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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离忘     我来凡界讨个夫txt下载     我来凡界讨个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一章 当回妖女

    两军交战正是火热,对峙的两名主帅这边的气氛反倒有些平淡。

    蠃母山一役后,作为主帅的岩川有意无意冷着未艾,大多让她带人镇守后方,故此未能与东君有过正面交手。

    对于即将到来的两人对战,东君表现得兴味浓厚:“昔日你我共事之时不得机会一较高下,今日阵前,虽则阵营不同,倒是个绝佳的好机会。”

    与之相反,未艾眼底不起一丝涟漪,只道:“今日将背负胜败之名的是新天界与天界,而非你我。”

    东君极为赞同这话:“如此更是两全其美。”

    未艾不予置否,素手轻抬,顷刻间落雪如鹅毛,不过这鹅毛不是洁净的白,而是厚重的黑,让人看着心底也跟着一沉。

    “雪葬!”

    东君低呼一声。

    雪葬是霜雪一族修炼的法术之一,无甚限定,但凡出身霜雪族,人人皆可练它,但未必都能精深至最高一重的霜藏。

    而未艾就是现如今霜雪族唯一一个练成霜藏的人。

    一万多年前神族中还流传着一句话——雪葬黄泉路,霜藏不忘川。

    其中厉害可以想见。

    虽然这句话随光阴轮转以及未艾突然隐退积霰宫,后世之神不得见识其真正威力,但东君曾亲见她施展霜藏,令魔界数万精兵困死方壶山,因而贻误战机,使得后来神族渐而占得上风。

    当时他就觉得十分震撼,现在由旁观者变成局中人,心中竟也能很快接受。

    眼见雪花由白转黑,织影顿觉不妙,高声提醒其他人的同时迅速祭出神光护体。

    而反应不及的那些人一个个如同缺水的植物一样,肉身迅速发皱萎缩,顷刻就变成一群瘦骨嶙峋的老叟,更有甚者难以维系脚下的聚云术,猝不及防地堕入云下苦海,为水中恶兽分而食之。

    织影淡瞟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升起结界保护剩下的人。

    她目光寻向东君所在。

    他与未艾斗法正激,觉察到她的注视,匆匆往这里瞥了一眼,再顾周围,脑海中响起他的传音。

    “照计划行事。”

    音落,人已与未艾转战云天之外,云海茫茫,难窥其踪。

    昨日商讨的策略,由东君对付未艾,禄与神君主持军阵,小金乌则游走阵中见缝插针,芜岚留守军中,而她得到的指示……

    许是东君已知她的真正实力,派给她的任务便是竭力拖住羌吴等主将,至于时间,自然是越久越好。

    却未趁机胁迫她拿下羌吴等人……

    “小神女,东君拐走了未艾,让你留下独自对敌,真真是‘居心叵测’啊!”羌吴发出万道剑芒交相呼应,向她兜头罩来,那闲逸的姿态,似乎两人只是聚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的朋友。

    织影素知此人性情如此,施法破了他的剑网,同时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主帅让功于我,如此良苦用心,怎好辜负?”

    见她此等违心之言居然能信口说来,而且还说得面不改色毫无压力,羌吴眼眸陡亮,忽然有点儿理解自己那万年孤傲的好兄弟为何会栽在她手里头了,可这个跟原来那个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呀!

    羌吴的表情看她的眼神一眨一个变,织影虽心中不解,倒也乐得跟他打太极。

    只可惜有人不许。

    “妖女,吃我一剑!”

    右手边一道凛冽肃杀的剑气划破飘散的云霭,朝她逼近。

    凌厉,却慢。

    织影顿了下方才往后退开一步,那剑气走了个空,再度聚集攻向她。

    “妖女,我杀了你!”

    一少年随声而至,满身戾气,双瞳发红,那凶狠的神情好像要将她除之而后快似的。

    这人莫不是得了羊角风?她一个土生土长的神女,看面相,好似也不是她的仇家,就算各自所处阵营不同,也不用这么叫她吧!就连她假扮妖族钦使之时,都没人拿“妖女”两个字来称呼她的,何况她还是入了宝箓名正言顺的!

    随手化去他的剑气,在身前筑起一道冰墙,织影望着冰墙后的少年冷道:“本上神虽狂傲,倒还不至于和你这小娃娃计较,以致结下什么仇怨教你杀我。”

    羌吴忍不住扶额,真不知道“小娃娃”这三个字她是怎么说得出口的,论年纪,还不知道谁大呢,不过她造化比别人强些……而已,说起来还真叫人眼红啊……

    少年哪管他在想什么,看到织影本就怒火中烧,听了这话更是气极:“在若邪谷中,你从地下冲天而起,害维远师兄经脉寸断,此生再无望剑道,还说没有仇怨!”

    听他讲到“冲天而起”,织影如梦初醒,原来那日她和小金乌是从新天界使团的居所出来的,出来的时候的确听见一声惨叫来着,莫非真是那位维远神君?

    可是,新天界若瞧见是他们,缘何不在当时前来兴师问罪?

    既然没有,那就是没发现,又或者选择隐而不发,这少年又如何得知此事?而且寻的是她,而不是天龙破城戟的主人小金乌?

    羌吴插了进来,皱眉看着少年:“子暮,不是让你和师兄弟们留在天都打磨剑心么,谁让你来的!”

    少年固执摇头,挥剑砍冰墙的动作更狠:“上神,请恕子暮不能从命,我不能看着暗害维远师兄的妖女逍遥法外,还心狠手辣残杀我新天界这么多无辜神族……”

    暗中关注的小金乌看了过来,传音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织影只觉其中颇有蹊跷,十有**是有人在针对自己,便转告小金乌自己能应付,让他暂时不用担心这边。

    “你有什么证据么?信口胡诌可是会引来天雷加身的。”织影对子暮严肃道。

    羌吴不由挑眼看去,刚才怎么不见有天雷劈她?

    子暮张口欲言,哏了下才冲她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天界的人个个都阴险卑鄙心思歹毒,朱雀神君是,你这妖女更是!”

    说着又是一剑狠狠劈下,冰墙应声而碎。

    一片小小的白色雪花落入眼中,冰冰凉凉,忽地一阵头晕目眩,云蒸雾绕间,仿佛见到了一直心存仰慕的那位女仙巧笑倩兮的娟丽模样,仿似出水的芙蓉那般甜美柔弱,向他施施然走来,水袖风舞,飘带徐飞,让他顷刻忘却今夕何夕,心中唯留悸动。

    “是谁与你说的这话?告诉我好么?”女仙朱唇轻启,含笑问他。

    辗转寤寐的人儿就在眼前,他目渐迷离,看着她痴痴地笑,一下下点着头:“嗯……是——”刚要说出是谁,眼皮一翻,华丽丽地晕了!

    羌吴将子暮抄在臂里,使劲敲了他脑门一下,眼风朝四下里快速一扫,冲织影低声喝道:“你这小神女行事也太肆无忌惮了些!虽然你这样有趣的人转投天都才是正途,可众目睽睽之下用我族猿马诀,不怕天界人诬陷你里通外敌,召来天雷劈你?”

    这话施了法,除了他们二人外没人听见,羌吴在说“天雷”二字时更是语带调侃。

    问话再次被人打断,织影有些恼火,也有些意外羌吴话里隐含的维护,但也没有多余的话,表明自己坚韧不屈的立场:“我是不会因为这些话轻易屈从的,神君还是消了这个念头吧!”

    羌吴哭笑不得,迎接她幻化出的冰刀霜刃,不料天外一堆乱石扑面砸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阴谋阳谋

    上古有真神陨世于天高云渺之处,神魄留存,化为天界碑柱,上达十重碧霄,下抵无尽之海,其上箴言自生,道意凛然。

    时人畏之,引为玉律规束己身。

    后伏羲大帝一统神族,见此碑明光熹然,方圆有度,名之天碑,又执太昊笔书律条百则,是为天规神则,令众神遵之如圭臬,天界愈见井然。

    此后经年,天规神则添了又添,至当今天帝琅亘这里竟堪以万数计,这处万神心中净地的所在已真正成为一处“净地”。

    这一刻,清寂若干春秋的十重天为玲珑霜华重新点亮。

    漫漫洒洒的冰晶,如雾似雪,浑然没有它所展现的那样冰清玉洁,如同一根被砍下丢弃的枯木那般死寂,带着深秋的肃杀,余留着刀锋的森寒与冷酷,转瞬便可摧毁元神,噬尽三魂七魄。

    这就是霜藏——深藏在晶莹外表下的死亡之刃,于美梦中斩尽所有生机,回首看,欲渡忘川已无路。

    这是东君此生第二次见到晴空落霜华的美丽景象,招架的人变成了自己。

    这也是未艾练就霜藏后第二次施展于人前,却已不复旧时豪情。

    东君身上“嘭”地腾起火焰,他道:“你清楚,霜藏虽罕有敌手,太阳真火却不在此列。”

    “那又如何!”

    未艾不再留任何说话的余地,抢攻上去。

    一个难逢敌手,一个沉寂万年,两相遇见,便是一场酣战。

    待额心因施展霜藏而生出的冰色霜花悄然隐去,漫天霜华停息,未艾将视线落在笼罩在金色烈焰的半截天碑上。

    东君也望着被摧残得“晚节不保”的天碑,良久过去,脸上才有一点表情,像自嘲,像怀疑,但绝不是懊悔。

    “原来你假装被我引开,打的这个主意!”

    本想将未艾引至幽僻处单独对付,不想她早有安排,将计就计破开虚空直达十重天,还反客为主,诱使自己在缠斗中用太阳真火毁了天碑。

    刻着那道神则的天碑……

    未进阶大日金焰的太阳真火尚有太阴真火克制,奈何月神早与太阳神背道而驰,这件事已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端详神情还算平静的东君,未艾觉得他有些反常,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好将之归结到覆水难收上来。

    天碑毁损,即便东君是无心之失,以天帝的性情也不会轻饶了他!

    心愿了却半数的她敛起思绪,当即就将压在心底已久的话奉送:“昔日因,今日果,因缘果报罢了!”

    “因缘果报……”东君琢磨了下,忽而发笑,“呵,好个因缘果报!”

    未艾想到之前与人约定,心中虽对于不能亲手诛了此人有些遗憾,到底没有再进一步。

    “就把你留给紫宸殿的人吧,相信有人会很享受你以一个罪神的身份在天界所有神族面前浮诛的滋味。”

    她留下这话转身欲走,身后倏而传来东君的疑问。

    “她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便铭记至今?”

    未艾身形一滞,东君口中的“她”是谁,她心知肚明。

    当年因为洛霞一句听似随意的话,她心有所悟,不久后参破雪葬最后一重秘诀,继而练成霜藏。

    虽是无心之言,但她心底一直记着这份恩情,所以有人来找她联手设计东君的时候,她没有多少犹豫就答应了。

    未艾沉吟片刻,头也不回,带着一丝讽刺的语气问他道:“你还记得多少?”

    后面的人久久没有答话,不知是在心底追溯旧事,还是想办法解决眼前困境。

    未艾在心里冷嘲一声,不再停留一刻,任身后泼天大火将天碑吞食入腹,自乘风而去。

    墨雪飘零间,战火正酣。

    相比他处的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织影这里的气氛虽同样热烈,却没有生死相搏的决绝。

    从乱石与冰雪中脱身的的羌吴得意地笑了笑:“小神女,这回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吧!”

    织影瞟了下乱石来处笑而不语,回头看着软软伏在他肩头的子暮,联想到被无辜牵累的维远神君。

    身上的咒术让她淡了生死,她对善恶的理解却未变,想了想,她对羌吴道:“劳神君告诉维远神君一句话,今战神族以战为荣,视剑如臂,然则昔年剑道未创之际,难道就只会困锁己身,缩闭不出了?”

    羌吴细细品味一番,末了面色一正,颔首道:“我记下了。”

    话落,对面又有数十冰刃迎了过来,他喊了声:“居然搞偷袭!”两人重又斗成一团。

    墨雪如絮,在广袤天地间肆意纷飞,未久,天界处传来鸣金收兵的信号。

    织影爽快地扔下羌吴,也不管他看自己的眼神如何意味深长,利落地折身返回。

    早她一步赶回来的小金乌肃着脸问禄与神君:“怎么回事?”

    禄与神君也有些迷惑:“不清楚,不过那石头好像是——”目露恍然的他突然咬住舌头,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再说下去,语气生硬地对他和刚刚回来的织影道了句,“回去再说!”

    看到他们提前回来,芜岚上神脸色大变,眼睛看着东君,话却是对禄与神君说的:“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东君若有所思,后一步的禄与神君轻轻摇头,示意他们进去再说。

    几人步入大殿,芜岚上神一刻也等不及质问东君。

    “这是怎么回事?你作为三军统帅,必须给将士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东君沉吟不语,半晌后才转回身依次朝几个主将看过去。

    禄与神君同情中暗含着几分幸灾乐祸,芜岚上神怀疑里透着淡淡的轻松,小金乌挑衅地昂了昂下巴,只有织影与之坦然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眸似乎不着纤尘。

    他有片刻的怔神,很快又隐藏起来,而后缓缓开口:“你们出去,芜岚留下。”

    几人对视一眼,除芜岚上神外都退了出去。

    与禄与神君分开,小金乌问:“事成了,你怎么不高兴?”他立马想到半路上杀出来的子暮,“因为那个毛小子?”

