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上古神祇
红尘浊气随江涛翻滚,吹散了萦绕颊边的清气,从迷蒙中清醒,织影忽地一个激灵,面前是风里希奇怪的眼神。
“织影……”她将织影的名字婉转念来,“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织影思索着如何给自己编一个合情合理的来历,她却旷达地放弃了追究:“我离开天宫太久,观你年纪与修为,你是来人间历练的神女吧?”
织影轻轻颔首,心里早已是内牛满面。
多体贴的娲皇啊!
风里希略一思虑,说道:“而今天柱折,地维绝,洪水成灾,鸷兽肆虐,人间正值水深火热。你既是来下界历练,左右无着,不如来助我治水吧。”
织影佯作垂首考虑,暗暗将意识沉入识海里,那则代表着她和弥生鳞结下契约的玉笏还在,也就意味着这次不是再次穿越。
她稍稍安心,如果治水就是她的劫数,那么这个邀请着实是体贴得不能再体贴了。
如此体贴,不接下怎么行?
她展颜而笑,欣然应邀。
风里希见织影怀里的孩子已然沉沉睡去,轻轻叹息:“这孩子是火神祝融之子,太子长琴……随我送他回衡山神宫吧。”
见她说话半藏半露,织影不便多问,以免露出破绽,破坏历劫。
未及她们到达衡山神宫,迎面就飞来一个着赭色长衣,右耳坠着一粒朱红宝珠的男子,视线瞥见织影怀中襁褓,立即踏风而来。
风里希开口道:“火神来的正好,长琴安然……”
“阿元呢?”祝融从织影怀里将长琴小心揽进臂弯,未及风里希话完,就问起长琴的母亲来。
风里希还是将残忍的事实告诉了他:“她已身陨。”她将先前从江里带回来的躯体交给祝融,“这是阿元的遗体。”
祝融愣了好久,才颤颤巍巍接过阿元的遗体,指尖轻颤,抚摸妻子安详的遗容,心中悲痛难以名状,语带痛悔:“终究是我害了她……”
织影默然,没想到火神祝融的妻子竟是凡人。
凡人为神族孕育子嗣本就难为,胎儿在母体中生长需要大量富含灵气之物。
堂堂火神自是不会有所短缺,但除此之外,胎儿更多的是吸收母体带来的灵气,想必在长琴的诞生后,阿元就已经没剩下多少寿岁可活了,却不知好生生在衡山神宫待着,怎会被卷进洪水之中?
兀自奇怪间,风里希将她引荐给祝融:“这位是入凡世历练的神女织影,是她救了长琴。”
祝融妥善收起妻子的遗体,带着长琴与织影郑重地俯身拜下。
“多谢织影神女救小儿一命。”
织影哪敢受他这尊上古神祇一拜,当即向侧里挪了一步,忙道:“举手之劳,火神不必如此。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还请火神节哀。”
祝融颔首以答,眸中哀色深深,难以消除。
风里希目含悲悯:“我知火神痛失爱妻,心伤难当,然而当下水患四起,妖孽横行,共工旧臣相柳在逃,若就此放任,不止阿元,天下苍生皆入苦海。还请火神以大局为重,重振旗鼓,还众生一片乐土。”
祝融恍若醍醐灌顶,严整神色:“此事皆因我与水神意气而起,祝融深知此身罪孽深重,定当竭尽全力以赎前罪。待将小儿安置妥当,我即刻去缉拿相柳,斩杀一众为祸妖兽。”
“如此甚好。”了结一事,风里希转而看向织影,“你是随我去槐江山采集五色土,还是随火神斩妖杀兽?”
织影寻思采集五色土并非难事,应当没什么危险,称不上劫数,斟酌了一番,回道:“听闻为相柳鲜血所染之地五谷不生,相柳之涎液更会形成毒液沼泽,贻害无穷。织影所习术法兴许可以解除此毒。”
风里希也不强留:“那就襄助火神去吧。”
织影应诺,便见风里希转身乘着清风而去,她跟着祝融先回衡山神宫,沿途见到被冲进洪水里的人,也出手救上一救,送至高山之巅。
行过一座山,原以为会一直沉默下去的祝融低声问:“阿元可有留下什么话?”
祝融在她斜前方,虽然耳畔风声鼓动,但风还是将这声仿若自言自语的低语送入耳中,她默了默,而后有些遗憾地说:“当时江水湍急,我救下孩子之后,她就被江水卷走了,却未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又过了两重山,祝融才应声:“我知道了。”
一朝失去挚爱,先前与人争锋的高傲神君满怀愧疚与悔恨,耳坠上的朱红宝珠与双眸一样黯淡无光,前后摇摆着似在嘲笑着什么。
织影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劝慰道:“神族岁月无疆,尊夫人此身虽去,及至阴司轮回转世之后,火神还可与之再续前缘。”有一事她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织影不明白,火神为何不将自己的修为渡给尊夫人,如此岂不两全其美?”也不必忍受这生离死别之痛了。
谁料祝融语气无奈道:“阿元素爱自在,神族戒律太多,她不喜欢。”
这就嫌多了,那后古时代天碑上的神则经历代天帝帝君提笔增添,不知道是这时候的几十倍,那他们这些后古的神族岂不更加悲催?
织影心中不平,也不再提及此事令自己糟心,转了话题:“火神可知相柳下落?”年代久远,有关相柳的资料记载难免不全,也不知相柳还有什么特性。
话一落,周围突然迸发出一股极为炎热的气息,顷刻就叫织影冒出一身的热汗,神族不畏寒来暑往,能够令神族也忍耐不了的也就是神火了。
果见祝融眸中有两簇火光闪现:“相柳所歍之处苦涩难闻,百兽不栖,你我只管往无生息之地一一探去,即可找出相柳所在。”
“嗯……”
织影不禁微微抿唇,所吐之物形成的水泽连禽兽都不愿意多待,那是得有多臭啊!
到得衡山神宫,祝融将太子长琴交给神官仔细照看,又以冰棺小心封存妻子遗体之后,就带着织影去各处沉寂的水泽逐一排查,终于在一处黑水沼泽发现了蛛丝马迹。
ps:稍后修改
第二百七十三章 红莲业火
黑水沼泽到处都堆积着不明秽物,颜色错杂斑驳,全部包裹在散发着恶臭的浓稠粘液里,看来这位相柳胃口极好,而且不挑食,是泥土花木,山石草树,蛇虫鼠蚁,飞禽走兽什么都不拘的那一挂。
织影默默地封住嗅觉,以免被满地秽物发酵出来的冲天臭气给生生熏晕。
“他受伤了。”
祝融指着地上一滩猩红色液体对她说道。
织影不解:“怎么看出来的?”相柳吃了那么多生灵,安知不是那些生灵的血?
“腥臭。”祝融简单以两个字答她。
织影不由嘴角抽搐,也真难为这位火神,竟从这样一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分辨出什么是腥臭来。
她摸了摸鼻子,考虑要不要开启嗅觉,却见祝融对着猩红血水弹出一小团橙色火焰,火焰将血水烧成了淡黄色,淡黄色的痕迹升至半空又悠悠然转了方向,蜿蜒曲折,看不见尽头,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祝融盯着火焰所示方向:“火焰所指即为血气轨迹,以目前血量来看,相柳不到一炷香就会察觉我们来了,要快!”
眼前身形一闪,人已飞出去老远,织影急忙追去,全力之下才追上他,却始终与他离着一尺的距离。
祝融回头瞥了眼,心中微讶。
刚才一时激动,只想着尽快解决掉相柳,突然记起这神女修为低微,他刚要放得稍稍慢些,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跟了上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初出茅庐的神女。
散去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两人沿着淡黄色的火焰痕迹跨过一座山峰,到了一处辽阔水域,水面露出一个个树影婆娑的小土坡,火焰痕迹探至水面,就此消失。
祝融扫了眼水面上露出的一个个长着葳蕤草木的小土坡,顿了下,而后果断道:“去到水下看看。”
织影自然没有拒绝的,随手布了个结界,就与之一同扎进水里。
这片水域水质倒也算清澈的,丝毫不妨碍水中视物,她一看之下才发现,适才所见小土坡竟是山峰被水淹没后露出水面的一截山巅,被淹没的山峰有九座,每座山峰不下百丈。
下到水底,零星可见房屋散布,屋顶上的稻草散得到处都是,房屋附近浮着几具尸体,被水泡得涨白涨白的,眼珠瞪得比金鱼还要鼓。
虽说织影曾经杀过魔族,但乍然看到这副景象,胃里忍不住还是有些翻腾。
忽然,结界传来波动。
织影循着方向望去,前方萦绕着一团挥之不去的暗红色,她看向祝融,对方已先她一步往那里游去,行至不远处又见一团暗红,看来相柳所在应当就在这片水域当中。
一团团暗红的血雾寻去,最后一团血雾出现在一座山峰的洞窟前。
祝融回头与她道:“在这里等我。”没等她回答,就钻了进去,显然没指望她可以帮忙。
盯着最后一片赭色衣角没入黑暗中,织影气闷,上古神祇就这样瞧不起人?她想了想,分出一缕神识悄悄探了进去。
这缕神识还没找到祝融,洞窟里就突然涌出来一条巨大的水龙,张开巨口向她咬来,织影下意识闪身避到一侧,未料山体猛地爆裂开来,巨大石块将她撞出十来丈的距离。
一阵天翻地覆过后,她堪堪稳住身形,抬眼就见数条水龙从崩裂的山体中咆哮而出,齐齐卷向中间那一道赭色身影。
祝融站在水龙中,面色沉然,长袖忽地一振,神力震荡,一团亮丽的火球在水中升起,眨眼就将俯冲下来的数条水龙湮灭于无形之中。
他俯视山体一角,扬手挥出一张火网,向那处罩去。
火网正对的方向蹿出一条青绿色影子,上面射出一团青光,只听“滋滋”几声,火网与青光相继消失,那条青绿色影子直向祝融而去。
祝融不闪也不躲,与之保持一丈的距离,攻势减缓下来,直至脱出水面。
织影见此,亦冲出了水面,刚出来就有一团青光冲她脑袋打来,她马上偏开脑袋躲过这飞来一击,而后跃至半空,望向术法光芒大盛之处。
与祝融斗至一处的那个穿青色长衣的男子面容颇为诡异,一时男一时女,一时老一时幼,跟变脸一样,在他的召唤之下,水中又窜出来十数条水龙,围在身周,全都张嘴发出挑衅的龙吟。
祝融面色无波,掌心缓缓托起一团层层绽放的红莲业火,映在眼眸里的红莲盛开到极致,他一手推出,红莲业火刹那间散开无数花瓣悠然飘落,水龙一沾上花瓣,就蒸发成了无色的水汽。
男子脸色一青,直直与身上的青色长衣一个颜色,只见他仰天厉啸,登即青光大盛,光芒中,一条青绿色巨蛇盘绕在水域上空,头上竟然长了九个脑袋,个个长相不一,这就是相柳的真身了。
织影腹诽起来,难怪这样爱变脸,变的总归还都是他自己的脸。
青面男人那个脑袋说道:“火神,何必苦苦相逼?”
眨眼又换做另一个媚态横生的美人面开口:“难道看上我了?”
“不对,我与你无冤无仇。”孩童那只脑袋无辜道。
紧接着是老迈沧桑的声音:“怎么能因为你与主上的龃龉迁怒于我?”
