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帝君门下
——我赢了。
织影心下骇然,被封了经脉,用不了灵力,也使不出**术,与一个寻常凡人无异,他还有什么手段?
心念急速转动,竭力回想每次和归尘所见他都用的什么,万年花藤,血祭,剑术,毒蜘蛛……是素问堂!
医毒不分家,他用了毒!
可以什么方式下的毒呢?没有饮食,没有肢体接触,也没有暗器,还有什么?
望着归尘被头发抽打得近乎赤红的眼睛,她恍然大悟。
是风!
织影连忙朝小金乌喊道:“快,掷出风元珠!”
听到她的话,小金乌毫不迟疑地将风元珠抛向空中,空中顿时出现一道硕大的虚影,奋力挣开双翅,赫然就是大风。
但闻一声清啸,海风犹如突然被手指压住的琴弦,霎时间湮灭于无形。
风平浪静,虚影消失,风元珠就势滚进小金乌的袖管里。
这时,船舱里脱出来一团黑影,长眉入鬓,眸如紫晶,却是冀离,他目睹归尘乱如蓬草的头发,不由惊了一惊。
织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鼻腔中还充斥着海风那又腥又咸的味道,不由得冷笑一声,走到小金乌身侧,从玉盒里取出一片红酥叶凑到他嘴边示意他吞下去,然后自己又嚼了一片。
看见这一幕,归尘唇角的弧度塌了下去,很快又扬了起来,却依旧冰冷,听似无奈的语气:“顾姑娘怎么什么都会?就连解兽内胆之毒的红酥叶你都随身备着,好似生来就是克我的。”
“借着海风放出毒粉,而且还能顺便借海风同样腥咸的气味来掩饰兽胆的气味。”织影状似赞赏地点了点头,“很缜密的心思。”
“看来本君的真火烧得还不够旺,叫你感觉不到本君的火气。”小金乌五指一张,赤金火焰登即化作一张橙红色的火网,对着归尘兜头罩去。
冀离听到这儿,哪里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掷出弯刃将火网阻下。
归尘再一次对织影不利,小金乌忍无可忍,存心要叫归尘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特意将三阶内火转化成橙红色的一阶外火,只伤躯壳,不伤魂魄。
见冀离阻拦,他操控火网缩成火焰,灵巧地越过弯刃的防备,而后骤然铺展成网,如同一头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将归尘整个罩在里面,火焰爬上左臂,迅速升起一股黑烟,然而里面的归尘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竟是一声不吭,只拿着一双早已猩红如血的眼睛盯着他们。
那眼睛里熊熊燃烧的不是面前的火焰,而是泼天的恨意!
这个人,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如何,用尽所有手段,只想要她识海里的那缕幽魂彻底消失,太疯狂了!
织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时惊骇,小金乌已撤回火网,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归尘轰然倒地。
冀离急忙俯身察看,发现他只是看上去伤得重,实则只是皮外伤,未曾伤及内腑神魂,不由大松了一口气,随即掰开他的嘴巴,喂进去一粒药丸。
他起身面带愧疚道:“顾姑娘,是我的疏忽。”
“你是疏忽了,我也疏忽了。”织影缓过神来,神情格外严肃,告诫道,“冀离君狠不下心来锁着他,那还是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为好,省得他出来伤人又伤己。上次是**术,这次是兽之胆,若非临别之时曲觅赠了我一些草药,里面恰好有红酥叶,只怕我等之命危矣。”
**术?什么时候的事?
冀离怔忡不已,低头端凝着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的归尘,心中既是痛惜,又是歉疚,甚而还有一些悔恨。
从前归尘不是这般狠心之人,强自逆天而行,终究是毁了他。
“在却枯大阵开启之前,我不会让他再靠近顾姑娘半步。”冀离立誓许诺后,就扶着归尘回船舱里休息。
海风拂过,织影忽觉面上冰冷,抬手拭了拭,竟是一手水渍。
小金乌紧张道:“你怎么哭了?”
织影微愣,凝视着湿润的手掌,她道:“不是我,是似锦。”
小金乌心下一沉。
如今似锦的魂魄已经能将自己的情绪转移到织影身上,让她代自己流泪,眼下拖得越久,对织影却是不利。他暗暗捏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若是却枯大阵不成,那就由他亲自动手,太阳真火一出,还怕灭不了一只小小的孤魂野鬼!
冀离回到船舱,等归尘醒来一次后,就对他施了昏睡咒,亲自在这里守着他,直到抵达归墟渡口,把他交给伏丹淮术看守,才抽开身,与织影他们一道去大殿见魔尊修渊。
修渊将他们挨个扫视了一遍,看到冀离时欣慰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织影身上时,不由得微愕,旋即笑道:“没想到弥生竟认你做了主人。”
闻此,织影禁不住挑了挑眉梢,好奇道:“听起来,魔尊陛下也见过弥生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修渊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她心中更是好奇,以弥生那开口闭口就是为了凡界为了人族的古板性子,修渊竟然会见过她,瞧这感怀的神情,貌似还很熟悉的样子。
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啊,肚子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故事。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犯糊涂,弥生好似忘记了弥生鳞的上一任主人,从来没有与她提起过,多次提及的,唯有将弥生鳞造出来的娲皇。
难道器灵也会失忆?
