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又逢月夕
凤皇离去未久,那三人就先后回到神宫。
禄与深深松了口气,也没上来问他们做什么去,就像他们一直在积石山一样。
“先前看他做事一板一眼,不想还会装糊涂。”
“有禄与帮忙分担注意,芜岚就不会总盯着你我。”说话间,小金乌随手挥散光镜。
织影坐在崖边,两只脚跟轻轻拂过探出土石间的青草,话语间带着难掩的笑意:“禄与要是知道你这么坑他,肯定会后悔交了你这么个损友!”
小金乌仰起脸:“朋友不就是拿来坑的。”
织影扯了扯嘴角,怪不得,这些年他只找她到处霍霍。
“你们怎么认识的?我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有这么一号朋友?”
似乎想到不太愉快的事,小金乌试图岔开话题:“我们在一起好好的,提别人做什么?”
织影没有接话,笑眯眯地看着他。
古往今来,交友的路径也不过就那么几种,看小金乌和禄与的相处方式,总不会是长辈介绍的吧?
小金乌扶额,含糊道:“有次路过丹穴山,不巧跟禄与发生了一点口角,然后过了几招,他输了不服气,约定第二天再比一次,结果还是惨败而归,一来二去,就这么熟识了。”
织影明白了,原来是打出来的情谊啊!
不过照她对这两人的了解,应该是小金乌先招惹的禄与。
小金乌续下去:“凤皇不许他踏出丹穴山,丹穴山里也没什么好吃好玩的,所以我就没在你面前提起。”
事实上,那时候的小金乌压根就没想过让他们认识。
凤皇那种连喝口水都恨不得搬一口泉眼在身上的物种,怎么吃得惯这些人间烟火?
现在么,他心爱的人做给他的吃食凭什么要便宜了外人的嘴!
“今天是月夕啊!”织影道。
小金乌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如何?”
织影兴致高昂地说:“月夕这天是人间的团圆佳节,凡是出嫁的女儿都会在这天回家团圆,一起赏月食月饼……”忽而眸光一亮,“阿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光芒一闪一没,就不见了身影。
时已入夜,流萤汇成的绿涛微微荡漾。
小金乌还以为自己至少要等上一时半刻,谁知第五个浪头打将上来,织影就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漆盒,一看就是凡人用的东西。
“尝尝看。”
她的笑容很美。
漆盒里传出的味道很香。
带着人间烟火气。
等盖子揭开,小金乌瞧了瞧。
黑色的陶碟上,几个花纹各异的金色小点心摆成梅花的形状,颇具美感。
瞧得出,做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小金乌想了想,而后看向织影,笑着问道:“这是月饼?”
织影点了点下巴,认真地说:“过节总要有个过节的样子嘛!”
少了人,即便有月饼可吃,也算不上过节;有那个人在,就算没有月饼,也可以开开心心过节。
如果那个人可以陪着你一起赏月、吃你做的月饼,自然是最最好的一种。
她可是等了七百年,才等来一个最完美的中秋。
看着小金乌一个一个尝过去,或是微蹙双眉,或是目露惊喜,织影不由问:“好吃么?”
小金乌颔首,抬了抬手:“这个味道最好。”
织影一点也不意外:“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五仁味的。”
“咱们心有灵犀。”
织影抿唇笑了笑,鸟儿嘛,当然比较爱吃果仁。
“你喜欢哪个?”
织影眨了眨眼:“以前过节总盯着红豆莲蓉月饼,女孩子嘛,都比较喜欢甜丝丝的味道……”
回首在那个世界度过的十余年时光,织影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怀念。
小金乌握住她的手,作无言的安慰。
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续上前面的话:“现在,我反倒更钟爱五仁一些,果仁、橘皮、蜜瓜糖,有甜有咸,有苦有涩,吃着倒更有意思。”
“这个是我很久以前跟一个食肆里的厨娘学的,这次借了别人的食材自己做,用了点法术。”织影咬了口小金乌喂到唇边的五仁月饼,咽下后点点头,“唔,还是挺香的。”
小金乌忽然问起:“若是你刚才说了缘故,我们一起去凡界,你负责和面调馅,我来掌火烘烤,然后边吃边赏月。天界的小半日在凡界有百余个日夜,我们可以在一起过好多个中秋,岂不更好?”
“没想那么多,就是不想让你等太久。”
她没再说话,接过月饼细嚼,疏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一片扇影,随着流动的幽碧萤光轻轻晃动。
小金乌也不再逗她开口,安静地与她一起享用她做的月饼。
一碟分量不算多的月饼很快见底,两人净了手,依着崖边山石赏月。
皓月当空,银白的太阴清辉盖过了满渊的萤火微芒。
小金乌觉出一点异光,目光游动,寻至织影腕间。
他捧起柔荑,见那雪腕上缠了条细细的链子,闪着熠熠星光,愈发衬得肌肤莹白,宛如冷玉。
这分明是他用运星石重新炼化的星柳鞭。
战鲲鹏那次给了织影,之后就很少见她拿出来用了。
摩挲着柔腻的手腕,小金乌问道:“总不见你用它,不喜欢?”
织影靠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糯糯的:“你送的东西,我不想弄脏。”
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修补天窟消耗的神力太多,之后又一堆麻烦,大损精力,突然间松弛下来,倦意就来了。
她瞪大了双眸,不想睡去。
小金乌让她枕在自己腿上,用手盖住她的眼睛,柔声道:“困了就睡吧。”
“不想睡。”
织影拿下他的手,两眼定定地望着他。
这次小金乌却很坚持:“来日方长,这张脸,以后天天让你看,直到你烦,直到你厌,到时若想反悔,却不能够。”
这话语好似带着魔力,在眼皮上压了千钧之力,织影奈之不得,终是昏昏睡去,嘴里仍不忘驳言:“我才不会烦、不会厌呢……”
再次醒来,已是晓光迷濛。
织影神思清爽,却发现枕靠的位置空荡荡的,将掌心贴在地面,感受不到丝毫余温。
这是不想让她去观战么?
织影张目远望,天边青山连绵,捧出一轮红日,浓墨与重彩,无声地招摇着。
第三百六十一章 我站这边
世谓天之高,莫过九重云霄,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在九天之上,还有一重,神族唤作十重天。
此境玄穹无边,寂然如灭,唯一天碑,孤悬于此,万年如一日。
然而就在不久前,这里发生了变化。
天碑为太阳之火侵袭,轰然崩碎,神族准则就此消亡,亟待重立。
自然,一盘散沙的神族无法定下统一而衡久的规则,一切都将在旧天界灭亡以后慢慢商酌。
这些与织影却没那么大关系了。
她来十重天,只为观一战。
“顾姑娘。”
听到这一声,织影止住身形,看到面前紫瞳墨袍的人,不由微感诧异:“冀离君?”
冀离含笑点首,问道:“你也是来观战的?”没待织影开口,又替她答了,“他与人约战,你必然会来。”
这个“他”指的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织影回之以坦然微笑,对他的话供认不讳。
“冀离君怎知此事?”
冀离神色从容道:“散步时偶遇天帝,听闻有此盛事,便一道过来瞧瞧。”
这个“天帝”说的自然不是紫宸殿那位,那位也不会轻易走出天宫,能被他偶遇的,便唯有新天界之主的雎略了。
“是么?”
织影心道,这散步散得可够远的啊。
冀离好似没察出她话里有话,体贴道:“顾姑娘来得正是时候,他们的比试才刚开始。”
说着,他侧过身子,织影便往前眺去。
离此不远处,一金一白两道光束紧紧交缠,太阳真火与千万道剑光时而铺开阵势,时而环绕周围,时而穿梭其间,处处可见火光灼灼,剑影纷繁,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注视那团如朝阳之辉般耀眼的明黄火焰,冀离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想不到时隔百年,他不仅晋升上神,太阳真火竟也已练至心火上境,如此修为……”
心火上境,这也是东君巅峰时期的实力。
当日亲眼见证小金乌以上仙修为幻化出另一重法相,冀离便知道小金乌将会是神族之争中的一大变数。
奇怪的是,在他位列上神之后,并未做出什么经天纬地的事,直到这次约战。
但这次他面临的对手是雎略,那个身经百战而未尝一败的战神。
对于这个新天界之主,冀离同样怀着期待,不知运筹帷幄于九黎宫中日久,神剑青冢是否还有往日锋利?
战神一脉世代修剑,雎略更是别出心裁,将剑术与各种阵法完美融合,继而创出剑阵,更是毫不藏私地将之授予族人御敌。
此时雎略破空一剑,眨眼便分化上万道剑光,列成剑阵四面齐围,试图困死小金乌。
势均力敌的战局,让人对后面的结果生出无数想象。
冀离好奇地问:“顾姑娘,他们之间,你认为谁会赢?”
半晌没得到回应,他扭头去看织影,却见对方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逐着火光中那道身影,眼里热切无声冷却三分,他笑容依旧,继续观战。
“共赢,不是很好?”
织影说道。
闻言,冀离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对,对于小金乌和新天界而言,战和的确是最好的局面。
随后又听织影自言自语似的说:“不是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什么结果,他都不吃亏呀。”
这话冀离听得一头雾水。
织影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转而说起另一桩事:“听闻魔族有一种法术,可以用意念操控他人梦境,意念强大者,甚至可以同时控制千百梦境。冀离君前几次入我梦中,用的就是这种法术吧?”
“顾姑娘所说,正是我族的控梦术。”
织影这才引出要说的话:“近日北海水患频发,所致死伤却少,查问之下,原是有人梦中传讯示警,这与魔族……”
不等她说完,冀离自己就招了:“是我做的。”
“果然,果然是你,可是,你怎会知道这些?”对冀离的回答,织影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一点奇怪,“你不可能算得出水患将起何处,一定是别人告诉你的。”
“是你父君?”
冀离将坦白进行到底:“不错,这些都是父君授意。”
织影默然,当年设计一场,他终究还是知道了洛霞赴死的真相。
“这么说,魔界与新天界也结盟了?”
不然冀离又如何“偶遇”雎略,如何得知这场赌局。
冀离说道:“早日结束神族乱局,天下也可早日重回安宁。”
他这般知无不言,可以说是推心置腹了,反倒叫织影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她迟迟没有开口,冀离却想问她一句:“那么顾姑娘决定站在哪一边?”
织影顿了下,目光缓缓投向那边的战场。
小金乌已找到剑阵的生门破阵而出,并反身甩出一把真火,准备尽数焚了这座剑阵。
这粗暴的手段,引得剑阵轰然分散,纷纷避开能够摧毁神魔心魄的太阳真火,岂料身后早就竖起火墙,后退无路。
雎略喝出一声,千万剑影重重交叠合拢,眨眼汇作一柄通体散发青光的神剑,冲出火海包围,窜回雎略手中。
见青冢剑仓惶飞逃之状,小金乌勾唇一笑,抖出火鞭上前再斗。
看见他得意的笑,织影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与雎略非战不可的理由。
同一个昔日认可而未有机会交手的人对战,身心会格外畅快。
显然,这时的小金乌很痛快。
而这样的小金乌,很赞。
织影翘起嘴角,轻轻柔柔的笑容,承载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今生今世,我只站在他这边。”
这个回答既在冀离意料之中,也在他意料之外,难怪她会如此坦然地站在这里。
从寄身五彩华云那一刻起,她就不再仅仅代表她自己,入主司云殿之后,她的一举一动更是牵动着云族的命运、族人的生死,能够自由地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能是在一种情况之下。
“看来顾姑娘已为云族安排了一条光明坦途。”
织影但笑不语。
距离巳时还有不到一刻的时间,弥生应该已经带着云族撤离天界,但愿不会有人前来捣乱,不然……
第三百六十二章 引君入毂
“澹生,我们真的要走?”