    “算是吧。”织影就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小金乌。

    小金乌听后也觉得事情有些诡异,正想说让人去查一查,被一团金光吸引了注意。

第三百三十三章 秘言密语

    那样亮闪闪的一大片,金云似的往这儿飘,着实打眼。

    小金乌嗤了声:“来得倒快!”

    “是快了点儿。”织影平静地附和着,眨了眨被闪得发花的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殿门。

    迫不及待的又何止她一个,紫宸殿那位怕是早已等了不耐烦了。

    “就在这里看着么?”小金乌轻声问她。

    明明用的是肯定语气。

    织影微微笑,平日清灵的声音仿似天际那一抹被风吹得将要四散而飞的云般缥缈:“难得用心一回,自然要看个结果才算得完全。”

    这回可比昨日天帝找她的时候多了两个金甲神卫呢!

    两人拿眼睛一扫,打算寻个合适的场地看戏,不防头顶那片“金云”落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他们面前。

    “卿云上神留步。”

    织影望向发声的人,眉头忍不住跳了一下,还是昨儿跟她对话的那个面瘫又傲慢的金甲神卫。

    “卿云上神留步。”

    那金甲神卫重复着先前的话,又往身后打了个手势,带着六名神卫向殿门走去,余下三人留在原地,不动不语,活像三根金龙盘柱,堵住二人去路。

    织影看在眼里,心头警钟大响。

    未几,卸去甲胄的东君已在几个金甲神卫的簇拥下走出大殿,芜岚上神落在最后,脸上神情晦涩不明。

    将要与织影擦肩而过之际,领头的金甲神卫停下步履,目光落在织影身上。

    “天帝谕旨,东君领军不力,擅离职守,且不敬尊神,藐视天规,私自损毁天碑,意图乱我天界法度,实乃罪大恶极,现命上神卿云亲自押解罪神东君回返天宫听候发落!”

    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几乎整个积石山的人都听见金甲神卫宣读天帝谕旨,也听清东君是如何的大逆不道、罪不容赦。

    其中不明内情者居多,是而谕旨一出,尽皆哗然。

    而领旨的织影则在思索另一件事。

    天帝既派遣自己最信任的金甲神卫前来宣旨拿人,何必多此一举让她也跟着,而且还是用下旨这种强制性的方式,让她不得不回?

    小金乌也品出个中微妙,当即就锁了眉头,瞥眼向织影看去。

    织影心里清楚,跟这些照吩咐办事的金甲神卫多说无益。

    于是她向小金乌轻轻摇头,示意对方稍安勿躁,而后扫视对面异常镇静的东君和角落里神情莫名的芜岚上神,若有所思地与金甲神卫一同押送东君启程离开积石山。

    天碑被毁是天界大事,金甲神卫直接将人带到了凌霄宫。

    彼时众神济济一堂,十分热闹。

    金甲神卫就跟没看见似的,声音洪亮道:“启禀天帝,罪神东君现已押回。”

    众神齐齐注目,不加掩饰的直白目光让人忍不住绷紧了神经。

    织影初初站定,数级玉阶尽头处便发来沉沉的问责:“你可知罪?”

    她感觉到两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两道冰锥,即将洞穿心房。

    东君的声音即时响起,让织影暗暗松了口气:“飞鸟未尽,便已准备断弦毁弓,天帝如此,可曾想过大局?”

    众神听罢,脸上的表情俱是一变,有人已开始摆头叹惋。

    语带指摘的话令天帝怒极而笑:“你与叛神相互勾结,擅毁天碑,扰乱天界秩序,还敢砌词狡辩逃脱罪责,妄图教训本座!”

    东君直视高坐于御座之上的天帝,眼底掠过一丝怅然,摇头叹息道:“东君自知百死难赎其罪,甘愿浮诛。”

    就像早就约定好的,天帝从来没有如此爽快的时候:“来人,将罪神押入森罗寒狱,明日子时于斩仙台行刑!”

    “领天帝法旨!”

    亲眼看着金甲神卫将东君押出凌霄宫,天帝遣退众神,留下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织影,却不发一言,双掌撑在御案上,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堵着满腹怒火,正处于爆发边缘。

    他不说话,织影也不言语,立在原地,极为耐心地等着天帝自发清退怒火,主动道明再次召回自己的用意。

    不多时,殿外已飞过第五波仙鹤,霞光余晖斜照殿内的紫柱金梁,将凌霄宫装点得更加辉煌炫目。

    “你看看。”天帝扬手一挥,一样物事落在织影手中。

    那是一封密折。

    织影不由望向御座。

    见她谨守臣下本分,天帝面色稍霁,颔首示意。

    她翻开手里的密折。

    越看,眉心痕迹越深。

    最后,她“啪”的一声合上密折,眉宇间一片凛然不屈:“臣绝不蒙此大冤!”

    香炉里升起的袅袅轻烟让天帝的表情渲染得更加莫测:“如此说来,密折上说你与赤霄上神私情的事是有人有心诬陷?”

    “天帝明鉴。”

    天帝打量着面前的人。

    似是而非的容颜,从容不迫的神态,夹着稍许愠色却始终坚定透彻的眼神。

    她从来都是这样一副不骄不躁宠辱不惊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的情绪,好像在他的手心儿里乖乖待着,又好像随时都会脱离掌控,成为一颗游离棋盘之外的棋子。

    织影垂眸注视玉阶上的龙纹浮雕,心绪如涛。

    是谁在针对她?这件事与唆使子暮的人是否是同一人?但看时间,又似乎不止一个,那么天帝对密折所写又是怎样看待?

    如果已经对她失去信任,迫不得已之下,她只好走另一条路了……

    思忖间,听见天帝沉声道:“本座有一事交给你,明日观刑后就去办吧。”

    走出凌霄宫,织影擦了擦手心已经变得一片冰冷的黏腻,回了趟司云殿,然后悄悄来到关押东君的森罗寒狱。

    第一次来这儿,再加上无人指引,她走得很慢,便更能体会到森罗寒狱的可怕之处。

    让人崩溃的从来不是**的折磨,当过去那些曾经追悔莫及的片段一遍遍在面前重演,那种痛苦绝不啻于锥心剜骨,苦求逃离而不得,最后选择永远封存那个真实理智的自己,陷入不可终日的疯癫。

    她找到东君时,冷汗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紧紧地贴着皮肤,有些难受。

    一丈见方的牢房内,东君衣冠齐整,不见狼狈,察觉她来有些意外,但也吐词清晰,眸光清明。

    “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到我。”

    织影淡道:“我以为自己只是自己,结果不是,可见那些以为之事大多都作不得真。”

    许是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东君看上去有种玉石一样的温润通透。

    他淡笑着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极对。”

    静默,只剩急促的风声。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织影直抒来意:“我来,是为还你一样东西。”

第三百三十四章 忠人之事

    东君盯着手里的盒子怔愣一瞬,继而嘴角掀起一抹苦笑:“你所有不想要的东西都扔在了正殿寝宫,如今,连那里都容不下了么?”

    抬首间,冰柱前已不见人影。

    瑟瑟寒风送来一句迟来的话:“不是容不下,只是受不起。”

    次日织影登上斩仙台观刑,这才知晓天帝判了东君灰飞之刑。

    据说这是东君自请的惩罚,天帝念其往日功绩,再加上众神谏言,允了他最后的请求。

    她去得有些晚,只看到着素衣的东君灰飞烟灭的样子,还有那支流云扶桑木簪跌落高台,被九天玄雷劈作一把黑灰。

    那一刹,洛霞留下的因果全都了结了。

    她心里有片刻的茫然。

    东君魂飞魄散,与未艾的约定已然完成,未艾也代表新天界答应重新接纳云族,相信以雎略的心胸,必然会善待这些族人们。

    天碑已毁,神则也就不复存在。没有神则约束,她和小金乌便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至于天帝派给她的任务……

    她不以为意。

    老人家活到这岁数不容易,有些事耐着心听一听就过去了,还拿命陪他一起疯魔不成?

    这样想来,心情就松快些了。

    刚刚走下斩仙台,就听见有人唤她的神号。

    鼻端有淡淡青莲香飘过。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下一刻,芙蕖出现在她面前,示意她换个地方说话。

    织影邀她去了司云殿。

    布了结界,芙蕖就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改变不了自己借她的手在圣山神辉上做手脚的事实。对于自己的选择,织影没有后悔,但这段情谊却不免多了一点瑕疵。

    她有些不自在,让见惯了她落落大方的芙蕖不大喜欢,但话还是要说:“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最后一句带着几许嗔意。

    一贯的直白坦率,还有难以察觉的淡淡亲昵。

    织影要是再拘泥旧事反倒小气,也就磊落起来,开始好奇她的来意。

    外人面前寡言清傲的芙蕖则自顾自连珠炮似的说下去。

    “祈天那日圣山神辉盛开所召唤出的盘古之光同时指向紫宸殿和炎光殿,我就觉得事有蹊跷。现在东君莫名其妙毁了天碑,天帝问也不多问一句就匆匆忙忙给东君定了罪,转日即行刑……”

    她捋完这些,面色已不可抑制地严肃起来,话里隐隐透着几分告诫之意:“我虽不清楚你和东君私底下结了什么仇怨,但你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我也不问你还做了哪些出格的事,可你看眼前东君的下场,就该知道天帝眼里绝揉不下一粒沙子,你当心东窗事发,被天帝盯上,真到那时,谁也救不了你!”

    不是害怕自身被牵涉其中,而是担心她被天帝事后清算。

    织影不觉心里一暖,但有些事不适合明言。

    她轻咳两声,扬手变了方帕子出来轻轻擦脸,笑着打趣:“你可是咱们天界最最冷艳清绝的女神之一啊,好歹注意一下,怎么能说话跟下小雨似的呢?多破坏形象呀!”

    芙蕖险些被她不着调的话气笑,艰难绷着脸。

    “少跟我转移话题,跟你说正事!”

    “看来这件事不跟你解释清楚,你是不会放过我了。”织影垂下黑如鸦羽的眼睫,幽幽叹息,“好吧,我就如实说了。”期期艾艾道,“其实,我也是受命于人……”说着,微微侧了侧身子,抬起眼睫,望向一个方向。

    芙蕖循着她的目光遥遥望去。

    祥云环绕、彩琼掩映间,露出巍巍宫宇一角。

    仅这一角,就让芙蕖打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反驳织影的话。

    “不可能!以现在的局势,他怎会——”

    脑子里瞬间闪过东君说的那句意指天帝不顾大局的话,后面的话也就噎在了喉中。

    这时织影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些念头早就起了,只是要做到名正言顺,却是不易。”

    芙蕖回眸,正对上织影清澈见底的双眸。

    这些年近距离的相处,她十分清楚,能在凌霄宫与东君对峙而屡占上风,面前这个人绝不是任人拿捏的懦弱之辈。

    除了天帝,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威胁她行事。

    这就是万千神族追随的帝上?

    难怪诸神另拥新帝,东华帝君视如不见,最后索性闭关,不问世事……

    芙蕖沉吟不语,渐渐露出失望鄙弃的神情。

    织影知道对方信了自己的说辞,暗舒一口气。

    芙蕖秉性刚直,早些让她对天帝失望,将来才能更好地接受势不可改的帝位更替。

    织影又嘱咐几句,待送走芙蕖,就祭起破界之光直抵积石山。

    迈入光中,再度走出,眼前黄沙漠漠,风过留痕,犹如走过数十春秋,仰天倦卧的苦行者。

    这里,不是积石山。

    “你让我等了很久。”

    面前红光明灭,一玄衣女子迎风而立,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如同在艳若霞光的锦缎上发现了一个难以忽视的污迹。

    她拿一双琉璃紫眸打量织影的脸,细致得连根睫毛都不放过。

    织影抿了抿唇,驻足让她打量,藏在宽大云袖的手悄悄发出一则传讯。

    好半天,对方才停下称不上客气的目光,随后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原来我们长得并不十分像。”

    在那场“劫数”中看到的似锦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

    不错,若论相貌,她和似锦长得并不像。

    说起来,天女庙那个塑像,更像是她的塑像,而非似锦。

    就像一棵完整的花木与其中一段花枝,这两者给人的观感是不一样的。

    织影暗自感叹,殊不知她的沉默落在似锦眼中却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挑衅。

    这令似锦心中恼意越甚,透过话语化作沁骨的凉意:“你怎么不说话?是觉得自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主神,不屑与我这个魔界公主说话么?”

    织影轻轻摇头。

    她没想过再见似锦,想说的话,她已经在接受七命毒刺之时当着修渊的面向躲在海底下偷听的似锦说完了。

    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少在冀离赶来之前要稳住似锦。

    不过似锦既然主动寻来,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的,多半也不会让她离开,相互耗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她斟酌了下,道:“此地隶属天界,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叙。”

    似锦弯了弯唇,紫眸轻飘飘扫过仿佛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金沙:“这八百里流沙神魔不渡,你怕了?”似乎只是想要讥讽一下她,没等她说话,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绊住我,等冀离来了就可脱身。”说到这儿,哼了声,“别妄想了,我已设法截下你的传讯,他不回来的!”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孩子。

    织影心内暗叹。

第三百三十五章 情丝如缕

    织影心内暗叹,只得劝道:“那就早些回家吧,莫教那些爱你的人替你担心。”

    风沙骤起,顷刻间已是目难视物,只听见似锦充满恨意的声音在周遭回响不绝。

    “你凭什么教训我!是你毁了我和归尘的姻缘,是你让我不得不离开归墟,是你让我再也做不了神女回不了云族!”