她琢磨弥生的事情时,回过神来的修渊已将目光扫向了小金乌,很不喜欢,甚至可以称之为厌恶地眯起眼睛来,声音也不复与织影和冀离说话时那般平和:“太阳神族。”
小金乌凛然不畏地直视他的眼睛,自然也异常清晰地将他丝毫不曾加以掩饰的厌恶尽收眼底,心里暗嗤,又是一个因为上辈人的恩怨迁怒到自己身上的人。
出于对一界之主的尊重,他唇角微勾,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太阳神族上仙赤霄,见过魔尊。”
“赤霄……”修渊觉得自己好似听过这个名号,回想了一番,记了起来,“东华帝君门下。”
第二百五十八章 悦彼木晶
闻得此言,织影心中那点好奇遽然而散。
小金乌微怔,随后从容不迫道:“帝君于我有传道授业之深恩,无论在其门下与否,我心里都会尊他为师。”
修渊眸光幽深,有着穿透皮肉看到内里的犀利,言语中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你这个年纪就有如此修为,东君确实及不上你。”
“魔尊谬赞。”小金乌淡道。
修渊不再睬他,转而望向冀离。
冀离恭声回禀:“父君,有赖顾姑娘与赤霄上仙相助,儿臣已将万灵珠和弥生鳞顺利带回,而今时日无多,这西北两方之力……”
“本尊已与新天界之主约定在先,明日午正便可去取西北两方之力。”修渊道。
织影心中一动,雎略拿故孟和魔族战俘换取魔族的置身事外,那么肯借予这两方之力,雎略又提了什么条件?什么东西的分量值得上,或者比这两方之力更重?
身侧的冀离毫不迟疑地上前请命:“父君,让我去吧。”
修渊望着他的神情有些微的动容:“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在风须国与若邪谷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此次你就留在归墟,两方之力我已着了玄左使去办。”
“玄左使么?”冀离挑眉,遂不再坚持,“那儿臣就静候玄左使佳音了。”
修渊道:“后日便是启阵之日,你们下去好生休息吧。小丫头,你留下来。”
织影刚要举步转身,就被叫住,向修渊投去询问的目光,与此同时,小金乌收回迈出去的脚,一语不发地护在她身侧,另一侧,冀离也不假思索地掉回头。
三人几乎同时动作,看上去默契十足。
这使得修渊不觉一怔,小金乌也就罢了,在神族统一之前,这些都与他无甚妨碍,冀离却……
冀离看清他眼底的探究,浑身血液骤然变冷,他垂目镇定稍许,而后请示道:“还有一事忘了禀告父君,儿臣已将归尘带回,他对旧事多有怨念,儿臣怕他误了大事,便将之暂时安置在永夜沼。”
“永夜沼”三个字甫一落下,修渊面露不虞,又似是觉得在小辈面前失态有失颜面,重整神色:“永夜沼戾气过重,他一介凡胎肉骨,只怕不宜,还是将他安置在你殿内,派遣妥当之人看管即可。”
冀离应诺,踟蹰少顷,终是告退走出大殿。
他一走,修渊就冷沉沉地盯着小金乌:“你不走?”
小金乌在殿中凭空幻了副桌椅茶具,自发落座:“来者是客,我这茶都还没喝上一口,魔尊这就要端茶送客了?”
他不管修渊如何不豫,兀自斟了杯茶,递与织影,然后又给自己斟。
在人家的地盘上也这样桀骜随意,半分不曾收敛,织影瞪了他一眼,接过茶杯,视若无睹地与修渊道:“魔尊陛下让我留下,可是有何吩咐?”
原本就因洛霞之故对太阳神族心存芥蒂,而今见小金乌这般无耻无赖,修渊更是不喜,正待言语,却又被织影一句话堵住。
他目色微沉:“本尊需入你识海察探似锦的情况。”
小金乌抬眼瞥了过来,眼里寒芒湛湛。
一想到要再一次经历那种魂魄被撕裂的痛苦,织影本能地往后退,露出抗拒的神情。
“怎么,你有意见?”修渊道。
织影心道,当然有意见。
“当然有意见!”
一个声音将织影的心声掷地有声地道了出来,差点儿叫她以为是自己没把住嘴以致脱口而出的。
修渊一眼望去。
小金乌放下杯子,道:“识海乃是生灵精神意识之所在,何等重要,魔尊身为一界擎天之柱,不会不知。我知魔尊爱女心切,但若反复使用搜查魂魄的法术,于她识海有损,于令嫒更是无益。魔尊以为呢?”
他数次为织影出头,织影又对他诸般纵容迁就,早已体味过情字的修渊如何看不出,不禁遥想当年岁月正好。虽则不喜小金乌行事做派,却也不免由己及人,对眼前这对小儿女多了几分宽容。
他整肃神情,问:“若是本尊非探不可,你待如何?”