这些都是相柳所说的话,一个脑袋一句,声色语调各不相同,好半天的叽叽喳喳,一下子就像在开声讨大会似的热闹无比。
祝融掌心再次开出妖冶红莲,他道:“你掳我妻儿,又不思悔过,擅自逃离天界,为一己私欲致使洪水大涨,祸害人间无数生灵。吾领娲皇法旨,缉拿于你,若你束手就擒,还可少受些苦痛。”
九张面孔齐齐大笑,听得织影耳朵发胀,这次除了青面獠牙那张脸孔,其余全都闭口不言:“火神既已祭出红莲业火,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蛇尾一甩,掀起上百水箭向祝融激射而去,红莲业火脱掌而出,形成一道火墙,将水箭化开,然后聚成一条威风凛凛的火龙,住俯身冲向水里的相柳的蛇身缠去。
在相柳碰到水面那一刻,水面顿时结出一层厚厚的白冰,将那颗青色脑袋冻在冰里,其余八颗惊惶怪叫,这时火龙已经缠上青绿色的蛇身。
第二百七十四章 明珠蒙尘
祝融手掌骤然捏紧,火龙缠着相柳蛇身亦随之骤然紧收,大口一张,就要由蛇尾将相柳整个吞食入腹。
忽然间,青绿色的蛇身周围一片雪亮银光悄然盛放,破了织影设下的千里冰封术,相柳“噗”地缩成泥鳅大小,就着融化的冰水钻了进去。
水面露出的小土坡上,织影重又祭出冰封之术,在却枯大阵里吸收的远古灵力犹如蓬勃生长的草木,华光流转的五色云印快速成形,带着极致冰寒的气息印向泥鳅钻进去的地方。
涌起的水花凝滞不动,极寒之冰如同风驰电掣,眨眼就将这片囊括九座山峰的水域全部覆盖,坚寒的冰层直下百丈,生生将这里冻成了一片荒冷的冰原。
织影立即放出神识追索而去,之前帮助相柳逃脱红莲业火的那道冷艳银光在冰层中再次闪现。
一声细微的“喀嚓”传来。
紧接着无数相同的声音连连响起,整片冰原顿时震颤不止,她现在同样被冰雪封冻的小土坡上,脚下的感觉尤为强烈,就像地龙翻身一样……
不好!
她足尖一点,就化作一束白影冲向九霄,刚才立脚的地方已碎成一片齑粉,那道滟滟银光从中破出,寒芒毕露,吞吐着无限杀意,疾刺而来。
织影折了个身,同时在身后筑起厚厚的冰墙,抵挡追来的银光。
未几,耳后闻得一阵清脆的破冰之声,腾腾杀气逼上空门大开的后心。
掌心水剑凝就,正欲回身御敌,侧里一团烈烈红炎击来,逼人的银光颤滞片刻,为织影赢得时间施展瞬移之术,转眼就来到红炎的主人面前。
“稍后再用冰封术助我。”
祝融沉声留下这句,身影一闪,便向银光所在冲去,所过之处无不烈焰炎炎。
灼热的温度令织影不适地拢起眉头,目光一瞥,就看见下方冰原层层融化,而那凸出水面的九座山峰竟全部都成了尘土,随着逐渐汹涌的水缓缓下沉,再看那道势不可挡的银光,却早已被漫天的火光吞噬。
指尖探向发间,冰绡纱落进手里,熟练地将眼睛遮住。
视物无碍,清楚地瞧见前方的祝融神力大开,放出两排红莲业火,次第向银光铺过去,银光很快就被逼得暗淡许多,这时织影方才看清相柳已化出两条布满青绿色蛇鳞的手臂,手中还握着一柄长戟。
望着那柄银光湛湛的长戟,从银亮如雪的戟刃到光泽乌黑的戟身,她忍不住撑圆了眼睛。
那分明就是小金乌的天龙破城戟!
天龙破城戟的上一任主人竟然是相柳么?这个长着九个头的共工旧臣?这个相柳拿着天龙破城戟怎么看着那么诡异?
不过……
既然相柳所持的是天龙破城戟,那就好办了!
织影焦灼的眸光突然明亮起来,她清了清嗓子,用神力把自己的声音传向术法相击之处:“没想到碧落黄泉间,绝无仅有的天龙破城戟竟然堕落至此,认此等不仁不义的天界恶神为主!简直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啊!”
天龙破城戟银芒一闪一灭,以致相柳被飘过来的红莲业火烧掉一大块鳞片。
祝融眉梢轻扬,相柳却是青面一沉,卷过蛇身盖住没有鳞片的地方,用那张不胜娇媚的脸恶狠狠地瞪过来:“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小神女懂得什么?”
织影嘴角弯了弯,奚落道:“你这是心虚吧,这柄神戟定然是你偷盗得来!所谓宝剑赠英雄,此等举世无双的神戟理当配天下最神勇无畏之人,方能不负这赫赫威名,怎么能在你这才品奇差的九头蛇怪手里平白受到玷污?”
那颗满脸皱纹的脑袋张口大喝:“你这个修为低微的神女,打不过我,就在这里大放厥词,狂妄!”
相柳好歹也是水神属臣,司掌天下洪水,又是一位实力与脾气都十分强悍的神仙,在水神共工自毁长城前等闲无人敢欺到他的头上。
不料今日一面被祝融以实力碾压,一面又被织影以言语侮辱,心中早已憋屈无比,也愤怒无比,祝融这个火神他暂时奈何不得,难道区区一个神女他还奈何不得?
四面水柱擦着织影的身体轰然而起,织影化作一片水雾,再次现身,人已在水柱之外,迎风而立,清丽的面庞透着傲睨之色:“我猖不猖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根本不配做天龙破城戟的主人!”
此言一出,一阵有如滚滚雷霆的笑声突然发出,响彻云霄:“你这小丫头说的不错,他的确不配,也不是,不过你这样说,难道也想做天龙破城戟的主人?”最后一句尾音上扬,含了些嘲意。
果然是九江的声音。
织影心下稍安,对他的话不以为忤,反倒抿唇而笑:“我自然不行,”因为我是女主人,她偷偷在心里补了句,想到小金乌,笑意中带了几分温柔,接着道,“不过我知道一个人,定然能做这天龙破城戟的主人。”
“谁?”九江问。
织影却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九江警惕起来:“你这小丫头要耍花样,本座不去。”
“刚才你把我追得如此狼狈,还怕我暗害于你?!”织影吃惊地张大一双杏眸,然后撇了嘴,失望地摆了摆手,“天龙破城戟这般神气非凡,没想到里面竟住了你这么个胆小如鼠的家伙,真是……罢了罢了,当我没说,你就继续将就着,让这个丑八怪当主人吧!”
她将双手抄抱在怀,侧过身去。
等了一会儿,九江答应了:“好,本座就依你之言。”
相柳哪里肯放过这保命的神兵利器,死命攥紧了天龙破城戟,一面喝道:“不许走!”
顾此失彼之下难免漏出诸多破绽,相柳身上的鳞片被趁虚而入的红莲业火烧了个精光,又被祝融化出的刀砍下两个脑袋,惨痛之下,手上的力道却是只增不减,宁死不肯让天龙破城戟脱手。
九江不耐烦了,冷了声音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本座念你解本座于囹圄之中,助你逃离天界,因果既偿,自没有让你一直霸着天龙破城戟的道理!”
第二百七十五章 霜雪神女
话落,一片冷冽的银光登即将相柳震出十里开外。
祝融早已在方圆百里之内布满了红莲业火,相柳又有伤在身,若非有天龙破城戟护身,早就被红莲业火烧得连渣都不剩,哪里还能在祝融手下撑到现在?
他不甘地大喊“神戟”,最后被迎接他的红莲业火围了个水泄不通,除却最大的那个长着青面獠牙的脑袋,其余六个全都神情恹恹地耷拉下来。
许是念着对风里希的承诺,祝融终究还是没有杀他以报杀妻之仇,只是收去红莲业火,让织影用千里冰封术将他冻在里面。
一束银光闪过,一名头戴紫绣抹额的男子虚影出现在织影面前,正是九江。
他出来就问:“小丫头,你说的是何许人也?”
织影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他呀……”而后手掌一翻,一副卷轴出现在她掌心,然后对着九江缓缓摊开,“你看!”
九江以为她要给自己看那人的画像,静立不动,等着她将之展开。
未料摊开一半儿还是一片空白的画面,这时神光大盛,他只来得及看一眼织影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跟着就被神光吸进了卷轴之中。
织影抬手轻轻一招,天龙破城戟也飞了过来,不出意料地被神光吞没,而后一个火焰纹的咒印落在了空白卷轴上。
她将卷轴翻过来看,上面画着缩小版的天龙破城戟,只不过没了实物那凛冽迫人的气势,俨然封印得极为牢靠,慢慢卷起卷轴,她向走过来的祝融笑道:“多谢火神相助。”
祝融微微摇头。
适才她以传音入密请他配合行动,但因天龙破城戟有些特殊,他本来没抱多大希望,等她失败了就自己动手,没想到竟真叫她把这只戟灵诓了进去。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一族的神女,既能凝水成冰,又能无惧相柳的水系术法,偏偏水神族和霜雪族的天神他都认识,就是没有一个叫织影的神女,真真怪哉!
织影也没想到,这里的九江还是那么目中无人,她使的离间计和诱敌之计轻轻松松就成功了。
然而,再次被关起来的九江心里可就没那么痛快了。
“你这小丫头,胆敢欺骗本座!”
手里的卷轴止不住地阵阵颤动,传来九江发狠的声音,而随着上面的火焰纹隐隐闪烁,颤动不停的卷轴渐渐安静下来。
看了眼前面拉着冰块儿相柳逆风而飞的祝融,织影低声道:“我没有骗你,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安心地再等些时日罢九江。”
虽然她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放得尤其轻,却不妨碍九江听得,他也低下声音,奇怪道:“世人只知天龙破城戟生有器灵,然而除了本座的主人,却从无一人得知本座还有个名讳。你这小丫头怎么会知道?”
织影只是笑:“我就是知道。”而且不止她一个人知道,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九江,就在卷轴里待着吧,这里面什么动乱都没有,很是适合修心养性。”
不理会卷轴的又一轮躁动,她将之收进袖里乾坤,跟着祝融又回到黑水沼泽,用自身云气将相柳制造的那几堆烂摊子收拾干净,以免留下遗患,祸害无穷。
无奈单是这几堆烂摊子,就几乎将她仅剩的那点子云气用掉了九成,她实在累到不行,也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直接坐在祝融召来的云上面,由着身下柔软的绵云驮着自己回程,和祝融一道将相柳交给风里希。
祝融看得好笑,但怎么说在自己面前她也是个晚辈,他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太无情,也就由她去了。
途中,祝融仿似无意地问起:“神女出自哪族?”
织影翻查过所有有关云族的史籍,结果很奇怪,这些史籍里都没有补天之前的记载,她以为是在六界大战当中遗失了,也没多想,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清了清神,她脆生生回道:“霜雪族。”反正这位火神是亲眼瞧见自己用的千里冰封术,想必不会生疑。
“是么……”
祝融眉心微蹙,但他不大喜欢多管闲事,问这一句已是破了例,也就将此疑问抛开,不再多言。
原本织影听他的话语好似意犹未尽,担心他瞧出什么,眼下却是正中她下怀,于是放下心来垂下脑袋注意所经水域有没有人落水,她好勉力救上一把。
回到东海之滨,风里希已取得五色土,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开炉炼制五色石。
这回,她身边还静立着一位法相庄严的神女,眉心有一枚赤焰红日印记,眸色亦是灿金色,此次是来襄助她炼石的,正是太阳神一族始祖羲和。
织影按捺住心中激动,与羲和见礼,不过大约是太阳神族的性情都高傲的缘故,羲和并没有对她假以辞色。
她素来不爱计较这些,看着祝融将重伤的相柳交给风里希,风里希看了两眼,却让他带相柳回天宫,由时任天帝的兄长伏羲处置,祝融自不会违逆,又带着相柳跑一趟天宫。
风里希探了好些时日,才将炼石的场地选定在东海之滨的天台山,又以神力掏空了山体内部,在山底挖了暗道用以引渡炉火,与羲和一道开启了九九之数的炼石计划。
在这段时间内,织影跟着祝融在凡界斩杀那些趁水患在凡界作乱的妖兽,又一面用医术治疗由水患引起的疫病,一日日也算过得极为充实。
然而织影并不高兴,反而日渐忧心忡忡。
这些时日,祝融看着她白日里卖力地斩杀妖兽,一有空就为人族延医施药,不由被她的勇敢果毅与心怀大爱所打动,也便放下埋在心中那点疑虑,真心拿她当自家晚辈来看。
此时见她对着刚刚熄火的天台山一脸的郁郁寡欢,他温言:“何事不快?”
