噔,却还是问了出来:“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自己办不到?”

    归尘犹如一只被钉子卡住的钟摆,一言不发,仿佛经过了一整轮漫长的沧海桑田,他终于开口:“请看。”

    织影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块半丈高的青石,上面横有两道赤痕,将石身分作了三个部分,而这三个部分又被一条白芒的线犹如串珠一般连在一起。

    织影仿佛醍醐灌顶,一下就想起了这块青石俨然就是那鼎鼎大名,受了前世无数人追捧吹嘘的三生石。

    相传三生石乃是由用来计量所造人数的沙砾成就的一块顽石,后来吸收天地灵气,灵性渐通,被女娲封作三生石,又赐其三生诀,置于冥界忘川河畔奈何桥头,令其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织影从回想中醒转过来,上前仔细观摩这块千古不朽的巨石,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海里意外地发现了两个并列而书的名字归尘、似锦。

    她指着“归尘”两个古字问:“这是你?”

    归尘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织影大惑不解。

    三生石上不都是被祝福过,能与心爱之人相伴三生的人吗?他该庆贺自己有这样奇妙的缘分,怎么反而一副沉困萎靡的情状?莫不是他没等到自己的心爱之人?

    织影的思绪像踩了香蕉皮一样倏地滑远,立足于她身后的雎略却绞着上面“似锦”二字,眼底窜起了两簇灼人的火苗。

    他克制着心里不安分撞击囚笼的恶兽,转身问归尘:“这是你刻的?”

    归尘摇头,据实以答:“我来时就有了,但也并非三生石所为。”

    “何以如此肯定?”雎略疾声追问,却未曾感觉到自己声音在轻微地颤抖。

    归尘挑了挑眉梢,这个人言语古怪,语气异常,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他正待问清,织影自言自语起来:“这个‘似锦’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犹如羽毛轻抚的声音让雎略心里打了个突,这时她陡然拔高了声音:“是我的前任!”又觉得自己语带歧义,她拍了自己嘴巴子一下,“啊呸!是前任影部神女!”

    归尘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答案。

    织影也沉默下来,指尖的穗子被她胡乱翻绞,快打成一个死结。

    司云殿对前任影部神女讳莫如深,在曲觅的只字片语中,她只知晓她的神名叫作似锦。

    怎么似锦的陨落竟然和眼前这只鬼有关?可既然似锦已经陨落,三生石上何以还会有她的名字?

    “她没死?”

    织影和雎略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一句,问完之后就目目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但织影看到的更多一些,雎略的眼底还有即将失而复得的无措和狂喜。

    今天遇到的事太多了,织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她明智地决定把这些不明白的事都扔进盒子里存起来,等她缓过来了再慢慢抽丝剥茧,寻求答案。

    雎略却没打算放过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

    他闪步至归尘面前,凝着双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归尘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阁下不觉交浅言深。”

    瞥了眼青石前眸光已然恢复了清澈的少女,将心中的惊奇压下去,对雎略道:“这位姑娘已经了了因果,就请回去吧!”

    忘川河一片血黄,里面虫蛇满布,腥风铺面,令人作呕,像他们这样长住于九天之上的人又怎么受得了?

    织影关上了脑子里的乱麻,过来道:“你是要我帮你找情人?”

    男子浮起的自嘲感慨,被她这句“情人”破坏个彻底,归尘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还请姑娘慎言!”

    “嗯?不是情人,那是什么?你们的名字已经刻在上面了啊!”织影指着三生石上并列的两个名字。

    经她这一指,两个名字明晃晃地蹦了出来,瞬间扩大了十倍不止。

    血红的字快要把归尘的眼睛都要染红,犹如洪水猛兽,让他退避三舍,却又在一丈处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雎略更是可怕,一双眼猩红猩红的,像被辣椒水刺激了。

    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第二十七章 责任

    眼下的情况,织影唯有两个选择,一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第二个就是她作为警铃大响,打破此时的冷凝氛围。

    算了,谁叫是她要来了因果!

    织影硬着头皮闪到四个古字前面用身躯将其严严实实地挡住。

    看不见引火之物,归尘心绪渐趋平静,雎略眼里的猩红也退了大半儿。

    行之有效,织影心下稍安。

    她走过去对归尘道:“你是要找似锦还是要什么?快快讲来!我也好早死早超生,省得心神不安,整日家惦记着!”

    织影越走越近,归尘退不能退,往一旁移开五步的距离,道:“我要的你已经做到了,你们可以走了!”

    让他整天跟着一个女子,还不如蜗居在三生石这方寸之地,何况他的魂体根本不能受到一丝日光的炙烤。

    织影往外面挪了两步,两撇羽毛形状的眉毛很是灵活地跟着跳了两下:“那我真的走了?你可要说话算话,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这模样逗得归尘忍不住发笑,给了织影想要的答案:“是,两不相欠。”

    “那我走了!拜拜!”

    织影朝他挥完手拔腿就跑,这个鬼地方的花香太恐怖了,她看着归尘,眼里闪现的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什么金色海洋、行尸走肉、恶兽精怪的,让她鸡皮疙瘩都掉没了。

    她刚越过雎略,就被雎略牢牢拽住,眼里还残余着未褪尽的血丝,看着依旧吓人。

    他道:“我问他一些事,你去飞廉那里等我。”

    “可你之前还说让我在大殿里等你,你去找地母元君商议魔族之事……”在雎略的目光下,织影的声音偃旗息鼓,她唯有应诺,“好吧。”

    她一垂下脑袋,就看见雎略手腕上已经被染红的绷带,惊声道:“你伤口又流血了!”连忙从袖子里把紫白散找出来,就要去拆雎略手上的布条。

    织影的手这次已经被禁咒定住,不尴不尬地伸在半空。

    “不用。”

    雎略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冷漠的声音对她说话了,织影脸色大变,另一只手软软的,指间的紫白散脱手而落,幸而是泥土,并未砸坏,只是以一个难堪的角度斜躺着。

    织影提了提嘴角:“我,我不碰你,你自己,自己上药就是。”

    被吓得说话都颤抖,归尘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这两人,心里觉得雎略越发奇怪了。

    织影退步,雎略也不会那么没风度地让她一直在这里站着,他尚有要事须寻那个凡人问个究竟。

    禁咒得解,织影并手搓了搓,方才有回暖的感觉。

    再次仰首,已是一派风轻云淡地笑脸:“那你们慢聊,我就先走了!”然后歪着脑袋觑了眼后面的归尘,调侃道,“你们可不要打起来哦!”