    “我有今日,全都拜你所赐!”

    织影听她的厉声控诉,闭口不言,默然看着狂飞漫卷的风沙被身上腾起的护体神光阻挡在外。

    溃散的沙砾重新汇聚,一个由细沙砌就的美人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似锦的声音复又响起。

    “看到了么?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他们用海底晶砂为我做的身躯,挡不了风吹,耐不得雨袭,我跳下渡口被人捞起来,就是一滩人人皆可践踏的脚底泥!”

    沙者,水中之石也,积可解水术。

    似锦若潜心修炼,便能化解九成云族法术。

    看样子,她还没有明白修渊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一味纠缠着所谓的云泥之别。

    织影张口欲言,她又散作细沙融进风里。

    紧接着一股肃杀之意临近。

    织影眉心一紧,足尖凌空轻点,如剪春之燕飞速后掠。

    沙聚成阴森的骷髅形状伴着似锦咄咄逼人的话语步步紧逼,不知不觉中将她推入暗涌不休的流沙腹地。

    “你呢,五彩华云的真身成了你的,司云殿主神的位子也被你收入囊中,就连那些魔使私底下也对你赞不绝口,说我不配这公主之尊,冀离更是为你去永夜沼犯险……”

    “这些我可以不计较,你拿去便是,可你为什么要插手我与归尘之事?凭什么!”

    “安安分分在天界做你的卿云上神不好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为什么我拥有的东西你都要抢去?!”

    骷髅如同从地狱里出来索命的恶鬼,话音一落便已狰狞着逼至近前。

    织影身形陡然一滞。

    有追索而来的细小沙砾趁隙穿透神光,寸寸凌迟着裸露的面庞与四肢。

    她微一沉凝,指作拈花轻弹,指尖一滴清露向空中骷髅飞弹而去,如泥牛入海转瞬即逝。

    然而,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骷髅迟钝起来,但闻一声龙吟响动,骷髅变成粗糙的石雕应声而碎,落进流沙里眨眼消失。

    风息了,世界就这样突然安静下来。

    但织影知道,似锦还在,并且正用那双充满仇恨的紫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她自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去除上面的封印,一缕金线钻出被她绕在指间:“似锦,这是你用三生诀绑在归尘身上的情丝,也是你间接为自己求来的一份生机。情到深处,情根生情丝萦心,又何须——”

    一道暗芒袭过手掌。

    似锦再度现身,手上抓着那丝无风飘扬的情丝,脸上露出孩子得到心爱礼物那种单纯的满足。

    织影抑住心底那股不忍,向她道破真相:“似锦,归尘一心求道,下山历练就是为了斩断情根了结尘缘,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么?”

    她以云天之身历经沧海桑田,过往诸般譬如昨日。

    似锦仿佛被掐住三寸,纯真笑容立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凶狠的面孔:“一派胡言!我们早就在朝阳山立下誓约,要生生世世矢志不渝!他只是羞惭自己一身凡胎肉骨,不能长久陪在我身边,又为你言语所惑,这才负气出走,你休想骗我!”

    看着眼前张口闭口都是归尘的女子,织影不禁为满世界找她的冀离等人一叹。

    “你满心满眼都是归尘,可看见你父君为你复生付出多少?可看见你兄长为你六界奔波?可看见那些爱你的人为你蛰伏千年苦心筹谋?”

    似锦嗤之以鼻:“那不都是我应得的么?他们欠我的、欠我母亲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与你又有何干!”眼珠一转,释放着满满的恶意,“噢,还是有关的!为我蛰伏筹谋助我重生的不就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师兄么?说起来,你可当真薄情,被心悦的人拒绝了转眼就投到别的男人的怀抱!”

    那些情由,没有人比身处其间的当事人更清楚。

    织影并未因似锦故意歪曲事实羞辱她而生怒,但见到这样折磨自己又折磨亲近之人的似锦,她感到很难过。

    她抽出情丝之时何尝没有想过似锦醒来会如何愤怒伤,但世间已不会再生出下一朵五彩华云让似锦任性第二次。

    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脱离三生诀桎梏的归尘能解开似锦的执念,也不知他如今得道了,还是仍在六道之中苦苦轮回。

    似锦那里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织影循声望去。

    似锦正向前猛扑,双手急急捞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她注视着掌心空空,脸上涌出浓浓的悲戚之色。

    织影恍然。

    ——情丝没了。

    这缕情丝因三生诀而结,即便给了似锦,找到归尘,也再回不到他身上,更莫提生生世世。

    此念刚起,她感觉自己被一束阴鸷的目光锁住,让她心尖陡声一抹寒凉:“你不教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织影不由一怔,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只见不远处的似锦忽地嫣然而笑,然而那双泛红的紫眸却让她浑身散发着一种与娇美面容截然相反的恶魔般森然的气息:“身为上神触犯天规,天帝那个老家伙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我想了一下,就算你和你的臭乌鸦被九天玄雷劈成飞灰,也还能死在一块儿,说不定如此正遂了你们的意,所以我还是决定让你们其中一个好好活着,也体味一番因为失去挚爱痛苦到发疯的滋味!

    “本来你受了七命刺自此陨落也就罢了,没想到被你挺了过来。也好,那就由你的心上人来替你。

    “这本就是你欠我的!”

    织影面上一凛:“那封密折是你写的?”

    “在你识海里禁锢了那么久,也不算太无趣。”

    “你还做了什么?”

    似锦不吝告知:“你猜猜,要是你的臭乌鸦知道你因你们之间的私情败露而遭天帝囚禁,他会怎么做?”

    织影脚心窜起丝丝寒意,心念急转。

    已经练成大日金焰的小金乌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该死,昨夜从森罗寒狱出来,她就去见了未艾,回来后琼明又来请示了些需由主神定夺的事务,待处理完毕正逢子时处决东君,再是遇到芙蕖……思忖着马上就能见面,她就没给小金乌传信。

    再则,以小金乌的个性,不可能待得住不来找……

    似锦见她一直淡定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慌张的神色,犹嫌不够,又再添油加火。

    “司织亲自去报的信,就算他不相信司织的话,为了确认你的安危,肯定也会回天宫查看,我只需将你拖住这一时半刻,他找不见你,自然也就信了**成——”

    “你拦不住我。”织影周身气势陡变,点漆似的眸中蕴出斑斓之色,双掌之间如有风云汇聚。

    在意的人受到威胁,她不能忍受,但让她伤似锦,她也无法做到,为今之计当尽快脱身。

    面对她的法术,似锦没有抵御的意思,唇畔浮起一缕别有意味的笑:“所以我特意找了一个人来帮着我一起留你。”

    右臂一挥,底下的黄沙中露出一个人来。

    看清那人面容,织影呼吸一窒。

    似锦十分满意她的反应,悠然道:“只要你肯留下来,两个时辰后,我自会放你们离去,否则……”她手指轻轻一动,周围堆砌的黄沙就开始涌向睡梦中毫无抵抗之力的曲觅。

    织影听见她用轻快而随意的语气说出毒蛇一样阴冷恶毒的话。

    “有这八百里流沙作芳冢,再添一缕幽魂又何妨?”

    短暂的震惊后,织影恢复冷静,眼一眯:“你用曲觅威胁我?”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息风起

    “你用曲觅威胁我?”

    似锦很是不豫:“这怎么能算威胁呢?我与你不同,至少我给你留了自由选择的机会。”她冷眼旁观沙子已覆盖了曲觅小指而织影无动于衷,不敢苟同地连啧几声,“她被我扣住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在我骂你之时出言维护,我记得最开始是她在教你法术,平日对你多加照拂,又知道你心仪何人,替你守着这个秘密……”

    “忠实下属、半个师父、知心朋友,不知这几样加起来与你的心上人相比,哪个在你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

    她早就发现了曲觅在跟踪,见对方没有现身的意思,也就将计就计没去揭穿。

    直到那人来找自己合作,她知道曲觅不能再留了。

    回想当时曲觅看她的眼里流露的鄙薄和言语间对她的唾弃,以及对眼前之人的推崇维护,还有那人在耳边说的那些话……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讨厌织影,不出意料她与那人击掌为盟。

    不过现在她不想要织影的命了,跟余生都活在痛苦悔恨之中相比,死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想看看面对这个选择,在人前装得大义凛然的织影最后会辜负曲觅这个誓死忠心的追随者,还是放弃远在千里之外的心上人。

    当然,无论织影选哪个,余生都会在对另一个人的歉疚中度过,这正是她喜闻乐见的。

    织影也听出了她抛出这个问题之下掩藏的深深恶意。

    可谁说站在三岔口就只有两个选择呢?

    她眼眸恢复乌黑,掌中风息云散,望着对面的似锦露出一丝浅笑:“似锦,你在凡间行走时,一定没有听说过‘路是人走出来的’这句名言吧。”

    她乍然问及凡界之事,似锦一愣,下意识问:“你什么意思——”

    话还未落下,就见织影纵身扑向曲觅所在之处,周围细细流动的黄沙如有灵智,中心竟形成一个漩涡,像只久未进餐的苍狼一样,迫不及待将两人吸进去。

    等似锦从这番突来的变故中醒过神来,沙地上连两人一片衣角也不见。

    “你竟然……”似锦不敢置信地注视两人陷进去的地方,惊诧过后她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也好,你这样的人本就该死!便宜你了!”

    全然忘了无辜被牵连进来的曲觅的安危。

    再说早已不知被流沙拉扯到地下多深的织影,在陷入流沙那瞬就升起了结界。

    流沙巨大的吸力不停地拉着她们往下沉,其间,织影瞥眼看见一块块或莹润光泽或泛着红黑之气的东西在视野里朝上窜。

    那是骨头。

    莹润似玉的是神族人的尸骨,而那萦绕几许红黑气泽的是魔族。

    她揽着曲觅在结界外凝水成冰,好在流沙之中并非全然干燥。

    成功凝冰,她立即向各方放出冰锥缓了缓下坠的趋势,趁这个空挡稳住身形,头脑风暴在天权塔楼翻过的所有有关八百里流沙的资料。

    在最后一根冰锥出现裂痕前,她蓦地睁眼,心念召唤:“弥生,帮我扶着她。”

    弥生应声现身,顺从地从她怀里搀了曲觅过来,语气平静提醒道:“你要当心。”

    织影点头“嗯”了声。

    与此同时,冰锥断裂的声音从各个方向陆续传来,眼前尸骨又变作一条条上窜的影子。

    织影看一眼扶着曲觅摇摇欲坠的弥生,果断道:“你们先进弥生鳞。”

    弥生不疑有他,如现身时一样带着曲觅利落消失。

    随后织影施展聚水凝冰之术,在结界下方凝作一个三尺方的平台,双足踏上冰台,直直往下落了好几丈才暂时停驻。

    天权塔楼的古卷大多言八百里流沙神魔难渡,但也未称绝对。

    似锦还心系归尘,不会在此与她玉石俱焚。

    似锦有法子走出这里,她也能找到办法顺利脱身。

    土精为石,石散成沙。

    万物相生相克,流沙亦具土性,或可以木法克之。

    翻手向沙壁掷出一粒琉璃青莲子,引三净水灌而溉之,青莲立刻抽芽生茎,展叶露尖,顷刻开出一朵亭亭独立的琉璃青莲,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琉璃青莲不行,再换其他。

    如法炮制,织影依次扔出青羽兰、重霄灵草……

    片刻后,看着满壁新鲜如初的骨头和萎黄的枯枝败叶,织影默默掏出最后一颗凤凰神木的种子寻了个空隙种下去。

    不出意料,还是一样的结局。

    难不成这个思维方向是错的?

    这时弥生出声:“主人身上还有一颗花种没试。”

    织影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一粒葵花籽:“你是说这个?”

    她也考虑过冀离送她的这粒望日莲花种,只是她在私下查看过,这粒花种的气息似乎与她有种很特别的感应,或许里面别有机杼,也就没有贸然拿出来试。

    不过既然弥生这么说,那就试试吧。

    艰难在一堆枯叶里扒开一个狭小的空间种进去,引水灌溉。

    这回倒是与前面那些种子的情况颇为不同。

    等了半晌都没动静。

    织影抿了抿唇,看来走五行相克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掌心托起一团星辉,推向上方将巍巍天光阻绝的漫漫流沙,升起的星火之光为不到一丈的空间撑起一片光亮,也映亮了冰台愈渐宽长的浅壑。

    除此之外,织影还感觉到脚下一阵赛过一阵的震动。

    她闭合双目,放远神识。

    待锁定造成目前情况的目标之,织影惊然瞠目。

    烛龙!

    在章尾山就已被雎略斩杀、尸身毁于小金乌太阳真火之下的烛龙?!