眼见正殿的露台由最初的拥挤逐渐变得空敞,澹生心里也跟着空荡起来,陷入伤感之中,因而不曾察觉出问话之人说话时的雀跃与期待。
他答道:“是啊,这一走,大概有一阵子不会回来了。”
以为华灼也跟自己一样心情低落,于是强打起精神出言安慰:“神女要是舍不得,还可以再看一刻钟,就一刻钟,再多可不行了,会坏主上事的。”
华灼环视这座殿宇,撇了撇嘴:“有什么好舍不得的?这些白瓦白墙白桌椅,都看了成百上千年,还不够腻么?”然后满怀憧憬地说,“外面多好呀,天比这里高,空气也比这里好闻,虽然不一定招人待见,那也比在这里强啊!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候就是在外界修炼的日子了!”
这时仙娥扶着曲觅走进正殿。
曲觅正好听见后面这句,笑了:“你才多大呀,这就论起一生?”
两人各自与她见礼。
澹生解释道:“神女还小,一时被外面的景色迷了眼,故而说出这番痴话。”
曲觅点头,对华灼说道:“等你以后经历得多了,再回头看,说不定就会有不一样的看法了。”
他们这一唱一和,华灼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尽管她也觉得他们说的也对,但就是忍不住反驳,似乎这样就能证明她说的有关外界那些也是对的。
“就算那段日子不一定是这一生最快活的,那这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而在华灼的认知里,只有一个人的话最有说服力:“主上让我们走,难道不是因为厌倦了在天界日复一日的沉闷无趣么?”
曲觅忽然沉默下来。
澹生却想起识海里那套净化浊息的咒诀。
或许正如华灼所说,这个天界是腐朽而沉闷的。
主上倦了,所以给他们找了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又解决了影部神女人选的难处,就这么离开了。
外面果真有那么好么?
想到这儿,澹生不禁有感而发:“可有时候,珍贵的不一定是那些能够取悦眼睛的东西啊……”
华灼以为他还跟自己唱反调,双手叉腰,梗着脖子强辩。
“可我就是喜欢漂亮的东西,要是有人告诉你,面前这堆烂泥下埋着奇宝,你还有心思挖?”
澹生皱眉,这姿势,着实不雅。
他伸手去摸华灼脑袋,想提醒华灼注意仪态。
华灼几步过去跟曲觅站在一起,冲他努了努鼻子。
每次说不过就拿她当孩子,没劲!
澹生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见华灼放下双手,也不说话了。
气氛变得有点诡异。
曲觅旁观全程,一个念旧没错? 另一个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 也在情理之中? 偏帮那个都不是。
刚好最后一批族人转移完毕,司织向他们这边招手:“族人们都撤得差不多了? 时候不早? 我们也走吧。”
马上就可以去到自在天地? 华灼顾不上跟澹生较劲? 扬起笑脸? 重重“嗯”了声? 飞鸟投林似的扑进法阵里。
澹生和曲觅对视一眼? 无奈地摇头笑笑? 也走向法阵。
“这就想走?”
“啊——”
外间传来一个声音。
紧接着前面人影一闪? 一声惊呼擦过耳际。
澹生伸手去抓,指尖只来得及碰到衣角,华灼转眼就被一片巨大的叶子卷走。
“神女!”
华灼是织影疼爱的徒弟,又是他看着长大的,澹生想也没想就冲上前救人。
曲觅拉了一把,没拉住。
司织闪身挡在他身前:“你不是她的对手,切莫冲动。”
这么一劝,澹生冷静下来。
对,不能冲动,不能辜负主上的期望,敌我悬殊,要智取,他们还有底牌。
司织走到最前面,望向摄走华灼的人:“芜岚,你不是最听天帝的话么?现在竟公然抗旨,打他的脸?”
芜岚扫视一速聚集过来的人,以及他们身后的法阵,冷哼一声。
“你们叛出天界,还有脸跟我提天帝?”
司织道:“放了她,看在先主神的面上,我饶你一命。”
“笑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本上神!”
芜岚看着他们,如同俯视一群蝼蚁。
双手被束缚的华灼在叶子里扭来扭曲,怎么也挣不开,冲她吼道:“你这疯女人!放开我!”
芜岚这才移过眼打量随手捉来的人,对这张脸有一点印象,漫不经心道:“我记得你,你是她的弟子。”
“知道还不赶紧放手!当心主上回来,再狠狠修理你一顿,让天帝判你几十几百道天雷!快放开!”
芜岚双眼遽然一眯,语气森然:“她在积石山,回不来了。”
华灼惊讶得忘记挣扎,露台上一干人心头齐齐一跳。
见他们一下慌了神,芜岚得意地笑:“难道你们认为,一个叛神还有资格回天界?”
司织抬起下颌:“主上自有她的路要走,倒是你,你进入这道殿门之前,可曾想过自己还能不能走出司云殿?”
一语落,一掌拍下。
但闻醇厚的一声钟磬之音,结界开启。
望了眼封闭的屏障,芜岚眼底浮现痛恨之色,一改之前的失态,信誓旦旦道:“我能进,自然能出。”
“是么?”
司织侧望,廊下朵朵青莲绽放,有女子踏莲而来。
“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放你回去闭关了么?”芜岚沉声质问。
面对芜岚施加的威压,芙蕖凛然不畏,身后青莲逐一溃散,她坚定地一步步迈前,直与司织并肩而立,站在众人身前,芜岚对面。
她说道:“我要走了,自然要先同你这个主神道个别。”
芜岚冷道:“你还记得我是花神殿的主神?”
芙蕖岿然不动,无声宣告着自己的立场。
有些事,她说了,芜岚也不会听,反倒认为她在自我狡辩。
芜岚神色依旧:“我已给过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既然你执意投靠叛神,我也不必对你手下留情了。”
见她这般镇定自若,好似早就知道这是个圈套,芙蕖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
芜岚打断她的话:“你想说你给的司云殿布阵图是假的?我知道。我自愿入毂,可不是为了捉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第三百六十三章 局中之局
芜岚将目光投向华灼,脸上忽然浮起一个笑,衬得容颜异常雍容:“既然你是卿云的弟子,我提前拿回一点利息也不错。”
华灼瞧着这张光彩照人的脸,仿佛见到披着美人皮的妖邪,直愣愣打了个寒颤,脑袋拼命往后仰。
“你你、你要干嘛?”
见此情形,澹生急急朝司织使了个眼色,还不动手么?华灼同寻常神族是不一样的,若是叫人发现传出去,往后岂非永无宁日?
司织眉宇凝重,发出最后的警告:“芜岚,放了她!”
芜岚没有理会她们的话,看着华灼的眼神变得认真仔细。
华灼被这眼神盯得心都快要蹦出嗓子眼儿。
“居然是至纯精魄,难怪……”芜岚不由大笑,“想不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正好可以做成九转金丹献给陛下。”
她将掌心覆上华灼头顶。
竟迫不及待要抽取华灼的魂魄!
殿前众人骇然失色,之后便是群情激愤。
居然敢在云族的地盘上打杀云族人,嚣张至此!
眼见一群人就要一拥而上,一簇五色清光从他们头顶掠过,向对面飞射而去,带出一道鲜红血线。
随后窜出一条彩练,将华灼腰身一缚一拉,澹生趁势纵身接她入怀。
“没事了,神女。”
听到这温和的声音,华灼才从抽魂的惊吓中醒转,伏在他怀里号啕大哭:“澹生,那个老妖婆要吃我,吓死我了,呜呜……”
澹生手忙脚乱地一通安慰,众人看得啼笑皆非。
“何人伤我!”
芜岚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眼睛警惕地扫过四周,最后,视线落定屋脊之上。
那里站着一名女子,周身清气环绕,看不清样貌,只依稀见得眼尾上勾勒着彩蛇纹饰,却是一动不动,仿佛与这大殿融为一体,若非刻意搜寻,着实难以察觉。
平日与司云殿来往的神族,她多少都有留意? 却不曾见过眼前这人。
她能感觉到? 这个人很强大? 至少不在她之下。
芜岚不由端凝神色:“你是谁?竟敢插手本上神处决叛神!”
弥生没有回答,目光淡漠地看着她,跟看殿宇中的一块砖、一片瓦并没有什么不同。
底下的云族人大多没见过弥生,但见她出手伤了芜岚,转眼又救下华灼,那么必定是站在他们这边,再瞧司织八风不动的样子,不由跟着安心几分。
手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淌着鲜血,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法子? 芜岚感觉体内的神力在不断流失,若再不设法止血,只怕有碍修为。
她盯着弥生,大喝:“金甲神卫何在!”
原本被结界封锁的殿门口立即进来一队身披金甲的神将? 乍一看? 如同一条金色细流湍急地淌入。
芜岚指着司织等人,义正言辞地对他们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吧!
“云族不思天恩? 背叛天界,且毫无悔过之意,举族潜逃,上仙芙蕖身为六月令花神,私通叛神,陷害主上!
“这一干背恩忘义之徒,还不就地诛灭,更待何时!”
领头之人看一眼光芒流转的法阵,指了一名神卫回去禀告天帝,旋即下令:“拿下!”
……
器灵与主人心意相通,远在十重天的织影已然通过弥生知晓司云殿发生的一切。
她讥嘲道:“真是长本事了啊!知道空口白牙,天帝不会再轻易相信,就直接带他的耳目来听来看,甚至不惜以身入毂。”
近畔,冀离关切询问:“顾姑娘,发生何事?”
织影也不瞒他:“芜岚率金甲神卫攻入了司云殿。”
“那你还不回去?”冀离讶道。
“回去作甚?控制司云殿诸阵的阵盘就在我手里。”
织影淡定地将手掌一翻,掌心托着一个阵盘。
冀离道:“你可真是……”
织影拿眼斜乜着他:“怎地?”
瞧瞧这满带威胁的眼神,冀离识趣地把后面那句没出口的“大喘气”吞回肚里。
织影低头摆弄阵盘,一边与他闲聊。
“芜岚想得天帝信任,我可不稀罕,目下云族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等司织他们进阵,就可尽情地关门打狗了!”
冀离忍不住说道:“芜岚晋升上神数万年,金甲神卫又是天帝亲卫,他们加起来,你的阵法可以?”
“请把你末尾上扬的音调沉下来。”织影抬眸又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这一百年窝在司云殿,都是在琢磨着吃饭睡觉哪?”
接着又埋头专注手中的事。
冀离许久不曾见过她神气活现的模样,一时看得发怔。
没听见他出声,织影以为他是默认,不禁嗤道:“就芜岚?她一心只想着如何取悦天帝,自从晋升上神,哪还静下心来,认真修炼过?
“那几个金甲神卫倒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没关系,打散了逐个击破也就是了。”
将阵法调整完毕,冀离仍是没有回应。
一抬头,就见冀离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织影皱眉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冀离顿时回神,轻咳两声,才道:“顾姑娘,你好像很了解芜岚,还有金甲神卫。”
“我出身神族,自然了解。”织影神情自若地说,手指在阵盘上一拂。
“可你……”
冀离还想再问,却见阵盘上投出一束光,将司云殿的情形映在半空。
光镜中,被指去禀报的那名神卫堪堪抵达殿门口,一声浑厚悠扬的钟鸣荡入耳内。
抬头一看,适才破开的结界不但重新合拢,更是光芒大作。
那金甲神卫运起全力,对准某个角度提剑斩去。
“当——”
神力震荡,金甲神卫只觉右臂一麻,神剑掉落,立即换手捞了回来。
这结界……
看金甲神卫一脸讶色,织影轻哼一声:“我司云殿的门,又岂是那么好进的?既然敢闯,就要有关起门来被打的觉悟!”