    随后笑呵呵地蹦跳远了。

    归尘没有感觉到除三生石以外的力量牵引,他隐在长袖下的手松了一分。

    还好,她的力量不足以强大过三生石。

    那厢雎略回头,目光阴沉得如同乌云罩顶,里面不时闪着电光,轰着雷鸣:“是你害死了她!”

    “谁?”

    “似锦!”

    ※※※※※

    幽都,议事厅。

    地母元君看着桌案上的卮阴岩,眼里不知不觉升起一层阴霾:“……卮阴岩对于冥界,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镇界之石,魔界亦是因此而如虎添翼,使我冥界大为受创。”

    飞廉摩挲着腰间的月光石环佩,斟酌道:“魔界世代居于远古战场,何来的至阳之气?”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下一众冥界高阶执掌者哗然。

    飞廉的意思很明白,远古战场里不知葬送了多少六界生灵,徘徊着多少六界阴灵,至阴至邪。

    说有死气,邪气,阴气,都不为过,只是这阳气,而且还是至阳之气的说法,绝对是骇人听闻的。

    偏偏故孟那件法宝开诚布公地展露于所有人面前。

    尤其是用阴气来维持修炼的那些冥界中人,更是深深领教了一番那法宝里的至阳之气,打得他们几乎魂灭道消,他们是绝不会忘记那种滋味的。

    魔界请了帮手?

    当下就有人把这种猜测说了出来,一时间多人附和。

    神魔两族斗了几十万年,早已在四年前立下神魔之契,如今复出,必是联合了他界,方才有了至阳之气的协助。

    飞廉听着他们的议论,心里却有了不同的看法。

    天界虽然与魔界立约,但还是派人驻扎在归墟边沿,若有外族介入,天界那些暗哨不会不禀告,唯一的可能就是,那阳气原本就属于魔界……

    魔族根本不是怨灵之气所化!

    这个猜测让飞廉背心不觉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月光石环佩上亦是一层朦胧的水光。

    众人就魔族盟友这时讨论了一阵,又有人奉承道:“说起来,还是元君还有风使月使厉害,若非三位力破那件古怪的法宝,只怕我等在劫难逃!”

    “说的是,说的是!”

    飞廉暗嗤,先时他三人再加上一个战神族最具天赋的雎略,尚不能将故孟一举拿下,如今这话地母元君听了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此时地母元君道:“诸位过奖,此次并非全是我等功劳,真正立下大功的是……”

    “天界雎略将军到。”

    门外鬼差话落,门外雎略就跨步进来了,眼睛目不斜视地对上地母元君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地母元君微颔首,浅浅笑道:“将军来得正好,我等正在商讨两界合盟之事,将军可有何建议?”

    语毕,议事厅再次哗然。

    ※※※※※

    雎略刚进了议事厅,亲眼见着结界合上,织影唇角一勾,就悄悄去了忘川河畔。

    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好奇心,这种东西极不安分,越是掩饰,越是蹦得厉害。

    而织影就拥有强烈的好奇心,雎略两次让她避着归尘,她就越想去见,想看一看他身上有何种隐秘,让雎略都大感好奇。

    冥界在地母元君圣诞前一天就提早完成了今日的轮回任务,圣诞这日轮回之路上往往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在庆贺,笙歌欢笑只属于那一处,三生石前的他丝毫感受不到。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归尘早已处之泰然,今日却突然觉得寂寥起来,就挖了埋在三生石旁孟婆赠的几坛子忘忧酒出来喝。

    以致于织影来时就看见他捧着一个坛子不知道在喝什么,眼神迷离,双颊晕红,像是醉酒的模样,慵懒地靠着三生石,嘴角翕合说着些什么。

    她捏诀封了自己的嗅觉,化成一团红色的鬼火穿过彼岸花丛,缓缓飘到他身前。

    归尘细碎的说话声逐渐清晰。

    “……圣迹谁会得,唯我独徘徊。一尚虚中度,三生逐水去……”

    “……谁道三生石缔良缘?我言良缘是孽缘……”

    这什么跟什么呀?!

    织影在他面前晃悠了好一阵儿,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

    这诗作得毫无新意。

    织影在心里如斯评论。

    她不耐之下索性现身,俯身拍了拍归尘的脸:“喂喂!你是醉了还是梦着?醒醒!我还有话问你。喂!醒啦!”

    归尘喝着忘忧酒,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当初三人游历天下的光景,当时只觉潇洒痛快,却不想如今一个身死,一个被带走,他又被一个咒诀困在这里。

    “嘶……”

    这什么忘忧酒,喝得脸上火辣火辣的直犯疼?

    孟婆的酿酒手艺何时变得恁差?!

    手一扬,坛子甩脱出去,却未听见碎瓷声,他眯眼一看,却是一个着白衫的少女黑着脸怒视着他,手上器物圆滚黝黑,还有几点泥巴,俨然就是装忘忧酒的坛子。

    “你还没走?”

    织影无视他的白眼,坐到地上:“我来听故事的。”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准确,补了两个字,“嗯,似锦的故事。”

    “无聊。”归尘再次甩了她一个白眼。

    织影依旧不生气:“他们都不告诉我,我只有来找你了。”

    “有什么好听的!”