织影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总不能说自己的劫数还没来,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吧。
如果这只是个造出来的虚假幻境还好,要是却枯大阵真把她送到这个时代来历劫,在这些大人物面前漏了馅儿,对她严加拷问都算轻的,如果耽误她历劫,让她回不去怎么办?
ps:不小心犯了个错误,特此纠正说明:本书中,羲和与望舒为同一时代的女神,后古时代将之定为神职,分别为羲和神女和望舒神女,飞廉神君也是神职。
阿莫会回到前面修改,读盗版的朋友们可能看到的依旧是没有改动过的原版,如果不小心弄混的话,那就抱歉了╮(??w??)╭,祝各位阅读愉快(*^w^*)
第二百七十六章 法生万相
织影在这里对着天台山愁肠百结,越渺台却枯大阵的结界外,小金乌同样等是得焦头烂额。
从却枯大阵开始反噬已经过去三天了,这三天里,魔血之气始终充斥着整座大阵。
白玉高台上静然玉立的女子还是那般清丽如雪的容颜,丝毫没有因为魔血之气而受到影响,但也没有任何反应,好似一座清雪捏出来的栩栩如生的雕塑,亘古不改地立在那里。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紧随而来的是冀离的声音。
“她还没出来么。”
小金乌没有出声,是啊,三天了,她还没有出来,他的臭丫头从来不是这样急功近利的人啊,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过多久,冀离又道:“我已经查清了,曼殊子里的魔血是咸桑做的。”
面前的人还是一言未发,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意却在无声无息间悄悄蔓延开来。
冀离凝望着大阵里被魔血之气营造出来的妖异血光拥在中间,声音很轻:“四日前咸桑来宇明殿拜访,误入望日阁遇见归尘,受之误导,只身前来越渺台,将曼殊子认作弥生鳞,是以滴魔血欲与之定立契约,闯下大祸。”
“我对你说的经过没兴趣,此中罪大恶极者在两人,你只需告诉我,你和你父君会如何处置这两人。”小金乌沉着脸,眸子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寒芒。
冀离道:“咸桑已被褫夺血族公主之尊,闭门思过两百年——”
“难道你们魔族的法度一向是这么避重就轻的么?对于伤害自己女儿的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就是令尊对令妹所谓的父爱?”小金乌沉声打断了冀离的话,目光冷酷而沉怒。
这样的目光持续了很久,他忽觉索然,瞥了开来,转而向他问起:“那个凡人呢?咸桑有血族做后盾,这个借刀杀人的凡人……呵,恐怕就连血族族长也不会放过他的吧。”
冀离从未觉得说一句话如此艰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道:“已将他打入荆棘牢狱,每日子午各受一个时辰的锥心之刑。”
小金乌“呵”了声,虽未表态,冀离却清楚地明白,魔族对归尘施加的这些惩罚远远不够抵偿织影所承受的痛苦。
他本想等织影顺利出阵,再去追究归尘的事,未承想他的父君已另着人调查魔血来历,这一查就查到了红露殿的咸桑身上,爱女被人利用,血族族长岂会善罢甘休?眼看不能摆脱罪责,唯有鱼死网破,将归尘也拉下水。
魔尊亲自过问,又有血族插手其中,这次便是他也无能为力了……
冀离疲惫地阖上眼眸。
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吹散了天边的绵绵白云,太阳挥霍着满身的炽热,好似要将冷冷冰冰的越渺台弄得暖和起来,让里面的人尽量舒适一些。
忽然一缕萤光恍若陨落的流星径直投向小金乌,小金乌似有所觉,张手抓住,眉心不由渐渐皱起,攥紧了五指,萤光碎成了光屑随风散去。
“怎么了?”冀离问。
小金乌淡声回:“无事。”
冀离暗自狐疑,相同的萤光,这已经是他在这三日间第四次得见,看样子,像是紧急传讯。
他想了想,道:“如果有急事,我可以在这里守着。”
小金乌不语,足下亦未挪动毫厘。
冀离又道:“她若是成功进阶上神,必然会受到神息指引,在九重天现出法身。你是在担心途中出现意外?只要我在,就不会让她出事。”
小金乌讥诮道:“那么大阵里这些魔血之气又是如何来的?”
冀离嗓子眼里忽地一噎,的确是他的疏忽,纵有巧舌百辩亦是无用,又是一声叹息。
他不由暗自感慨,自己这一生都没有这两个月叹息的次数多。
摇了摇头,他正色道:“我知晓她所钟之人是你,却也希望她此生能够安好。她在归墟进阶,有心者想要查到并不难,六百岁修成的上神,在一众神族中可谓是鹤立鸡群。”难保不会有人因妒生恨,做出不利于她的事情来。
小金乌双眉紧蹙。
这个道理他不是不知道,或许在他潜意识里也不希望织影能够成为上神吧,云族以五彩华云为尊,她若进阶成功,必然会成为司云殿的主神,那些人里,又有几个是真心为她,值得她付出的?
他睇向白玉高台,清明灵光和诡异血光里的女子双眸轻阖,眉间拢起细微的褶皱,透着一股不可磨灭的坚毅和执着。
唉,输得一塌糊涂。
小金乌心中微叹,双掌托起璀璨耀眼的金光,如同大漠里涌起的金色流沙,缓缓漫过他的身体,直至整个人都沐浴在这灿金色的光芒中。
冀离忽然被晃得眼睛一花,再次张开就发现面前站着的两个人,两个无论从外貌还是气质上全都一模一样的人!
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他顿时骇得失声:“法生万相!”
小金乌挑了挑眉梢,似乎在说他大惊小怪,随后抬手拍了拍面前另一个自己的肩膀:“你在这儿守好她,不容有失。”见“自己”点头,才侧首对冀离叮嘱道,“似锦的魂魄还需在我这里暂存些时日,至多一日,我就回来。”
语毕,在咸涩的海风中,那道金色身影渐渐远了。
许久后,冀离才回过神来,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冰冷,垂眸一看,才发现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了一层薄汗,他禁不住心中震动。
法生万相是一门极为高深的法术,以燃烧施术者的修为为代价造出另一个化身,这个化身与原身有着一般无二的气息和修为,就连修为深厚的上神也难以察出个中区别。
因为种种原因,这门法术早已被六界列为禁术,今日竟叫他亲眼目睹,并且看这熟练程度,小金乌修炼法生万相的时日绝对不少于百年。
这是小金乌自己暗自修习,还是东华帝君传授,冀离并不知晓,他只晓得这次的神族之争恐怕不会如众人所想的那样简单,这其中变数太多,白玉高台上的女子,会法生万相的小金乌,或许还有更多……
第二百七十七章 红尘浊气
经过八十一日的炼化,第一批五色石在今晨出炉,风里希将所有五色石纳入羽衣广袖,就化作一道清影径自飞入九天,祝融羲和等人亦随之乘风而起。
织影虽然仍旧对自己的劫数耿耿于怀,但补天这种万古流芳的壮举,她还是很有兴趣观上一观的,于是一点足尖,也轻身而起,眨眼就落到祝融侧旁。
这三个月要说她没有收获也不完全。
比如眼下她御风的速度,就已经能够不费劲地追上祝融。
再比如她作为本源之力的云气,原本要半年才能将今次将近枯竭的云气修炼回来,这次她不足一个月就已经全部恢复。
所以,她的劫数是正在进行时么?
暂时收回这愁肠百结,她极目远眺,放眼于天空西北角,那个不断涌出天河之水的巨大黑洞。
那就是天柱断裂后,被撕开的天洞。
风里希到达洞前,将羽衣广袖一拂,五色光芒顿时闪耀天际,无数块十丈见方的五色石浮于空中,她将左手一抬,一块五色石立时嵌入天洞边沿,紧跟着双手同时疾挥,流光溢彩的五色石如同一匹瑰丽而又绚烂的彩缎,一一飞向天洞。
随着五彩石一粒粒镶嵌上去,大开的天洞逐渐被堵住,径口缩小,灌进人间的天河水的水量也开始减缓下来。
地上陆陆续续传来激烈又兴奋的欢呼声,那是人们对于灾难在眼前被一步步驱逐的庆祝。
“太早了。”
织影耳边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
她偏过头去,恰巧见到羲和凝视着天洞那渐渐凝重的目光,心中不由觉得奇怪,什么太早了?为何见天洞被补上,还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娲皇补天不是很顺利的么?
正是不解,不防余光里五色光芒忽然一闪,脚下响起片片惊惶之声,她急忙朝光芒源头处望去。
好家伙!
原本安安稳稳嵌在天洞边沿的五色石竟然跟古旧城墙上久经风霜的朱漆似的一块块不断掉落下来!
风里希却好似早就预见了眼前的局面,不慌不乱地抛出术法,将掉下去的五色石重新收进袖子里。
眼见好好的五色石被一块块冲下来,天洞再次豁开,天河水又开始了它的肆意汹涌,狂暴地冲击着早已被洪水吞噬的大地。
兴致勃勃前来观看的众神灰头土脸地回到天台山。
见风里希托着一块缩小的五色石怔忡出神,祝融不禁疑问:“五色石有什么问题么?”
“这批五色石炼制得并不完美。”一向高傲冷漠的羲和开口道。
“不完美?”织影蹙眉,那些古籍上对补天的事说得很是鼓舞人心,怎么这其中还有不为后人所知的曲折么?
羲和取了一块五色石,用神力轻轻掰开,示意她看:“五色土被带到人间,就已经被红尘浊气侵染,以致此次炼制之时不能完美融合。”
织影将之拿在手里,却清晰地看见五色石内部各自为政的五种颜色。
五色土之所以被称之为五色土,是因为其中混杂了青白赤黄黑这五种颜色的土壤,而炼制五色石,则需要将这五种土壤完全地融合在一起。
正所谓天衣无缝,如果补上去的这块布本身就是千疮百孔,还怎么去抵御外界的风蚀雨侵?
祝融问:“没有办法消除里面的红尘浊气么?”
一阵诡异的沉默。
若是有办法消除红尘浊气,众神又怎会站在这里束手无策?
织影默然地用手指抠里面的五色土,如果单单是红尘浊气,她倒是可以用云气来净化。
说干就干,她立即调动云气由手掌注入五色石中。
未久,五色石的断裂面升起一缕微不可见的轻烟,露出来的五色土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融合,一种异常悦目的颜色。
羲和离她最近,察觉她周身的气息变化,就看了过来,正好目睹五色土融合那一幕,眸中闪过一丝惊疑,但不可否认,更多的是惊喜。
“给我看看。”她道。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专心致志渡送云气的织影吓了一跳,差点儿没握住手里的五色石,她稳了稳,将之递给羲和:“还没净化完全。”
羲和将这块净化过的五色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最后看向织影:“你怎么会?”