而另一边,司织令修为稍逊者从法阵先走,携余下族人与金甲神卫战成一团。
这些金甲神卫都是从天兵天将中精挑细选出的翘楚,一同修炼一同执法,不但法术精深,更兼合作默契,放到战场上,倒不失为一支奇兵,用在这里,呵!
织影闭上眼,以神识发出指令:“弥生,动手吧。”
第三百六十四章 愉快打狗
冀离看着织影将全副精力贯注于光影之中,双唇时开时合,与此同时,手指不断在阵盘上勾勒。
司云殿里,弥生接到指令,轻身跃下。
加入战团后,她也不与人交手,只不停在其间疾行,彩衣拖出一道绚丽的残影。
而她所行之处,细观之下,悉与织影指尖拂过处分毫不差!
相较冀离对战局的片面观察,身在其中金甲神卫则有更加深切的体会。
神力滞涩,行剑迟缓,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剑锋或枪头就会偏离原定的方向,将刚成型的阵势搅得一团乱。
还有更要命的一点——
他们共同修炼,就是为了以彼之长补己之短,因而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但这个人似乎掌握了他们每个人的罩门,手掌每一次拍击,或是足下每一次踢打,皆精准无误地击中罩门,无一失手,且速度之快,直如鬼魅,往往来不及防备便已被打中。
这是他们成为金甲神卫以来,从没有过的憋屈。
芜岚觉出情况不对,顾不得手上的伤,却也没有上去帮忙,挥开金甲神卫。
她将双手在胸前交叠,凝聚神力。
光晕流转间,一朵千叶牡丹自她掌中盛放,半数绛色的花瓣从中悠然脱落,旋转聚合,凝就一柄闪烁寒芒的锋刃。
芜岚并指指向殿门,喝道:“开!”
“嚓啦——”
结界出现一道裂纹。
见此,织影抿唇一笑:“倒是很舍得。”
冀离不由点头。
那可是一半真身,此一战后,芜岚不知要修炼多少年,才能长出新的来。
不过他一点也不同情芜岚,倒是有点担心她出去搬来救兵,云族这些人难以脱身。
谁知转眼就见织影单手结印,印向阵盘,像重逢的故友来家里做客一样? 柔声挽留:“既来了,就多留一会儿吧。”
紧接着? 冀离就看见光镜之中? 芜岚脸上聚起的一丝得意随着裂纹的消失轰然消散。
气怒之下? 卡在胸腔的一口心头血喷洒在秃了一半的牡丹花上。
人与花? 狼狈相顾。
露台上? 弥生从战团中抽身而出,衣袖一甩? 秋风扫落叶似的? 将金甲神卫全部扫出露台。
趁此间隙,司织喊道:“所有人进阵!”
众人相扶进入传送阵,弥生站在阵外,为他们护法? 并对停在身前的司织道:“主人交代,你也走。”
司织眼中蓄起水光,踏入阵中。
待金甲神卫再次攻来? 露台上只剩下一袭彩衣在风中飒然飘动。
芜岚跌跌撞撞奔过来,嘴里叫道:“进阵!找到他们,杀!”
金甲神卫停在玉阶下? 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满和愤怒,而后一同看向弥生。
弥生面色平静,见他们来,不退也不攻?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照我说的做!”芜岚见他们不动? 大声呵斥。
金甲神卫们齐齐皱眉。
织影一下笑了,轻轻点了点阵盘:“弥生,回来吧。”
弥生这才后退阵中,转瞬消失,出现在织影身侧。
冀离看了她一眼,对织影说道:“顾姑娘,你不觉得,你知道的似乎有些多了?那些金甲神卫的弱点,一般人怎么会知道?”
“不觉得。”织影挑了挑眉,“因为我不是一般人。”
好诚实,冀离无言以对,转看光镜。
弥生消失后,露台上的阵眼冒出股股黑烟。
——传送阵毁了。
目睹这一幕,金甲神卫还好,芜岚的脸色顿时难看得无法形容。
她受了伤,一时无法使用神力,但金甲神卫明显不愿再帮她追击云族,怎么办?
好容易重新定下心神,芜岚决定退而求其次,再次把目光投向金甲神卫:“你们应该不会想被困在这里吧?”
金甲神卫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芜岚脸色青了青,强压怒意说道:“那就想办法攻破结界,回去告知陛下——云族,反了!”
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蹲着。
金甲神卫使剑的挥动神剑,用枪的抡起长枪,跟芜岚的花瓣锋刃一起同时攻向殿门结界。
织影见到这一幕,心底有些麻木。
早该知道,只要她还能喘气,就不会放弃戕害云族。
正如她所说,机会错过,就再没有了。
织影转头道:“弥生,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
“是。”
冀离暗暗吃惊。当初弥生对她这个主人可谓不恭,若非事关凡界或者凡人,轻易不肯出手,现在却好像唯命是从的样子,而她对弥生也是全心的信任,就像……相伴多年毫无保留的主仆。
当然,好奇归好奇,回首前几次两人之间的问答,冀离觉得还是要回归实际。
“顾姑娘,你要做什么?”
织影答了:“门已经关了,接下来,当然就是愉快地打狗了!”
冀离瞅了眼,然后又瞅了眼,愣是没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愉快神情。
倒是织影,被他这去而复返的眼神弄得莫名其妙,想着调整阵法排布,好将芜岚和一干金甲神卫牢牢困在里面,也懒得开口问。
过不多时,从光镜里传来芜岚的暴喝。
“洛霞!卿云!啊!——”
一道白芒打碎光镜,尖厉的声音戛然而止。
织影将阵盘收入衣袖,抽出条帕子擦去额角沁出的细汗,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没听见。
“冀离君,你为何这般看我?”
她团了团帕子,望向冀离。
冀离抚了抚耳朵,笑道:“许久不见,顾姑娘于阵法上的造诣益发深厚了。”
织影一笑置之,把团好的帕子化成云球弹开。
前方,比斗仍在继续。
从开始到现在,小金乌一直没有使用大日金焰,雎略性情磊落,她并不担心他会提前在此布置,抑或在比斗时做什么手脚。
两人你胜一招,我赢一式,可谓平分秋色,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所幸两人身上除了衣袖上被扎了个洞,或是头发被燎去半截儿,倒也没挂多少彩,画面还算和谐。
不过说起来,雎略选的这个地方倒颇有些耐人寻味。
须知在这之下就是天宫,若有动静,很难不被天帝察觉……
正想着,神识之内的气息混杂起来。
她转身一望,眉宇沉了沉。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天道震怒
大约一盏茶之前,天帝坐在凌霄宫听众神奏事。
底下的话题说来说去,也无非围绕着西北战况、北海水患之类展开,这些他在折子上都已阅过,也都留了朱批。
再次从耳朵这头过一遍,除了让内心更加烦躁,没有任何作用。
“完了?”
天帝按揉眉心,嗓音比往日沉了几分。
一名手持玉笏的神君出列:“启奏陛下,北海水患来势汹汹,据臣所知,短短半月,便已有近百海国及神宫遭受侵袭……”
此人一副老叟形貌,说话也慢吞吞,又爱好引经据典,陈述了一大篇水患的危害,方才引出这番话的重点。
“……还望陛下及早派遣御水神官前往止息。”
天帝也就只听了这一句,回道:“此事本座于奏本之上已有决断。”
老神君又问:“不知陛下钦点哪位神官赴此次北海之行?”
未免等会他又来紫宸殿问一遍,撞见药王为他医治,继而传扬开去,天帝只好忍着头痛耐着心,将奏本上所批口述一遍。
“叛神另立天庭,触犯天道,此番北海水患正是天道降灾,吾等理应顺应,不得妄加干涉。”
老神君当即变了脸色,大呼:“万万不可啊陛下!
“北海诸国凡神亦是我神族子民,怎可因其为叛神所累,便放任水患肆虐,牵连无辜?恳请陛下三思!”
天帝不想再听:“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那老神君却不肯就此作罢:“天神之命是命,凡神之命亦是命,命皆平等,命皆独立,不可轻弃!”
“天道昭彰,叛神之过自当叛神领受,北海诸神无辜,天道降罪无辜,便是天道之过!”
命与天道这两个词来回在天帝耳朵边打转,吵得他耳朵嗡嗡地叫,头更痛了。
他厉斥:“出去!”
两名金甲神卫当即领命,一左一右,将那老神官架了出去。
老神官仍在声嘶力竭地叫着:“天帝,你如此藐视神命,天道才会真正震怒——”
此言可谓大逆。
天帝气得额角青筋暴起,顺手拎起他那本折子就掷过去:“放肆——”
“肆”字还未落下,闻得一声巨响在头顶轰开。
凌霄宫剧烈震动,两名金甲神卫瞬息冲过来护卫天帝,天帝扶着御案坐稳。
只见顶上的琉璃碧瓦落雨似的往下掉,砸在撒了满地的折子上,也砸在诸神临时撑起的结界上。
不过弹指之间,素日恢宏庄严的凌霄宫已变作一地狼藉。
异动平息? 殿中众人陆续撤去结界。
“嚓嚓!”
数十双眼睛循声望去,竟是那擎天的金龙盘柱裂开一道臂粗的巨缝!
众神怔了怔,旋即幡然醒悟。
——天道震怒!
他们望了眼被拉到门口的老神君? 然后齐刷刷把目光对准天帝。
悟出这些目光里暗含的深意,天帝脸色红了又黑? 黑了又青,挥开左右的金甲神卫。
压住暴怒? 天帝目色阴沉。
“宣巡察神使!”
不一会儿? 巡察神使前来禀报:“回禀陛下,有人于十重天私斗? 因而殃及凌霄宫。”
“何人?”
“叛神雎略? 以及……”说到这里? 巡察神使擦了擦脑门冷汗,续道,“以及赤霄上神。”
殿中一阵寂静。
“金甲神卫!”
“在!”
天帝见只有四个金甲神卫前来听旨,皱眉道:“只有你们几个?余下诸人何在?”
其中一名神卫上前道:“是芜岚上神……”
天帝听完? 顿时拍案而起:“她就只会盯着司云殿,把本座的旨意都当做耳旁风了!”
众神汗颜? 不愧为信臣,调走天帝亲卫,招呼都不带打一声的,说抗旨就抗旨。
一连几把火烧得天帝脑壳发昏? 沉声一喝:“凤皇!”
被点到的凤皇上前。
天帝道:“本座命你领四方神将率十万天兵前往十重天诛杀叛神!”
凤皇请示道:“那赤霄……”
天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若愿协助诛杀叛神,则恕其罪责带回天宫,如若不然,一并处置!”
众神心头一阵寒凉,忘了反应。
凤皇掩去讶色,火速领旨而去。
出了凌霄宫,凤皇先向禄与发出一则传讯,而后点兵召将,浩浩荡荡地一同赶赴十重天。
还未到达目的地,便被一袭白衣挡住去路。
“诸位来此何为?”
“原来卿云你也在。”凤皇微微讶异,瞥了眼带来的四个神将,收了一收,正色道,“我等奉天帝之命前来剿杀叛神,还请卿云让个路。”
织影道:“如果我说不呢?”
凤皇饶有兴味地说:“难道上神也要叛出天界?”