    “那我听你的故事!”

    归尘不语。

    “那我来讲,要是我说了什么不好的,你可不能怪我。”

    归尘依旧不语。

    织影眼珠子一转,就将她从前听过的几个故事合并在一起讲了出来:“首先,你是一个凡人,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你邂逅了一个女子,并和她定下鸳盟。

    “怎奈人神之别,你和她被拆开,最后郁郁而终,独守忘川河畔千年,只等她一次回首,可她却从来都没有回头看你,所以你等到了现在。”

    “这个女子,就是似锦。对不对?”

    织影单手托腮,闪亮的眸有一种魔力,让人顺势就点头肯定她的问。

    织影暗地坏笑:小样儿,用了点头咒,还怕你不点头!

    归尘觉得下巴上垂了一条线,有人在往下拉,他挣脱不过,低垂了下巴。

    “啊!原来这就是你们的故事啊!何等的凄美动人,扣人心弦!”

    “错了。”

    织影挑眉:“哪儿错了?”

    归尘以一种极为沧桑感怀的语气答:“遇见之后,全都是错。”

    织影乘胜追击:“那该是怎样?”

    “我和……哼!”归尘张口就要纠正她的谬误,猛然察觉到她的不轨意图,话音戛然而止,还附送了一声冷哼。

    织影见他闭口不言,轻叹一声,悠悠道:“原来你不喜欢她啊!”

    余光看见归尘诧异的目光,织影比他还要诧异,嘴里惊叫道:“原来你真的不喜欢她!”

    此话说破,归尘反而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浊气,缓缓道:“……从未。”

    “那你们……”

    “三生石么?”归尘提起一个讥诮的笑,“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咒术,唤作三生诀。”

    织影当即点头:“听过,那是女娲赋予三生石对两情相悦之男女祝福的咒术……”

    归尘还未听完就嗤笑出来:“所有人都这样说。”

    “还有别的?”

    织影觉得他接下来的话将会刷新她的三观。

    在她还未准备好的时候,归尘以一种尽量平稳的语气道:“三生石是可以给两情相悦之人三世的姻缘,可对于一厢情愿的人来说,那只是一句恶咒。”

    “那这……”织影脑子里的弦崩了,颤颤巍巍地指着背后青石上愈加醒目的两个名,“那名字真是似锦刻上去的?!”

    “……或许吧。”

    “什么叫或许?你说话要负责任的!”织影腾地站了起来,一脚将他的酒坛子踢成了渣。

    归尘敞亮地摊开了一双臂弯:“我这不是在负‘责任’么?”

第二十八章 当归去

    “我这不是在负‘责任’么?”

    “你你你……”织影指着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最后泄了气,坐了回去。

    织影最不喜欢气氛冷凝,主动找话来说:“她喜欢你的。”不然也不会有三生石上的字。

    那四个古字写得婉转缱绻,划连着勾,勾倚着划,若非真心,又怎会有如此柔情寄托其中?

    归尘迟疑,却不能否认:“……嗯。”

    织影歪着脑袋:“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不是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吗?

    这个归尘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焉知不是和她那个师兄一样是闷骚型?

    归尘微垂双睫,凝着织影腰间的同心结,认真道:“情之一字,强求不得。”

    织影默然良久。

    她看过来,目光似悯如怜:“有什么办法可以去掉这个三生诀?”

    “或许,待我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消失吧!”

    归尘偏开,这样的目光他不喜欢。有谁会喜欢被人怜悯同情呢?

    何况,他只是被人喜欢了而已。

    织影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反而展示了自己独有的发散思维:“那你岂非要做了鬼女婿?”

    归尘转过来,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

    然后……织影就开始掰着手指好心地给他分析。

    “你看啊,这冥界除了上层的领导,就都是鬼身,而且这上层领导里,只有地母元君一个女子。哦,孟婆也是女子,不过她都可以做你祖奶奶了,那肯定是不合适!那么就只剩下一群鬼姬了……”

    归尘未免耳朵和心灵继续受罪,顺手提了近旁的酒坛子挡住了织影的脸,并高声道:“为了祝福我早日脱离苦海,我们来共饮一杯酒吧!”

    他没看到酒坛后面少女的笑眼比星子还要明亮:“好啊!”

    还没喝上酒,织影已经开始兴奋起来,捧着酒坛子大吐苦水:“我跟你说啊,我从小就没喝过酒,后来就不能喝酒了,到了这里又没有酒。我到现在都还没尝过酒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说着她就凑到坛口仰头就喝,这个姿势持续了几息,织影什么也没喝到,她悻悻地把酒坛塞回给归尘,抱着手臂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归尘狐疑地接了,发现入手轻巧,里面什么也没有,眉毛不觉抽动了几下。

    适才他急着堵织影的嘴,竟拿了坛自己喝完的空酒坛给她……

    织影睇着他,质问道:“你是不是都喝光了?”

    “拿错了。”

    说话间,归尘已拍了泥封,把酒坛递给她。

    织影前嫌不计,笑吟吟接了过来:“啊,谢谢!”凑近了闻,却拢了拢鼻:“咦?这个酒怎么不冲鼻子?”

    归尘搔了搔鼻,望着流淌不息的忘川河:“这里的酒是这种,喝多了就习惯了。”

    “嗯,是这么个道理。”

    织影不疑有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全部含在嘴巴里,像只贪吃不厌多的松鼠,旋即“咕隆”一口吞了下去,姿态甚是豪爽,极具女汉子的气派。

    末了五官凑到一块儿,舌头吐得老长,痛苦道:“啊!好难喝啊!”