    下方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强烈,巨大的噪音几乎贯穿耳膜,沙间的枯木接连被震落,与周围诸多尸骨一样为沙堆掩埋。

    沙子污了衣裙上的月白霜花,织影眉尖微拧,拂手挥去,旋即凝神静心,直至心神与这黄沙全部融为一体。

    若她神识没有出错,烛龙有伤在身,约摸是被她种的那些仙草吸引来的。

    那就让她借一场东风吧。

    乍然间,冰台炸开,倩影侧里一转。

    白裙摇曳,仅只一步。

    红色的巨龙从她刚才立足之地冲天而起。

    早被织影敛在手间的星光形如匹练,飞快绕上险将她剐成肉碎的烛龙之鳞,足尖轻点沙面,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弧度,稳落头顶平滑的龙鳞之上,溢彩流光丝丝缕缕环绕身周,冲开铺天盖地而来的黄沙。

    不满于被人踩在脚底下,烛龙两个鼻孔哼出长长一口气,感应到沙子与流光之间的碰撞愈演愈烈。

    烛龙一息,风卷千里。

    等风将流沙辟出一条路,她就能出去了。

    至于烛龙出现在这儿的原因,织影顾不上追查。

    她必须尽快赶回天宫。

    余光不意瞥见烛龙衔在嘴里一件黄澄澄物事,织影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在烛龙身上飞速游曳,很快锁住一处,甩出水练卷向脖颈处细密覆盖的红色龙鳞中最不起眼的一片。

    察觉到烛龙一瞬的僵硬,她轻哼一声。

    “世人皆传龙之逆鳞,触之必怒,盖因龙族一身精气尽汇于此。倘若我现在拔了它——”

    紧紧锁住龙鳞的水练朝外轻轻拨了一下。

    “住手!”

    织影眼明手快,趁烛龙愤而开口之际将它口中所衔之物摄入手中。

    定睛一瞧,竟是她最后种下去那株异常矜持的望日莲!

第三百三十七章 何以心甘

    冀离循着望日莲气息匆忙赶至此地,竟意外发现似锦的身影,短暂的惊喜后,慢慢回过味儿来。

    望日莲花种是他作为谢礼赠与织影的。

    在这里发觉望日莲气息,也就意味着织影就在附近。

    那似锦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之间的恩怨他再清楚不过,眼下似锦在,却独不见织影。

    冀离想着,心里不由一沉。

    他身后,伏丹看见不远处的似锦后瞥向淮术。

    找到公主,他们就可以回归墟了,总算没辜负洛霞上神的恩情。

    要不是上神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这种疯癫愚蠢的公主,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伏丹对此无不感慨。

    可惜顾姑娘晚生了一万多年……

    淮术目含告诫瞪了眼伏丹。

    他们兄弟相伴修炼数万载,又在六界携手闯出这“别故双燕”的名头,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对方在想什么,内心对兄弟的感慨不以为然。

    他与伏丹最开始虽是打算以弥生鳞换取洛霞上神的庇护,但后来上神带他们游历六界增广见识,又抛开种族之别传授法术教他们自保,这就不是一片只会为他们兄弟招来杀身之祸的弥生鳞所能换取的。

    上神之恩未报,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保证公主在魔族的地位,不容任何人动摇和置疑。

    自己人也不行!

    伏丹讪讪然偏回脑袋,内心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心里忍不住嘀咕,严格上论,现在的公主身上还真是一点上神的血脉都没有……

    三人各怀心思,似锦已察觉他们的到来。

    她满怀恨意地收回视线,祭了法宝要逃,不料转头就撞上一堵厚实的墙。

    她惊惶抬眸,正和一双与自己颜色一样的眼睛笔直对视。

    冀离道:“阿锦,随我回家吧。”

    似锦一退丈许,对着他摇头,眼里满是倔强:“阿兄,我不能跟你回去!”

    冀离脸色一沉:“你还要执着于归尘么?他心里没有你,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人,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向来对她和颜悦色的兄长这次态度前所未有的严厉。

    似锦怔住,压在心间的愤怒与悲恸如喷薄的火山瞬间爆发出来:“阿兄你变了,从前我做任何事你都会支持我的,你现在为什么要跟那贱人说一样的话来刺伤我?就算你心悦她,她还不是为别人出生入死,你口口声声说归尘心里没有我,那个贱人心里不也没有你——”

    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似锦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伏丹淮术惊呆了,殿下竟然打了素日最疼爱的公主!

    扇耳光的冀离同样茫然,他神情恍惚地看着自己掌心,上面还是火辣辣的一片,跟他此刻的心一样无措地颤抖着。

    再看似锦。

    皓齿在殷红的嘴唇留下醒目的齿痕,隐隐透着血色,一手虚捂左颊,时刻提醒着他适才怒极所为,双眸噙着莹莹水光也丝毫不能浇息里面越烧越旺的怒火,用红线勾勒着数朵曼珠沙华的玄衣被风鼓起,益发衬得她孑然独立的身躯单薄羸弱,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这样脆弱的似锦让冀离忍不住心疼。

    可她说出的话和此刻的眼神是那么尖锐,尖锐到让他觉得眼前的人从来没有认识过。

    他印象中的似锦分明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的倔强坚硬却没有棱角。

    就像……

    现在的顾姑娘。

    那是他深藏心底的隐秘,就这样以不堪的方式戳破。

    是,他不能忍受别人诋毁她,哪怕是自己的妹妹,于是那一巴掌就这么不假思索地对着似锦的脸挥了过去。

    下一刻他就后悔了,他的愤怒本不该由似锦来受。

    冀离攥紧拳头掩在袖中,身形闪至她面前,伸出另一只手想像原来那样去揉似锦脑袋,安抚她的情绪,却被似锦冷漠地一偏头落了空。

    他缓缓收回手,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对不起,阿锦。”

    似锦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原谅。

    冀离接道:“阿锦,三生诀是归尘所愿,亦是我的意思。”

    似锦放下手,露出红肿的脸,冷笑着发出质问:“那我呢?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

    冀离哑口无言,事出突然,但领会了织影将要做什么,他选择放任。

    因为他不止一次后悔带似锦去冥界窃取三生诀。

    归尘得天道眷顾,又誓绝情爱,这样的人必会于至善与至恶之间摇摆,似锦的爱若能导其向善再好不过,如此似锦亦能一了夙愿,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可最终归尘被逼上歧路,似锦亦受困其间,作为业报,他也为之付出千年光阴,痛悔至今。

    这百年,似锦自锁寝殿,父君常常在东海礁石上一站是一夜。

    他和父君都天真地期盼归来会是新的开始,不想盼来的是等待与伤痛的延续。

    见不到结果,只会继续执迷。

    冀离犹豫片刻,最终下了决心。

    看着面前怒火愈盛的似锦,他道:“去见归尘吧,阿锦,最后一次。”

    似锦惊讶得忘了反应。

    她不能不意外,父君与兄长一直都不愿她纠缠旧事,甚至放任她自囚寝殿,对外宣称是为了提升修为。

    但见冀离一派认真,她知道兄长没有骗她,脱口就问:“你知道他的下落?”

    “我不知。”

    似锦露出失望的表情。

    冀离淡笑着轻抚她的左颊,散去上面的伤:“可若是你与他有缘,自然能找到他,只不过——”

    “什么?”

    注视着急切询问的妹妹,冀离敛了笑,压着不忍将百年前归尘离开归墟时的情形坦白告知,末了道:“他临行前曾说他已立誓修行无情道,生生世世,不改此志。”

    似锦脸上凝聚的欢喜登即散大半儿,她沉默良久,不愿放弃这或将是余生仅有的机会:“还是要见的。阿兄,就算死心,也要彻底,不然我这一生都不会甘心。”

    冀离内心颇为这番话动容,其实归尘临别时还说了另一番话,果然还是被他猜中了,但愿这一百年他已经忘记仇恨,走上属于他的道。

    想到这,冀离侧头示意身后两人:“让伏丹和淮术跟着保护你。”

    似锦刚刚恢复的心情因为他的话又添了朵乌云:“看来阿兄还是不放心我。”

    显然伏丹也不怎么赞同这个决定:“殿下……”

    望见对面那张极不情愿的脸,似锦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若是这样能让阿兄和父君放心,让他们跟着便是。”

    淮术对此不知可否,伏丹内心忿忿不平,他还不愿意呢!

    冀离一点没有问他意见的意思。

    把似锦的安危托付给洛霞上神信任的别故双燕,他很放心。

    冀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叮嘱:“归墟永远都是你的家,找累了就回来。”

    似锦一愣,沉默颔首。

    “到了凡界记得掩去瞳色,如非必要,尽量少用法术……”

    兄长能够放手让她找归尘,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交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去吧。”

    似锦道了别就走。

    不承想她刚转身就停下,惹得伏丹控制不住侧目。

    冀离见她驻足,便问了句。

    似锦想了想,俯瞰寂静的沙海,淡道:“她若还活着,就告诉她,新天界有人要她的命。”

    伏丹还没想通她说的是谁,就被似锦祭出的法宝一道摄走。

    冀离移目脚下。

    金色的细沙静谧流淌,恍若细织密结的毛毡,掩盖了世人看不见的汹涌激流。

    似是为了揭露流沙下隐藏的暗流给他瞧,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倏地劈下一道紫雷,所落之处与他不到十丈的距离。

    雷火散去,与之一箭之地风沙翻腾,顷刻浑浊了视野,只依稀见得一尾赤麟神龙冲入九霄,头顶一团亮丽的五色华光如同加封的王冕,一眼望去气势非常。

    虽有风尘障目,冀离仍是一眼就认出那是烛龙。

    那么烛龙头上那抹颜色是……

    冀离心里猜测还未明晰,便闻一清灵女声响彻云空:“你这老龙忒阴险,竟使了紫雷劈我!”

第三百三十七章 何以心甘

    冀离循着望日莲气息匆忙赶至此地,竟意外发现似锦的身影,短暂的惊喜后,慢慢回过味儿来。

    望日莲花种是他作为谢礼赠与织影的。

    在这里发觉望日莲气息,也就意味着织影就在附近。

    那似锦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之间的恩怨他再清楚不过,眼下似锦在,却独不见织影。

    冀离想着,心里不由一沉。

    他身后,伏丹看见不远处的似锦后瞥向淮术。

    找到公主,他们就可以回归墟了,总算没辜负洛霞上神的恩情。

    要不是上神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这种疯癫愚蠢的公主,他看都懒得看一眼!

    伏丹对此无不感慨。

    可惜顾姑娘晚生了一万多年……

    淮术目含告诫瞪了眼伏丹。

    他们兄弟相伴修炼数万载,又在六界携手闯出这“别故双燕”的名头,一个眼神就能看出对方在想什么,内心对兄弟的感慨不以为然。

    他与伏丹最开始虽是打算以弥生鳞换取洛霞上神的庇护,但后来上神带他们游历六界增广见识,又抛开种族之别传授法术教他们自保,这就不是一片只会为他们兄弟招来杀身之祸的弥生鳞所能换取的。

    上神之恩未报,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保证公主在魔族的地位,不容任何人动摇和置疑。

    自己人也不行!

    伏丹讪讪然偏回脑袋,内心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心里忍不住嘀咕,严格上论,现在的公主身上还真是一点上神的血脉都没有……

    三人各怀心思,似锦已察觉他们的到来。

    她满怀恨意地收回视线,祭了法宝要逃,不料转头就撞上一堵厚实的墙。

    她惊惶抬眸,正和一双与自己颜色一样的眼睛笔直对视。

    冀离道:“阿锦,随我回家吧。”

    似锦一退丈许,对着他摇头,眼里满是倔强:“阿兄,我不能跟你回去!”

    冀离脸色一沉:“你还要执着于归尘么?他心里没有你,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人,何苦这般作践自己?”

    向来对她和颜悦色的兄长这次态度前所未有的严厉。

    似锦怔住,压在心间的愤怒与悲恸如喷薄的火山瞬间爆发出来:“阿兄你变了,从前我做任何事你都会支持我的,你现在为什么要跟那贱人说一样的话来刺伤我?就算你心悦她,她还不是为别人出生入死,你口口声声说归尘心里没有我,那个贱人心里不也没有你——”

    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似锦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伏丹淮术惊呆了,殿下竟然打了素日最疼爱的公主!