织影望着表情严肃中带着好奇与狐疑的羲和,以及越来越多投向自己身上或惊或疑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回道:“天生的。”
羲和不由眼底划过一丝惊异的神情,竟也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而是转手把五色石给风里希,依旧淡漠的语气中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兴奋:“可以再次着手炼制五色石了。”
指尖拂过断裂面,风里希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未舒展几分,又拢了起来,似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眼下洪水未止,还请各位多担待些。”
“阿希……”羲和还要再说什么。
风里希摇了摇头:“你也去吧。”
众神面面相觑,一个个陆续离开,临走时都动作十分合拍地看了织影一眼。
织影被这些上古神祇看得头皮发麻。
祝融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示意她不用介怀。
织影回之一笑,轻轻点头,等所有人都走了,再独自拐到一株古木后面,敛去周身气息,趴在树干上听起了墙角。
“为何要阻止我?”羲和没有走,而是留下来质问风里希。
风里希回道:“她的力量远远不够。”
羲和不以为然:“将你我的先天之力渡与她。”
织影的眸光霎时一亮,上古神祇的先天之力那可比后古时代的上神强上不知多少倍,这样的念头仅只一瞬,她就清醒了,制造劫数就已经是一条捷径,不可能这么容易的。
果然,她听见风里希在微微叹息:“羲和,不止力量,还有神体。她的神体太弱,根本容纳不下你我的先天之力,强自渡送只会将她现有的这副神体撑坏。”
沉默了一会儿,羲和忽然开口:“总有办法。”
织影立即将耳朵竖了起来。
风里希的声音却沉了下来:“你是说,以身为祭?”
第二百七十八章 跃出樊笼
转眼山映斜阳,又是一日光阴随水去。
织影被祝融邀请至衡山神宫做客,神族不似凡人,有充足的灵气精心供养,彼时尚在襁褓中哭嚎的太子长琴如今已经长成一名眉目隽秀的翩翩少年郎了。
“长琴。”祝融唤道。
悠悠琴声止息,满盖郁郁浓阴的若木下,肩头落满赤朱花瓣的抚琴少年转过头来,精雕细琢的面孔顿时挂上明快的笑容,起身向这里奔来,一下就撞到了祝融的身上,抱着他清朗朗地叫道:“父亲。”
祝融褪去脸上疲态,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笑意柔和:“在做什么?”
太子长琴指着树下的琴:“神官说,等我将这一曲弹完,父亲就该回来了,长琴原本不信,结果父亲今日真的回来得比平日早些。”
祝融神情僵了一瞬,又道:“今日长琴又学会了哪一支曲子?”
“长琴随心而奏,曲名尚未定下。”太子长琴有些为难,倏而展颜提议,“不如长琴奏与父亲听,父亲为之起名可好?”
祝融无有不应,侧首瞧见织影盯着满地落英那神不守舍的模样,回头与太子长琴悄声言语几句。
“是。”长琴聪慧机敏,顷刻便已了会祝融之意,转而过去拉了拉织影的手,“姑姑,今日长琴习了一阕琴曲,可否请姑姑雅正?”
一听到这声亲亲昵昵的“姑姑”,织影稍作回神,端详长琴脸上纯真的笑容,她笑着应下。
祝融邀她席地而坐,那边太子长琴已摆好了架势,指尖拂过,琴调缓缓流泻而出。
不知从何处飞来三只羽色斑斓的神鸟绕着满庭花树翩翩而舞,赤朱花瓣随风飘扬,一时花落如雨,琴调徐徐轻缓,神鸟舞姿婉转,片片翎羽闪现着熠熠的光辉。
这神鸟随琴舞的景象织影见过数次,并未流露多少惊讶,太子长琴乃是乐神之祖,如今虽只孩提,却也与她而今的琴艺相差未远了。
“你今日总是走神。”耳畔响起祝融的声音。
今日她在斩杀妖兽之时不是没有落准术法,就是被妖兽趁虚而入,有一次还险些被自己化出的冰棱击中,好在祝融在侧多有关照,一直留神看顾着,最后决定提前结束,带她回了衡山神宫。
织影略略沉思片刻,严正神色,问道:“织影囿于一问。如若刻意入梦,徘徊难出,彼时面临生死之选,非死不得解梦中之困,然而此身既去,未来缥缈难定。此番生与死,火神以为该当如何抉择?”
祝融也端凝起来,坐正了身子,却问:“因何入梦?”
织影眉尖一蹙,陷入沉吟。
见她此状,祝融会意,:“困你者,无非就中真假,梦之虚实。其实世间之事真可作假,假可成真,虚虚实实,纷纷扰扰,迷的,只是这里。”指尖轻轻一点,落在眼际。
“眼睛?”织影道。
祝融轻点下颌,再不多言,留与她自己去悟。
那畔已然曲终,神鸟兀自飞绕于枝叶间回味余音,树下又落了满地芬芳,太子长琴走了过来,与织影道:“姑姑,长琴此曲可有不足之处?”
织影不禁赧然,她刚才心里存着事,除了初始那一小段,其余却未曾入耳,何谈给予指点?
这时,祝融揽过太子长琴放在自己腿上,笑道:“琴声由心而发,此曲初时低回萧瑟,其后又跃入轻缓婉转之音,可是近期有所感悟?”
这是在替织影解围,织影这个善解人意的长辈感激地笑了笑,看着太子长琴抱着祝融的脖子,连连点头,尚带些微少年稚气的脸庞满是认真的神情,说话间若网在纲,有条不紊:“父亲明鉴。
“长琴在山崖上观得山川为天水所侵,满目苍茫,了无生息,心中便不由生出无限苍凉。
“父亲每日与姑姑出去灭妖兽,救世人,奔波忙碌,长琴遗憾自己力微,不能为苍生行实事,唯借琴音抒发,以祈人间众生早日脱离苦海,求得往生。”
若在前世,织影定然会认为眼前这个少年表演功底深厚。
但现在,她完全没有点评的心思,反而因为这番童音稚语的话而心有所感,好似困了她整整一天的樊笼即将打开。
瞥见她逐渐散去的阴霾的双眸,祝融眼底划过一丝欣赏,对太子长琴说道:“长琴说得很好。”
太子长琴立即喜笑颜开,一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显然是在等着他兑现刚才的承诺,赶紧为琴曲起名。
眺望连天的江河,祝融一面思索一面道:“此曲乃是临人间之难,为苍生而谱,以求平安祥和,可名之为——极乐。”
太子长琴似懂非懂,忽而眼眸一亮,重重点头:“多谢父亲赐名!”撇过头就向织影炫耀,“姑姑,极乐!”
织影抬眸,以笑相应:“极乐。”
诸事具足圆满,惟有乐而无有苦也,是为极乐。
月起南山处,星隐清华间。
织影向衡山神宫的神官要来一篮子赤朱花瓣,将之研成红艳艳的花汁,又引出流霜钦使令牌里的妖息注入其中,平展封印着天龙破城戟的卷轴,就着窗外洒进来的银月清辉蘸点花汁作画。
察觉到异状,卷轴里的九江叫嚷起来:“你这鬼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是战神锻造出来的神兵利器,我能对你做什么?”织影UU小说未歇,一片片鲜红如血的枫叶在画纸上成形。
九江哼了声:“算你有点儿眼力!”
织影但笑不语,这却不是她的眼力,从看见天龙破城戟起,她就没弄明白这柄神戟的来历,对于九江也始终放心不下,于是她请教了祝融,这才晓得。
兵主此生骁勇善战,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振天下,天龙破城戟便是其中之一,后随兵主陨世而被封存于天界。
此次相柳闻得风声,为逃脱天界追捕,便将这件蒙尘已久的神兵盗出天界,以作护卫,却不想竟遇到了她。
织影一笔笔在卷轴上点枫叶,一面道:“九江,在后古,你就会遇到我说的那个人,到时候你就可以认他为主了,别老是躲在天龙破城戟里睡大觉……”
ps:稍后修改
第二百七十九章 画就枫林
织影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九江听得烦不胜烦,更重要的是,随着她毫无间歇的落笔,卷轴里凭空多出来好几种气息,红尘浊气,妖息,还有草木灵息,熏得他浑身上下的灵气都快被盖没了。
“你这坏丫头究竟在搞什么?本座跟随兵主大杀四方,豪饮无数生灵血肉之时,你这丫头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吸纳天地灵气,竟敢对本座如此不敬!”
织影不骄不躁地拿发涩的毛笔再次蘸满花汁,继续画枫叶,同时悠然回怼:“气急啦,不是应该自称‘老子’么?现在的你竟然不会么?”
九江脱口而出一句:“老子是个什么东西?”
“噗!”
织影实在忍不住被九江这句极为直率坦荡的话给逗得笑喷,狐尾毛锁不住花汁,饱满的一滴落在了纸上,缓缓晕开。
顺了顺气,她朝纸上轻轻一吹,花汁化作一蓬红雾,重新回到白玉碟里,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向九江解释起“老子”这个词:“这个‘老子’嘛,是个好东西,很厉害的东西,和这尊盖世无双的神戟很配,和你的气势更是绝配!”
九江哼哼唧唧地,似乎对这个自称颇为满意。
织影咬唇压住将要溢出来的戏笑,待完成枫叶图,她将之铺在桌面上晾干,仰望着天边那一弯岁岁长相见的月,声音放的极轻,犹如萦绕于晨曦之畔缥缈不定的云烟。
“九江,你被锁在天界多少年了?还想回到兵主身边么?
“我想回去,他等我,等我回去践行诺言,若是不能够,往后他一个人得多孤单啊,一定会以为我在骗他吧。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次次都为我涉险,回回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我却总是后知后觉,一次又一次地任性而为,他也一次又一次地纵着我,宠着我……
“我想陪着他,一直陪着他,能活多久就陪多久……”
低声喃喃了许久,九江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织影一瞥眼,见卷轴上的花汁干透了,她抻在面前细细端详。
若木生长在太阳降落之处,用若木赤华的花汁作画,无论经历多少个沧海桑田,都不会有丝毫褪色。
至于这卷轴,正是风须国主寝宫里挂着的那幅枫林卷轴,和小金乌他们出来之后,冀离就把这副卷轴送给了她。
这回遇到九江,本想用它再次收了天龙破城戟,却不成想上面竟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好在有祝融相助,才没有失败。
将卷轴重新放回桌上,她分了缕云气出来,再结成五色云印落入卷轴,无论是红尘浊气、妖息还是草木灵息,全部都归于平静,旁人拾了,只会以为是一幅普通的枫林卷轴。
她道:“九江,我在里面加了一道封印,只有他能够与你签订契约,也只有他能够带你出卷轴,或许那一日,你还会见到我,你这牛逼哄哄的神戟,到时候可一定要‘手’下留情啊!”
似是想到什么,她忽而笑了笑,说起了俏皮话:“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个前浪啊,很有可能被他拍在沙滩上哦!”
她这句话让九江又活了过来:“你这个——”
织影扣指在纸面上轻轻敲了敲,轻而易举地将九江的怒声打断:“不要又骂我嘛,我知道这种做法有些卑劣,但我实在不想把你留在天界,留给兵主的族人,那会是个麻烦,我最讨厌麻烦!”
九江终于压不住哽在喉头的怒火,爆发出来:“你这丫头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糊涂话?本座什么也不想听!你既然做出选择,何苦拉着本座陪葬?赶紧解除封印,不然真到了那日,本座定要将你和你说的那人碎尸万段!”