    孟婆酿的忘忧酒其实后劲儿很足,归尘喝了这些年,酒量算是练起来了,初尝酒滋味儿的织影却不同。

    果然她把酒坛子抄在手臂和身侧,道:“咦?归尘,你怎么飘起来了?”她觑着眼,犹如一个坐在后排的高度近视的学生想要极力看清老师黑板上的板书。

    忽而又似是悟了,很不优雅一手抱着酒坛,一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哦!你们鬼都是用飘的!”

    再然后,她就伸手探到归尘腰间:“你打魔将的那个鞭子是什么做的?怎么跟条树藤似的?我看着舞起来没有小金乌那个火鞭子……”

    没说完就软绵绵地倒在了三生石上,脑袋异常乖巧地低垂。

    归尘凑近了瞧她是否醉了,织影骤然抬起了手,一根纤长莹白的食指直愣愣地指着他的鼻子喝了声:“威武!”

    不防之下的归尘被她的声音嚷得有片刻的失聪,但很快就没事了。

    他摊手在织影眼前晃了晃,没什么反应,又戳了戳她掩在袖子下的胳膊,胳膊晃了两晃,也没别的反应。

    归尘长长地吁了口气,将地上的几个空酒坛扫到忘川河里,近处的几只痛苦挣扎的孤魂游鬼趴在上面喘息,酒坛带着他们顺着河流飘远。

    归尘又把剩下的几坛重新埋了回去,然后才蹲回织影面前。

    少女皮肤白皙,脸上有两团红晕,衬得她愈发明媚生姿。

    她半张着粉嫩的唇,呵气如冰,不同于自己身上阴气的冰寒,那是一种雪峰上迎着日光的圣洁。

    待她长大了,会比从前的似锦还要美。

    归尘这样想着。

    他凝神半晌,而后用力甩了甩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都甩开。

    他的志向从不在这些。

    归尘定了定神,口中是织影从未听到过的轻声柔语:“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过话了,多谢你。”又似想到什么,面含无奈,“但你的那个师兄不会允许你记得这些。”

    他把酒坛子从织影手里抽了出来,晃了晃坛子,把剩下的忘忧酒吞下肚,翻转了酒坛,一滴也不剩,随手又扔进了忘川河里。

    归尘袖子在嘴巴上一抹,注视着织影心里又羡又妒:“我喝了一千年的忘忧酒,怎么都忘不掉,你不用受此困惑,不该记得的,就忘了吧!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多好……”

    织影咂咂嘴,傻傻地笑了笑,天真无邪得像个孩子。

    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三生石的第二层闪过一抹幽微的光……

    而且,归尘看着傻笑的织影觉得有些头疼,她醉倒在这里,等会儿她师兄寻过来只怕会有麻烦。

    可若送了她去别的地方,只怕他自己又要被迫跟着她,到时候不等她师兄杀他,他自己也会被太阳晒得魂飞魄散。

    归尘眼角余光里钻进来一个人影。

    那人影矮小,偏还佝偻着腰身,就愈发矮小得跟只冬瓜似的。

    归尘的嘴脸却扬了起来,天不绝我也!

    那人来到三生石前,看到归尘,似乎惊了一下,眯了眯眼,才露出慈善的笑来:“是归尘呐!”

    脑海里不知不觉回想起织影那句“孟婆也是女子,不过她都可以做你祖奶奶了,那肯定是不合适”来,归尘嘴角猛地抽搐。

    他竭力把这些鸡鸣鸭语赶出脑海,拱手与孟婆行礼,和煦地笑问:“孟婆婆这是从哪里来?”

    孟婆仍端着张慈蔼的笑容,口中却是慎重:“今日宴会出了点儿小插曲,元君就让大伙儿早早散了,老身就回来了。”

    归尘心道:宴会早散了,我都走完一个来回,捱完了两通盘问,放倒了一个人,您这会儿才晃晃悠悠地回来,这速度委实不敢恭维!

    他面露关怀:“这一程来去,婆婆的腿上可还好?”

    “小子有心,无甚大碍。”孟婆老怀安慰地说道。

    归尘便不再与她问来候去,手掌指向织影,直入正题:“这位姑娘不甚晕倒在忘川河畔,我也不好送她去寻同伴,正好婆婆来了,就劳烦婆婆一回,将这位姑娘送离这里。”

    地母元君下了封口令,孟婆也不去追究这个“不甚”是怎么个不甚,何况她深知归尘的遭遇,他又一向不与他人相交,就答应下来。

    孟婆过去看了才知道“这位姑娘”是位神女,而且是一位地位不低的神女。

    能来给地母元君拜贺的神,再低又能低到哪里去?

    她小心将织影搀了起来,因为织影比她高些,整个人就像一块绸缎盖在了她身上,孟婆却骤然间挺起了后背,稳稳当当地扶着她离开了忘川河畔。

    鉴于不知织影在天界的具体身份,她将织影扶去了议事厅的侧厅后,就慢悠悠地回了望乡台近处的一间草庐。

    待等织影醒来,身边只有两个面色惨白的鬼侍像两根电线杆子一样杵在原地。

    织影问:“这是哪儿?”

    两根电线杆子不动不语。

    织影再问:“我也怎么会在这儿?”

    两根电线杆子仍然不动不语。

    织影:“……”

    她捧着灌了铅一般沉重的脑袋,摸索着在太阳穴上按摩起来。

    这是怎么了?谁偷袭她?

    哦,她看雎略进了议事厅,是打算去归尘那里跟他打听似锦的事儿来着,难道是雎略看她去了所以把她打晕了扔在这里?

    织影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雎略向来是遵守能动手就不动口的人生信条,看到自己不听话,肯定会动手的。

    这个师兄……也太暴力了!

    两族议事完毕,冥界诸人自去处理魔族离开的后续,飞廉一出来就看见百无聊赖而把腰间穗子抓成一蓬枯草的织影,拍着雎略的肩哈哈笑道:“小丫头等你等得不耐烦了!”