织影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这是一场公平的对决,在他们分出胜负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过去。”
“那就动手吧。”
凤凰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极为谦和的样子。
织影不由挑眉,没想到凤皇行事如此爽快,爽快得她都有点怀疑是否还有另一路人马前来捣乱。
即便真是这样,那也没关系。
后面还有冀离,再不行,她可以退,退到阵前,拦下所有心怀不轨的人。
只要他能战个痛快。
然而,看着乌泱泱看不见尽头的大军,自己巴不得留在这跟她酣战一场的凤皇,织影心底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她伸手轻轻一招,四下静默流动的云雾纷纷往此处汇集。
那十万天兵立即举起武器,头顶神光铺开,犹如一块块展开的碎布,即将完美拼接,不留一丝缝隙。
天衣无缝么。
织影唇角噙着浅淡的笑,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笑容落在凤皇眸中,却有种胜券在握的意味,凤皇不由暗暗好奇,这位传闻中深得天眷的卿云上神,会有如何的惊才绝艳。
毕竟是十万天兵的神光做成的屏障,这些轻飘飘的云雾就算能变成利刃,还能扎得穿不成?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瞟过去,冷不丁被所见之景骇了一骇。
那些云雾看似慢吞吞,实则比他想象中快了百倍不止。
在他这一个回眸间,神光之间仅存一线之隔,岂料那些既轻且薄的云絮来得更快,无声无息就这么沿着神光细缝渗了进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彼此彼此
点亮天穹的神光霎时湮灭,洁白的颜色刹那间弥漫整个视野,仿佛再次被抹去所有的痕迹。
那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云在这时俨然与吃人的恶兽别无二致,转瞬就将十万天兵一口吞下,这个世界重又变得寂静,寂静得连风吹的声音都如同野兽在仰天嘶吼。
凤皇挥了把羽扇,试图掀开这层云雾。
未承想,那云雾却是动也没动一下。
须知他这柄羽扇乃是以远古神凤的尾翎炼化而成,随便扇一扇便可移山填海,这会儿对上这轻飘飘的白云,反而使不上劲儿了,真真是奇也怪哉!
“你这是什么招数?”
能拖延时间,织影自然求之不得,于是信口胡诌:“闲暇领悟,以云雾为凭,置身其中者,万法无用。”
凤皇眼底兴味更浓:“可有名?”
织影想了想,答:“云雾阵。”
一听就是临时起的名字拿来敷衍他。
凤皇噎了一噎,可巧他平生除了丹术,偏就对这些奇巧法术热衷不已,纵使被如此对待,却也耐不住一探究竟,更是完全忘了自己先前还曾特意嘱咐过自己的徒弟不可与之亲近。
他还要再问,青龙神君上前低声道:“凤皇,不如将她擒下,办完正事再来细问。”
凤皇不满地瞅了瞅青龙神君,轻咳两声,重新端起姿态:“卿云,还不赶紧放了他们,莫非你真想残害神僚,叛出天界么?”
织影双眼微微眯起。
看他恨不能把叛神这顶帽子直接扣在她头上的样子,倒像是巴不得把她推向新天界那边啊。
一面心念急转,织影不动声色道:“诸位莫急,卿云此举只是不想稍后动起手来殃及无辜,并不会伤害到他们。”
若是全灭了,只怕不利于日后。
凤皇赞许点头,接着又被织影的话给噎了下:“不知诸位是依着车轮战的打法一个一个的来,还是一起上?”顿了顿,又道,“算了,还是一起上吧。”
这是怕他们这边缠住她,另一边又让人去打扰人家决战啊。
凤皇左右一扫,果断定计:“白虎与玄武留于此处,青龙朱雀与我前去缉拿叛神。”
四方神将齐应:“是!”
各自分工,白虎玄武施展法术攻了上来。
织影面容沉静? 抬起素手轻轻一拂,仿佛从银河之中抽出一条星带,细细碎碎的星芒在眼前划过,将那二人格在星流彼岸。
白虎玄武只觉手脚似骤然间被挂上千斤巨石,忽然笨重起来,耳畔织影清越的声音渐渐远了。
“三位想走? 那可不成!”
一根白练随声而出? 横亘凤皇三人面前,将去路阻住。
朱雀神君当即吐出南明离火,那白练一沾? 立时燃了起来? 正当凤皇与青龙神君闯过去,有簌簌白霜从攒动的焰尖上逸散开,顺风沾附在衣角。
“不好!”
青龙神君脸色一变? 手起刀落削去半幅衣摆。
这时? 织影御风而至? 朝那南明离火隔空拍出一掌,霜风再次席卷。
青龙神君不欲恋战? 化出原身? 龙尾用力一甩,转眼腾飞百里之遥,脱身去办正事。
织影岂会叫他如愿?
双手结出五彩云印,径直轰出。
即便你弹指百里,又怎堪刹那千里冰封!
云印由尾至首,将十丈龙身一透而过,凄厉龙吟还未划破长空便已湮灭于冰岩之中,高扬的头颅无声倾诉着不甘。
另一边,面对霜风,凤皇手执羽扇,动作潇洒地扇了出去。
只是这一扇之下,那白霜好巧不巧落在前来施救的朱雀神君肩头,红色肩甲下一刻便成了晶莹霜白,幽冷之息攀鼻而入,冻得朱雀神君一个激灵,竟是一口热气儿也呵不出来。
凤皇满怀歉意道:“得罪了,朱雀神君。”
说罢再次扇动羽扇,朱雀神君不防之下飞跌进身后的云雾阵里,没了生息。
过来拦截这二人的织影:“……”
看见她,凤皇含笑温言道:“卿云,现在总算可以清清静静地与你探讨一番这云雾阵的妙处了。”
织影秀气的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凤皇这是要叛出天界?”
四方神将最厉害之处,在于这四人可以结成四象阵,循环出手,此进彼退,神力可谓生生不息,即便打不死,阵中之人的神力也会因此耗尽,继而被擒。
这一则凤皇不会不知,但还是将这四人拆开,摆明了在给她放水。
凤皇再次被她噎个半死。
这丫头,简直比自家那个孽徒还要气人!
事已至此,织影哪还不知他的立场,敛了戏谑之色,笑眸多了些许真诚:“大家就彼此彼此啦。”
凤皇和缓神色,移转了视线,说起正事。
“青龙四人镇守四方多年,原在神魔之战中与战神一族有过袍泽之谊,彼此间互敬互佩。奈何四方神将固执又愚忠,轻易逆转不得……”
若邪谷中朱雀神君与维远那一战,织影没有忘记,沉默一瞬,而后向凤皇虚心请教:“依凤皇所见,该当如何处置?”
凤皇道:“先行擒之,改天换地后,再徐徐劝服。”
既要留他们性命,又不能让他们阻碍神族统一的步伐,似乎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织影为难道:“我下手没个分寸,恐一时收不住伤了他们,况那云雾阵耗了我不少神力,目下再要出手,只怕力有不逮。”眼睛瞄到他怀中羽扇,眸光忽而一亮,“我瞧凤皇这把羽扇威力无穷,不如再扇上一扇,将他们扇晕了正可两全其美。”
一言概之:我不干了,你行你上。
凤皇一阵无语,原以为是个帮手,不料对方顺手甩给了他,好独个儿去躲懒。
果然,就见织影退至一旁,抬起一侧手臂摆出“请”的姿势。
适才说话时还不觉得,眼下她正对着尚未熄灭的残焰,火光映照下,凤皇才发现这张挂着淡淡笑意的脸白得过分,甚至有些透明,这确然是神力大损的征兆。
罢了,谁来做都一样,如她所说,扇一扇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堪堪动了下手腕,忽觉杀意涌动,一道犀利剑光破空而至。
凤皇略一侧身,以羽扇格住长剑,看向剑光袭来的方向:“白虎神君,还是歇歇吧。”
他们对话时都没有刻意防着谁,被星辰之力缚住手脚的白虎玄武听的是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白虎神君动弹不得,干脆用神识催动佩剑,对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叛神,他不想说“难道你们不怕受到天道惩治万神唾骂”这种废话,这把剑就是他的态度。
长剑嗡鸣一声,转变方向攻击织影。
织影不偏不躲,只将神光释出。
“叮——”
剑尖定格在织影身前一尺,颤动着企图逼近,在正前方的细颈上扎出个血窟窿。
剑身上反射的白亮天光,将织影的面容映得如同初冬湖面上新结的冰,她的神情依然平静,甚至还分神打趣:“玄武神君不配合一下么?”
玄武神君毫无斗志:“打不过,何必白费力气?”
织影莞尔,转头对凤皇说道:“我快撑不住了,你可要快点儿!”
凤皇将羽扇一挥,生出两道罡风抽了过去,沐浴星光中无力抵抗和压根儿没准备抵抗的二人脑袋一歪,晕了。
星风流转,串作一条星链,织影轻呵一口气,祛净浊息,重新缠回腕间。
第三百六十七章 强强联手
收拾完天帝派来的人,凤皇拽来几片厚实的云,把外头三个神将藏了进去,回头瞧见织影盘坐云间闭目……养神。
确实只是养神,连神力都不曾运转,脸上慢慢地恢复血色,看上去总算有了几分活气。
这莫不是云族恢复神力的独门秘法?
“凤皇出来前,紫宸殿里是什么情形?琅亘又是怎样的态度?请凤皇详言告知。”
琅亘是天帝的名讳。
天帝即位后,群神之间自要避讳,以至于琅亘这个本名几乎被人遗忘,今日织影忽然提起,倒让凤皇一时没反应过来。
织影并未催促,也没有睁开眼睛。
凤皇想起来她说的是谁,便把紫宸殿上的情形细细说了:“……天帝,呃,琅亘这性情是益发残暴,也益发糊涂,竟连太阳神族也不惜得罪……”
听完,织影疏淡的眉尖动了动,没再问其他,继续安静打坐,凤皇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吐息有了细微的变化,似乎在沉思。
他没有打扰,转而把目光转移到自己感兴趣的云雾阵上。
片刻后,织影张开眼,缓缓起身。
凤皇转回头,对阵时离得远,后来因为施放云雾阵,就只见到她一副满脸煞白的虚弱模样,目下她气色回转,原本就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现在更是清绝无双,如同一颗拭净尘雾的耀世明珠,让人一见之下不由眼前一亮。
然而惊艳过后,面对这张脸,这通身的气质,凤皇猛然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织影不打算在此多留,对他说道:“这里就交给凤皇了,我先行回了。”
“无妨。”凤皇应道。
看到他心不在焉且眼神古怪,织影皱了皱眉头,所幸四方神将与十万天兵全部受困云中,若有异动,她便会立时感知。
织影放下心,随手使了个缩地术,一踏就是千里。
这时,凤皇手里的羽扇“啪”地拍在左掌心,总算想到缘何熟悉。
前代凤皇内殿中供的那副画,上面画的不就是上一任云神洛霞来访丹穴山的情景么!
嘶,这两代云神可真是? 生来就是反天宫的呀!
倘若织影知道他此刻的心思? 只怕会眨眨乌黑杏眸,十分诚恳地跟他说“你说的很对”。
而眼下? 织影几步之间,已经回到先时观战之地。
她这一来一回前后两炷香不到? 除却眼角眉梢染了微许细白云尘,还是那般云和风轻的从容之态,好似一直在这不曾离开,亦未经历过一场拼杀。
冀离微感讶异:“解决了?”
织影颔首:“留了凤皇在那儿看着。”然后就不说话了。
冀离也不说话了,不过他是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顾姑娘,你知道若是我魔族精锐尽出? 想拿下四方神将和十万天兵,需耗时多久、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么?”