织影撇了撇嘴,一边卷起卷轴,一边不痛不痒地回道:“那就恭候大驾。”
一神一灵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斗到月影西沉,织影迷迷糊糊地抓着卷轴眯了一会儿,直至羲和将太阳神辉洒满人间,晨风掠过水面,泛起片片细密流动的金鳞,将她晃醒。
她迷蒙睁眼,嗓音有些沙哑:“时辰到了。”
抬手揉了揉眼睛,织影把卷轴收进袖里乾坤,召来水流稍稍洗漱一番,托值守神宫的神官给祝融说一声,就离开了衡山神宫,飞往天台山。
风里希独坐于水面隆起的一片矮峰上,拿着炼废的五色石研究,希望能找到别的办法解决里面连太阳真火也无法炼化的红尘浊气。
身后有轻微的落地声,青草窸窣响动,她头也没回地说:“昨日你都听见了?”
织影步伐微顿,随后坐于风里希侧畔,感叹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娲皇。”
风里希侧过脸,忽然问道:“你是哪一族的?”
还是在疑虑么,织影毫不避讳地迎上她洞察明亮的目光,神情肃整,认真而又诚恳地回道:“我是神族,亦为人族。”
风里希把眼睛撇开,摇头:“你与长琴不一样。”
长琴是神族与人族的混血,身上同时兼具神息与红尘浊气两种不同的气息。
但织影不是,她身上没有一丝的红尘浊气,即便一身神息,也是纯粹无比,就恍若一汪清可见底的溪水,不,甚至比溪水还要纯粹,就像九天之上的一片洁白无瑕的云,仙逸出尘。
织影微微勾起嘴角,当然不一样。
少顷,她说道:“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娲皇。”
风里希眉心微动,注视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幅卷轴,一幅看上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卷轴。
“里面封印着天龙破城戟,兵主的族人身上杀气太重,又有不少人知悉此戟所在,而今它已不宜再留于天界。我已答应此中戟灵,为天龙破城戟寻找一个适合它的主人,恳请娲皇代我保管,直至那个人到来。”
织影坦然而坚定地说完,而后捧着卷轴,将之交付于风里希。
风里希并没有立即接过卷轴,而是问她:“你决定了?”
她轻轻一笑,恰似风吹散了眉弯:“舍小取大,这是一个谁都不会选错的答案。不过你肯问我的意见,我心里会感到欣慰一些。”
第二百八十章 何为大爱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再次着手炼制五色石还要做一些准备。
离开天台山的织影没有选择与众神围剿妖兽,而是来到聚集水患中染病之人的疫区,继续行医。
彻底脱出樊笼,曾经受够病痛折磨的她只想在余下的时间里为那些身染疫病的人多做些事。
祝融说的不错,真与假,虚与实,重重错杂在一起,迷得人眼花缭乱,她应该摆脱双眼的束缚,用心去感受,让自己的心来做出回答。
生而为神,心怀苍生。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神,自私得只在乎对自己好的人,甚至对于那些人,她也没有回之以同等的在乎。
然而这样一个自私的她,如今却决定以身为祭,真真讽刺。
兴许是前世的感同身受吧,曾经无限祈盼着神明降世,能够救她于困厄,如今她就是神明,同样身怀祈盼的不仅是一个她,而是千千万万个她。
要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大地被天河水吞没,冷眼旁观凡界人族就此覆灭,她或许可以忍,但要她亲眼目睹被疫病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人凄惨离世,她却不忍了。
没错,就算决定以身为祭,她的想法也还是这么狭隘。
帮一个孩子退了热,喂他吃了粒治伤寒的丹丸,织影又去给另一个阿婆医治。
凡人的肉骨凡胎承受力太弱,她身上那些神族吃的丹药都用不得,她只好采药来炼,然而洪水之下,草药更是难寻,所以她大多都是用灵力去治。
一日下来往往是筋疲力尽,灵力空虚,好在这里的灵气要比后古时代浓郁得多,一晚上倒也能恢复过来。
这位阿婆得的也是伤寒,但老人家不比孩子,更为体弱,织影也就省了那一粒丹丸,直接用南霜杀花功法来杀死藏在里面的病气。
灵力进入身体,阿婆扭曲的眉毛缓了下来,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就见一位宛如天仙的姑娘握着自己的手,她记起人们口中提起的那个温柔慈悲的神女,不由有些激动地说道:“神女,有劳神女为老婆子这副残躯耗费神力了。”
这位阿婆长得和姥姥很像,织影动作轻柔将她前倾的身体按了回去:“众生平等,若是阿婆与我易地而处,定然也会如此为我。”
阿婆布满皱纹的脸上攒起真切的笑容:“神女心肠慈悲,定能得一位如意郎君相伴左右。”
织影抑不住弯起嘴角:“我,已得良人。”
阿婆愣了愣,忙不迭地给予真诚祝福:“那老婆子就祝神女与郎君岁月长伴,生生不离。”
“借阿婆吉言。”织影的眸光不由落在流苏穗子上。
确认阿婆体内病灶皆除,她又起身去治下一个,冷不丁阿婆低声自叹:“唉,也不知道这场洪涝什么时候才会过去,昨儿娲皇娘娘炼的神石都被洪水冲下来了……老婆子这副老骨头倒是没什么,可怜了这孩子,小小的人儿就要吃这么多苦……”
织影轻眨细长的睫毛,清柔的眼睛里只是平静,落下一句轻声的:“放心吧,快了。”
风里希回到天台山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羲和放出太阳真火,自各处通道一径传入山底,风里希将五色石徐徐投入山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袭白衣的织影迎风立于天台山之巅,目光掠过无垠的天与河,望向天际那一团明朗璀璨的光亮,一直看到眼睛发花发酸,亦不愿移开。
“时已至!”风里希忽然道。
织影轻咬嘴唇,心中默道,等我。
眼角因被光芒灼伤而滑下两行热泪,她的身体缓缓向后仰去,顷刻间就已被团团炽热包围,却仍旧执着守望天边的光亮,落进无边的五色绚烂的光晕中。
光亮缩成小小的一点,为五色光晕所取代,她已深入到山腹中,脚下是充斥了红尘浊气的五色土,五种颜色在太阳真火的炼化中慢慢融合。
身体一寸寸消散,从指尖开始,一分分化作五色光艳的云朵,逐渐漫开,渗入到五色的土壤里。
漫长的煎熬紧随而来,她已经看不见,也听不见,与她咫尺相伴的,唯有一刻也不曾停息烈烈燃烧的至阳之火,从真身到魂魄。
也好,至少是太阳真火一直陪着她,就像他在身边,从未离去。
五光十色与热气腾腾之中,五识逐一褪去,在意识消失前,她眷恋地想要抚一抚流苏穗子,却发现,自己全部的血肉精魂早已与五色土彻底融为一体,而那根穗子也随着她融入五色土里,再难得见……
岁月不知几何,就中难辨朝暮。
当她意识重回,再见天日之时,入目所见已非漫漫无垠的天河之水与戚戚哀哀的大地生灵,山河万里如画,人族繁衍,生生不息。
以此身为祭,净红尘浊气,生不畏死,死即为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来,应在这里。
可是,她的身体在哪里?
又是一夜尽,太阳东升,她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和热烈,并且比从前更加明显,甚至让她有种有流汗的冲动,但没有身体,又哪里来的汗水呢?
视野里的景象忽然模糊起来,整个大地如同披上一层白纱,雾蒙蒙的难以看得真切,街巷里熙熙攘攘的人们一个个撑起伞来,没有的也脱了外衣或是以双手盖住脑袋,在其中穿行奔跑。
下雨了啊。
为什么她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雨水?等等,这雨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她刚才分明是想流汗的……
思索了一天,直到太阳的热度降下来,细雨渐停,她终于明白,她还在这里,但已没有了血肉身躯,随着填补天窟的五色石成为了天空的一部分,不能言语,也动不了分毫。
这个发现委实称不上好。
织影想要叹息,结果呼出来一朵白云,她不由赧然,顿时霞光漫天。
之后的岁月,她百无聊赖地俯瞰红尘滚滚,看着江河奔流又枯竭,枯竭又灌满,人间已鲜见神族踪迹,娲皇却始终坚守,红尘浊气日益深重,日月如梭,不知过了多久,娲皇已临大限,倾尽毕生神力灌注于己身一枚鳞片之上,代她继续守护人间。
这就是弥生鳞了吧,就算娲皇陨灭,也还是想要守护这个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
此种大爱,她或许永远也学不会。
第二百八十一章 落霞如绮
娲皇以余力造出弥生鳞以后,身体神魂就化作一捧细沙随风消逝。
高居于天,织影清晰地瞧见一缕徘徊未去的意识悄然钻进了弥生鳞里,遮挡在心中的迷雾霎时散开。
自此以后数万年的时间,弥生鳞在人间漂泊辗转,因其中娲皇所遗神力,引得各路妖魔窥伺觊觎,然而,由于弥生鳞物择主的关系,在这数万年间,却无一人能够真正成为它的主人。
许是时光流逝,织影觉得自己好似轻了不少,不止是那种体态上的轻,还有抽象的精神。
不久后,天地之间诞生了第一朵五彩华云。
这朵五彩华云朝而成形,暮则化身,花颜月容,玉骨冰肌,初初化得人形便运得神力自如,织纤云为衣裙,舒展了四肢,衣袂飘飘,于云海中忘情地翩然而舞。
指尖点过处,朵朵白云神光隐现,顷刻化形,或男或女,无不容色出尘,自具仙姿。
这样一群出众恣肆的人物,可谓显眼至极,天界的巡察神使很快就察觉到他们。
云天浩渺,织影看着他们跟随巡察神使来到凌霄宫。
昔日远古众神一一陨落,伏羲大帝也已于娲皇之后身赴鸿蒙,上古时代结束,而彼时在位者则是迄今为止统御了众神十余万年的天帝琅亘。
天界正是吐故纳新之时,琅亘经得东华帝君与金母元君考量,提御笔于宝箓之上新添云之一族,辟出司云殿予其居住,又念及云族初登天道,令太阳神族东君暂领司云殿,待云族有人修成上神,便将云印托付。
织影不由端凝起来。
天界里有关云族始祖生平的古籍全部毁去,就连洛霞上神的传记也都支离破碎,原来东君也曾打理过司云殿么?怎么她越看越糊涂了?