小金乌缓缓起身而立,行至织影身旁,听似漫不经心却又绝对有力地回道:“不如何,眼下她受几分苦,稍后冀离就受几分苦,待令嫒回来,再加倍偿还便是。”
一番话说得如同唠家常般随意轻快,织影却知道,他一定会做到。
修渊轻嗤了声:“黄口小儿,别忘了这里是归墟。”
小金乌毫无惧意,站在那里就犹如一道鸿沟天堑,将所有肮脏的不利的统统隔绝在外,他道:“我自是知晓此地乃是魔尊的领域,但我这人素来有个毛病,一言既出,说到做到,若一日未能达成,便日日琢磨着,直到达成那一日,日复一日,不死不休。”
修渊沉默地盯着小金乌,正当织影以为他要出手之际,他却在忽然间爆发出豪阔的大笑。
“好好好!”他指着小金乌,口中言,“本尊数万年都不曾再见到过似你这般狂妄自大之人,太阳神族数万年笼罩在东君的阴影之下,现如今倒是能够迎来久违的真正光明了。”
小金乌神情坦然地任之狂语,既未附和,也未反驳。
身旁,织影侧首而望,眸光中有些意外,但很快又释怀,像九天曜日那般光焰万丈,俯照大地,才是真正的小金乌。
回荡在大殿中的笑声逐渐平息,修渊将视线移向织影,说话间不觉亲近了几分:“小丫头,本尊还是要一探你的识海。”见她立即面泛苦色,他竟也像个父亲一样出言抚慰,“放心,本尊以悦彼木晶助你,再加上你的弥生鳞,非但没有疼痛,还可借此滋养你的识海。”
“这样好?”织影忍不住狐疑。
修渊道:“对于六界灵物,世人大多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悦彼木晶乃是上古神树——大椿之心所化,拥有世间最纯正的木灵之息,其治愈之能即便是木神一族修为最高深者,亦不能与之媲美。”
织影咧嘴笑道:“这么说来,还是我赚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再临胜境
“这么说来,还是我赚了?”
她歪起脑袋似是求证,眸光里好似投映着一整条浩瀚的星河,一眨一眨地闪动着慧黠的光,毫不掩饰心中的开心情绪。
这娇憨的模样委实讨人欢喜,修渊仿若看到了似锦在自己跟前撒娇讨宠,情不自禁地想去摸一摸她的脑袋,左手将将抬起,眼前却又闪过她决然离去的背影,颓然地垂下手臂,发出一声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叹息。
眨眼间整理好情绪,他便令小金乌在旁护法,与织影相对盘膝而坐,开始施法。
小金乌看着他打出复杂的手印,径直印向织影,继而掌心跃出一片羽状绿叶,环着织影身周飞旋,结出一层恍若被风震荡开来的绿色轻纱护着她。
羽叶翩浮,轻轻贴上她的眉心,这时修渊迅速并指点向绿叶,清喝一声:“弥生!”
小金乌心道这位魔尊是傻了么?灵物立契认主,又岂会听从除主人外的旁人召唤?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诡异。
随着修渊一声喝出,织影身畔五彩光芒隐现,走出一个身披五彩霞衣的冷美人,赫然就是弥生。
弥生出来后,脸上也是一愣。
作为器灵,她自然知道若非弥生鳞主人的召唤,旁人是万万不能驱使她的,但一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她竟然没有任何疑虑地就现身了。
他是谁?
未等她开始想,修渊再次发出指令:“弥生,助她稳住神魂。”
这一次,仍旧是毫不迟疑,令行禁止,她轻抬柔荑,覆于织影百会穴处,手中五色光芒顷刻间大盛,下方绿芒吞吐,仿似花萼托着一朵五色妙花惊艳绽放于世。
恰似修渊所说,织影没有感到丝毫痛苦,甚至觉得自己的神识犹如被落叶荡开的涟漪,正在一步步向外扩张。
她好似看见了大殿外缓慢流动的风,看见红露殿里咸桑对着一树花悄声自语,看见密林中重明鸟倚歌起舞,看见归墟渡口的海浪拍打彼岸……
不过三两息间,她的神识已笼罩整个归墟,突然一片血光闪过,她立时收神,睁开眼眸时,面前是小金乌那张俊美无铸的脸。
她提到嗓子眼里的心慢慢落回原位,舒了口气:“可算逃过一劫。”
小金乌身上的毛立即竖了起来,声音发沉:“谁要伤你?”
“貌似是……”
她还未说明,修渊的告诫就传了过来:“小丫头,得了好处可莫要乱用。”
这是为了她好,她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欣然领情:“织影谨记。”
对于她的知情识趣,修渊很满意,轻轻颔首,说道:“似锦魂魄无恙,只待后日启阵,便可解脱。”说完又觉“解脱”二字不妥,却也没有刻意纠正,遂放织影和小金乌出去。
出了大殿,小金乌沉声问:“是谁?”