    扇耳光的冀离同样茫然,他神情恍惚地看着自己掌心,上面还是火辣辣的一片,跟他此刻的心一样无措地颤抖着。

    再看似锦。

    皓齿在殷红的嘴唇留下醒目的齿痕,隐隐透着血色,一手虚捂左颊,时刻提醒着他适才怒极所为,双眸噙着莹莹水光也丝毫不能浇息里面越烧越旺的怒火,用红线勾勒着数朵曼珠沙华的玄衣被风鼓起,益发衬得她孑然独立的身躯单薄羸弱,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这样脆弱的似锦让冀离忍不住心疼。

    可她说出的话和此刻的眼神是那么尖锐,尖锐到让他觉得眼前的人从来没有认识过。

    他印象中的似锦分明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的倔强坚硬却没有棱角。

    就像……

    现在的顾姑娘。

    那是他深藏心底的隐秘,就这样以不堪的方式戳破。

    是,他不能忍受别人诋毁她,哪怕是自己的妹妹,于是那一巴掌就这么不假思索地对着似锦的脸挥了过去。

    下一刻他就后悔了,他的愤怒本不该由似锦来受。

    冀离攥紧拳头掩在袖中,身形闪至她面前,伸出另一只手想像原来那样去揉似锦脑袋,安抚她的情绪,却被似锦冷漠地一偏头落了空。

    他缓缓收回手,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对不起,阿锦。”

    似锦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原谅。

    冀离接道:“阿锦,三生诀是归尘所愿,亦是我的意思。”

    似锦放下手,露出红肿的脸,冷笑着发出质问:“那我呢?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

    冀离哑口无言,事出突然,但领会了织影将要做什么,他选择放任。

    因为他不止一次后悔带似锦去冥界窃取三生诀。

    归尘得天道眷顾,又誓绝情爱,这样的人必会于至善与至恶之间摇摆,似锦的爱若能导其向善再好不过,如此似锦亦能一了夙愿,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可最终归尘被逼上歧路,似锦亦受困其间,作为业报,他也为之付出千年光阴,痛悔至今。

    这百年,似锦自锁寝殿,父君常常在东海礁石上一站是一夜。

    他和父君都天真地期盼归来会是新的开始,不想盼来的是等待与伤痛的延续。

    见不到结果,只会继续执迷。

    冀离犹豫片刻,最终下了决心。

    看着面前怒火愈盛的似锦,他道:“去见归尘吧,阿锦,最后一次。”

    似锦惊讶得忘了反应。

    她不能不意外,父君与兄长一直都不愿她纠缠旧事,甚至放任她自囚寝殿,对外宣称是为了提升修为。

    但见冀离一派认真,她知道兄长没有骗她,脱口就问:“你知道他的下落?”

    “我不知。”

    似锦露出失望的表情。

    冀离淡笑着轻抚她的左颊,散去上面的伤:“可若是你与他有缘,自然能找到他,只不过——”

    “什么?”

    注视着急切询问的妹妹,冀离敛了笑,压着不忍将百年前归尘离开归墟时的情形坦白告知,末了道:“他临行前曾说他已立誓修行无情道,生生世世,不改此志。”

    似锦脸上凝聚的欢喜登即散大半儿,她沉默良久,不愿放弃这或将是余生仅有的机会:“还是要见的。阿兄,就算死心,也要彻底,不然我这一生都不会甘心。”

    冀离内心颇为这番话动容,其实归尘临别时还说了另一番话,果然还是被他猜中了,但愿这一百年他已经忘记仇恨,走上属于他的道。

    想到这,冀离侧头示意身后两人:“让伏丹和淮术跟着保护你。”

    似锦刚刚恢复的心情因为他的话又添了朵乌云:“看来阿兄还是不放心我。”

    显然伏丹也不怎么赞同这个决定:“殿下……”

    望见对面那张极不情愿的脸,似锦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若是这样能让阿兄和父君放心,让他们跟着便是。”

    淮术对此不知可否,伏丹内心忿忿不平,他还不愿意呢!

    冀离一点没有问他意见的意思。

    把似锦的安危托付给洛霞上神信任的别故双燕,他很放心。

    冀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叮嘱:“归墟永远都是你的家,找累了就回来。”

    似锦一愣,沉默颔首。

    “到了凡界记得掩去瞳色,如非必要,尽量少用法术……”

    兄长能够放手让她找归尘,没有比这更让她高兴的,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交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去吧。”

    似锦道了别就走。

    不承想她刚转身就停下,惹得伏丹控制不住侧目。

    冀离见她驻足,便问了句。

    似锦想了想,俯瞰寂静的沙海,淡道:“她若还活着,就告诉她,新天界有人要她的命。”

    伏丹还没想通她说的是谁,就被似锦祭出的法宝一道摄走。

    冀离移目脚下。

    金色的细沙静谧流淌,恍若细织密结的毛毡,掩盖了世人看不见的汹涌激流。

    似是为了揭露流沙下隐藏的暗流给他瞧,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倏地劈下一道紫雷,所落之处与他不到十丈的距离。

    雷火散去,与之一箭之地风沙翻腾,顷刻浑浊了视野,只依稀见得一尾赤麟神龙冲入九霄,头顶一团亮丽的五色华光如同加封的王冕,一眼望去气势非常。

    虽有风尘障目,冀离仍是一眼就认出那是烛龙。

    那么烛龙头上那抹颜色是……

    冀离心里猜测还未明晰,便闻一清灵女声响彻云空:“你这老龙忒阴险,竟使了紫雷劈我!”

第三百三十八章 可叹忠义

    烛龙折身疾冲,直奔流沙,颇有几分要挟之意。

    “女娃,还不速速归还灵药!”

    出流沙前织影就照约定松开绕在逆鳞上的水练,是以除了织影摄回来的“灵药”,烛龙也算是有恃无恐了。

    织影在他说话间便在余光中发觉冀离身影,传音让对方暂勿动作,闪身至烛龙对面,分明看上去还不如烛龙一只眼珠大,却给人一种在云端俯瞰众生相的感觉。

    冀离心底微微震撼。

    他不由想起自己为似锦复生而在凡界建造的天女庙里的那座天女神像,就与眼前的顾姑娘一模一样。

    闪过这个念头,冀离心里生出一丝迷茫,他记得当初的天女神像是似锦的容貌……

    上空的织影暂时顾不上冀离,面对烛龙淡淡开口:“你已不问自取本上神数十株灵药,还不知足?”

    烛龙眼球鼓得老大,看起来极具威慑力:“你我有言在先,送你出流沙换取灵药,你若反悔,我定让你尸骨无存!”

    织影纠正道:“我们的约定是出流沙换释龙鳞,回答问题才能换得灵药。”

    烛龙一噎,吼声把冀离的思索打断:“赶紧说!”

    冀离看见织影沉吟一瞬,随后嘴唇翕合一番,却只见动作不闻其声,烛龙更是除了时而开合的眼珠和随风飘的两根龙须,与雕塑一般无二。

    几息后,烛龙龙须猛然一震:“全都告诉你了,快把灵药还我!”

    织影伸进袖子摸出装了疗伤药丸的瓶子:“那株望日莲乃朋友相赠,不便予你,其他疗伤灵药亦可治你龙鳞之伤,你若要,就张嘴。”

    听了她的话,冀离这才注意到烛龙身上的鳞片实则并不完整,间或秃了一块儿,有的地方还往外渗着血,滴在沙地上转瞬就被吸干。

    烛龙的鳞可称世间最为坚硬之物,竟能伤至如此……

    而拿不到灵药的烛龙顿时暴走:“胆敢耍我!”

    仅存的龙鳞片片直立,昭示着烛龙泼天的愤怒,天空立时风云变色,乌云翻腾间紫雷滚滚。

    望着被遮挡完全的天空,织影不耐烦地捏碎瓶子,把药丸全扔进他仰天乱吼的嘴里,在声音里灌注几许摄魂之意:“闭目调息,凝气后发。”

    烛龙半耷着眼皮照做,随而云开日出,天光重现。

    再度睁眼,吐出雨丝如箭,带出刺耳的破空之声,神力未有丝毫凝滞。随即药力发散至全身,掉了龙鳞的地方虽还是光秃秃难看得很,但已全部愈合。

    织影沉声告诫伤势尽愈的烛龙:“望你好自为之,莫再助人为恶。”

    望着烛龙直冲云霄,冀离这才上前,嘴还没张就迎来织影的疑问。

    “似锦何在?”

    他如实告知:“我让伏丹他们带去凡界。爱憎因果,总要看个清楚。”

    这与织影的想法不谋而合,自然无可指摘,有伏丹两个跟着就更好。

    没觉得哪里不妥,织影暂且放下,与他匆匆道了句:“我有急事,冀离君若无要紧,咱们改日再叙。”

    “等等!”冀离正色道,“烛龙之伤事有蹊跷,似锦此番做为亦有新天界的人从中挑拨,此去千万小心。”

    织影惊异他的敏锐,却也不好将他和魔界牵扯进来,遂不再多言,匆忙致谢后离去。

    飞出八百里流沙,顺利到达四个天门中守卫最为松懈的东天门外。

    远远望着门口执戟肃立的几名天将,织影略整神色,便要过去,不想斜剌里窜出个影子。

    “主上留步!”

    织影定睛一看,微感意外:“司织?”

    说话间,她已飞速扫完司织上下。

    对方行色匆忙,面带急色,发间还兜着微许细沙。

    像是与她一道去了趟八百里流沙。

    原想直奔主题,询问小金乌之事,司织先道:“我已经去过积石山了。”不等她眼色沉下来,司织接道,“也见到赤霄上神了,但他没有见到我。”

    什么意思?

    织影有些懵,司织便将原委尽数告知。

    “我本想假意走一趟积石山,未承想天帝身边的金甲神卫也悄悄去了积石山……”

    织影这才晓得个中原委。

    司织不便与金甲神卫正面对上,于是避至暗处,将金甲神卫与小金乌的谈话从头至尾听了个齐全。

    原是似锦让她放到天帝案头的密折起了效用,天帝以织影相挟,要小金乌设法奇袭新天界之主,事成非但不会追究两人罪责,还会赐他炎光殿主神之位。

    金甲神卫将密旨递给小金乌,小金乌沉吟后接了。

    司织等金甲神卫离开,就去八百里流沙相救织影,恰遇见冀离出来并得知织影脱险之事,于是紧赶慢赶,终于在织影到达东天门前追上了她。

    织影听完脸色发沉:“这么说,眼下赤霄已只身一人潜入天都?”

    “应当如此。”司织不确定地说,随后双膝一弯,跪了下来,眼底含着恳求,“司织陷主上于险地是为不忠,向天帝告密是为不义,主上想要如何责罚,司织甘愿领受,绝无二话,但求主上莫再追究似锦之过。”

    看着跪在身前的司织,织影颇感无奈。

    “你说自己不忠不义,那么你奉洛霞为主,十万年如一日,在我逐出似锦后待她如初并给予庇护,这又算什么?”

    司织不知如何作答。

    织影无声叹了口气,虚抬司织双臂:“起来吧。似锦会来找你,证明你是真心对她,你能忠心如绮,至今仍竭力相护似锦,我很钦佩,但我更希望你能忠于云族守护云族,而不止为那一两人,如绮也好,织影也罢,终究只是来去匆匆的过客。”

    说到最后,语气中凝了几分莫可奈何的怅然,教才直起身的司织忍不住变了颜色。

    “司织惶恐——”

    织影摆了摆手,结束这个不甚愉快的话题,转而将似锦去凡界的事告诉了她。

    这件事司织已经从冀离那里听说了,感受到织影言语间的欣慰之意,不由黯然垂眸。

    这个时候,织影不想安慰。

    余光中一抹彩霞闪过。

    弥生扶着曲觅现身:“主人,她醒了。”

    织影见曲觅神情恹恹,上前仔细检查了一遍,除神识有些受损外,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取了修复神识的丹药喂她服了,转头将药瓶递给司织,并吩咐:“先带曲觅回寝殿休息,若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做。”

    司织扶了曲觅,接过瓶子小心应诺,弥生已化作光束回到栖息的弥生鳞。

    小金乌那里不见一面,织影实难安心,见眼前这些事全部处理停当,决定即刻出发,衣袖忽而一紧。

    她回头,瞧见曲觅苍白的面容。

    初初苏醒的曲觅还有些虚弱,抓着她衣袖的手却攥得很紧,指甲已经泛白:“不要去,你不能去,他们要害你,是新天界之——”

    “我都知道了。”

    织影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轻轻拍了拍,然后动作温柔而坚定地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

    司织扶稳曲觅,只见她不停摇头,直至掌心什么也抓不住。

    织影云淡风轻地朝她笑了笑:“没有任何人可以害我伤我威胁我,我也不会给他们机会。”话音一转,两弯月牙里浮起几分戏谑,“你好生歇着,等好了就把欠着的云务还上,不然我可要跟人告你的状啊!”

    明知她是借打趣转移话题,曲觅仍忍不住双颊泛起微微霞色,待要再劝,人已不知去了多远。

    曲觅凝目望向织影去的方向,面带沉思。

    不让她说出那个名字是因为不信,还是不愿相信?

第三百三十九章 贤惠天后

    “主人,你相信司织所说?”

    流沙中的遭遇让弥生对背叛过织影的司织存了戒心,对心灵相通的主人毫不避讳地道出自己的疑虑。

    织影没有告诉她答案,反问她:“你认为她在说谎?”

    弥生想了想,指出最重要的一点:“司织并不知主人的身份,在她眼中,主人还是那个七百岁的新主神。”

    织影无可否认。

    万年前洛霞就已散去真身回归云天,成为后古史册上的一个名字,她现在是织影,此后也只是织影。

    未亲临现场,她不清楚司织所转述的积石山所见所闻有几分真假,但有未艾给的通行令牌,走一趟天都并不打紧。

    无论司织打的是何主意,她都会守护好她想要守护的一切。

    沉默几息,她问:“可有感应到阿霄的位置?”