无论能否回去,眼下都是把所有事情弄清楚的好机会,她看得愈发仔细。
彼时东君尚未成为一族之长,领了琅亘旨意,他也并未直接入驻司云殿,而是每日去炎光殿点卯应值后,才来司云殿教导一众云族,这里面最聪慧也最活泼的就是那位五彩华云化身的女子,名唤如绮。
经织影长期观察,这个如绮的志趣倒与她十分的相投。
同样是喜欢闲来时一杯清茶一本书卷,躺在屋顶上晒太阳,被东君斥责半点神族的样子都没有,但这如绮偏偏又于功课方面无懈可击,愣是叫他想从鸡蛋里挑出半根骨头来都不能如愿。
如此优秀却惫懒的学生令他既是骄傲又是头疼。
罚无可罚,东君唯有借着如绮能者多劳的缘故派给她超量的云务,影、锦、音、虹、霞五部的云务让她承包了大半。
这使得如绮背地里怨声载道,于是时常出入天权塔楼,攻读各类籍册,变着法儿地让东君在上课时下不来台,又往侧殿香炉里扔了好友赠的提神香饵,搅扰东君午睡,然后第二日被东君加倍分配云务……
织影拿这些当电影看来,端的是津津有味,倒也无甚不耐。
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斗法一斗就是万来年,织影旁观一观也是万来年。
忽有一日,万里一声晴霹雳,碧空顷刻就漆黑得犹如夜幕,如绮立于九天,傲然无匹,气势凛然,将劈来的天雷一道道接下,最后一道天雷没入如绮的身体,五色祥云骤然划破黑暗,布满了整个苍穹,众神惊然。
织影数了一下,一共八十一道天雷,俨然就是九九雷劫。
晋升上神的劫数因人而异,其中九九雷劫是最普遍的一种,诚然令众神惊讶的不是这八十一道天雷,而是如绮的年纪。
一万一千岁的上神,在后古时代仅次于一万零两百岁便位列上神之尊的勾陈大帝。
九九雷劫后,如绮于凌霄宫受天帝琅亘敕封,以“洛霞”二字为号,是为洛霞上神,从此接掌云印,入主司云殿,统领整个云族。
织影很久才反应过来,云族第一位上神兼司云殿的第一任主神竟然就是洛霞上神。
然而,此时所有云族,除了她,又有谁是五彩华云之身?几乎所有云族族人都是受她点化才得神躯,不奉她为主,那还有谁配得上主神这个位子?不过这位洛霞上神勤奋些,以真本事挣得这主神之位罢了。
洛霞上神正式入主司云殿后,琅亘破例为她举办了九日九夜的流水宴,众多仙友前来道贺,花神,月神,风神,霜雪之神,身为云族老师的东君自然是头一个。
他以一支扶桑木做的流云簪作为洛霞晋升上神的贺礼,洛霞面上欣然收下,转头就把它扔进藏宝阁,之后再也没有启开。
其后,没有东君在侧的日子洛霞上神过得格外舒心。
盖因云族公务早有分工,她提前七日妥帖安排完后面的云务,就踏破虚空,与好友游历于六界之中,周而复始,好不快哉!
织影不禁艳羡与慨叹,从前她刻苦修习法术,努力提升修为,就是为了能够早日晋升上神,得以真正的逍遥。
然而,后来却存在于意料之外……
所谓身不由己,手里能把握的也就唯有那颗方寸之心,便是天规神则,亦不能将之束缚。
禁止神族生情的神则立下后,洛霞愈感天界冷情,不愿再多滞留,但云务仍旧是七日一布,渐渐地,昔日好友亦不多往来,便是孤身一人踏遍红尘,行过人海。
一日,洛霞来到凡界,适逢各路妖魔为了得到弥生鳞而为难一窝蝙蝠精,她坐在树间看了一会儿,冷不丁其中一名蝙蝠少年暗自将弥生鳞抛向树间,恰好落入她手心儿,更是莫名其妙地融了进去。
树下众妖魔搜寻弥生鳞无果,怒极之下出手杀了这一窝蝙蝠精,两名蝙蝠少年却因为被洛霞及时施以龟息之术而得以幸存。
受人恩情,自当报答,两名少年决定等报完仇就终身随侍洛霞左右,洛霞帮他们制住那群妖魔,让他们亲手报了仇,但并没有接受他们的追随,然而少年意气,执意如此,她也就随他们去了。
有了这两名少年的陪伴,洛霞总算不再孤单,时常教他们法术自保,少年们也从不辜负她的教导,但凡她教的,全都学得有模有样。
第二百八十二章 金色火焰
如此年月,一晃就是数万年,凡界的三千大千世界,洛霞几乎尽数走遍。
她虽放任自我,但数万年来云族从未出过差错,众神亦无异议,闹出那么一条贻害万年的神则后,琅亘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未有过问责之意。
直到洛霞成为上神后的第十万个年头,修渊闯进了洛霞的人生,自此沧海转桑田,万劫也难复。
他们相识于东海之渚。洛霞此来,是为除恶。
时闻有上古之魔在此作恶,侵占一方国土,滋扰万千黎民,魔界对此置若罔闻,而因东海处于神魔两族交界之地,神族大多选择漠然处之。
洛霞无所畏惧,在东海停候数个日夜,终于把这个作恶多端的上古之魔等来并欲就此斩于剑下。
便在这时,修渊来了。
两人第一次见面委实谈不上不愉快,甚至为如何处置上古之魔大打出手。
修渊作为魔尊,自然要亲手处决此魔,洛霞给予讥讽之辞,以为他在其为祸之时不作为,如今为她所擒,就顺水推舟,替自己树立威信。
一拍两散后,两人屡屡邂逅,多番相处磨合,方才了解到对方人品,后面的事与冀离告诉她的那些相差无几。
然则世事无常,末了都逃不过一个离别。
洛霞穿着化形那日织就的云衣独登斩仙台,无视将她告发的东君所露出的复杂眼神,神色安然,眸光平静,淡然地卸去一身修为,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在勾陈大帝眼前被召来的天雷劈作一缕飞灰,神魂俱灭。
早先洛霞已有准备,故而修渊没有出现,待他大梦初醒,穷尽碧落黄泉,已再寻不见一个号洛霞的上神,名如绮的女子。
织影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洛霞的一生看尽,直到轻盈了十数万年的云天沉了几分,她才晓得,而今划过眼前的,不止一片云烟……
斗转星移,云卷云舒,伊人渡岁月如苍河,略浮世犹千帆……
天界,炎光殿。
玄晖神君在廊檐下疾步徘徊,走一步看一眼门外,焦灼得连脑门上的数粒汗珠滚到地上也没察觉,心里只惦记着一件事——飞羽传信已经递出去十封不止,主上那里怎么还没传回音信来?
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玄晖神君心下大喜:“主上!你可回来了!”
小金乌沉着脸一句废话也不说,直接问他:“东君在哪儿?”
“前殿,夕照在应付着——”
一束金光掠过,玄晖神君紧绷的神经总算松了几分,这才想起用衣袖擦去额角的汗,嘴里止不住咕哝:“千请万请的,可算是请回来了!今次倒得感谢东君来这么一遭,主上啊主上,那丫头有什么好,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差点儿连大业也不顾了?……”
踏进前殿,小金乌就看见了坐在上座的东君与陪坐在侧的夕照神君,他对着夕照神君轻点下颌,不甚恭敬地向东君问道:“不知上神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东君看向他,目光淡然:“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金乌深知自己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瞒不过东君的眼睛,他也没想瞒,遂据实以答:“刚回来。”
东君紧接着又是一问:“听说你擅离天界,去了若邪谷?”
确凿之事,小金乌对此供认不讳:“正是。”
东君明言:“擅离天界,其罪当受寒冰淬体之刑三年。”
小金乌依旧镇定自若:“我知道。”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即刻就去刑律殿领罚吧。”东君直接定罪判刑,起身欲走。
小金乌却摇头:“恐怕不行。”
东君不由挑眉:“哦?”
小金乌严整神情,语气再正经不过:“我近日勘得大道,只怕不日就将破境晋升,寒冰淬体三年,不,寒冰淬体六年会妨碍到我。”
借自己晋升来逃离责罚,真是丢尽太阳神族的脸!东君面色沉然地嗤了声:“这就是你逃脱罪责的借口?”
“当然不止。”
“还有什么?”
小金乌直视东君那一双金眸,掷地有声:“我不愿。”
东君与他目光对峙,逐渐放出威压,层层递进,他毫不露怯,更不退缩,两相角逐之下,最终东君哼了声:“你在若邪谷出现,各界皆有目睹之人,还能洗清罪名不成?便是有人帮你,众口铄金,刑律殿的司法神官又岂会偏听你们这一面之辞?”
小金乌不以为然:“上神错了,虽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然实力之下,鹿亦为马,况乎而今正值多事之秋,不宜伤人。”
东君冷笑:“本上神执掌炎光殿数万年,天规之下,便是勾陈大帝那般奇伟之才,亦无特例。”
小金乌摆出好言相劝的架势:“上神在我面前也就罢了,若是眼下面对的是天帝,可莫要再提有关勾陈大帝的只言片语。他的后辈致使天界动荡,神族分崩离析,纵有万般功绩,也是难逃一个识人不清的罪名。”
东君只道:“你既知晓,便更应该去刑律殿领罚。”
就知道多说无益,既然想要的效果也达到了,小金乌也就懒得再多费口舌了:“上神或可一试,你赢了,我就去刑律殿领罚,若是输了,往后我的事,东君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一语方落,一团金色火焰挟着毁天灭地的气息冲向东君,火焰所过处寸寸成灰,片砖不留。
——金色的三阶心火!
东君及时使出金焰跟小金乌的对上,旁观的夕照神君也没想到小金乌竟然练成了三阶心火,还没来得及惊喜交加,两眼一花,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身为当事人,东君以同等的三阶心火对上小金乌的,相较一场,竟隐隐有颓败之势,他更是瞠目:“你的修为……”
小金乌勾起嘴角,笑容如冬日的朝阳般和煦,不紧不慢地对着紫府方向拱了拱手:“承蒙帝君数百年悉心教诲,今日看来,倒也没有替他老人家蒙羞。”
东君目色阴沉:“你在本君面前逃脱了责罚,刑律殿很快就会找来,你就等着受罚吧!”
“多谢上神一片殷切关怀。”小金乌淡道。
两人同时收回金焰,东君狠狠瞪他一眼,愤然甩袖离去。
等完全看不到东君的身影,小金乌压不住喉头血腥,嘴里喷出一大篷血雾。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奈何无缘
夕照神君急忙上前稳住他的身躯,扶着他坐下:“主上?”
“无妨。”小金乌不甚在意地抹去嘴角血迹,闭眼稍作调息,片刻后,张开的目中又是一片沉静,嘱咐夕照神君,“东君今日既走,想必近日都不会再来,本君还有些事没处理完,你先与玄晖长老在这里看着,本君不日便回。”
话方落,就撑着扶手蹒跚起身。
眼看着回来不到一时半刻的主上又要走,夕照神君急声而呼:“主上——”
小金乌踉跄着脚步走到殿门前,忽然停了下来,却不是因为夕照神君的呼唤。
他注视着几乎覆满整片天的五色神光,瑞气祥云氤氲缭绕,漫布于九霄之上,琴瑟笙箫齐齐奏响,四方羽族数百神鸟涌上来回旋飞舞,和鸣而歌。
身后传来夕照神君震惊的声音:“这天象——”
小金乌心下大松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声音低柔:“你终于回来了……”
他扶着殿门缓了一缓,手中淡金色光芒倏忽一闪,夕照神君还没回过神来,人就在眼前消失了,留他在这里和赶过来的玄晖神君一起唉声叹气。
与此同时,魔界亦是祥云漫天。
众魔尽皆仰首而望,密林里居住的重明鸟倾巢而出,飞到越渺台上空解落斑斓的羽毛,肉翮而飞,和声凤歌。
白玉高台上的女子转瞬间被五色光芒吞没,犹如北风呼啸着卷过大地之后飘落的纷纷大雪,顷刻就将弥漫整座大阵的魔血之气驱逐一空。
瑰丽绚烂的五色祥光如同乍然绽放的烟花,冲破法阵结界,义无反顾地投向那辽阔无际的九重碧霄。
冀离与小金乌的一重化身眉目间凝结的万般忧愁全部一哄而散,一同望着天地**阵中地之位的弥生鳞融入五色祥光中冲向九霄,两人不禁相顾浮起轻松的笑。
隔不多时,小金乌笑意尽敛,与冀离道:“而今却枯大阵一事已了,我也该回归本身,至于令妹的魂魄,三日之内,必然将之完璧归赵。告辞。”
他转身即走,衣摆划出一道利落无比的弧线,毫不拖泥带水。
是啊,见她自是心中欢喜,这等阴险诡谲心机谋划之地,如何留得住人?