织影回头望了眼,与他摇头:“说不得。”想了想,又道,“魔界内部事宜,还是少沾染为好。”
小金乌未置可否,却也再未问起。
再次来到归墟,织影已是另一种心情。
上次她是被冀离强行挟来的,有如置身牢狱,深感前路茫茫,又于无意间窥得咸桑之秘,为其冷嘲热讽,只觉通身不自在。
而这回,她看清了自己的心,身畔有小金乌作伴,目标既定,只待付诸于行动,又已修为大进,远非昔日可比,此时心境倒也称得上畅快二字。
挽着小金乌的臂弯,织影在林间漫步而行,与他讲自己上次在归墟发生的事情。
他专注地做一个倾听者,在她讲到有趣的事时共同吐槽大笑,讲到憋屈地餐风饮露时取了茶点与她一起用,讲到方壶山时,又有些期待地说想会一会传说中极为凶险的流云飞雾。
恰巧遇着安顿好归尘的冀离走过来,说了缘故,便由他引着驾云飞往方壶山。
“不知壶老在没在,那本《金匮注》叫我获益良多,还帮了我好些忙,总该再当面谢过他才行。”织影跟在冀离身后穿过流云飞雾这层屏障,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冀离回过头来:“壶老并非计较之人,不过他见到你,应当会很高兴。”
织影道:“我知道啊,但来此拜访致谢,是我的一份心意。”
冀离自感无趣,点了下头,就转了回去。
小金乌双眸微微眯起,垂首看了看手腕上的绳结,唇际浮起春风般的微笑。
未久,三人轻身落地,浓烈馥郁的桂香扑鼻而来。
织影蓦地瞪圆了眼睛,被她清扫一空的桂花林竟在短短半月内就恢复了盎然生机,难怪上回壶老那般大方地叫她随意采摘,还有冀离所说的“铲了一回又一回”……
她收了收下巴,抬眼就瞧见小金乌忍耐地憋着气,两条眉头都皱到了一块儿,她笑道:“采桂花回去酿桂花蜜。”
小金乌快要绝倒,连忙封闭了嗅觉,霎时恢复了从容淡定的神情:“随便摘,像上回那样摘干净都没问题。”
“好啊!”
两人相互打趣完,冀离已在方壶山转了一圈,皱眉道:“未见壶老身影。”
他只好使出千里传音:“壶老!冀离携友人前来拜会答谢,请壶老现身一见!”
如是三次,却始终未得回应,这下连织影也有些奇怪了,小金乌猜测道:“莫非他已不在方壶山?”
冀离当即否定:“方壶山在一日,壶老便不会离开。”
织影眼珠骨碌一转,语气担忧道:“难道是壶老出了什么事?莫不是失足落进海里,沉到海底了?不如我们下到海里看看?”
她的话刚说完没多久,就听到一阵铃铃啷啷的响声,三人立即循声望去,视线所落处,竟是一个圆径不到一尺的石洞。
织影试探道:“壶老,您在这里?”
“坏心眼的女娃娃,竟然出言诅咒小老儿!”果然是石洞里发出壶老愤怒的声音,伴着细微的铃铛声。
她讪笑道:“谁让我们都找了这么久,壶老您都迟迟不出来呢,我这也是逼不得已嘛!再说了,壶老您与方壶山同在,哪里是我小小地说一句话,就能够一语成谶的?”
第二百六十章 善自珍重
石洞里闷闷地响起一声低哼,尾音上扬,显然这马屁拍得他很是舒心。
织影端正神色:“这次晚辈是来向您道谢的,您赠予的《金匮注》助我良多,今日再来归墟,便至方壶山拜访,若壶老方便,还请现身,也好让晚辈当面拜谢。”
并未如她所愿,石洞里没有跳出那只方壶,壶老更是不曾现身。
只听他浑不在意地说:“女娃娃,小老儿替你解除反噬神引是为报故人旧恩,赠你《金匮注》也是不忍见其为书蠹所噬,白白浪费,能够学以致用亦是你自己的天分,与小老儿无甚干系,更无需言谢。”
对他这番话,织影丝毫不觉意外,对着石洞恭敬而认真地行了一礼。
“壶老心怀高义,雅践于行,晚辈心意已至,便不多作矫情了。”
她直起身,只觉两束目光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得她毫毛根根倒立,脑后阴风阵阵一般,扭头一看,小金乌和冀离莫不是如此,心道这壶老深不可测,也不知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待得身上的重重压力卸去,织影听壶老不满的语气道:“小老儿当日出言好心告诫,你们这两个娃娃却是一个也未曾听进去……罢了罢了,快走吧,往后不必再来方壶山了!”
织影一听,便知不好,忙不迭出言相问:“壶老,为何——”
“你们三个小鬼头都是爱折腾的,小老儿这把骨头还想多活两年!”
壶老骂骂咧咧地厉声喝出,大抵是动了真怒,带得串在胡须上的铜铃猛烈相撞,发出啷啷乱响,再加上石壁回声加持,浑坚的余音更是久久未绝。
冀离似有所悟,上前道:“壶老息怒,晚辈愚昧,还请壶老赐教。”
过得片刻,石洞里钻出来一道深紫色虚影,须发全白,统统结成筷子粗的小辫,尾部串着虎头铜铃,分明一副老顽童的形象,却不敢令人小视。
“壶老。”冀离眼巴巴地等着他指点迷津,他却有意吊他胃口予以小惩似的,足尖方向偏转,径自走向了织影。
“女娃娃……”
冀离的话叫织影回过味儿来,她恍然记起前一次来方壶山时壶老说的那番话,不知这次又会是什么。
正竖起耳朵准备聆听他的教诲,他却突然“咦”了声,两束目光又黏在她身上,时间比刚才还要久,久到她已经毛骨悚然到开始麻木,小金乌将要祭起法术,他才看够了似的缓慢收回,末了意味不明地叹了叹:“昨夜梦非醒,今朝醒还梦,明日徒奈何……女娃娃,善自珍重吧。”
织影听得心里一沉:“不能么?”
壶老看着她摇了摇头:“能或不能,小老儿如何知道?”
她呆呆地看着壶老,壶老却再未眷顾她半分,转而移向小金乌,点头复摇头,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这个小子生就不凡,若是看不清勘不破,将来有你后悔的!”