织影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是怎样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毕竟除了三足金乌这种特殊情况,其他神族的修炼进度还是很正常的,所以在一堆修为进境速度正常的人里,她这种修为呈直线上升的人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她的确不正常。
准确来说,她也是一种特殊情况。
本来她隐藏实力是为了稳住琅亘,眼下琅亘的天帝之位岌岌可危? 云族也已迁至安全所在,便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织影直言不讳道:“我知道我很强,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期和想象,简直非人哉。”
冀离:“……”
觉出末尾一句说的不对,织影纠正:“哦,我本来就不是人。”
想想这话也有歧义,织影忍不住扶额,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她端正神色,问道,“冀离君,今日魔界与新天界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冀离眼中一抹错愕闪过,移目战圈。
对战的两人身上挂的彩比她去前多了些,雎略束发的金冠被太阳真火燎得变了形,小金乌的护腕被青冢剑锋斩裂,各自的衣袍上也添了斑驳血色或火印焦痕。
织影扬唇笑了:“的确,看上去,战况很是激烈。但也仅仅是看上去。”
差一点点,她也被蒙住了。
冀离回头看向她,笑着问道:“何以见得?”
织影语气笃定地说:“在那六百年里,是雎略教导我剑术,是阿霄在陪我过招、切磋,若要论这世上谁最了解他们的招数和手段,我想除了我,便只有避世的帝君了。
“若他们全力以赴相对,眼下所受的伤,又何止如此?”
旁人也许不知小金乌练成大日金焰,她却是亲眼目睹整个过程。
还有雎略那套融合了上古杀阵的剑阵,在那枚阵道玉简里都有记载,并且是雎略亲题的批注,详尽讲解了原理以及布阵之法。
冀离没想到她会从这点切入,对此未置可否。
织影又道:“让我来猜一猜吧。
“叛神明目张胆地在琅亘头顶兴风作浪,闹出的动静还拆了凌霄宫,琅亘暴怒之下,必会派出重兵前来十重天剿杀。
“如此一来,天宫的防卫削弱不少,若是有人在此时进攻,应该有七成胜算。”
冀离佩服:“顾姑娘已经说中大半了,不过有一点错了。”
织影微微扬眉。
他道:“不是七成,是九成。”
织影虚心请教:“还有什么我没想到?”
冀离没有回答,目光往上一瞟,似乎在看天色,然后面向那对决的两人道了句:“天帝,赤霄,不用再打了。”
这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却如同悬于高楼的钟声,一下传得极远。
小金乌似乎打到了兴头上,听到他的话并未立时停手,反问:“怎么,冀离君也想下场与我二人比上一比?”
“……”
冀离听见旁边低低的笑声,瞥眼一瞧。
织影笑眼弯弯,把玩着腰间那根穗子,察觉他看过来,嘴角弧度一点没收,也没有一点打算援手的意思。
他拿这两人实在没法子,对小金乌道:“你看谁来了。”
小金乌心中微动,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熟悉的笑容映入眼帘,他嘴角牵动,神力一震,与雎略两相分离,手掌竖在二人中间:“且住!”
足下一迈,人已至织影跟前。
第三百六十八章 因缘巧合
看他这一头的汗,想必除了大日金焰没使出来,太阳真火开到了十成,才能把自己也烘成这样。 织影先给他把了脉,脉象再正常不过,微微一笑,然后拿衣袖细细替他沾去脸上的汗,一面轻启朱唇:“这一战,战得可还欢喜?” 她虽笑着,眸子里却带着一丝嗔意,旁人见了只觉娇媚可人,小金乌则读出这笑容之下暗含的“谴责”。 想到自己丢下她,独自去九黎宫,小金乌心里就止不住发虚,面上倒没表现出来,镇定依旧,呵呵两声:“还行吧。” “还行啊……” 织影声音温软,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笑得越来越甜。 相反,小金乌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僵,脑门的汗还没擦净,又冒出来一茬,不过这次是冷汗。 冀离在旁看得忍俊不禁,视线一转,将笑缓缓收住,与来人见礼:“天帝。” 雎略将青冢收归入鞘,点颌算是回礼,目光掠过静寂无边的云空,微感疑惑:“天宫无人来?” “来了。在半途被人拦下。” “哦?”雎略不着痕迹地往侧旁瞥了一瞥,又问,“何人所为?” “是顾姑娘……”冀离便去繁就简,一并将始末道来。 雎略向织影投去惊异的目光,随即微微皱眉。 小金乌也听得眉头拧得极紧,握住织影擦汗那只手,把先头的心虚忘得一干二净,先扶着她肩膀将她浑身上下一片指甲也不落地检视了一遍,又是紧张又是生气,还隐隐夹杂着恐惧,教织影心中莫名。 他道:“你怎么样?那四个家伙有没有伤你?我去教训他们!” 说完就转身跑去给织影出气,一步千里,眨眼就没了影儿。 织影哭笑不得:“跑那么快,真是……” “顾姑娘,你不跟过去瞧瞧?” 冀离走过来,面含担忧。 织影摇了摇头,奇怪地看他一眼:“他有穗子,我的云又不会伤他。” 冀离:“……” 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比起小金乌,他更担心那四个神将,会不会被烤成四个人形焦炭? 好吧,变成人形焦炭也没关系,反正又不是他的部下。 想着,眼睛从雎略面上悠然飘过,却见对方目光越过自己盯着一处,面色怔忡。 不用回头,冀离也知道他看的什么,心下暗暗一嘲,默不作声地往前挪了一步,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吧。 他才刚付诸行动,就被一个声音拉了回来。 “冀离君,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想也知道叫他的是谁了。 冀离转过身,就见织影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目光中闪现一抹狡黠。 织影心道,如此尴尬诡异的气氛,不拉个垫背、咳,不拉个陪聊的怎么行? 相处过一段时间,冀离多少也摸到织影的一些脾性,心知织影逮住了就绝对不会放过他,倒也干脆认命。 “顾姑娘不必客气,有什么问题直言就是。” 既捉了他陪聊,织影当然不打算跟他客气。 话说回来,织影还真有件事想要问他。 只见她把手伸进袖子里一阵摸索,眉尖一动,手退了出来,在冀离面前摊开。 她手心的,是一支色明如焰形似朝阳的望日莲。 “当初冀离君把它给我,我就一直收着,后来在八百里流沙遇到烛龙,不小心被他夺了去,听他言语间,视之如珍宝,冀离能否明白告诉我这是何物?” 冀离凝神细看,又看了看织影,想到什么,双目微瞠,惊异不已。 “这是那颗种子变的?” 织影点点头。 缓了缓神色,冀离道:“说实话,我也不知它是何物,从前看着此物像是望日莲的种子,埋进土里,与旁的望日莲一并日日灌溉悉心照料,却长不出东西。”随即面露好奇,“不想到顾姑娘手里竟能枯木逢春,不知顾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织影将这种子变化前后的事说了,谁知听完后,冀离眼底浮现的疑惑比她只多不少。 看他这神情,织影心里知道多半他也不大清楚,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此物又是冀离君自何处得来的?”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冀离拢了拳头抵在唇上干咳一声,才低声道:“实不相瞒,这是我在凡世中历练之时,在一个卖瓜子的干货摊子上买来的。” 织影彻底无语了。 随便一个干货摊子上都有烛龙看得上眼的东西,要不是织影对冀离的为人还算了解,只怕会认为这是他故意编造出来消遣自己,好给自家妹子出气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东西都不好再放在她这儿了。 织影将手里半开的望日莲往冀离跟前递了递:“冀离君还是把它收回……或者再换一件信物吧。我瞧此物颇有玄机,连烛龙也有兴趣,想必的确是一件不世出的异宝,当作信物实在过于贵重。” 冀离反手推回,态度极为坚持,亦极为诚恳:“那日我旁的不送,偏偏送了这个,以往我悉心照料它都不舍得开花,到了你这儿就开了,可见此物与你缘分不浅,合该就是你的,顾姑娘就收着罢。” 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她再拒绝可就是扫人脸面,不知好歹了。 织影只好道:“好吧。” 她又把掌心的花放回袖里乾坤妥帖收好,忽听一清冷的声音问道:“你说你遇见了烛龙?” 织影目光微微一滞,随后面不改色地迎上雎略的视线:“正是。” 雎略神情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到这个,织影也有疑问:“天碑被毁第二日,我在八百里流沙遇见了烛龙,他受了伤,正缺灵药疗伤。 “我问过他,他说是战胜他的人偷梁换柱,才教他死里逃生,也是那人教他藏身八百里流沙养伤,让似锦——” “烛龙现身,又关阿锦什么事?”冀离突然插话进来。 织影对他解释道:“你告诉我似锦失踪,我就让曲觅暗中查访,后来她不小心被似锦擒住,她听见似锦说,是新天界之主所为……” 此言一出,冀离双目微睁望向雎略,惊疑不定。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个交代