“赤霄!”冀离忽然出声。
小金乌顿步回身,不知道这个魔界储君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却见他面容整肃,目光灼灼地说:“请代我向顾姑娘致歉。”
小金乌凝眉:“她或许……”根本不会去计较这些,他想了想,而后给予应答,“罢了,我会带到。在此之前,我还要再做一件事。”
冀离面露疑惑:“何事?”
小金乌却将嘴角一勾,只道:“冀离君还是不知道的好。”遂化作一缕金光,迅速越过密林,落入殿宇楼阁聚集之地。
看清金光隐没的方位,冀离登即明白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想要阻止,最终还是撤回了踏出去的左脚。
海岸处,修渊拾阶而上,几息便至他身前,他恭敬地唤了声:“父君。”
修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是时候收心了。”
冀离忽一抬眸,和修渊透彻的目光撞个正着,他未料到自己的父君会如此直接。
缓过神后,他凝视着空荡荡的白玉高台沉默少顷,嘴里说着往昔在修渊面前从未说过的大胆之言:“父君让我收心,您可曾真正放下过洛霞上神?”回头见修渊紧紧皱起的眉心,他继续语出惊人,“否则又如何唯有似锦一个血亲?”
修渊心下微骇,面上仍旧一片惯然的沉着:“你如何得知?”
冀离垂首笑了笑,语中像是感怀:“父君钟情洛霞上神,在其陨灭后迎娶魔后已然不忠于当初誓言,又怎会再碰其他女子?母后一生意难平,既不爱我,也不爱故孟,更不爱胎死腹中的大哥,初时我不明白,直至似锦来魔界……”
话音一转,他面含怅然,那段记忆于他而言显然不甚愉快:“魔族有连心之术,如若血脉相连,千余年前父君根本无需对我与似锦使用连心之术,便能感应到对方存在,然而我与似锦却不能。
“至此,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原来他竟是从这里察觉到的,但即便发现这个秘密,他还是没有任何疑虑地去执行,并且成功将似锦带回来,又找到灵物布阵。
纵使心海早已在万年前随洛霞的故去而尘封,修渊亦不禁为这个儿子感到一丝心疼和怜惜。
他注目于青天之上的五色云,语带感慨:“是我负了如绮,也误了夜阑。她想要孩子,我便以己身灵息与她的造了你们,也是为魔族王室留下子嗣……”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离儿,你为父君为似锦所做的已经够多,不需要再费心思了,往后魔族还要交给你。”
冀离郑重言:“父君,儿臣会竭力辅佐似锦——”
修渊抬手止住他的话,正色道:“本尊从未想过有一日让似锦做魔尊,她不适合。而今故孟已废,唯有你,才可担起我魔族的未来。”
“父君,这魔尊之位不宜由儿臣继承。”冀离推辞道。
修渊神情坚定,不留一丝余地:“你是我修渊的儿子,如今的魔界储君,未来的魔域之主,无人能够予以置喙,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
冀离有一瞬的怔神。
修渊又道:“若那丫头一心中意于你,大可迎入归墟为储妃,将来与你共享这魔界天下,但那丫头心中已有所属,如此优柔寡断反倒不美。
“我魔族儿郎潇洒不拘,既然无缘,那便洒脱放手,自寻有缘之人去。
“为父此生不能与心爱之人厮守,惟愿你与似锦能够放下不属于自己的那份姻缘,早日寻得自己的归宿,与之相守一生,不离不弃。”
这是修渊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为父”,冀离有些意外。
万年来,他们之间名为父子,却从未有过寻常父子之间的亲密,更未有过任何类似谈心的对话,眼下说破一切,习惯疏离的两个人反而因此亲近起来。
然而“放手”二字脱口是如此的轻易,真正去做,又是一番不可言喻的艰难,但再是艰难,走出一步,也便就此绝了回头之路。
冀离并指为刃,在心口处决然划下,墨色衣袍裂开一个口子,看不出颜色的鲜血将裂隙周围浸透,维持了千余年那一缕看不见的心脉联系彻底断开,往后,他将再也不会感应到她的存在。
斩断心脉联系的方法众多,他偏选了最痛的一种,但愿他此时痛过,往后不必再执迷其中。
修渊心中暗暗叹息,叹一个谁也奈何不得的无缘,旋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回去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上神何来
司云殿,偏殿。
本应在里头批折子的锦部虹部两位神女被数名仙娥仙侍簇拥着凭栏远眺,一起观赏那五彩祥云,彩鹊环飞的盛况。
绣茵久久不能撤回自己艳羡的目光,碰了碰旁边虹部神女的胳膊:“羽拂,你说是谁又晋升上神了?”
与她相比,羽拂就没那么热忱了:“不是说羽族与火神族有几位上仙闭关数年了么,想必就是其中之一吧。”
绣茵下颌轻点:“能引来百鸟来贺,那很有可能就是羽族的了。”
“或许吧,反正与咱们都无甚干系,回头司织大人还得准备一份贺礼送去。”这话听得连羽拂自己都觉得酸酸的,这几千年里恭贺旁人晋升上神的贺礼都送出去多少了,就从来没有回来的。
听此,绣茵双手托腮,随声附和,语中亦是感慨不已:“是啊,什么时候咱们云族再出一个上神呢?唉……不说这个了。”顿了顿,她语气一转,提起织影来,“你说织影那丫头跑哪儿去了,这么久都不见人?”
羽拂瞧她这热切的模样,不禁语带讥诮:“怎么?你想她了?”
绣茵立马撇嘴:“那丫头整日里摆出一副了不得的模样,惹人厌得很,谁会想她!不过是影部这些日子积了不少云务,影殿的仙娥仙侍们围在一起嘀咕,恰巧被我听见过几次,耳朵烦了!”
羽拂不着痕迹地左右看了两眼,放低了声音,挨近她的耳朵:“说起来,我好像私底下听见司织大人说她去了若邪谷。”
绣茵讶然:“她去那群妖环伺之地做什么?”
羽拂正待将自己所闻与她细细道来,背后响起一道严厉的女声:“堂堂天界神女,一个个的竟在这里跟人间那些个长舌妇似的说三道四,成何体统!”
凭靠玉栏的一众仙娥仙侍被这声音吓得一阵战栗,惊然转身,便见霞部神女琼明横眉冷目地盯着他们,一个个乖得小猫似的,统统低眉垂首。
“都退下。”
此言一出,仙娥仙侍顿时化作鸟兽散。
同为掌部神女,绣茵自然不服,阴阳怪气地说:“我们不过是关心一下同僚近况,琼明姐姐何必这般埋汰人?难道你就不好奇织影去若邪谷干什么了?”
琼明淡声道:“我不喜道人是非。曲觅奉旨随使团前去若邪谷后,司织大人命我暂代监值,眼下是什么时辰?散值了么?”
声音中未含半丝怒意,却叫人难以轻忽。
“哼!”
绣茵愤然一跺脚,打算狠狠撞着琼明玉肩过去,冷不丁听见羽拂的失声惊呼:“你们看,那是谁?!”
她回头一看。
色彩瑰丽的云团中浮现出一道纤长秀丽的身影,眼若黑曜,眉如翠羽,依旧一袭素洁清雅的白裳裙,给人的感觉却与从前截然不同,高雅脱俗的气质浑然天成,犹如一尊苍远古老的上古神祇,玉足轻轻踏过,便有一朵五色云聚拢又散开。
“怎么可能是她?!”绣茵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与羽拂相顾两茫然。
琼明面上疏无惊诧之色,只沉着一张脸对两个人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偏殿处理云务!”
倏忽之间,便有好几束不同颜色的神光相继向她掠去,像是接引。
瞧见琼明脸上罕见的沉凝,羽拂心念急转,忽然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赶紧拉着尚在茫然和嫉妒中徘徊的绣茵掀了珠帘回到偏殿。
琼明召来一朵云跃了上去,堪堪出了司云殿,一扭头就看到一袭月白衣衫的澹生追上来,她皱眉:“你跟来做什么?”
澹生回道:“小仙想去迎接神女,不,迎接上神。”
难得他对织影如此忠心,琼明眸光柔和几许,说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快回影殿,将所有人都看好,等着她回来,到时候有你好迎的。”
澹生愣了一瞬,旋即领会到她话中含义,郑重颔首:“小仙明白了,小仙一定会看住所有人。”
琼明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地竟有些羡慕。
调转回头,云空那道身影已经化作一束五色流光与另几束汇至一处,看他们前去的方向,果然是凌霄宫。
琼明赶到时,金碧辉煌的凌霄宫正殿里已站了好些人影,仔细一看,还都是各族有头有脸的上神,便是阶品最低的,也是羽族凤凰部落的长老,他们将织影围在中间,几乎个个都是面色不善,要将织影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见势不好,方要进去,被殿门前守卫的天将两根长矛一叉给拦了下来。
她不由蹙眉:“司云殿霞部神女琼明,还请二位行个方便。”
天将板着一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未经天帝陛下传召,任何人不得擅入凌霄宫。”
天帝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琼明心下一沉,忽然脑中灵光乍现,转身走到角落,化作一片红云,无声无息地飘了进去。
彼时大殿之中织影孑然而立,玉颈端得十分挺直,一双清透沉静的眼眸毫无惧意地望着殿首主位上不怒而威的天帝琅亘。
不知为何,看着这双分明极为陌生的眼睛,琅亘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他挥开这些诡异的想法,威严开口:“下立何方神女?”
织影心道,拷问就此开始。她即刻平复心情,淡如止水:“禀天帝,臣乃司云殿影部神女上神织影。”
她答语方完,左侧便有一衣袍上绣满烈火簇日的神君上前,面容整肃,端的是振振有辞,句句诛心:“据臣所知,陛下却未曾敕封过一个叫织影的上仙,这上神织影又是从何而来?还请陛下明鉴。”
织影虽过得低调,但与小金乌私下闯荡,也识得大半数神仙,遑论眼下出头这个是个典型人物,她更是莫能忘怀。
她还未出声,右侧着立定已久的司织就站了出来,目光将殿中众神轻轻一扫,眼底浮起冷笑:“东君这话说得倒是有些意思,织影晋升上神所引发的天象,陛下与诸神尽皆收入眼中,至今犹未散去,安可作伪?”
东君沉声而问:“那么本神与众位仙友为何不曾听闻她晋升上仙?更未得陛下敕封?”
第二百八十五章 咄咄逼人
司织不慌不乱,从容应对:“相信诸位神族同僚也都清楚,我云族向来淡泊名利,崇尚逍遥,未请敕封乃是遵循先主神所立族训。帝君掌神籍宝箓,织影有否历经四九雷劫,晋升上仙,陛下遣人往紫府一问便知。”
这话如同在滚烫的锅里浇了一瓢冰水,场面立时沸腾起来。
“帝君?”
“帝君怎会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云族神女?”
“难道云族与帝君有旧?”
“不对,此事颇有蹊跷,我等且先观望观望,再做打算。”
……
众神顾及自己尚且身处凌霄宫,缄默不言的伪装之下各种暗送秋波,密语传音,各有各的心机筹算,不防今朝的织影心思通透,不小心把这些心声听了个全,耳边唧唧喳喳不停的十分热闹,听进耳中却又是十分的索然无味。
有瞧热闹的,自然也有人身在这热闹之中自愿给人瞧的。
凤凰部落的井梧长老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忽然跳出来义正辞严地说教,眼里语里颇有几分轻蔑之意:“天规有言,凡神族晋升上仙上神者,须入凌霄宫受封,方得正名。你小小的云族族训还能大过天规?”