    弥生道:“赤霄上神留下的太阳真息很微弱,大致……在北。”

    “还是去天都看看吧,正好还有些账需要清算。”

    织影一锤定音,旋即分出一缕元神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去积石山查看小金乌是否还在,顺便应付一下禄与、芜岚等人,原身则跃入开拓的光门。

    西北海,不周山外。

    随着清和而不失温柔的声音响起,纤纤素手轻拍了下仙鹤修长的颈项:“下去吧。”

    仙鹤应和一声,双翅一展就要俯身探向海面。

    同行的青裳女子连忙拍了坐骑过去挡在玉素和仙鹤前面。

    “姐姐,这里是不是太偏了些?前面就是天界与新天界交战之地了!”

    玉素回望来时的方向,与她道:“才出不周山不消六百里,你去英浮宫等我就行了。”

    那里原由族长坐镇,族长奉旨接了帅印,便让几位霜雪族长老协助知非上神共同镇守,十分安全。

    青裳女子摇摇头,未动分毫:“我瞧陛下每次喝了姐姐送去的莲藕汤便会开怀,姐姐又何必舍近求远,放着陛下喝惯了的莲池灵藕不用,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冒险求鱼呢?若是姐姐有个闪失,不仅得不偿失,就是陛下见了也会心疼的呀!”

    玉素听见她末尾一句不禁眼波一动:“陛下会心疼么……”

    “当然会!”青裳女子重重点头,那憧憬的样子,只差把羡慕两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了,“陛下那般看重姐姐,就连日常批折子也让姐姐在旁,我冷眼瞧着,便是被誉为新天界第一神眷的风使和月使都不及陛下与姐姐这般恩爱相得呢!”

    玉素脑海里闪现出风使为月使细细拈去肩上落的月砂,月使含笑注视夫君的场景,淡淡的失落油然而生,她下意识说:“婵华,这不一样。”

    婵华则困惑不已:“哪里不一样?”

    玉素却说不出分辩的话来。

    哪里不一样呢?

    她的夫君虽高居帝位,平日里少见笑容,待她也算体贴温柔。

    可不知何故,她总觉得在这体贴温柔之下隔着一层纱。

    就如相对而坐时,她看不清他眼里倒映的轮廓,他握着自己手时,掌心的温度是冰冷的,他放下折子拿起另一本的间隙会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而不是自己。

    或许所处的位置不同,对待妻子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吧。

    他是天帝,所以对待身为天后的自己就会少些普通男女之间的亲密无间。

    婵华不是一味追根究底不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她眉宇间萦绕几许惆怅,笑着转开话题。

    “每次都送莲藕汤,虽说几日一次,但也容易发腻,上次烤鱼不怎么成功,这次姐姐也做烤鱼?”

    玉素心头微松,顺势把话接下去:“近日战事不利,北海又有些不安定,陛下为此心中颇为烦忧,儵鱼之肉有解忧之效……”

    她还未说完,对面的婵华就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婵华的烤鱼时也拉了她一起,至于最后的成品……着实一言难尽。

    玉素果断改了主意。

    在婵华期待的目光下,她道:“食谱上说用以炖煮之法会最大程度保留食物原本的味道和功效,那就试试儵鱼汤吧。”

    出来前正有奏报传回九黎宫,她在旁研墨的时候不经意扫了眼,上面说东君已为琅亘所诛。

    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陛下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仔细想来,似乎在前日看了族长送来的折子后就这样了,也不知那份奏报上写了什么,竟让陛下这般苦恼。

    婵华不知她的心思,烤鱼的愿望落空,郁闷地拿手指梳理着仙鹤羽毛,把怨气撒向别处:“羌吴那家伙惯爱胡吹,怎么也不见打场胜仗回来瞧瞧!”

    声音虽低,离得近的玉素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两人从百年前结识就一直要好,便是素来冷淡示人的玉素此时也起了几分调侃之意:“你是怕他迟迟不能凯旋,误了与你定下的结缡佳期?”

    婵华错愕抬眸,紧接着一声凄惨鹤鸣刺穿耳膜。

    玉素看着她指间失手扯下的两根油光水滑的白羽,不禁扬起眉梢。

    背后议论人本就不甚光彩,又被逮个现行,失手拔了坐骑的羽毛,还被调侃自己怕嫁不出去,嫁不出去……

    婵华自觉万分丢人,红得滴血的脸都顾不上捂,就忙不迭催了痛失爱羽无声垂泪的仙鹤往下飞,欲盖弥彰的喊声越来越远。

    “姐姐快钓鱼吧!这些儵鱼机灵滑溜得很,一会逃光了陛下就吃不到鱼汤了!”

    玉素敛眸失笑,心中纠缠多时的愁云暂时散开,驾着仙鹤欺近海面捞儵鱼。

    背后的锦云堆里,织影慢吞吞走了出来。

    实在不是她故意躲在这儿听人壁脚。

    刚才一步破虚落在这棉花堡似的云堆里,还未出去,耳畔闻得两声颇为大气的鹤鸣,她扒了云缝一瞧,就见一双羽毛纯白的仙鹤驮了两团瑞气祥光相携着由远及近。

    此番她打算悄悄来悄悄走,自然不想与人对上暴露行迹。

    出去不能,用法术又有些晚,于是脑袋往回一缩,就在云团里待到了现在。

    说来雎略立的这位天后当真贤惠得很,身为不食五谷的天仙,还会下厨。

    她怎么记得雎略是不食烹制之物的,现如今又是莲藕汤又是鱼汤的……

    嗯,果然这胃口还是因人而异的。

    小小感慨了下,织影将之抛诸脑后,翻手取了未艾的令牌出来。

    那两人走时,去至积石山的元神恰好在那儿遇见了小金乌。

    原本与小金乌手上那枚指环成对的缠枝指环里的太阳真火可以指示主人位置,但如今这簇太阳真火安静得不像话。

    或许是离开主人太久了,才会如此。

    织影这样告诉自己,可知道小金乌出现在积石山,她心里仍无端地有些不安。

    也罢,天都之行既是必然之事,那就前去亲自求证。

第三百四十章 仙友留步

    上回被冰夷坑去选天妃的经历委实不甚美妙,好在这也让织影记住了不周山到天都的路径,今次取道不周山,倒也不至做个睁眼瞎子。

    只可惜未艾给的令牌单单针对不周山范围的结界,行至下一座城池,尚不如可做冰饮的寻常冰块来得有用。

    对于未艾的做法,织影表示理解。

    内心不无遗憾地收起令牌,她放空杂念,化作一朵通体外放华光的五色云彩,“咻”地穿过结界。

    世间万物不出五行,结界也不外乎金木水火土各自组合而成。

    五色石是集五行于一体的圣物,而她的真身则源于五色石所修复的那部分西北天泽,凝聚着无比精纯的五色石精华,试问这小小的结界又如何阻挡得了她呢?

    于是悄无声息间,深月城中就这样多了一个人。

    还是洛霞的时候,她曾来过深月城。

    与寻常天界宫阙不同的是,深月城中住着许多补天后因渡不去百层虚空而无法回归凡界的上古人族,蒙伏羲大帝恩赐,这些人得以拥有与天神一样的寿元,被天神称为凡神。

    体会到永生的益处,凡神们开始修炼法术,追求更多的东西,是以细究下与天神区别不大,同样需要接受天规管束,并且罪责深重者将会受到严酷的天罚。

    而像深月城这样的凡神聚居地,四海八荒之内不计其数,因而在神族分裂前,这里并不打眼,却是洛霞一心向往的烟火之地。

    现如今深月城依旧保留着大街小巷,左右店肆林立,灵气涌动,虽无人扯了嗓子吆喝揽客,但看人头攒动,也能体会到其中有别天宫肃穆的热闹。

    深月城中不得飞行,织影敛了神光变幻相貌后汇入人潮,独自在青石街道上漫行,琢磨着从烛龙处得到的那些消息。

    当年对烛龙执刑之人是雎略与小金乌,准确来说是雎略诛杀烛龙,小金乌焚毁烛龙真身。

    太阳真火一眼就能辨明,不可能作假,而早有筹谋的统帅雎略更有动机和机会助烛龙脱身,并且烛龙也亲口承认死里逃生后囚禁他的人拥有剑心的神,也是那人以灵药作为交换,指使他潜伏在八百里流沙伺机杀她。

    临行前,曲觅话中的意思同样是说雎略在唆使似锦设计害她,且曲觅说这话时神情很是郑重。

    所以真如他们所说,费尽心机要杀她的人是雎略么?

    既打定主意要杀她,为何不在少和渊外借兵主之故堂而皇之地动手?

    再则,雎略对她虽无情谊,但她已代表云族向新天界表示归顺之心,算时间雎略前日就已经看到未艾呈上的折子。

    对于投效之人,即便再不喜欢也不至于起杀心吧。

    织影无意识地用手指绕着垂落的轻丝缓带,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人。

    她思索专注,脚下步履不停,险些与人撞个满怀。

    看修为,对方是个男上仙,脸上残留几分法术痕迹,或许也同她一般需要达成某种目的而易容换颜。

    不过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织影依礼道了声歉。

    那上仙抬手掸了掸洁净如初的衣襟,皱着剑眉淡淡睨了她一眼,对她的赔礼也不理睬,举步与她擦肩而过。

    深月城的上仙现在都这么目中无人了?

    织影腹诽一句,脚刚抬起,眼前不期然闪过刚才见到的那双桀骜的眼睛,心尖忽然一颤,蓦地转身急呼。

    “仙友留步!”

    “且慢!”

    一个陌生的声音与她异口同声发出。

    回眸间,再次撞上那双眼睛。

    街上可堪罗雀,周围的人听到声音下意识瞥向回首相望的两人,然后不以为意地各自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深月城在若干凡神聚居地中算是大城,遇见个老友或是旧仇什么的不足为奇。

    被路人注意再无视的织影注视着藏在“面具”之下的双眸,想起另一双被她哄着变成黑色,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换回去的眼睛。

    一个人的外表可能改换,瞳色也可以伪装,但眼神是不会变的。

    尤其在发觉对方眼中流露的不确定后,织影心中疑窦更深。

    她取出一物递至男子面前,问:“仙友可识得此物?”

    在她出示穗子的那一刻,男子神情微变,然后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条火红穗子,与她那根并放一处,眼波里闪烁着暖融融的光,与二人手上的指环微芒相映成辉。

    “巧了,我们是一对。”

    织影看着自己送出去的缠枝指环,嘴角动了动。

    若他不是穗子的主人,凭这登徒子的言辞,她一定好好请他吃一顿冰。

    现在么……

    织影微微笑了。

    没有什么比他平安无事地站在自己面前更好的了。

    小金乌亦压不住嘴角弧度,环顾周围,与她道:“跟我来。”

    大街上的确不适合交谈,织影任他牵过自己的手穿梭人海,拐了不知多少个弯,最后进到一个类似客栈的地方。

    织影见他这熟门熟路的样子,很想问一问他是不是以前一个人来过深月城。

    进了一个独立小院,开启结界,她问了出来。

    小金乌正在倒茶,闻言答道:“哦,从前你闭关,甚是无聊,便到处看看。”

    她化形至今就只闭关过一次,就是在雎略的指点下锻造剑心。

    织影点了下头,接过他递来的温度正好的仙露茶喝了口,又听他问起自己:“来这儿做什么?”

    “找你呀!”织影脱口道。

    来的路上她就知道小金乌一准儿会问这个,算账的事若是告诉了他,他必会为自己报仇,若司织说的是真,他就更有理由去天都了。

    瞥见对方眉尖渐渐拧起,她目光在他腰间一掠而过:“你那个分身造的不错,我差点没认出来,可他腰带上没挂我送你的穗子。”

    小金乌微皱的眉头抚平,又道:“天幕遮在我这儿,你怎么来的?”

    织影把通行令牌给他看。

    “喏,上次跟未艾合作坑东君,她给的报酬。”

    “你真胡闹!”小金乌无奈道,大惩小诫地在她鼻尖轻刮了下。

    织影没有害羞得脸发红,而是双手握住他越离越远的手,话语里藏着未曾察觉的惶然:“我们回去吧,你那分身做的虽好,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识破。”

第三百四十一章 深思熟虑

    小金乌听到这话,被她握着的手指微僵,面上仍是一片从容,宽慰似的用掌心贴着她略微冰凉的手背。

    “这是师尊教我的禁术,那分身的模样身量以及修为脾性皆与我一般无二,也就是你这样精,一眼就认出那不是我,而今也不会受天规束缚,被禁术反噬,你只管放心。”

    帝君的法术冠绝神族,小金乌自身天资又高,她的元神都察觉不出那只是个分身。

    这样的费心布置反而更让织影害怕。

    手背不断传来温暖,却传不进越沉越深的心底。

    她定定注视小金乌的眼睛,带着试探:“我来的时候看见金甲神卫从积石山出来。”

    “是么?”迎着织影清亮的眼眸,小金乌扯出一丝笑,以轻松的口吻道,“天帝决定让哪个做主帅?不会是我吧?”

    若在平日,织影定然会打趣他脸厚。

    看着他嘴角僵硬的弧度,织影微一抿唇:“阿霄,我有些累——”

    “我带你去里边歇会儿。”

    小金乌垂眸掩去眼神中的闪烁,立马要扶她起来。

    她收紧双手制止小金乌起身的动作,目光灼灼与之四目相对,问出了相见后一直想问的话。

    “阿霄,为何要来新天界?”