织影也将目光聚向雎略,定定地凝望他一会儿,摇了摇头,随后,她言语笃定地说出三个字。 “我,不信。” 冀离又小小地吃了一惊。 就连他也知道,战胜烛龙的人是雎略。 依着织影所见和推断,还有曲觅的指证,几乎毫无疑问,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雎略,她居然还是选择相信! 雎略神情微动,怔忡地看着她。 织影又道:“但烛龙在八百里流沙养伤,似锦也恰好在八百里流沙布下陷阱引我入瓮,这两件事情都发生在这个地方,未免太过巧合。 “因此我推断,这两件事之间必有关联,且与战神族里某人或某些人脱不开干系。” 织影说完,雎略目光微微发散,沉吟着不言语。 冀离以为他不信,上前道:“天帝,此事我亦可为顾姑娘佐证。当日我亲眼目睹烛龙现身八百里流沙,与顾姑娘缠斗,彼时烛龙龙鳞毁损,伤势不轻。此前阿锦也曾亲口说过,新天界有人对顾姑娘起了杀心。” 雎略渐渐凝神,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烛龙确乃本君所救,至于旁的,”他对织影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话耳熟得紧。 织影略略一想,哦,天帝琅亘最近似乎时常用这句,直至今日,一个实际的交代也没给出。 雎略的交代,或许会比琅亘实现得早一点罢。 她浅浅颔首,没再开口。 气氛再度凝固。 风忽凉,冀离拢了拢衣襟,不意瞥见云霭中隐约立着一个颀长人影,他不确定地喊了声:“……赤霄?” 闻声,织影蓦地回头,果见一道身影从云中走出,逐渐变得清晰。 “阿霄?!” 小金乌缓步走来,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身衣裳,周身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为胸前的金焰赤日平添一抹冷意。 织影扬起笑容,拨开云丝雾缕,迎了上去:“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恶事?莫不是真的把他们给炭烧了?那我的云可要变成乌云啦!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心虚地躲着不敢出来见我?” 一边揶揄,视线扫到某处,她手心贴手心,托起小金乌左手。 这条手臂修长而有力,窄细的衣袖紧贴着肌肤,隐隐可见衣料下面肌肉虬劲,却光秃秃的,缺了样东西。 织影心念一起,点点神光在掌心聚集,由小臂缓缓下移。掌心拂过处,浮现出原本纹饰精美的玄金护腕的一角。 尚未滑至腕部,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扣住,像抓住什么可怕的物事一般,半点不敢松懈。 织影愕然抬头。 小金乌怔怔盯着从她掌心溢出的神光,一面摇头一面低声道:“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 没头没脑的话,听得织影一头雾水,但她听清面前的人的嗓音低缓喑哑,语调沉痛中带着深深的不安,像在……哀求?! 织影心头一凛,凑近了些,轻声询问:“阿霄,怎么了?” 小金乌只摆头。 半晌后,他松了松手上力道,把她一双微冷的手握在掌心,缓缓抬起眼帘,对上她满含担忧的清澈眸子,牵动嘴角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这东西碎了就碎了,不用浪费神力去修。” 看他神情恢复如初,织影眉间细褶微展,笑道:“没关系啊,用不了多少神力。” 却听他的话,不再聚神光修补护腕,暗暗琢磨刚才的对话,他听去了多少。 四方神将只拦了个路,他就去出气,若叫他得知似锦联同战神族某人驱使烛龙害她,不知道会如何? 连魔族都加入讨伐天宫,妖界那群人只怕也跃跃欲试想要加入,以分得一杯羹。 她不知道妖君对她的承诺能维持到几时,与其等来日再多出一方势力来分割利益,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尽快将琅亘拉下帝位,然后在最短时间内稳定神族内部。 琅亘是不足为虑了,接下来,是否又将展开小金乌与雎略之间的厮杀? 织影缓缓落下眼帘,拢在温暖掌心的手,紧紧攥起。 小金乌微侧身,望向雎略,脸上浮现几许冷肃之色:“夕照长老与我传讯,已接应玄戈神君与月使等人潜入天宫,最迟日暮,天宫必破。 “雎略,记得你的承诺。” 雎略不知怎么,出了会儿神,自有默契地点颌:“事成之后,自然。” 小金乌仍盯着他,一瞬不瞬,眼底涌动着各种情绪,有可惜,有不甘,有遗憾,同时,也有决然与快慰,但在几息后,全部归于虚无,被另一种情绪替代。 “这里没我们的事了,我们走。” 他目光平和,揽着织影,走进浮云间,从容迈步,像是抛却了很重很沉的包袱,步履轻松,畅然,瞬息之间便已踏出极远的距离,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喧嚣。 到了这儿,织影也都想明白了。 “你们,联手了。” 小金乌道:“……嗯。” 他是天明前离开的,出了妖界,便直奔九黎宫见雎略,正巧目睹了雎略在殿前调兵遣将的一幕,因而得知对方为何特意将决战之地选在十重天。 正如织影先前所想,十重天的动静瞒不过天宫,而雎略非但不瞒,反而利用这一点,击毁凌霄宫,令天帝在众神面前颜面扫地,从而激起暴怒,派出重兵。 等调离守卫天宫的部分兵力,新天界自可趁虚而入,直捣黄龙。 若说雎略还有几分让小金乌欣赏之处,那么天帝琅亘则让他完全不能忍受。 一个只会在暗处耍弄这等微末伎俩的人,根本不配站在九重天的最高处。 对于这点,小金乌和雎略简直一拍即合。 织影笑笑:“这倒是巧了。” 小金乌挑了挑眉。 织影以轻松的口吻说道:“芜岚联同琅亘身边大半金甲神卫都被我困在司云殿,目下天宫可战之人寥寥无几,正是发兵的大好时机。” 小金乌面色微变:“那个女人?怎么回事?还有天帝身边的狗?” 织影手掌一翻,给他看操控司云殿里各处阵法的阵盘,哼了哼:“和我们一样,留在积石山的是芜岚的元神分身,她贼心不死,想借金甲神卫之力屠灭云族。好在我早有部署,她自己倒成了瓮中之鳖,此刻只怕要疯了。” 她轻轻在阵盘上点了点,司云殿里的情形呈现在两人面前。 画面里没有声音,只见芜岚嘴角挂着一行血迹,疯狂地运起法术乱轰乱撞,漫天都是她制造的残花败叶,密密实实地铺了厚厚一层,但这样的场景也仅限于殿门到露台,这三十丈方圆的地方,乱七八糟,与之外的洁白清净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十四名金甲神卫像没看见她似的,分散四处,在边缘游走,试图找到阵法结界最弱处作为突破口,冲出司云殿。 其中一个似乎发现了什么,拿手里法宝探了探。
第三百七十章 来者不善
织影随手拨了下阵盘,画面立时被一道白光覆盖,继而化作一片黑暗。 最后一幕,是那名金甲神卫弓着腰捂着眼,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织影把阵盘塞回袖里,看见小金乌双眼眯起,眼睛还看着画面消失的地方,神情莫测。 她歪了歪脑袋:“阿霄?” 小金乌转回头,笑着:“这座阵很厉害。” 织影笑道:“我可是花了二十多年,才把这些个阵法融合在一起,并臻于完美,不厉害点儿怎么行?” 小金乌脑海里闪过金甲神卫捂眼痛苦的画面,他不由问道:“我不在的一百年,你都在做什么?” 织影微微一愣,看了他一阵儿,然后一样一样数给他听:“睡觉,呃,督促阿灼长进厨艺……” 面前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就见到小金乌嘴角扬起。 织影几乎立马会意,好吧,其实这个所谓督促,就是翻出收集的菜谱,让华灼照着做,一天一道,然后华灼的厨艺一日千里,从此她口福不断…… 什么叫看破不说破,好歹留点面子嘛。 接收到她横过来的眼神,小金乌马上封住嘴,揉了揉眼角,确定自己脸上没有笑的痕迹,才道:“我听着呢,还有呢?” 织影假装自己没有看到他眼底残留的余笑,清清嗓子,接着数下去:“身为主神的本分还是要尽的,整改完善云族制度,净化影子浊气,没事儿对绣茵她们几个小惩大诫一番,和澹生曲觅他们闲聊,教导阿灼修炼,躺在藤床上看话本子,嗯……还有制香,看星空。” “制香?”小金乌奇道,一手搂过她,拢起眉耸着鼻子,凑近了可劲儿嗅,活像只发现主人在身上私藏食物的拉布拉多。 织影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推了推凑过来的这颗脑袋,面上晕开一抹红云,嗔道:“我做的不好,所以就没用在身上。” 小金乌一点没反抗,她一推就退开了,拿手指替她细细地捻了捻鬓间微乱的发丝。 一面捻头发,他开口道:“一点香料的味道也没有,很好。我喜欢你身上没有那些味道。” 织影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 小金乌又道:“还有么?” “除了这些……没有啦!”织影说道,“一日里差不多就这样了,一日复一日,过起来流水一样,现在想想,那些日子的记忆都很浅了。” 织影浑然不觉,自己下意识略过了在凌霄宫内与诸神的无数次言语交锋。 或者于她而言,那些口舌上的争锋算不得什么正经事,所以和小金乌谈起时,也未将之列入其中。 小金乌默了一会儿,又问:“小影,你还想做什么?或者,想去哪儿?” 织影转过头,心里有些奇怪,但从他神情中又看不出名堂来。 对于这个问题,她的答案大概可以漫成海了,大世三千,小世无数,她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太多了,然而在这之间,横亘着一道挪不开的高闸,筛过了大半的可能。 这道闸,名叫天命,也叫因果。 她在天命之下,躲闪着因果设定的路线,艰难蹒跚而行,幸而身畔始终有携手同行之人,那么去到哪里,去做什么,也便没那么重要了。 织影仰面注视着他,手心覆向搂在腰际的大手,十指相扣,面上浮起微笑,清浅温柔:“在哪儿都好,做什么都行。” 掌心下的手僵了一瞬,旋即慢慢握紧。 小金乌俯下头轻吻她额头,笑意疏懒:“这样的话,我们去人间吧。” 织影眨了眨眼,点头:“嗯,嗯?!——” 她回过神,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去人间?!” 小金乌快被她这呆呆的样子萌化了,忍不住用手捏了捏近在咫尺的脸:“对,我们去人间。”嗯,软白滑腻,手感甚佳,心情更好了。 “……” 织影扒下在自己脸上肆意作恶的魔爪。 她不乐意,小金乌只好悻悻作罢,规规矩矩把手贴回腰间,像个犯错等待批评的孩子。 织影强忍笑意,一脸肃然:“可是,你不是想离开天界,建立自己的领地么?而且,这次是你和雎略一起推翻的琅亘,你们完全可以进行一次公平谈判。” 小金乌道:“不用再谈什么了,来此之前,我和他说好——” “等等,阿霄!” 织影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目光微凝,压着声音说道:“这里,有些不对劲。” 想说的还没说到,小金乌有一丝懊恼,扫视一眼四周。 浩浩天宇,不着一物,甚至连以往随处可见的云也不见一丝一缕。 小金乌不由也跟着面色一凛,将神识放远。 片刻后,他拧着眉,点头相应:“太静了。” 织影闭目凝神,口中喃喃:“八十,九十……百里,居然是百里,怎么会呢?” “阵?”小金乌低声问。 织影笑语晏晏,道:“没事,我们走吧。” 小金乌狐疑地看着她,不到一息,一个声音传入脑海:“阿霄。” 是织影的声音。 她没动口,是在用神识传音。 小金乌会意,撇过头去,不动声色,传音道:“这是阵?” “不错,是阵。”织影动作很轻微地点了点下颌,“有人在这里画下方圆百里布了一个大阵,目前不确定这个布阵者想对付的人是谁,总归来者不善。我们按照原定的方向走下去,要么直直走出这个阵,要么,有点不幸,我们就是那个人的目标,等我们到达他预先设定的位置,他大概就会出现了。” 小金乌不擅阵道,问:“看出这是什么阵了么?” 织影略微迟疑,不确定地说:“有点眼熟,好似是焰灵灭绝阵,但又有几分万灭聚杀阵的影子。总之,极厉害的杀阵。” 小金乌极为干脆地建议:“烧了罢。” 织影:“……” 当然,也不是不对。 大日金焰是一种能焚化世间一切的神火,包括法术,也包括法阵。这也算是一个奇招了,毕竟他练成后,并未在人前提过,更不曾施展过。 只不过,一听到这种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她就忍不住习惯性地先无语一阵。 “住手!” 随着这震天一吼,足下一股力量轰然迸发!