    织影手上一捋,穗子登时变得油光水滑,鲜艳亮丽。

    她走上前一阵摆手:“没有不耐烦,没有没有!”

    而后就立在雎略身旁,不再言语。

    地母元君这回的宴会是多年来最热闹的一次,也是最轰轰烈烈的一次。

    织影随雎略一起离开了冥界。

    经过忘川河畔的时候,织影偏头往那边看了一阵,只看到一块青石,上面的字也不翼而飞。

    雎略足下如飞,织影在他身后也不得不加快步子,没等她回头,已经到达了通道口。

    这时归尘才慢悠悠地从三生石后面飘了出来,眺望着到不了的遥远,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

    ※※※※※

    时光总荏苒,岁月常匆匆。

    等织影有闲暇再去冥界时,已经是六百年之后,六百年,也足够她磨光好奇心,把这件事忘掉了。

    当初司织一听说她在冥界的事,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害怕,对雎略的谨慎处理则是万分的感谢。

    至此,织影就被勒令除了在司云殿或者有雎略随行,哪儿都不许去。

    可怜织影还未出过风头,就被雪藏起来。

    因此天界中人只知司云殿五部如今各有执掌,对影部神女却没有过多言语。

    而司云殿有云族先祖留下的结界,从外面看只是层云叠雾。

    并且未防天帝的探子混进司云殿,每次织影化作一朵平常的白云前去杜父山之前,得到司织嘱托的曲觅就会来与织影闲话,待她走了,就扮作织影的样子在影殿安栖,直到日升,织影才被雎略掩护着回司云殿。

    至于小金乌。

    原本来影殿为东华帝君讨藕汤喝就够掉面子了,他便骗了东华帝君的法宝来掩饰身形,偷偷地来,偷偷地走。

    所以天帝只认为织影是个天赋平庸的,也就撤了派去监视司云殿的探子。

第二十九章 軨軨之妒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织影这边乖乖巧巧地答应了司织,那边却哄了小金乌将她夹带出影殿。

    也得多亏小金乌的天幕遮,织影才能顺利地离开影殿,去外界逍遥。

    从此一云一鸟就开始闯祸无下限的神生。

    五百年前搅乱了银河里繁星,引得织女星牛郎星上的一对苦命鸳鸯提前会了面,被喜鹊一族痛斥夺了权职。

    三百年前点燃了鲲鹏的长羽,使其狂怒之下,令北冥爆发了一次两千年难得一见的海啸,淹了十几个海外小国。

    昨日又引水淹了东华帝君的药田,被东华帝君禁足一年。

    这些事情,都是小金乌做的。

    至少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小金乌已经修成了上仙,并被天帝敕封为赤霄上仙,但天界神族大多叫他另一个名号煞神。

    小金乌听了每每叫屈。

    他哪里煞?好吧,就算他是煞,明明就是那个臭丫头和他一起干的,怎的只说自己不说她?!

    “好歹煞神也是神,况且这些神族知道你是煞神,谁也不会来招惹你,不是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织影见他一身煞气,好不文雅地抬手拍拍他的肩。

    织影注视着结结实实落在小金乌肩上的那只手,却想起了自己的烦忧。

    她进阶上仙,除了亲近的几个人,没有任何人知道,也没有得到名正言顺的敕封,这其中的原因自不必多说。

    那日雎略拿了一件法宝来,将司云殿罩了个密不透风。

    织影孑然立于云端,手中只有雎略送她的那柄沧巫,水润的光泽里即将破剑而出的凌厉仿佛在向头顶翻腾的滚滚黑云叫嚣。

    第一道天雷降下,织影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谁能告诉她,这传说中的天雷怎么比司云殿里的柱子还要粗?!

    慌乱之下,织影挥动手里的沧巫挡了挡,她被撞得往后跌了几步,之后再不敢掉以轻心,使尽浑身解数对抗天雷。

    柱子粗的炫白色天雷一道紧接着一道如同一柄柄开天神斧劈在她身上,第三十二道天雷落下,沧巫被震飞,将她原本挺直的腰背劈得佝偻如老妪,背上如同着了火一般灼烧得厉害。

    直至三十六道天雷过去,珍珠白的衣衫早就变得褴褛不堪,焦黑一片,织影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被众人扶了回去。

    结果他们刚出去,织影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在靠近。

    毫无意外,小金乌来了,还一副略带嫉妒的口吻:“想不到你这臭丫头也进阶了!”他站在她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怎么样,三十六道天雷的滋味儿是不是特爽?”

    织影勉强睁了条缝,那怨愤的目光明显就是在说:你爽你来啊!

    小金乌两手一摊:“我已经过了天雷劫。”然后兴致勃勃地支着下巴道,“不过倒是可以期待一下未来晋升上神的劫数。”

    末了又流露出神秘的目光:“据说每个神族进阶上神的劫数都不一样哦!”

    织影已是筋疲力竭,勉强听完他的话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枕边就躺着一条叠得整齐漂亮的冰色宫绦,上面点缀着几簇冰蓝的火焰,比冥界幽蓝的鬼火看着清新明爽得多。

    下午小金乌照旧来找她炖藕汤,笑嘻嘻地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惹得织影还了他两脚,织影这才发觉自己没有被小金乌身上的火灼伤。

    然后小金乌才洋洋得意地告诉她,看在她晋升上仙无人贺的情况下,勉为其难地发一回善心,就送一件贺礼给她。

    这发带不是锦岚那里随手一根的发带,而是取太阴真火与冰绡纱熔炼而成的法宝,可抵御太阳真火。

    小金乌跟她比划着拳头,口称胜之不武不是他的风格,过两天一定要跟她好好打一场,松快松快拳脚。

    结果后来小金乌头脑发热,逼着织影在紫府里就奋起反抗。

    然后……

    东华帝君的药田就被淹了。

    当下小金乌拍开她的爪子,吼道:“你没被叫煞神,当然不知道这两个字有多难听!”