    小金乌半倾着前身抬眸看她,一时语凝。

    两相试探,终将有人先一步败下阵来。

    织影笑了,笑容里藏着几分苦涩:“你知道的吧?我没有回积石山,留在那儿的是我用一缕元神凝成的分身,她腰间也没有挂穗子。禄与他们对金甲神卫的事一无所知,金甲神卫只听从天帝一人之令,那么他又是来做什么的?”

    覆在手背拢在掌心的温暖远去。

    小金乌松了手,移转视线,不经意瞥见敞开的琉璃轩窗外一丛依偎修竹而生的碧青兰草。

    正是因自己的分身察觉积石山那个人不是真正的织影,他才急匆匆折回,碰巧在深月城与她相见。

    与织影送他的缠枝指环一般,他同样在海瑶枝指环上花了些心思。

    那一错身之际心间有所感应,所以他叫住了织影,直到织影拿出穗子,确认身份。

    沉吟片刻,小金乌道:“小影,天帝给我下了一道密旨,我接了。”

    外面青竹成林挡住了阳光,小金乌面向轩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问:“是什么?”

    回应她的是同样的平静。

    “杀新天界之主。”

    “不可!”纵使早有准备,织影听罢还是忍不住腾地站起,反对的话脱口而出。

    “有何不可?”

    小金乌侧首问她,仿若摘取天际金色炽阳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不悦,还有微不可察的探究。

    “且不谈他自身战力在六界当中少有敌手,而今他高居天帝之位,身边少不得重重守卫层层结界,再有近百年内他都不曾踏出九黎宫一步,你要如何杀他?”

    织影与他分析其中厉害,盼能劝他一劝。

    可她情急之下却忘了,小金乌从不是那种遇难怯退的人。

    果见小金乌傲然一笑:“大日金焰无可匹敌。”

    织影眨了眨眼。

    意思是一把火把雎略烧出来么?

    这的确很符合小金乌一惯的行事风格,但是这件事还可以再考虑一下。

    想到小金乌对帝君的话能听进几分,她将自己所知借帝君名义道出:“帝君曾告诉过我,雎略身上背负着天命,没有人能阻碍天命之人,天帝终究会败。”

    小金乌神情复杂地凝视她,提了提嘴角:“若是如此,你又在怕什么呢?”

    织影张了张唇。

    她怕死,怕没口福,怕暗无天日的死寂,仔细算来,她这个上神怕的其实很多很多,但这些加起来都没有失去眼前之人让她来得害怕。

    她半垂着眼帘,琢磨着此时回去杀掉天帝能有几成胜算,又有几成把握全身而退。

    一声轻叹响起,小金乌低柔的话传入耳内:“你是怕我败给他?我说了,大日金焰无人能敌,我也会保全自身,回来与你厮守。”

    厮守二字深深触动了织影的心,她如何不想与所爱厮守,雎略有自己的天命,她也有啊。

    于是织影再次摇头。

    小金乌眼神一黯,态度益发坚定:“没有什么不行,小影,这件事,我一定要做。”

    织影也下了决心:“我这就回天宫!”

    天帝想让小金乌与雎略两虎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还没问过她答不答应!

    这句在交谈中极显突兀的话教小金乌懵了一瞬,醒过神马上拉她回来,在她回身刹那撞进一双充满杀气的眸子,其中流转着极为绚丽的五色奇光,直摄人心魂。

    “阿霄?”

    清澈黑亮的眸子带着疑惑看向他。

    小金乌如梦惊醒,片刻才找回刚才要说的话。

    他揽了织影双臂,与之对视,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即便没有天帝密旨,我迟早也会去九黎宫,你回去跟天帝那老东西求情也是无用。小影,我与雎略之间终有一战,无关他将来是否成为统御万神的一界之主。”

    所以这是他深思熟虑过后做的决定么。

    织影深深凝视他,没有再说回天宫的话。

    小金乌松了口气,心里疑惑不解。

    虽只瞬息,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织影的眼睛里闪烁着五彩奇光,诡异非常,可这天地间怎会有人眸生五彩呢?

    他暂且压下心头疑问,哄着织影走向屏风后的床榻:“好了,你这一路着急忙慌地赶来,风尘仆仆的,现在也见到我了,我扶你去榻上歇一会儿吧,醒来我带你吃好吃的。”

    然后步伐平稳地走出去,带上门,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织影望着掩上的房门,手指熟稔地绕上挂回腰间的穗子,眸光沉了下来。

    司织没有骗她呢。

    天帝还是那个天帝,一面以维护天界法度为名让她手刃所爱,试探她的忠诚,一面以她为筹码,密令小金乌除掉雎略,让新天界群龙无首。

    如此手段和心性,何愁不激起众神反叛之心!

    可她想不明白,小金乌为何如此执着与雎略一战?

    初时她以为是天帝的威胁所致,但从刚才来看,她觉得小金乌有此决定与天帝关系不大,甚而可以说是正因天帝这道密旨,让他有了名正言顺来找雎略的机会。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窗外传来风过竹林的沙沙声,杂乱无章,恰如织影此时纷乱的心绪,她一把揉乱穗子,扯过云被蒙住脑袋。

    外间噪声非但没有减弱几分,反倒愈加嘈杂,直如几只巨鼓在耳边同时擂动。

    神识外放,织影得知来人是谁后,黑着脸掀了云被,走到窗前。

    人还未站定,一条白影直冲冲扑了过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前夕同梦

    “主上!”

    织影伫立窗前未动,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影被小金乌留下的结界弹开,结结实实撞上油绿竹杆,又被无情地弹回来,险些在她脚跟前摔个狗啃泥。

    “疼么?”她轻声问。

    踉踉跄跄站稳,少女揉着被粗糙竹节撞到的肩背,灵动的眼睛此刻泪眼婆娑,连连点头:“疼……”

    织影一脸淡定:“疼就对了。”

    在少女吃惊的目光下,她接道:“吃了教训,下次就不会扰人耳朵了。”

    少女大感委屈,愤愤然朝边儿上的人瞪去。

    分明是他干的!

    侍卫长身子一僵,暗叫倒霉,只好在少女揭发他之前先行认罪,硬着头皮走上前,向织影一揖到底:“上神明鉴,此事与神女无关,是小仙修为浅薄解不开这结界,只好制造些动静,盼请上神出来一见。小仙知罪,恳请上神饶恕。”

    织影认得他,赢鱼族的侍卫长。

    水患已经开始从钟山向各处蔓延了么?

    “恕你无罪,起来回话。”织影本就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给华灼一个小小的教训,当下就翻过这页,谈及正事,“可是水患又有变动?”

    得到赦令的侍卫长心头一松,态度更加恭敬:“回禀上神,海啸循钟山至西,今已至符禺,目前我王正带领族人往禺水向附近凡神所在仙府发出示警,以免海啸扩张后殃及更多无辜。”

    水患一路西扩,过符禺山后,不周山就不远了……

    织影略一沉吟,问:“水神处如何应对?”

    侍卫长显得有些犹豫。

    织影蹙眉:“难道水神没有派人前来治理水患?”

    侍卫长一咬牙,答道:“我王六日前向天界递过折子,三日前又上呈过一次,今日——”

    “糊涂!”

    织影一声怒斥,吓得侍卫长心神俱颤,连带旁边罚站的华灼也耸紧肩膀,只觉隆冬毫无征兆降临,冷风飕飕地吹,冻得她牙齿不住打颤。

    “四海水事悉属水神执掌,水神现在新天界,你们竟向天界求援!”

    面对织影的质问,侍卫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梗着脖子朝天宫方向一个拱手,若是忽略衣袍下两股颤抖之状,这番慷慨陈词会更具说服力一点。

    “上神明鉴,我族忠于天界之心苍天可鉴,岂能倒向那叛神所在,丢了列位先神颜面,教四海水族耻笑?”

    赢鱼族于一众水族中仅属中下之流,在整个神族就更无多少存在感,若是放在天界与新天界这两尊庞然大物面前,举族倾覆不过动动手指的功夫。

    侍卫长对织影所知寥寥,却也晓得她是天界中人,即便分辨不出她这教训是真是假,积极表露忠心总是没错。

    织影压下唇角:“你们接连递去数道折子,天界可有回音?”

    这平静的语气比刚才的怒问更让人难以承受,侍卫长冒了一身冷汗,埋低了头,讪讪答:“这、这却不曾。”

    对于天界反应,织影丝毫不觉意外。

    水患发生在新天界领域,与其浪费兵力,不如冷眼旁观,届时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收回这片不甚肥沃的失地。

    至于水神处……

    织影心中冷笑,既然架子摆得这般大,那就继续摆着好了。

    但赢鱼族女王行事如此拎不清,还需再提点敲打一下才行。

    织影告诫道:“赢鱼族四海而居,今西北二海皆属新天界,若他们心量狭小,大可随意寻个借口打发了你们去,眼下最为要紧是你们列位先神的脸面还是受困水患之中的生灵,你们应当清楚!”

    “是是是!上神说的极是!小仙这就回去将上神的话转告我王,小仙告退!”

    “站住!”

    看着侍卫长脚底抹油地逃,在听到她喝止又僵硬回头听令,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织影几乎气笑。

    她缓了缓语气,把未尽的话说完:“让你们女王派人去不周山英浮宫叩门,将水患之事当面如实告知即可,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负责吧。”继而神情一肃,一字字道,“记住,这只是你们赢鱼族的求援。”

    这就是不想不周山的人知道她对此事的关注了。

    侍卫长这点机灵劲儿还是有的,当下立誓保证:“上神放心,小仙省的,绝不在那些仙上面前提上神半个字。”

    织影点头,放他回去给赢鱼族女王回话。

    夜色渐渐浓了,风却片刻未曾止息,遥遥携来浮云遮去月影,只余小小一角形似眉弯,笑看此间。

    时间不多了。

    织影无声叹息,转身回屋。

    有人跳窗进来。

    织影头也不回:“我可曾让你回来?”

    华灼忍不住一个趔趄,将刚才没跌成功的跤补上了,还没来得及惨兮兮呼痛,什么东西“啪”一声落在跟前。

    “拿去抄五百遍,明晨交给我。”

    华灼抬眼就看见崭新的蓝色书皮上“金匮注”三个字,当即爬起来。

    主上不愧是主上,轻而易举就捏住她的死穴,拿抄写医书来罚她,太欺负人了!

    她、她……她知错了还不行嘛!

    知错的华灼凑上前,抱着织影手臂摇个不停:“主上,阿灼这次回来是有原因的,你别这么草率就罚我嘛。”

    织影眸光放得柔和些许:“说说看。”

    就知道每次自称阿灼主上就会心软,华灼暗暗自得,等她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主上,指不定就不用抄那天杀的医书了!

    她忍着激动汇报情报:“主上,我这些日子跟着赢鱼族冰冻——呃,解救在水患中遇难的人,发现每有水患发生,那些地方的仙府主人十个中有半数都不在自家仙府。

    “我们救人的时候,有几个洞府主人跑回来与我们一起救人,事后他们都说自己在水患前夕做过海啸肆虐的梦,于是将信将疑出门访友,没想到回来后真就瞧见自家仙府被暴涨的海水给淹了。

    “还有那些被救回来的人,也说自己做过同样的梦呢,不过没有当回事,被海啸冲了个措手不及,若非宝贝家伙都收在袖里乾坤,只怕悔都悔死了……”

    说到兴头上,华灼未捕捉到织影眸底掠过的异色,兀自疑惑着:“主上您说,是不是有人预料了这场水患的发生,所以提前给他们梦中示警,才避免造成更多伤亡啊?”

    织影面色依旧平静,点头回应,实则心绪翻腾。

    若真有梦中示警这回事……

    她所熟悉的擅于操控他人梦境的唯有冀离。

    “主上?”

    织影回过神来,没听清华灼的话,便问:“你说什么?”

    华灼笑容格外甜美:“阿灼回禀的事情如此重要,主上可否免了我抄书的刑罚?”

    织影挑眉,抽回被摇得发酸的胳膊:“五百遍《金匮注》一个字都不能少,早些提笔,天明之前没抄完加倍。”

    说完回榻上安寝,留下华灼原地哀嚎。

    “主上饶命~呃,主上饶爪~”

第三百四十三章 我有异议

    “你要与我同去九黎宫?”

    “嗯。”

    织影舀了最后一勺甜羹入口,嘴里含糊应着。

    小金乌不明白她为何一夜之间就改了主意:“昨日你不还反对我去么?”

    织影擦干净嘴角,又把扔过来的球利索地踢了回去:“我反对了,你就会打消主意么?”

    小金乌神情一滞。

    “所以啊,阿霄,我要同你一起去,他们那么多人,总要公平一点才好。”织影接着道。

    这话有种理所当然的天真,偏说话的人出口时显出十分的郑重,让人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小金乌不知想到什么,颇有感触:“哪来那么多公平的事,这世间还是不平之事更多。”

    织影听了,认真点头:“你说得对,不知有多少人对你七百岁就能位列上神而羡慕嫉妒恨呢!”

    小金乌失笑,捏捏她的鼻尖:“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逮了机会自夸呢?”

    早知他有这一手,织影护住鼻子不教他得逞,露出的唇角高高翘起:“夸人当然要一起夸啦!”