小金乌微微一愣,旋即抚着手腕轻笑一声,淡淡颔首:“多谢费心。”
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壶老不禁摇头。
终于到了冀离这儿,他紧抿薄唇,像极了凡界那些一脸焦灼地等待科举放榜的文士。
却见壶老指着他连连道了好几声“你你你”,半天也没“你”出个下文来,冀离胸腔里揣着的心随着壶老指点的食指而不安地抖动,内心愈发惶恐。
壶老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个爆栗:“你小子,该坚持时痛快丢手,不该执着时偏偏犯倔,同你父君一个混样儿!”
冀离未觉痛楚,脸色倏而一白:“何时应该?”
壶老瞠起目来,脑袋向他探过来,背着手似笑非笑地问:“我说不该,你便不做?”
冀离顿时结舌。
壶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瞟了眼织影和小金乌,语重心长道:“世间难得双全法,远古真神尚且逃不过,你们这些小鬼啊,各自保重吧。”
他背转过身,高扬起手挥了挥。
“走吧走吧,万载已过,封山之期即至,流云飞雾将化作百里毒瘴,小老儿这把朽骨头也该歇养歇养了!大梦千年醒,又见新天地,哪管他潮来、又潮归……”
风送杉桂香,暮色已漫天。
织影坐在屋顶上,静静地远眺大海深处那一大片尤其扎眼的黑气。
瓦片轻动,一转头就看见小金乌不怎么高兴的面孔:“一看就是一个时辰,毒瘴笼罩下的方壶山真就那般好看?”
织影认真想了想,回道:“不如若邪谷好看。”
小金乌纠正道:“不对,你应当说,没有我好看。”似想起什么,他换了个说法,“也不对,还是该说,没有阿霄好看。”
她眉梢轻扬,知道他想起了第二次在影殿见面时自己诓他的话,不由笑了出来,见他面露郑重,艰难地忍了笑,顺他之意,说道:“没有阿霄好看。”见小金乌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道,“你不觉得拿自己和毒瘴相比很没劲么?”
小金乌神情严肃:“你能看我一看就是一个时辰么?”
织影离自己不到一尺的脸,眨了眨眼睛,这么近,那不得看成斗鸡眼。
她斟酌一番,最终还是摇头。
斗鸡眼多毁形象啊,虽说再糟糕的样子小金乌也见过,但看喜欢的人把自己看成斗鸡眼,那画面,怎么想怎么滑稽。
小金乌脸色却渐渐黑了。
她补救道:“或者你坐远一点儿?”
小金乌的脸又黑了一分。
“要不我坐远一点?”说着,她往后蹑了蹑。
面前的脸已经快要融入到夜色中了,两只眼睛却亮得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默默地坐了回来,瞥见他腰间缀着的火红色流苏穗子,想起一桩事来:“我记得你说过,天幕遮不能变换大小,只能隐去一人身形,所以我做了这个穗子。大风元神为祸那日,怎么又可以了呢?可是你记错了?还是你也被诓了?”语毕,她静静地看着小金乌,面露迷惑。
小金乌眼皮跳了一跳,紧接着迷糊道:“是么?”
“不是么?”织影阴恻恻地笑了笑。
小金乌一拍大腿,作义愤填膺状:“是了,帝君太过分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
紫府,垂藻庭。
刚回来的东华帝君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他看了眼纹丝未动的紫藤萝,哼了声,遂幻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鼻子,抬眼就瞧见毓言仙官捧着一张朱红请帖过来。
“帝君,新天界发来请帖,新天界之主择霜雪族玉素上仙为天后,将于四月初八大吉之日举行大婚仪式,邀帝君前去天都赴宴。”
“玉素上仙……”东华帝君沉吟,忽而眼眸一定,叹道,“也不知是委屈了,还是有幸。”
他将请帖接过来随手翻了翻:“这也是个混小子。现今离四月初八还有半月……”
毓言仙官深知自家帝君一向不喜热闹,但又见自家帝君算起日子来,有些拿不准主意,请示道:“帝君可要前去赴宴?”
“先放着吧。”东华帝君将请帖扔在桌上,顿了顿,问道,“这帖子还给哪些人送了?”
毓言仙官答:“因是册封天后,当祭拜天地,昭告四海八荒,但凡神族中有头有脸的神仙都接到了请帖,另外,新天界已派使者前往魔界归墟、冥界幽都和妖界若邪谷,想必最迟后日,便能将请帖全部送达。”
东华帝君点头,心道那混小子只怕欢喜得很。
翌日,海风依旧腥咸,大海依旧蔚蓝,在这浩浩荡荡的蔚蓝中,一艘不起眼的冰船在海面缓缓漂浮。
“这都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没钓起来?”女子的声音慵懒中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小金乌抬起鱼竿,鱼钩上面还是那捆绿幽幽的水草,他神情麻木地再次将鱼钩甩进海里,回头面带不满地看了眼出言催促他的女子,却是悻悻然敢怒不敢言。
昨夜织影戳破天幕遮可大可小的事实,证实了他之前所言乃是诓骗,便着了恼,开始不理他。他是好说歹说,连哄带缠地磨了一夜,她才稍稍松口,说只要他钓上来一尾美人鱼,就不计前嫌原谅他。
于是……他就在这里坐着,拿了几个时辰的鱼竿。
这几个时辰里,美人鱼他是一点影子也没瞧见,倒是顺着钩子窜上来好几头张开血盆大口,迫不及待要进餐的海兽。
倚在躺椅上看书的织影悄悄瞄了眼仰天长叹的小金乌,书册后的眼睛无声地弯了起来,伸向一边拿了枚栗子糕咬了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
明日就会启阵,偷得浮生半日闲,她才不要闷闷地待在房间里浪费这大好时光。
水声响起,钩子上的水草少了一半,但还是没钓上来任何东西,小金乌重又甩出去,用力把鱼竿插进冰里,转身走了过来,见书册簌簌颤抖,他转头将栗子糕连糕带盘地摄到手中。
伸手没摸到栗子糕,织影放下书册,看向小金乌:“抓到美人鱼了?”