    然后就凑近了她,脸上划开一抹诡笑:“说起来这个名号还有你的一份儿,要不要我告诉你那司织大人,让她多禁足你几百年?”

    织影沉吟着斟酌半晌,扶着额头神色恹恹:“那就告诉她吧!正好这几日师兄教我阵法之道,脑仁儿疼的紧!”

    小金乌一侧嘴角斜勾,睇着她:“一口一个师兄,你叫得可当真是亲切!”

    织影不以为忤,召来一团云朵,清洗盛藕汤的盅和碗,眉梢轻扬,自得神采。

    “那是自然,他于我有大恩,叫他一声‘师兄’一点儿也不为过,要不是想为我那师父留个支撑门庭的人,叫他‘师父’也是可的。”

    小金乌轻抬下颌,一脸的不敢苟同:“你若是成为玄祖元君的徒孙,一样能支撑她的门庭!”

    这个问题织影也曾想过,只不过无疾而终,她只要能早日修成上神,学会破界之光就好,这个原因想不出来也没什么。

    反正都是雎略教,做师妹还是做弟子有什么区别?而且,若是做了师徒……

    她摆了摆脑袋醒醒神,拈起一面淡金色的薄纱,往半空轻轻一抛,就要罩在身上:“……懒得跟你胡搅蛮缠,我先走了!”

    “哎,别走啊!”就要起身,小金乌窜过去一把将天幕遮抢过来,小孩子藏心爱的玩具似的藏在身后,“才来这么一会儿就要走啦?”

    织影皱眉:“要不是有天幕遮,我可能连这次都来不了,哪里能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天都黑了这么久,我若是再不走,就该师兄来寻我了!那时候你我可都讨不着好。”

    “那你明儿来,我要喝藕汤……”小金乌弹出一根手指,顿了顿,又弹出一根,竖在面前,刚好把织影的脑袋叉在两根指头的凹槽里。

    他道:“两盅!两盅藕汤!”

    织影胃里又开始翻覆:“你都喝了六百年了,不觉得腻啊?”

    小金乌浑然不觉,盎然道:“不觉得啊!要是你还有空,就烤一只横公鱼,或者你钓了来我来烤也行。”

    横公鱼产于石湖,湖水恒冰,小金乌这种体质去了,要么把石湖全都融化了,要么就是被冻成冰坨子,哪一个也不好。

    可对织影来说,在石湖可就是如鱼得水了。

    “告诉你我明日就能‘刑满释放’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织影突然歪斜着身子出手把天幕遮抢回来。

    却被小金乌眼明手快地扔到了另一只手里:“你这六百年我不也常去寻你?”

    余光瞥见织影一脚从容地跨进了药田里,手上来回抛耍着一朵雪白的云朵,他忙不迭地把天幕遮烫手山芋似的一扔,声音就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赶鸭子似的冲织影摆着手:“去去去!要是等会儿那个冷面鬼找到紫府来,我就全推你身上去!”

    织影计策奏效,扬手一抓,就把天幕遮披在了身上,每一个字的尾音都不自觉地往上飘:“那我走啦!回见!”

    眨眼已没了踪影,小金乌手里一紧,一株独摇芝被他绞成了渣。

    ※※※※※

    空桑山距离岩川的峄皋山,中间只隔了一座野生动物园一样的曹夕山,这让织影倍感心塞却无奈。

    雎略的估计变成了现实。

    在织影学习拙隐剑的第三百个年头,她将拙隐剑的一万八千多招式全部学会,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将这些招式融会贯通,直至剑先意而动。

    之后就花了一百多年凝成了剑心。

    此后除了每日练剑两个时辰,雎略都在教她阵法之道,这也是织影最为头疼的。

    什么“乾为天,坤为地;坎为水,离为火”,绕得她脑筋打结,八卦这东西,传别人的她勉强会一些,让她学……

    她很想说“敬谢不敏”。

    但雎略像是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

    莫名地,她就不想辜负他的期望,不想。

    空桑山北临食水,西望泽,正是水草丰美,绿盖如茵之地,于是就有“牛”群居于此。

    此“牛”非彼牛,乃是牛身虎纹的水系神兽,性好玩水。

    织影刚一落地,就有一条水练缠上了她的腰,连着两只胳膊一块儿锁了进去。

    她眼珠一转,手指极速地打出几个手势,一枚透明的小剑顺着手腕钻进了水练中。

    织影拇指在另四根上逐一点过,到了第二圈,始作俑者就从一块巨石之后窜了出来。

    牛身虎纹,正是。

    它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声,似乎很高兴。

    高兴得忘乎所以,都没看到织影身上的水练已经被一枚袖珍小剑割成了头发丝粗细的线,一缕缕覆上了的毛发。

    当围着巨石第四次从织影面前经过时,前脚一凝,后脚仍然欢脱,欢脱着就欢脱到了半空,然后往下,就这样在织影面前麻溜地打了个滚儿。

    等它恼怒地想要起来时,却又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原就服帖的毛,现在更加服帖了,也更加水灵了,水灵得像一座完美的冰雕。

    织影负着手漫步过来,嘴上噙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嘿!小,这一招玩儿了不下上万次了吧?怎么也不换个花样儿?更何况现在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上仙了,你哪里还能给我使绊子?”

    的眼睛往左转,似乎是想坚贞不屈地甩过头,因被冻住,很遗憾,它的想法未能实现。

    织影指尖在它脑袋上轻轻拂过,冰雪消融,露出了一颗棕黄色的牛头半仰着看她。

    一双眼水雾氤氲却又硕大,目含薄怒,黑色的鼻子上还顶着粒六角霜花,晶莹剔透,头顶生了两枚凸起,圆润光泽。

    这是一只处于孩童期的。

    织影很有原则地不跟一个孩子计较,她碰了碰它那两枚凸起,笑容甜美,语带诱哄:“乖,告诉我,师兄在哪儿?”