第三百七十一章 杀阵为礼
“阵开了!”织影面色肃然,沉声道,“阿霄小心。” 两人祭出神光护在身周,继而凝目望去。 阵外一银一玄两个人影,适才那一声怒喝就是从那里传来,他们应是在争执,嗓门都开得极大,不用留神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若想让陛下的千秋功业继续下去,就退开,莫再对我横加阻拦!” “拦住你,就是陛下交给我的任务!岩川,休要乱来!!” 刚才织影就觉得那人声音耳熟,后来旁边的人直接叫破身份,织影恍若醍醐灌顶,关于此人的记忆一下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还想起了几件别的事,零零散散的疑问,似乎找到了那条贯穿的丝线。 “原来,是他呀。”织影眯了眯眼,“看样子,这个阵是冲我来的了。阿霄,我又连累你了。” 小金乌道:“解决了这里的麻烦,我们去紫府。” 织影望向他,一脸茫然:“啊?”这话题跨度是不是太大了。 小金乌哼了声,板着脸说道:“去紫府,请帝君为证,让我们结为夫妻。成了夫妻,你我便是一体,看你还好意思再说这样的话!” 织影笑了:“噢,原来帝君还兼职做月老啊,长见识了!” “你呀,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小金乌摇了摇头。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阵外那两人走到阵法边缘,织影看清他们的相貌。 前面那人着玄袍,满面肃杀,周身剑气涌动,正是岩川,另一个也是熟人了,昨日才在九黎宫见过的,风使飞廉。 飞廉还在劝说:“……岩川,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这样做,相当于同时开罪太阳神族和云族,且不说云族今非昔比,太阳神对神族的意义你不会不知道,你如此作为,让陛下还怎么统一神族,建万世伟业?” 岩川丝毫不为其动摇,显然对此早有打算。 他面色平静道:“此事是我所为,届时他将我交出去任由太阳神族和云族处置,如此,自可平息两族怒火。” 竟是打算同归于尽! 飞廉震惊无比,嘴角翕合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斥道:“你、你简直疯了!” 对此,岩川一脸无所谓。 眼见飞廉争辩不过,气得呼哧呼哧,织影无声叹息,开口道:“风使大人不用再劝了,他下这决心也不是一两日了,若是能劝,你们的天帝也不会让你拦他了。” 和风细雨般的语气,让人心平气静。 飞廉长吁一口气,微感汗颜,对她道:“惭愧。”他看一眼阵法,直言,“这阵我不会,你可能破得此阵出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率坦白,织影从容微笑,说道:“风使大人,这里我们可以应付,如果可以,劳驾风使大人帮忙找你们的天帝来罢,他就在附近。” 飞廉略略迟疑。 织影又道:“我的阵道传自谁,相信风使能够猜出。” 这句话打消了飞廉最后的疑虑,他道了声:“好!”遂折道离去。 见岩川对他放任逐流,织影心下微微一沉,面上未显露分毫,说道:“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干偷袭这么没品的事了么,怎么一百年过去,一点长进也没有?” 对于她的冷嘲热讽,岩川没有任何反应,他缓步走进阵里。 布阵者在自己的法阵中可来去自如。 岩川闲庭信步,但由于常年的习惯,以及这张苦大仇深的脸,还是让他看起来像是在验视战俘。 他边走边说:“此乃伏羲大帝所创奇阵,纵你研习过玄祖元君的阵道,也奈之不得。今日你,还有你身侧之人,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出这座上古杀阵!” 小金乌皱眉:“你莫不是疯了?敢犯到本神君头上!” 岩川只是冷笑,仿佛在看雪地里,竹篓底下,两只叽喳不停,奋力扑扇双翅溅起无数雪花却不能御风掀开牢笼的雀。 小金乌刚要开口,就听见织影传音过来:“阿霄,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闻声,他凝神细看。 岩川未披战甲,仍是惯常的一身玄袍,古板而严肃,但仔细看,他周身笼罩在一股黑气之下,唯有望向他们的那双眼睛是不一样的色彩,吐露着猩红的光,空洞,贪婪,阴气森森,像躲在丛林深处的野兽的眸,涌动着惊心动魄的噬血杀意。 小金乌说道:“我看风使说的对,他的确是疯了!这副鬼样子,哪还有半分战神族的英雄气魄,九幽炼狱里最凶残的厉鬼也比他正气几分!” 望着被黑气包裹的岩川,织影若有所思地说:“他这个模样,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小金乌眉梢一挑,语气十分肯定:“他身上没有厉鬼附身的痕迹。” “嗯,他确实没有被厉鬼附身。” 织影赞同小金乌的说法,同时脑海中画面疾闪。 过去的岁月太过漫长,有些记忆开始模糊,有些已近腐朽,此刻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有些记忆,尤其是攸关生死的记忆,尤其是那种感觉,永远不会褪色。 “是意识!” 织影如梦初醒,对小金乌道:“和我在星落林遇见的那个黑甲人如出一辙,他被那些意识附身了!” 当年她说了这事,小金乌还特地了解过,登即反应过来,却只知道一半:“魔族?” 织影解释道:“不是魔族,是神魔战场上,那些阵亡的战神族人徘徊不去的残存意识。 “那时候我就是被其中一缕意识化成的黑甲人袭击,战神族怕传出去引起恐慌,所以对有关人等都封了口。 “我想,应该是岩川心神不稳之际,被这些残识趁虚而入了。” 小金乌的表情和她当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样吃惊,差点脱口而出:“战神族居然养了这么一群东西!” 他又看了两眼,不以为然道:“只怕是他自愿,你瞧他,可有半分被强迫的样子?” 织影想了想,道:“要是那些残存的意识,那就好办了。阿霄,你和他聊聊,吵架也行,我要找一找阵眼的位置。” 小金乌完全没问题:“交给我就行。找不到也没关系,我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孰黑孰白
“岩川,你犯到本神君头上,不怕太阳神族找你麻烦?”小金乌道。 岩川忽然驻足,整个人隐在黑气之后,仍是闭口不言,显得异常阴郁,如同涌至山口的岩浆,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小金乌继续说道:“不要跟我说什么把你交出去,太阳神族就会平息怒火。 “我之于太阳神族,和东君之于太阳神族可不一样,你对我不利,他们只会对你,以及你背后的新天界不死不休。 “你想让雎略成为真正的万神之主,只能是做梦!” 岩川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小金乌就等着他开口,话头接得飞快:“我想说,你是个蠢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自以为是地干这些蠢事,得罪我,加害她,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你那个天帝打算,还是在拖他后腿呀!” 岩川终于被激怒,彻底爆发,扬手拔出所负重剑,往脚边狠狠一插,穹顶降下一片白色光幕横于阵中央,其后一股黑色洪流自脚下冲天而起! 在小金乌分散岩川的注意力之际,织影加紧寻找阵眼所在。 阵眼是一个法阵的能量源头,正如没有流水,水车就不能工作,只要毁掉阵眼,法阵是自然无法运转,便可不攻自破。 就在这一瞬,织影看到了那个地方! 与此同时,仿似天穹崩裂,灼灼光华由上而下,刺目的白盈满整个视野。 织影立时阖目,手掌往上一托,掌心浓云汇聚,浮于头顶,隔开了向下冲刷的白光。 张目外望,头顶被云障隔开的白光将周围映亮,彷如千军万马过境,视野所及之处,黑尘滚滚。 而在黑尘尽头,是一道弧形光墙,墙里风烟四起,墙外光明一片,直如白昼,只中心一点弧度圆润的墨色,形似擎天之柱,岩川就在里面。 若站在高处,便能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巨大的阴阳鱼的图案。 居然是这个阵! 织影眸光霎时变冷:“找、死!” 随这一声,一股浑厚神力猛然荡开,小金乌险些被这股力量震退,转眼一瞧,霎时一惊。 只见织影周身神光大放,青丝无风而动,张狂地拍打着脸颊,拥着两只杏眸,绚丽的光晕流转,奇异无比,又诡异至极!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免费领! 他急忙握住织影的手,拥住她,用自己的身躯遮去她的视线,俯身在她耳畔柔声低语:“不可以,小影冷静,我在……” 怀里的身躯一僵,靠在他胸前,慢慢软了下来,暴动的神力跟着逐渐平息。 织影眼帘垂落,看到一只散发明光的手,心间有一瞬的惶然,她把手缩回衣袖,攥起掌心,额头抵在小金乌心口,埋头合上眼,平复心绪。 片刻后,她仰起脸,对小金乌露出一个笑容。 小金乌看见她眼底轮转不息的五色奇光已沉淀为一片深邃而幽沉的漆黑,不由心底暗暗一松,说道:“小影,等我片刻,很快他就能死了。” 才要松手,织影拉住他,骨节微微发白。 他一回头,两人四目相对,织影说道:“阿霄,我找到阵眼了。” 小金乌却道:“这个不重要了。” 织影注视着他,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 她侧过身,面向光墙那侧,声寒如冰:“岩川,你不怕我杀了你?” “适才,你已经动了杀心。”岩川的声音传来,“只要你死,玉石俱焚,亦可。” 小金乌觉出不对,问:“他什么意思?什么叫玉石俱焚?” 顿了顿,织影说道:“这是两仪生死阵,原本是以命换命的法阵,但经他修改,阵法凶戾之气大增,阵眼一旦崩溃,人阵俱亡。 “也就是说,一旦他丧命,这阵,包括阵里的你和我,都会跟着化为乌有。” 小金乌破口大骂:“这个疯子!” 织影略一沉吟,说道:“阿霄,帮我……”后面的话,织影改为传音。 听完,小金乌把她鬓角一缕垂落的发勾到耳后,轻叹:“也罢,就让他再多活一刻。” 就在这时,阵外传来声音:“卿云、赤霄,你们如何?” 原来是飞廉去而复返,并把雎略带来这里,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冀离。 小金乌应声道:“多谢风使帮忙。我们不好。” 飞廉:“……” 雎略:“……” 冀离:“……” 雎略扫一眼面前已经开启的阵,望向阵中笼罩在黑色光柱里的人:“岩川,谁帮你出来的?” 面对他,岩川周身的黑气收敛几分,先行了一礼,答:“是天后。陛下,废了她吧,此等感情用事又轻易为人利用之人,不堪大用,更不配站在你身侧。” 听到他的话,飞廉忍不住抬手扶额,觑了眼站在另一边的冀离。 冀离从飞廉口中得知织影与小金乌被锁在一座阵里,便与他们一道来此,一来就默不作声,先行探阵,研究了半天,总觉得这阵法似是而非,有些迟疑:“这是……两仪阵?” 研习玄祖元君阵道的雎略也曾涉猎过其他上古阵法,对伏羲所创阵法的名号自然也不陌生。 更何况,有关两仪阵的原理和布置,他和岩川还曾共同研讨过,不想岩川初次使用,居然是拿来对付他们! 但雎略素来擅长隐藏情绪,此刻也不过声调较之先前沉了微许而已:“岩川,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岩川面色无波:“我自然清楚。我在为新天界铲除后患!” “他们不是。” 雎略仿若刀削的眉峰控制不住压低一分,显得有些冷峻。 岩川反问:“那么他们决意效忠新天界?” 雎略没有答复,小金乌和他的约定自然不是效忠,而是交换,太阳神族仍为神族修炼提供日精,但独立于新天界之外,不受天规神则约束,于当下而言,这样的结局很好。 然而,岩川却误解了他沉默的原因,发出一声极具讽刺意味的冷笑。 场面一时闹得有些难看。 飞廉一连向在场唯一的魔族使了好几个眼神,奈何冀离八风不动,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出言提醒岩川:“将军或许不知,目下天宫已破,多亏了太阳神族在内相助。” 阵里头沉默一瞬。 冀离以为岩川听进去了,心下微安,不过他显然低估了岩川的固执。 只听岩川步步紧逼的口气质问:“那云族呢?”
第三百七十三章 见两束光
这回冀离也不说话了,看他这架势,分明打定了主意不死不休,与其和他在这里浪费唇舌,倒不如想法子破了这个阵。
在这方面,他自问不如雎略,于是侧首问道:“天帝可懂得破阵之法?”
雎略面色有些凝重,眼底隐有火光浮动,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负于身后的手紧握,眼底慢慢恢复沉静,说道:“两仪阵循阴阳平衡之理,分立两仪之人以生换死,以死换生,一旦启阵,阵中之人必有一死。
“岩川改动后,以自身为阵眼,使阵法煞气倍增,与其说破阵,不如称毁阵。
“如要毁阵……人与阵,无一可存。”
雎略望着两仪阵,薄唇紧抿,佩于腰间的青冢颤动不止,他伸手紧紧握住。
冀离知道要破此阵必然不易,但没想到得到的答案却是这样,人阵无存,怎么可能?
他不由再问:“没有其他办法?”
雎略堪堪张口,缚于掌心的剑竟带着手也开始发颤,他眼里掠过一丝愠色,索性将之锁入袖里乾坤,总算松了口气。
这时,阵法里传来织影的声音,还是那般清越,像廊檐下,雨点敲击着铜铃:“冀离君不用费心了,没有旁的法子了。”
默了默,冀离说道:“总要试一试。”
织影叹息一声,说道:“若是有旁的办法,你们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脱困了。”
冀离心中微微一动,她不是这样遇事消极的人。
凝望织影沉静若定的面庞,以及她身旁,小金乌气定神闲不急不躁,冀离似有所悟,未再继续劝说。
织影望向黑魆魆的阴鱼外,明暗交境的另一端,光明之中唯一一处的幽色,道出萦绕心头已久的疑问。
“岩川,我一直想不明白,在天界之时,我从未开罪过你,即便是意外闯进星落林,此中之事我也未与人多言,你何以对我这般仇视?时至今日,居然千方百计要杀了我,难道我当真这么十恶不赦?”