小金乌扔了块栗子糕进嘴,淡然点头。
织影眼眸一亮,就新奇地歪头去瞧:“哪儿呢?”
忽觉脚肚子上一麻,回过头来,一条蓝莹莹银亮亮的巨大鱼尾跃然眼前,她又惊又喜之下激动得跳了起来,冷不防双足软滑,一个不稳就要跌倒,幸而落入有力而温暖的臂弯中,眨眼就对上一双墨玉般的眼瞳。
这双眼瞳的主人往她下半身一瞟,继而勾唇,俯下来贴在她耳边轻声赞道:“好一尾美人鱼,我钓到了。”
织影耳尖好似被火灼了一般,烫得吓人,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而后也拿眼向下半身瞅了瞅。
好家伙,适才那条银亮亮的鱼尾赫然就与她的身子连在一起!不对,这鱼尾赫然就是她的双腿变的!怪不得她站不稳,这只臭乌鸦竟然对她使了变身术!
她瞪向小金乌,齿缝里磨出来两个字:“作弊!”
小金乌看着她的脸,然后瞥了眼她的鱼尾,回来一本正经地说:“美人、鱼。”
织影嘴角微抽,好吧,她竟无言以对。
虽然她不怎么在乎皮相,但被自己喜欢的人赞美总归是一件让人暗自欢喜的事。
她抬手冰了冰发烧的脸,将自己双腿变回来,推开小金乌,又别过脑袋,清了清嗓子,说道:“别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小金乌问:“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用钓美人鱼,什么话都好说。
织影埋头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转过头来笑眯眯与他说:“有一样东西,我惦记很久了,只是苦于被人拘着,一直未能实现。”
小金乌望见她甜得像蜜一样的笑容,心头咯噔一跳,直觉她接下来要他做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直觉总是对的。
当小金乌瞠目结舌地望着树林间扑打着肉翅四下飞窜的光溜溜的重明鸟时,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凉嗖嗖的。
织影坐在树下,用丝线将篓子里色泽鲜艳的羽毛一根压着一根地仔细扎起来,不到片刻的功夫,一柄艳丽无匹的羽扇就在她手中送来凉风。
瞥一眼搓胳膊的小金乌,她用羽扇遮住嘴角的窃笑,月牙状的眼睛却明晃晃地露在外头,直直撞进小金乌眼中。
小金乌定了定神,注视着她叹得无奈:“现在你可消气了?”
织影抿住嘴角的笑意,正要开口说自己没生气,就察觉到有人闯进了自己的神识范围,神色立时一凛,视野里闪过一条红影,那人身形凝滞一瞬,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存在,一息不到就听见有人冲这边清喝:“你们两个好生大胆,竟敢伤害看守林中灵禽的重明鸟!”
这声音……呵,冤家路窄啊!
她犹带不舍地摸了摸手中的漂亮羽扇,指尖所过出,丝线寸寸断开,散成水雾,一支支羽毛抖落开来,随着她手指牵引,穿枝拂叶,闻得一声嘹亮的凤鸣,一只通身神采的重明鸟跃上树颠。
目光回转,密林间走来一位红衣丽人,与从前一样对她怒目而视:“昨日就听说你同殿下回来了,没想到今日就遇上了你,当真是——”
“冤家路窄啊!”织影十分顺嘴地接上,她委实不喜欢听这位公主说话,太吵耳朵了。
她决定先发制人:“上次还没来得及告个别,咸桑公主就离开了,不知有何要事叫咸桑公主放弃唾手可得的宝贝,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可疑之人
咸桑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好似一斛被各色颜料浸染的清水,不断变换着颜色。
意外碰到这么个讨厌的人,织影兴致全无,不如眼不见为净,与小金乌折回深海去钓鱼,得个清净自在。
哪知咸桑突然将长袖一甩,肃整了容色,厉声道:“本公主不与你胡搅蛮缠,你窃取重明鸟毛羽制扇,手段残忍,实为不仁,依我魔族法度,理应受鞭笞二十以示惩戒。”
织影才懒得理会,她如今是魔族的座上宾,想必他们不会因为她借重明鸟羽毛来玩一玩就降罪于她,小金乌却停了脚步,转回头来,一双墨瞳冷得骇人:“魔族法度?鞭笞二十?”