    冲它喷鼻,两团浓浓水汽随之而出,被织影灵巧一闪躲过,它又闷闷地叫了几声自己的本名,似是天人交战了片刻,最后极不情愿地朝西扬了扬鼻。

    “哦,西方啊!”织影再次碰了碰它那两枚凸起,还来回摩挲了几圈,然后一个轻跃,往东面去了。

    这个“小屁孩儿”,总不喜她出现在空桑山,每每用水淹她,能指出正确的方向才怪了!

    因而织影反其道而行之,去了东面。

第三十章 眼线

    “师兄久等了,使坏,又让我跑了冤枉路!”

    一句谎话,织影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她和小金乌“称霸”天界六百年,要是连撒个小谎也要心虚,那只怕早就没命了。

    雎略负手立于一座峰峦之上,视野所及是一片油碧的水泽,如同一块上品的祖母绿,让人心情无端就安宁下来。

    他衣袍随着山风狂掠,像一只扶摇青云的白隼,张扬而放肆。

    张口却是平和中带着柔音:“无妨。”

    雎略转过身,扬手将一块八角状的玉简扔到织影面前:“这片玉简里是我批注过的阵法要诀,你先学着,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去请教岩川,他的阵法之道……”

    “停!”接住玉简,织影越听越不对劲,右手抵着左手掌心比了个动作,语气埋着几丝不悦,“什么叫‘我先学着’?你不教我了吗?”

    雎略摇头,走了过来:“并不是。后日我将率领十万水军与三万天兵前往西海,归期无定,不得空。”

    停在织影三步处,平展的眉已涌现出些许戾气。

    “我怎么没听……”

    织影说到一半儿就咬住自己的舌头,她被关了这么久,司织又唯恐她像上回一样孤身犯险,这种事自然也不会告知她。

    她也不能改变雎略的行程,只有问:“西海……是要和谁打仗?魔界不是和天界立了契约,永不再犯吗?他们毁约了?这次你是去打仗还是镇守?”

    一个个问题连珠炮一样朝雎略发射,雎略眉尖抽动,语气平淡:“魔界意图如何尚且不知,此次前去,先为镇摄,倘若魔族还有别的举动,也好随时应对。”

    说到这儿,他突然哼出了一声轻嘲。

    织影莫名,心里有些奇怪,却被雎略即将出征的事搅得心烦意乱,便着目于手里刻了阴阳两仪的玉简,指尖不自觉地覆了上去。

    雎略没有注意,言道:“此次陈兵西海的统帅,你见过。”

    织影手指抠着玉简上的凹痕,闷闷道:“那天来了这么多魔将,我怎么知道谁是统帅!”

    “地位最高那个。”雎略神情淡淡的,说“地位”的时候含着淡淡的嘲讽。

    织影提了提眉梢:“魔界三皇子,故孟?!”

    雎略点头。

    “怎么会是他?那次他从冥界逃回归墟不是任务失败,应该被魔尊修渊惩罚,怎么这么快就能出来溜达了?”

    织影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略掉了故孟手握驭阳杵几乎无敌的八面威风,雎略阴霾大散,与她释疑。

    “那日之后,归墟那边没有出现过故孟的踪影,直至两百年前,我派去驻扎归墟边界的人亲见故孟扮作魔兵的样子跟随一队魔族兵士出了归墟。”

    “他……他这是叛逃啊?!”手指微松,织影大骇。

    雎略继续说下去:“后来我的人继续跟踪,他们在西海之畔一座孤岛上停了下来,这一停就是两百年。”

    织影眉梢轻挑:“所以师兄的意思是通知魔族,让他们自己清理门户?”

    “这个只怕是不行。”

    “为何?”

    织影激动间一步上前,低头就要撞到雎略的下巴。

    纵使还没有,她说话间呼出的冰凉气息也与雎略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不知不觉山峦之上就蔓延出微妙的旖旎。

    蒲公英被山风扑散,轻柔的细绒随风乱舞,一些落在叶间,一些挂在枝头,还有一些随着水露附在草上,微微挣扎。

    青草轻曳,相互碰啄,发出的清灵妙音。

    雎略碰了碰眼睑,率先移开了目光,却带了丝漫不经心:“听说修渊最近在选储君。”

    织影浑然不觉,兀自愕然,不敢苟同:“他还对这个故孟抱有一丝希望啊?”

    忽而又想到什么,跳到他面前:“哎,不对!师兄方才明明说不知道魔界的意图的,师兄可是前后矛盾了!这可很少见哦。”脸上又挂起一抹逮住别人小尾巴的窃喜。

    雎略目光落在她的足上。

    织影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注意仪态,装模作样地并了足,挺胸收腹头抬高,一派大方端持,暗地却深深鄙弃地吐舌作呕状。

    雎略满意地退后一步,微嗤言:“天帝是天帝,你我是你我。作为天帝,也不是什么事都能了如指掌的。”

    织影没有错过她眉宇间如同惊鸿般一闪而过的暴戾,还有眼底森然的滔天恨意,犹如一颗天外而来的陨石,会将其所到之处全部燃尽,决然坠落于人间,倏忽即成燎原之势,寸土不留。

    她忽觉自己的师兄似乎在隐瞒着什么,而他隐瞒的事情与天帝有关,并且绝对不会是好事。

    这样的师兄,她只在冥界看到过一次。

    难道是同一件事?

    可一只鬼,与天帝,天地相隔,又能有什么把他们联系到一块儿?

    “师兄……”

    “嗯?”

    雎略再次看过来,风停火熄,静如明镜,犹如一柄入鞘的宝剑,锋芒内敛,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拔剑,一听其间的铮铮剑鸣。

    她一下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摇了摇头:“没什么。”又问,“天帝还派了哪些神族和师兄一起去?”