    “主上——”

    隔间华灼跑了出来,眼睛瞟到小金乌,面色陡变:“他怎么在这儿?”

    瞧见华灼,小金乌脸上笑容一下子湮没在嘴角,转头看向织影,那眼神好像在问:这个鬼丫头怎么也在这儿?

    织影尴尬了一瞬。

    吃着甜羹,一时忘记华灼还在屋子隔壁。

    她向小金乌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移目华灼怀中之物:“你的五百遍抄完了?”

    “主上检查吧,这五百遍差点儿把我手给抄废喽!”

    华灼并未领会两人间的眉来眼去,把厚厚一摞纸交给织影,可怜巴巴地按摩右手。

    奈何织影对此无动于衷,她瞄着小金乌,熟稔地挽了织影臂弯开始咬耳朵:“主上怎么会和这个家伙一起来新天界?”

    织影睨她一眼,没有回答。

    华灼恍然大悟的样子,声音又低了几分:“主上是来执行秘密任务的吧。”

    织影默不作声,华灼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见华灼摩拳擦掌想是要大干一场的模样,织影将写满字的纸摞塞回她手里,严肃道:“你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件事要你去办。”

    “非我不可?”华灼眼神晶亮。

    织影道:“别无选择。”

    华灼很受打击,主上能不能别这么直白,让她多得意会儿不行么?

    织影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凭空变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匣子:“把东西交给司织,然后留在司云殿不要出来。你已掌握了千里冰封术的基础和要诀,可以兼顾着修炼其他云族秘术了,但不许心生懈怠,亦不可急于求成,损伤根基。”

    “回司云殿啊……”华灼神色怏怏,赖在她胳膊上又是央求又是保证,“主上不能带着我么?我就在边上待着,绝对不给主上添麻烦!”

    那些臭鱼嫌她帮倒忙,她也不耐烦一身鱼腥。

    虽然到哪儿都可以修炼法术,但她在司云殿待了一百年,早腻了,也不想这么早回去继续做那笼中鸟,外头天大地大,即便关在山洞里修炼,心中也似有了整片天地。

    她的心思织影是知道的,谁让这小丫头片子恰好赶上了呢。

    织影硬了心肠,再次抽回被箍住的手臂,忍痛割爱拿出两包自己跟华灼都喜欢的糖果:“听话,现在我还能托付谁呢?帮我走这一趟,奖励你两包玫瑰粽子糖。”

    “我不去就是,主上又把我当小孩子打发了!”

    华灼不满地抱怨一句,还是接了织影掌中的匣子,以及匣子上两个装着糖果的绣金锦囊。

    织影道:“即刻启程吧。”

    华灼留下一个委屈的眼神,收起匣子,扒开锦囊塞了粒玫瑰松子糖进嘴里,快步出了门,等到离开织影的视线,她缓了步伐。

    回就回,她抿着糖赏着景慢慢儿地回!

    留在屋中的织影和小金乌都看到她如何晃荡着往回走。

    小金乌不由一问:“她一个人?”

    看得出织影对华灼十分喜欢,但小金乌觉着她很放心华灼独自上路,其中的玄机大致在匣子里,不知是不是他修为不够,竟看不见匣内是何情状。

    织影收回神识,为他解惑:“弥生会保护她。”

    小金乌挑眉:“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样安排最合适。”织影垂眸凝视掌心,声音低不可闻。

    片刻后,她抬起眼帘,眼底透澈如清溪,溪底映着眼前人挺拔的身影:“我们出发吧。”

    两人相携变幻容颜向西而行,此时积石山上下才领受天帝谕旨。

    “芜岚上神,你说天帝这是要做什么?”

    听完谕旨内容,禄与就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邀了芜岚至无人处,盼这位天帝信臣能为自己解惑。

    芜岚也为这道谕旨心乱着,习惯性出言维护:“天帝陛下自有考量,岂是你我可以妄加揣测。”

    这样毫无价值的话禄与可不买账,但也不可就此得罪了她,于是念叨起自认为不妥之处:“卿云这才第一次出战,论军功,赤霄都在她之上,讨论战术时,她也只是一味旁听等候分配任务,从未有过异议,更遑论主动献策……”

    越说越觉得天帝这次委任的不靠谱,于是说得越发起劲。

    芜岚本就心中烦躁,哪里受得了他在耳边这般喋喋不休,当下就把从金甲神卫嘴里撬出来的消息道出了口:“她毁了兵主陵墓!”

    禄与比她得知此事时还要震惊:“这怎么可能?!”

    芜岚冷然而笑。

    这位卿云上神可是好本事,竟也能将天帝哄得昏了头,降下如此荒唐的谕旨!

    云族……好得很哪!

    禄与则想到人家六百岁的年纪便能问鼎司云殿主神之位,轰动整个神族,又觉得毁掉一个兵主陵墓也不是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了。

    这丫头莫不是哪位上古真神转世?

    两人想得入神,丝毫不曾察觉有人靠近。

    “二位在这儿做什么呢?”

    禄与即刻回神,看清来人,打心底里舒了口气:“是你啊赤霄,你怎么来了?”

    小金乌先瞟了眼芜岚,随后看向他,讥诮道:“怎么,这地方画了圈还是撒了尿,我不能来?”

    禄与嘴角一抽:“瞧你说的……”多不文雅。

    小金乌轻点下颌:“也是,凤凰一族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哪里瞧得上这等粗野之地?”

    虽是赞同的话,可禄与听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儿。

    眼看话题快要拐去天尽头,小金乌及时收住,问:“你们可是对谕旨有异议?”

    芜岚不动声色看着他,禄与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要说什么,不料被小金乌抢白:“我也不赞成让卿云上神统领三军。”

    禄与:“……”

    小金乌没理会他的无语,望向芜岚。

    芜岚略一沉吟,正色道:“你想怎么做?”

第三百四十四章 知与不知

    “小金乌”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禄与再次无语,但好歹相交一场,总不能眼睁睁看对方干糊涂事。

    他道:“赤霄,天帝谕旨不是只有几个人听见,就算我二人愿意装作不知,在场其他人呢?”

    “小金乌”奇怪道:“管那些人作甚?天帝选择的是卿云,我等只需说服她一人即可。”

    好有道理的样子。

    禄与点出重点:“你要如何说服卿云?”

    权力的滋味一旦沾上,谁会轻易放手?

    而且这位的脾气他可是领教过的,想要通过“说”服让她交出手中的权力,恐怕不是一般人能胜任。

    他自认好男不跟女斗。

    芜岚当了几万年的花族主神,恐怕拉不下脸跟一个小姑娘争抢。

    赤霄么……

    虽说他冷眼旁观这两人私下相处还算不错,但真涉及到利益关系,这点微不足道的交情算得什么?再则小金乌的脾气,说着说着就要动起火来,他实难想象小金乌好声好气当说客的样子。

    打么?

    虽未与她交过手,但从芜岚说的毁掉兵主陵墓一事来看,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主。

    当然,如果他们三个联手的话,就要另当别论了。

    禄与暗中分析形势,就听“小金乌”道:“卿云再如何厉害,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来西北海的将领除却东君和她,便是我们三人,只要齐心协力,对付一个卿云又有何难?”

    后半句正中禄与下怀,他刚想表达赞同之意,反被一声嗤笑打断。

    “我当你有什么良策,也不过是以多胜少的把戏。”

    “小金乌”与他同时望向芜岚:“若芜岚上神愿在卿云手下听从差遣,便当我没说。”

    芜岚神色淡淡:“你也不用激我。天帝的旨意,我做臣下的自当尊而从之,卿云既是天帝选定来接掌帅印的人,军令下达,我自会俯首听令。”

    深深看了眼“小金乌”,反身回了休憩处。

    禄与目送芜岚背影远去,啧啧两声:“信臣就是信臣,怪道天界神仙千千万,天帝单单点了她做这监军。”语里带着几分可惜,“赤霄,你怕是要寻旁的法子了。”

    “小金乌”不置一词,问起他的想法。

    禄与摊手:“芜岚上神都听之任之了,我不认同又有何用?”

    “难怪凤皇要你出来历练了。”

    禄与从“小金乌”眼里看出了鄙视,不自在抿了抿唇,虚心请教:“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没领会的深意?”

    “小金乌”道:“芜岚只说卿云下的军令她会听,至于这军令是否真的是卿云之意……”

    禄与回想适才情形,再结合芜岚对“小金乌”的讽刺还有前面的心不在焉,渐渐回过味儿来,确然是这么个意思。

    怂恿他们去争,既如了意,又不用自己出面,一身干净。

    禄与脱口就是一句:“果然是老奸巨猾!”

    “小金乌”:“……”

    瞧人家这话说的,可惜芜岚不在,不然他还能看场好戏。

    “小金乌”清咳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

    禄与稍作思忖,道:“你有几成把握?”

    这就是站他这边了。

    “小金乌”扬唇:“且看着吧。”

    禄与以为“小金乌”会与自己联手设计,以迫使织影交出帅印使用权,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的是让自己率部领分天兵向北绕行攻打不周山的命令。

    另一处,芜岚刚接到军令,“小金乌”就走了进来。

    片刻后,积石山的一所殿阁之内。

    织影的元神分身推开窗,正瞧见“小金乌”从芜岚处出来,瞥眼过来看见她,唇畔含了笑,向她点头致意。

    她顿了下,颔首以应。

    元神分身所见一切都会毫厘不差地反映给主人。

    与积石山渐行渐远的织影几乎在同一时间知悉所有。

    “小金乌”借了帅印分别向禄与和芜岚下达军令,一个派往不周山,一个领兵稳步前攻,他和“织影”阻击新天界援兵。

    不周山是西北海最重要的一道防线,禄与想要攻克绝非易事。

    新天界才失积石山,前方必是严加防卫,或许还会提前设伏,芜岚实力不弱,双方较量极有可能会陷入胶着。

    至于“小金乌”那里,元神分身无异议之下,出几分力自然随他心意。

    这样的布局,对天界、对新天界皆无显著益处。

    小金乌又能得到什么呢?

    织影沉思半晌,最后发现,好似除了出一口气外,没有丝毫用处。

    不会真是为了出天帝要挟的那口气吧?

    织影侧首而望,小金乌专注地目视前方,神色如常,仿佛对积石山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可是真的毫不知情么?

    心里揣着疑问,天都近在咫尺。

    织影继续驾云往前,原与自己并肩的人却不见。

    她回头,就见小金乌原地踟蹰,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

    小金乌未答言,还是那般看着她回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霄?”

    织影又喊了声。

    小金乌忽地眨了下眼,眉宇凝重:“小影,我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织影微一扬眉,安静地等候倾听。

    小金乌启口:“我要对付的是雎略,你若不想看见我与他对战,就留在这儿。”

    没想到他这般郑重其事,要说的还是这个。

    她的确不想看见他们对战,但与之相比,她更不想一个人等待那个注定的结果。

    与天命相抗者,若非因故放弃执念,便是负隅顽抗落得粉身碎骨。

    洛霞若肯弃神从魔,以修渊的能力与魔尊的身份岂会给不了她毕生安定?放弃一切踏上斩仙台,也不过天命难违四字。

    她已走上这条路,来路无回,前路寂寞,能得倾心之人相伴,已是此生万幸。

    他过去纵了她许多次,她也纵他一次,不问原由,倾力成全。

    “我已经准备好了。”织影扣紧他的手,语气一如注视他的目光那般坚定,“神霄绛阙,九幽炼狱,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小金乌眼波微动,手上却似被漂浮的云霜冻僵了一般,指节蜷了蜷,始终未能回握。

    那只紧扣的手掌的力道始终未有分毫动摇。

    这次,换他败下阵。

    他道:“小影,有些事你不知道,或者,我应该事先告诉你,这样对你、对我、对旁人都公平。”

    织影从中捕捉到一个特殊的字眼:“旁人?”

    小金乌牵了牵嘴角:“我一直不曾问过你上次在天都发生了什么,但你对雎略态度大变,我也能猜出几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若你知道了,或许就不会……”笑意转为无奈,“也唯有你,这世上除了你,没人会让我自信全无。”

    织影领会过来:“你说的事与雎略有关?”

    小金乌丝毫不意外她的敏锐,甚至有种尘埃落定后如释重负的感觉,这样接下来的话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出来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准备将那些她不知道的全部告诉她。

    织影却没有了听的兴趣。

    她道:“我不知道那些事,就证明那些事还有事里的人和我没有缘分,既然无缘,我又何必纠缠不清?我在意的是眼前,是与我魂梦相依的你,是容纳你我的这片天地。”

    小金乌听得怔了,握着温软的掌心一凉,脖颈一紧,却是织影环住他,落在耳畔的声音又轻又暖。

    “傻乌鸦,我确定自己对你不是喜欢,是爱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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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540/ 第一时间欣赏我来凡界讨个夫最新章节! 作者:莫离忘所写的《我来凡界讨个夫》为转载作品,我来凡界讨个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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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是个病秧子,穿越到异世有了一副好身体,她以为自己可以完成吃遍天下的宏愿。没想到这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不羡凡世鸳鸯的地方,偏偏嘴巴和心,她都管不住……PS:此书名是个事故,正文与书名略有不符,请各位看官莫走莫走啊啊啊啊我来凡界讨个夫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来凡界讨个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来凡界讨个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