刹那间,咸桑浑身如同被玄冥真水从上到下地淋了一遍,禁不住毛孔皱缩,生出退怯之意,她不动声色地望了眼来路,暗暗松了口气,与小金乌道:“入我魔界,自当遵我魔族法度,她伤重明鸟在前,逃脱责任在后,理应加倍责罚。”
小金乌盯着她看了两眼,忽而问:“你是血族?”
咸桑神情淡漠,并未作答。
织影道:“她是血族的咸桑公主。”
小金乌看着她微微讶道:“我竟不知魔族治下是如此混乱不清,血族的人也管起灵禽的事来。”
咸桑下颌微抬:“魔族规矩,任何人不得伤害重明鸟,自然人人都管得。”
小金乌义正辞严道:“那就是了,规矩是你们魔族的规矩,与我等何干?再者,你有何证据证明我等伤害重明鸟?”
他与织影对望一眼,而后将目光放远,遭遇过一次飞来横祸的重明鸟分外珍惜回到身上的羽毛,将双翅拢在胸前,兴奋又谨慎地蹲在树间啭喉高歌。
看到这只重明鸟,咸桑脸色通红,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衣裙上大片石榴石攒成的蔷薇花给映出来的。
织影瞧着颇为解气,有人撑腰的感觉还不错,但为确保明日之事万无一失,她上前正色道:“咸桑公主,你我本无仇怨,你的事我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更没那个兴趣去理睬,可你却屡次寻事,甚而置我于险地。
“我虽无意与你为敌,但也不惧与你为敌,若你再行挑衅,不管你是血族公主,还是未来的魔族储妃,我都不会再手下留情,相信魔尊陛下和冀离君也不会偏袒于你,请你好自为之。”
一番话说得底气十足,谁让似锦的魂魄还在她这里,投鼠忌器,难道他们还会为了一个血族公主就弃自己的女儿和妹妹于不顾?
咸桑心里梗着一口气,作为血族唯一的公主,她自小便享尽荣宠,又被寄予众望,从未有人敢给她脸色看,便是魔尊修渊亦不曾对她多加苛责,却屡屡在织影面前受挫,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而且她能感觉到,织影的修为又进益了,还不止一点……忽然袖子里的璇玑盘颤动不止,咸桑震惊地望向织影:“弥生鳞在你手里?”
织影恍然:“原来你揪着我不放,是为了弥生鳞?”见咸桑嫉妒又恨恨地盯着自己,她忽然心情明媚了起来,“咸桑公主,如果你需要弥生鳞,是不是更应该对我客气些?”
咸桑冷嗤一声:“弥生鳞这样的至宝,有谁会拱手相让?况且你我已然交恶,本公主又何必在你这儿自取其辱?”
织影不禁纳罕,这公主的脑回路可真是清奇得很,自己前头都挑明不想和她为敌,她这会儿还这么固执,不得不说,做公主的就是硬气,这位血族公主尤其硬气!
不过她还真有点儿好奇:“公主尊贵非凡,又深受父君及族民爱戴推崇,就算得到弥生鳞,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何须如此执着?”似联想到什么,她瞪圆了眼睛,“莫非公主是想借弥生鳞之力问鼎一界至尊,取魔尊陛下而代之?”
她越说越离谱,咸桑更是气急败坏:“胡说八道!”
织影一脸淡定:“嗯,我的想象力比较丰富,还请咸桑公主多多担待。”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咸桑觉得自己心口像堵着一堆大石头,搬不开也劈不碎,着实膈应得很,刚才她不该停下来的。
在侧旁观的小金乌忍不住咧开嘴角。
从前都是他被织影堵得哑口无言,今日却真真切切目睹她将旁人堵得憋屈不已,这个血族公主一身晦气,却是找错了发泄对象,最后只能自找晦气。
这么晦气的人,还是早些远离为妙。
他去够织影的手,密林里窸窸窣窣地又闯进来一群人。
“几位留步!”
他抬眼看去,来的是一队着细鳞甲的巡逻卫兵。
向他们行过礼,带头那个巡逻卫兵说道:“咸桑公主,适才属下等巡逻之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越渺台附近徘徊,一路跟着追到这里,不知公主……”随后警惕地瞄了两眼织影和小金乌,“还有两位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咸桑不经意地拿眼瞟织影二人,巡逻卫队长也看了过来。
小金乌漫笑道:“说起这可疑之人,我的确看见一个。”见巡逻卫队长的神情立即慎重起来,他接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眼睛朝咸桑望去。
“你想攀诬本公主?”咸桑猛然将双袖一振,气势大开,凛然不可侵犯。
巡逻卫队长退了一步,陷入沉吟。
早在月前,修渊便已下令严密看守越渺台,不许任何人进入,咸桑若是有心,也不该现在才入越渺台查探,但随着时间推移,防守之心逐渐松懈,趁虚而入也不是不可能。
三方对峙之际,远远地飞过来一道人影,飘然落地,他穿着一身素袍,手里拿着一颗鹅黄色果子,一径走到咸桑跟前,嗓音好似乌云里酝酿的雷点,听起来低哑又沉闷:“咸桑,采到玉芝果,可以走了。”
咸桑愣了愣,看了看织影二人,回来朝他点头。
巡逻卫队长见此,立即挥手,给他们让路。
盯着那人的背影,织影觉得有几分眼熟,思索了一番,方才醒悟,这不是上回在密林里和咸桑抱在一起那人么!