阵法之中戾气倍增,两人头顶的云障陡然沉落一丈,小金乌即刻往上补去一掌,白色云朵登即飞射出一层亮丽的金边,犹如一把华丽的织金罗伞在头顶撑开,给予伞下之人温柔的庇护。
而阳鱼眼内,岩川脸上黑气再度涌现:“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十恶不赦!”而后一指指向阵外,恨声道,“若非他护着,我早就将你斩于剑下,岂容你屡次三番加害,对新天界不利!”
雎略听不下去了,控制不住低喝:“够了!岩川听旨,本君命你立即撤阵!”
“为何要撤阵!”岩川言语愈发出格,言辞激烈,像被撕开遮羞的那层布,反而什么都不顾了,“留着这个女人,只会坏你的事!你忘了她捏碎沧巫剑灵,令你心脉受创,逼迫新天界百年都不能跨过西北海域么?”
雎略脸色遽然一变。
冀离与飞廉均是不解,沧巫是织影的佩剑,怎的剑灵毁伤,反倒雎略心脉折损?
小金乌侧转眸,注视织影。
织影匀长的睫毛动了动,解释道:“我也是通过弥生才知道,后来毁去剑灵,我一点事也没有,那把剑果然不是我的。”
“没关系。”小金乌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温柔说道,“它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谁也不行。”
织影双颊悠地一热,垂落眼睫,赧然道:“先干正事。”
小金乌眨了下眼,神情十分无辜:“我的样子不够正经,不够认真?”
“……”
雎略脸色难看得不行,而且收不住,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窘迫之时。
两仪阵本就凶险无比,岩川用了毕生修为布下两仪阵,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自己的性命拖着织影和小金乌一起死,短时间内,他想不出一条哪怕是只能保全其一的破阵之法,不得不压着所有即将洪涌的情绪,对几近失控的岩川晓之以理。
“岩川,个中内情,你并不知晓,撤去两仪阵,我告诉你真相,那时你再决定,本座绝不拦你!”
岩川道:“既然陛下从前不想让我知道,那就不必再说了,真相如何不重要,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结果。陛下,你看着,从今往后,新天界将所向披靡,登临九霄!”
织影挣开小金乌的手,着眼正事,对岩川道:“为什么不听他说下去?你是怕即将得知的真相会动摇你杀我的决心?”
她语带讥诮,讽意十足:“如果你真的有杀我不可的理由,为什么不用你手中的剑堂堂正正与我一战,偏偏要玩弄这些不入流的小伎俩,借别人之手?
“难道你连正面挑战我的勇气都没有?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大义凛然——
“这一切,只是出于你的私心!”
岩川立驳:“住口!我能有什么私心?”
阳鱼眼中,暴戾黑气狂涌,几乎遮盖了五官,只一双眼珠像黑夜里的两只灯笼,往外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赤红血光,如同撕开人皮,张开尖长獠牙的魔鬼。
织影握了握小金乌的手。
黑气和血光充斥整个阳鱼眼,里面传来岩川阴冷肃杀的声音:“无论如何,今日你们一定要死!”
“不如你先死一死!”
撂下这一句,小金乌“嘭”地振开双翅,金翎反射着阳光,每一根羽毛上都燃烧着一团灿丽的金焰,片片金翎紧织密叠,团团金焰相互辉映,恍如太阳坠落此间,恣肆着光与热。
阵外的人的脸被光芒映成金色,三个人六只眼,眼底映着同一个“太阳”,挣破了顶上云伞,从阴鱼眼中庞然升起。
冀离等人不约而同瞪大了双眼,内心震撼不已:“这金色!这是……大日金焰?!”
奔赴苍穹的“太阳”在他们的惊语下,毫不吝惜地独自张扬着全部的光,挥霍着所有的热。
光愈烈,热愈炙,几乎在一瞬间达到极致。
光明的极点是黑暗。
而炙热达到极致,则是杀戮。
毁阵!
戮神!
雎略亦是震惊,忽有一个念头匆匆闪过,他双目一瞠,急急启开双唇想要呼喊。
然而当“太阳”挣脱阴鱼眼,拖出一道明艳艳的金色弧光,弧光一侧,拥着一束炫美的五色华光,潋滟逼人,与金光齐头并进。
他不知心头何种滋味,只是缓缓合上嘴,任由那个还没出口的名字在唇舌间烟消云散,就像曾经那段亲手掐灭的无可回还的悸动。
阵外的人被阴阳鱼中爆发的光芒刺得不得不敛目避退,唯有等热流消退,才缓缓张开眼眸探看。
他们看见阵毁,看见“太阳”收敛他灿金的余焰,看见五色华光隐没在一双苍白的手间,看见墨点坠落,被一朵幼小的云托起,看见天空恢复澄净,万里无云。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诸君,请往安息。”
温和柔静的声音,拉回神思。
他们凝目望去。
魂烟怨气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织影放下双手,安心地依在小金乌怀里,脑袋贴着他胸膛,发丝拢在衣襟前打着卷,双眸轻阖,有着与以往不同的温婉,只面庞透明得犹如白梅花瓣上融化的一簇新雪,让人见了不免心尖一抽,油然生出怜惜之情。
一朵小云悠悠升起,罩在一身破烂碎布里,浑身烧得漆黑的岩川抬起头望着织影,目眦欲裂:“你——”
织影微微掀起眼帘,纤长浓密的睫毛下,目光平和,无怨,亦无怒,是面对一个普通人再平常不过的眼神。
“很遗憾,这次你依旧没能杀死我。”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五彩华云
大日金焰一出,必将四海涂炭。
这是小金乌第二次使用大日金焰,又在上古两仪阵中,削弱了部分影响,再加上织影以补天之力抵消,才堪堪将这次爆发的力量锐减到仅只毁阵和焚净煞气的程度。
不过岩川被烧成焦炭,就不在小金乌的预测中了,其实,他更想一把火把这个渣滓烧得连渣都不剩才算干净。
尤其这个渣滓还在不知死活地出言挑衅:“当初在星落林,我就该亲手将你斩——”
后面的“杀”字被小金乌风雷一脚踹了回去。
岩川被踹飞出去,砸落雎略脚边,在滚金白色华袍上蹭出一大片难看的黑渍。
小金乌冷冷收回视线,转眸凝睇织影,柔声道:“她费心净化这废物体内凶念,便是不想杀人。”旋即面向雎略,目光如刀,“不过我可没那么好说话!我已废了他的修为和神体,这废物是你家的,你把这个废物打入六道轮回,受尽万劫之苦,永世不得为神,我便就此打住,不予追究,否则,我太阳神族,与你誓不罢休!”
目下岩川已废,为他与太阳神族结怨,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况且也不是让岩川真的去死。
于旁人来说,这个选择并不难。
雎略垂眼看了看岩川,而后抬起眼帘,望着对面,张口欲说些什么,被一个疯戾的声音抢先:“呵呵哈哈哈哈哈……雎略,你无须为难,我去便是!你记着,有这个女人在一天,神族必然永无宁日,你也别想安安稳稳坐在天帝的宝座上!!”
岩川的话犹如诅咒,烙印在心头。
小金乌不由眯了眯眼,眸光阴沉,掌中金光灼灼,只待挥出。
一只手贴在掌心,有些凉。
小金乌垂首看向怀中之人。
织影张开唇,缓缓吐出一个字:“脏。”
“……好。”
小金乌敛去掌中光华,顺势握住那只手,一并将暖意渡去。
雎略看着他们,蓦地回想起当初选天妃的情景,她变作玉素的模样在他怀里慌忙逃开,逃了,便再没有回来。
他怔忡一瞬,撇开眼,把岩川交给飞廉。
忽然,虚空出现一阵扭曲,光芒明灭处,走来一男一女。
飞廉安顿好岩川,向他们打了个招呼:“未艾,你怎么也来了?”
未艾先向他点头致意,而后带着少年冰夷,一齐向雎略行礼,起身说道:“陛下,峄阳与禄与里应外合,流沙之西诸山神宫已收入囊中,羌吴带着他们正在整顿。”
雎略点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未艾目光一瞥,见到织影那一刹,露出微微讶色。
冰夷一向爽朗直接,将疑问诉诸于口:“卿云上神?你不是在……”话说到一半,他明白过来,“原来是元神分身啊。正好,你的事,我家上神已命我查清。”
织影颔首谢过:“有劳二位。我想,我也知道是谁了。”她移目望向岩川,说道,“是岩川,对吧。”
冰夷不由自主跟着她的目光移动,落定,乍一眼没认出雎略脚边这黑黝黝的一团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是他新养的什么灵宠,只觉得有点丑,听见织影口中名字是对的,胡乱点了个头:“不错!”
他还欲详细说明,才发现织影面色分外苍白,不由问道:“卿云上神,你受伤了?”
织影微笑着轻轻摇头,说道:“抱歉,冰夷,你同你们的陛下说罢,我们告辞了。”
向他们告别,小金乌祭出破界之光,将织影打横抱起,举步迈入。
织影闭目养神,闻得头顶一声悠长的叹息,她问道:“做什么叹气?”
小金乌说道:“你又心软了。”
织影笑道:“好歹给未来的新天帝留点儿脸罢。冰夷来了,雎略一定会向他问个清楚的,该怎么罚,一样都不会少,何况还有你那席话在那儿搁着。”
那倒也是,小金乌没有再不悦了。
反而织影有些不安地说道:“阿霄,如果我说,我已经把云族托付给了雎略,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过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织影忐忑中仰头:“阿霄?”
小金乌俯下头,以额抵额,宠溺的语气,却无比郑重地说:“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现在只有我了,我会待你很好。”不惜一切!
织影怔了怔,弯唇一笑。
小金乌温声道:“好了,闭上眼睡一会儿吧,我在。”
前有四方神将和十万大军,后有岩川和两仪阵,她真的累极了,软软地“嗯”了声,就沉沉睡去。
小金乌抱着她小小的一团,只觉双臂间空如无物,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之感,东华帝君说的那些话不住地在耳边回响——
“昔年娲皇以五色石填补天窟,经年沧桑,五色石精华凝聚,天窟所在形成一片五彩华云。”
“五彩华云受红尘情念所感,偶得天地造化,一缕形体脱离,一夕化神,点云为伴,方才往我处录入神籍宝箓。”
“昔日天窟之因,造就五彩华云之果,然,因果互生,五彩华云因天窟而生,也必由天窟而灭。”
“当初太阳神始祖羲和以大日金焰焚祭五色土,得五色神石。”
“一万两千年前,洛霞以身为祭,欲阻天窟重现,但因献祭之法有误,不周山之安稳仅维持万余载。”
“而近期,因神族之战,不周山又开始动荡……”
他求东华帝君告诉他织影的身世,东华帝君便从云族的起源开始,到洛霞陨落斩仙台,似锦魂散朝阳山,再到织影如何来到后古,如何成为上神,一件一件,一字不落地全部道出。
异世的魂承了记忆和神运,也承了使命与责任。
帝君说,时也,命也。
他不信。
天帝之争即将结束,不周山避过此次兵戈之祸,便无须五彩华云献祭。
“所以小影,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对吧?”
“……”
织影睫羽垂落,盖住了那双曾闪烁异色华彩的眸,仿佛被梦魇住,眼珠不安地转,鸦青的眉蹙着。
小金乌俯下去安抚地吻了吻织影的额角,话音温柔:“小影,我在,安心睡吧。”
似乎听见他说话,织影唇角微微翕动,嗫嚅几句细碎的梦呓,眉心渐渐松开,脑袋无意识地在他心口的位置蹭了蹭,总算安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