    雎略顿了顿,淡声道:“天权星微之真君,霜雪之神未艾。”

    织影凝眉:“怎么是他们?”

    “他们……”雎略莞尔一笑,“一文一武,不是很搭么?”

    织影配合地干笑两声,低喃道:“……师兄,你这笑话,当真和未艾玩儿的冰锥子一样,冷的很。”

    “谁让我已经是上神呢?”

    今年,雎略一万一千整神龄,比之神界最高记录的勾陈大帝晚了八百年,却仍旧是炙手可热,招人羡慕嫉妒恨。

    织影抬脚踹了踹顶着露珠和蒲公英的草,骂了一句:“天帝当真鼠肚鸡肠!”

    她这孩子气的一踹,雎略情不自禁地想笑,道:“明日你禁足期满,司织会对你严加看顾,但……你若实在不喜岩川,也可来空桑山寻羌吴,他的阵法之道在战神一族亦是屈指可数的。”

    织影忍不住嘟哝:“可还是不如师兄呢……”

    雎略轻扬眉梢,道:“那好,今日我就通宵达旦地给你讲习,直至后日出征。”

    通宵达旦,通宵达旦……

    织影立马听话,像是在为即将出差进修的老师送行:“那怎么行!师兄身负重任,志存道远,怎么能光顾着教我而荒废了心中丘壑?你放心吧,我寻羌吴,寻岩川就是,师兄安心去。”

    “嗯。”

    背光处,雎略唇际勾起一个弧度。

    ※※※※※

    西海之内,招摇山。

    漫山的青碧油绿,迎送着一**的烟波风片,如同一池被吹皱的春水般撩人心怀。

    然美景不逢良辰,天公不爱作美。

    数百只营帐落在山脚处,像一堆白色垃圾,看得人心里不舒服。

    营帐以外,葱郁长草不住晃动,好似有一对狼在里面打架,时不时传来两声“嚎叫”。

    “哎,你离我远点儿!”

    “谁让你不给我带横公鱼,热死你!”

    在织影的推搡下纹丝不动的小金乌弓着身子又凑近了两步。

    织影往后挪,一双眼漂移不定,笑道:“横公鱼在北荒,从这里穿过西北海,再越过北海,不就是北荒了嘛!”

    小金乌止了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得一派俊逸明朗,双眸灿亮:“嘿,是能到北荒,还能顺道逛完两个海是不是?”

    织影正了正头上顶着用来掩护行迹的草环,义正言辞道:“你不是在紫府待闷了嘛,出来散散步,旅旅游,还能看海扩一扩自己的胸怀,多好!”

    “你个臭丫头,给了你三分颜色,就想去开染坊,你……”小金乌叫嚣着一爪子朝她头顶的草环上拍去。

    织影偏头一躲,教他扑了个空,扶了扶草环,她哼哼道:“你什么你!要不是我教你,你能用来骂我?你知道染坊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这三分颜色是哪三分?”

    “我不知道你知道?!”小金乌气急败坏地反问。

    “我?嘿嘿!”

    织影笑而不语,三分只是个概词,天知道是哪三分,不能输了气势,此之曰:兵不厌诈!

    小金乌嗤笑:“切,你自己都不知道!”

    织影拍了拍腰带挂的一根渐变蓝穗子上附着的灰尘,略一挑眉:“你想要?”

    小金乌一头雾水,耳尖儿却红了:“什么?”

    织影抬眸一笑:“颜色啊!不然你以为什么?”

    小金乌:“……”

    织影收起嬉笑,指间绞着穗子,望着层层长草掩映的那一座座白色营帐沉吟道:“这次天帝只派了微之和未艾来,明显就是要想压一压战神族的威风,或者说,想要打压师兄。

    “云族已经变成现今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师兄这样的人物,断不能也因此明珠蒙尘。”

    现在的织影已经不是那个初入天界什么都不懂的织影了,她隐隐能感觉到云族与其他神族之间的微妙关系,还有天帝琅亘对于云族的置若罔闻与暗夜里那一双几乎如影随形的眼睛。

    这一切,她为之悚然。

    她都能发觉,比她修为还要高的司织一众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只是无人说破,她也无心点破。

    但她已经在爱她的人的羽翼下安乐自在了六百年,何况如今是雎略这个不是师父胜似师父,不是兄长胜似兄长的人。

    教她袖手旁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禁足?责罚?亦或是别的。

    那些又算什么?

    小金乌感觉到今日的织影很不一样,虽然还是与他打闹,但他觉得她心里沉甸甸的。

    小金乌抬眸看去。

    眉如青羽瞳胜墨,面若暖玉腮似桃,衣裳依旧是那件白衣,性格依旧是执拗倔强,跟他吵架亦是依旧那般中气十足,步步“陷阱”。

    可……她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情态?

    太难看了!

    小金乌不忍卒读似的别过脸去,旋即面露思索,开口讲道:“……帝君曾言,故孟应当是从魔界戴罪而逃,多半儿是为了挣些功绩,好弥补上回在冥界的‘失误’,和长兄冀离魔君争夺储君之位。呵!”

    织影愕然,猛地问道:“帝君果真如此说过?”

    “谁稀得骗你!”小金乌像自己被她小瞧了一般,眼睛燎着火气。

    没想到织影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原来你家帝君也喜欢到处放眼线。”

    小金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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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是个病秧子,穿越到异世有了一副好身体,她以为自己可以完成吃遍天下的宏愿。没想到这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不羡凡世鸳鸯的地方,偏偏嘴巴和心,她都管不住……PS:此书名是个事故,正文与书名略有不符,请各位看官莫走莫走啊啊啊啊我来凡界讨个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来凡界讨个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来凡界讨个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