一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司织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只以嘲讽冰冷的目光盯着双眉紧锁的东君。
她道:“这就要问问东君了,云族族训乃是东君相助先主神所立,先主神立下族训之时,小神侍奉在侧,当日情形,至今历历在目,一日也未敢忘怀。”
而今织影的五识早已今非昔比,又处于司织与东君之间,左右一瞥便能将两人状况瞧了完全。
她自然察觉到司织提到先主神之时,东君像是被毒针刺中了心脉,原本匀缓的呼吸狠狠地凝滞了一息,之后就再也没有平复。
司织逼近一步,补上一句:“东君,您说呢?”
东君金色的双眸陡然狠厉,犹如两柄冷刀飞了过来,却迟迟发不出一辞,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织影盯着玉阶上繁复华丽的雕花,心中只冷笑。
一干神族不明就里,又开始胡乱地挤眉弄眼起来。
天帝旁观这会子,差不多也将各人心思摸了个清楚明白,便适时沉声打断他们的争执:“好了,此言真假,本座自有定论。行止殿何在?”
一位容长脸着宝蓝衣袍的神君从一众神仙里出列,一丝不苟地揖了揖:“行止殿司礼神君在。”
天帝即刻下了口谕:“速去紫府查证司云殿神女织影晋升诸事,不得有误。”
司礼神君又是标准地一揖:“臣领旨。”随后缓步而退,出了大殿。
接下来就是等候司礼神君带回结果了。
司织看织影一眼,织影起初一愣,随即动作极为轻微地点了点下颌,一面感激司织做事周到,不给人留下话柄,一面又不禁泛起些微涩意,这一切的妥贴准备原都不是为了自己。
“臣愿在此做个辅证,织影确已晋升上仙。”
重归平静的大殿里突兀地响起一道清肃的女声,如同静夜中炸开的烟花,听在耳中极为响亮。
循声辨人,认出这句话出自何人之口,表面风轻云淡的织影内心无比诧异,与众神一样等着看戏的芜岚上神更是诧异,这个平时对谁也不假辞色的人竟然肯为旁人作证!
回过神,她立即呵斥:“芙蕖,休得胡言!还不退下!”
芙蕖对她的命令漠然处之,兀自款步而出,仪态优雅,言辞坦然且有力:“陛下,百年前夏至,臣往紫府拜见帝君,偶闻帝君与毓言仙官提及云族又多一名上仙,此时想起那位新晋的上仙便是影部神女织影。”
井梧长老又提出质疑:“依你所言,既然帝君知晓影部神女晋升上仙,又为何不令其入凌霄宫接受敕封?”
芙蕖淡淡地瞥他一眼:“我不过是将自己所见所闻道出,帝君如何考量,我并不知。”
井梧快要气笑,厉声指责:“你这是混淆视听!”
“芙蕖此生从未有过半句虚言。上神何必如此动怒?司礼神君已然前往紫府查证,天帝陛下尚且等得这一时片刻,上神如何等不得?况礼法之事自有司礼神君与司法神君在职纠察,与上神有何相干?何苦在这里妄加干涉,咄咄逼人?”
芙蕖面色无波,剪水眸中含了丝显而易见的反感,话里偏又不带半分火气,尽是清雅高洁,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信服。
井梧说她不过,脸急得涨红,开始剑走偏锋:“六月令花神如此维护影部神女,本上神从未见你二人有所往来,不知芜岚上神可知?”
织影与芙蕖来往算不得亲密,不过因着当初捕捉莲纹夜蛾有了几分渊源。
往后每有新出的莲荷,芙蕖便送一株予她赏玩,她趁职务间隙,偶而会入藕花深处闲话两三句,从无深谈,更未曾交心,却不想今日在这种情况下竟得她如此维护,怎能不令她感动与感激?
在芜岚上神眼中浮起动摇之意前,织影背书似的开口:“闻凡界有起居郎一职,常伴君王左右,记录一言一行,编撰成册,流传后世。”
众神对她乍然说起凡界起居郎正迷糊着,东君注视着她年轻美好的侧影,某些尘封的记忆好似忽然被一阵冰冷的罡风吹开,眼前飘过另一个促狭生动的剪影。
织影恍若未见,挟了两分惊喜三分感慨五分嘲讽地望向井梧。
“我竟不知上神何时作了我与六月令花神的起居郎,一举一动都在上神的眼皮子底下。想我隐居司云殿数百年,鲜少与人往来,更乏人关注,而今上神这么一说,倒真是令我有些受宠若惊,莫可名状啊。”
“胡搅蛮缠,不知所谓!”井梧猛一振袖,神力鼓荡,旁侧未有意料的神族被这突生的变故震得往后踉跄两步立稳。
面对井梧的怒火,织影岿然不动,悠然自得地轻轻点头:“看来上神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她唇畔始终噙着一抹优雅得体的微笑,衬得井梧愈发歇斯底里嘴不饶人。
井梧欲将发作,殿首那位已面有霜色:“尔等于凌霄宫内聒噪喧哗,不成体统!”
天帝一怒,众神俯首,皆呼:“陛下息怒。”
织影侧了身子面向殿首,处之泰然,随着在场众神不咸不淡地附和一句:“天帝陛下息怒。”
她出声慢了一拍,显得与其他神族格格不入,收尾之时更是仅余她清冽平和的声音于殿宇内回荡,听着尤为突兀。
不单是旁观的神族,就连司织也有些意外地皱起眉尖,她却好似犹不自知,背脊脖颈挺拔如初,如同一支风雪不侵的白梅,傲然又超脱地看尽世间沧桑。
“你……”
天帝正待说些什么,外间已禀:“毓言仙官至——”
第二百八十六章 目下无尘
原本天帝是令司礼神君去紫府查证神籍宝箓,未料他竟把东华帝君身边随侍的毓言仙官给请来了,难道帝君也对此事有所疑虑?
众神惊诧莫名,司礼神君淡然入列,对各处投来的目光摆了摆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与此同时毓言仙官已步至殿内:“拜见天帝。”
天帝慎重起来,不动声色道:“仙官亲临,可是帝君有何指示?”
毓言仙官微一颔首:“毓言此来有二,其一,便是司云殿影部神女晋升上仙一事。
“当初织影上神经历四九雷劫,正值雷火动天,帝君恐殃及诸神,遂于司云殿附近布下结界,故而不曾惊动诸位,事后,帝君思及织影上神年纪尚浅,仍需磨砺,便嘱咐其多加锤炼心境,稳固修为,百年后再入凌霄宫行受封之礼。”
毓言仙官一出现,众神的耳朵几乎全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没想到帝君还真和这个影部神女有缘故,并且亲自让毓言仙官来替她澄清,更重要的是,毓言仙官口口声声称她为织影上神。
这是否意味着帝君已认同她的上神之尊?
这些人暗自揣测帝君心思,芙蕖心里松了口气,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织影狐疑地望向司织,对方有瞬间的蹙眉,俨然事情不在她意料之中。
所以,此事不是司织的安排么,帝君帮她又是为何?几番思索,答案呼之欲出,可是他怎会回来得如此快捷?
东华帝君既已言明,天帝也不好再追究,问起第二件事来。
毓言仙官道:“帝君命我转告天帝一句话,过犹不及。”
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令殿中诸神听得清楚,诸神听后各有所思,但见天帝那亘古雕塑般凛然不可侵犯的面孔镇定如斯,脸上的疑惑不安也跟着熄了下来,至于心里的蠢蠢欲动有没有按下来就不一定了。
织影清楚地望见天帝那看似寂然的眼眸中有着细微波动,心底略微一嘲后,便若无其事地移下目光,继续盯着玉阶上凿刻得栩栩如生的双龙抢珠花纹瞧。
毓言仙官完成东华帝君交代的事情,即退出大殿。
恍惚了好一阵儿的东君,此时又醒转神来:“这晋升上仙之事既有帝君为证,我等自不敢再多加妄言。然则影部神女百年前晋升上仙,而今又进上神,诸位同僚皆知修行不易,破镜维艰,怎的到了神女这里却如探囊取物一般?”
织影眨了下眼睛:“东君在怀疑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诸神忍不住腹诽。
“五百年进上仙尚且不谈,单论百年进上神,后古以来从未有人听闻有此奇事。”东君耐心极好,但芙蕖口中的咄咄逼人,用在他身上却是再合适不过。
“于后古时代而言的确骇人了些,然而于上古真神来说,却并非奇谈。”织影容色淡然,浑然不知自己的话于旁人又是怎样一番震惊。
她转身面向所有神族,下颌微抬,颇有几分倨傲之色:“想必诸位心里都怀着与东君一样的疑问吧,织影于神族不过沧海一粟,默默无闻一小仙,何德何能六百岁位列上神,与诸位比肩而立?”
芜岚上神不由嘴角微抽,就算众神心里如此作想,也不用摆到明面上来吧。
织影又道:“本上神不慎堕入凡界走了一遭,有幸结缘娲皇所遗圣物弥生鳞,因而有了一番奇遇,得以晋升上神。”
“弥生鳞?!”有人愕然出声。
她将右手轻轻一翻,一片通体溢彩的物事跃然众人眼前:“天地灵物物择主,弥生鳞识我气息,认我为主,这件事,我也无可奈何。”
在看到弥生鳞的一刹那,众神眼中齐齐闪过讶异之色,仿佛浮在织影手心的是某位早已陨世数万年的神祇,化作红云飘然于殿宇角落的琼明差点儿跌下来。
将所有人刹那间所露出的种种情绪纳入眼中,织影心中轻叹,拔高了声音:“诸位以为这个解释如何?”
被弥生鳞引去注意力的神族各自敛了神色,闻听织影之问,皆拧眉而视,目露不解。
织影道:“你们齐聚凌霄宫,不就是因为云族又出了一位上神,来此一探究竟,找一个说服自己接受奇迹的理由么?“她将手中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弥生鳞托了托,”我给的理由,诸位可还满意?”
她姣美的脸上还是那一抹浅淡优雅的笑容,众神看在眼里却觉得无比扎眼,心里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感想——真是个少不更事的小神女,目下无尘,狂妄又放肆!
就连司织也神情莫名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却又好像非常熟悉。
织影对这些或善意或恶意的视线置之不理,转而望向殿首,神情不变:“天帝陛下以为如何?”
天帝沉吟片刻,一连发出三问:“你说自己不慎堕入凡界,因何不慎?结缘弥生鳞,如何结缘?所谓觅得奇遇,又是何奇遇?”
“这……”织影有些犹豫,“小神可以如实道出,但在此之前,请天帝陛下恕小神擅离天界之罪。”
天帝斟酌半晌,应了:“本座允你。”
织影轻颔首:“谢天帝陛下。”随后将原由娓娓道来,“司云殿影部云务之一便是协同霜雪族施雪,叛神雎略领兵出征之时,施雪尚且无碍,直至几月后,霜雪族人忽然杳无音信,小神忧心延误施雪,欲往战场打探,适逢战神族兵变,于乱军中被打下西北海,意外坠入凡界。”
忽然有人问:“你既觉出霜雪族异常,缘何不上报?”
她朝那人轻轻一笑:“小神人微言轻,若当日将之禀告上神,上神可信我?”
那人登即哑然。
天帝静默不语,她接着讲:“落进凡界后,小神一直在想办法重登天界,奈何小神修为低微,穿不过百层虚空,只好渡沧浪海借道妖界,再过北冥回天。途中经过风须国,小神不忿国民只知无尘尊者不知我天界神族,便入江心岛查探,意外之下得到弥生鳞,为其认主。”
东君挑了下眉毛:“意外?”
“是,意外。”
“这个意外倒来的很是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