第二百六十三章 探越渺台
归墟密林中生长着无数奇姝异树,与此同时,秉着良禽择木而栖,亦有众多灵禽异兽在内居住。
原本魔族有意驱兽保护这片密林,但见驱赶了一波又来一波,也就不再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遣了重明鸟在此看守。
密林中生了一株玉芝树,百年结一次果,食之可稳固修为,强化内丹。
织影离开归墟的时候,玉芝果还只有樱桃大,旁边又有一头九头花豹守在树周,因而未能亲尝,算算时日,而今恰好是落果之时,这样的好东西她不想错过,旁人自然不想错过。
一件物证再加上一个人证,咸桑确实洗清了嫌疑。
巡逻卫队长又把目光放在了她和小金乌身上,她也只好搬出自己的人证。
半柱香前,她和小金乌飞进密林的时候,刚好和上一队回越渺台交班的巡逻卫打了个照面,还被再次“提醒”不要打重明鸟的主意,她一面笑呵呵应着,一面拉着小金乌马不停蹄地往密林里飞,刚一落地就把重明鸟抖落下来的羽毛收罗一空。
从密林飞到越渺台起码也要一炷香的时间,他们还未修到上神境界,不可能无视空间规则踏破虚空。
和上一班巡逻卫对过了证词,织影和小金乌得以顺利脱身。
一路上,小金乌心底始终有些不安。
虽说修渊决定将似锦召回,但保不齐魔界当中还有人不愿让似锦回来,却枯大阵就设在越渺台,只等明日启阵,如今巡逻卫却在附近发现有人形迹鬼祟,这是不是说,有人在打却枯大阵的主意……
“我想去越渺台看看。”他道。
织影脚下一滞:“你是担心有人会对似锦不利?”
脑门儿乍然吃痛,听得小金乌说:“笨蛋,我是担心会间接伤到你。”
“知道啦。”这家伙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也不知哪儿学的,她揉了揉脑门,沉吟道,“归尘已经被人看管起来,如今最有可能对似锦不利的是冀离君母后的母族,夜族。”
小金乌颔首:“一个凡人尚且花样众多,手段层出不穷,夜族在魔界根基深厚,若有心想做些手脚使绊子,恐怕不算难事。明日就要开阵,这事还得和魔尊提上一提,有备无患。”
两人即刻出发去找修渊,到了大殿外,却瞧见殿门紧闭。
“魔尊陛下有客人?”织影问门口的守卫。
守卫面无表情地回道:“新天界遣使来访。”
“要谈多久?”小金乌道。
守卫转动眼珠看了看他们,知晓他们乃是自家魔尊的座上宾,放轻了语气:“来使轻装简行,应当不会久留,二位若是不急,可往偏殿喝杯茶。”
既然只是喝杯茶的功夫,那还是就在这里等吧。
织影借着门缝往大殿里头望了望,可惜什么也没看见,正要转身走一走,耳边冷不丁听见人声,想了想,默不作声地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好似散步地走到房檐下,耳朵朝向门里静立不动了。
小金乌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逗得忍俊不禁,也跨了过去,与她一道站着。
里面幽幽地传来人声。
“……天帝陛下和玉素上仙大婚在即,特遣我来归墟给魔尊送请帖。”
“下月初八,倒是个好日子。本尊自会备下厚礼庆贺他大婚之喜。”
“魔尊客气了。天帝陛下还有一句话命我转告魔尊,魔尊想要的,天帝陛下已经全部兑现,也希望魔尊不要忘记当初立下的约定。”
“回去告诉你们天帝陛下,本尊言而有信,一诺万钧,自会遵守约定。”
“我定将此话带到,眼下事务繁多,我就不叨扰魔尊了。”
脚步声慢慢近了,织影和小金乌齐齐背过身去,走到一半儿,这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她心弦紧绷,难道人被发现了?然而没一会儿,脚步声又逐渐远了。
她方才缓缓转过身来,愣愣地望着使者去的方向,直到小金乌出声唤她,她才醒了醒神,向他微微一笑。
除了眼前这个人,那些其他又与她何干?
“走吧。”
织影和小金乌一起进殿向修渊说了夜族的事,提出要去越渺台察看,修渊沉吟半晌,最终答应让冀离带他们去越渺台,至于夜族……
魔尊夫人夜阑亡故,大王子夜荼在幽都为护故孟而死,族长夜韩战死于西北海,而今王族中只剩下二王子夜崇一个,前段时间理所应当地接过夜韩之位,成为了夜族新一任族长。
要说起来,这位二王子却与父亲夜韩兄长夜荼有所不同。
他无心权谋,更不理俗事,待人接物间温和有礼,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或许正是因此,他对于似锦一事从来没有说过半句不是,现如今他成了夜族族长,照他往日行事做派,也应该不会有太大动作才对。
然而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似锦好不容易有了复生的希望,他绝不能让旁人破坏这件事,当即派了人死死盯着夜族上下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一丝风吹草动,即刻把他们都关起来。
织影三人往越渺台察看,冀离亮出魔尊腰牌后,守卫就放他们进去了。
彼时已集齐东南西北四方之力,以四象的方位排列,万灵珠、曼殊子、洛古天书、无名箫皆已拿到,分别置于四个位置,看排布走向以及地上麒麟血所绘制的阵法轨迹,布的应当是当年玄祖元君所创的天地**阵,至于空缺的两处,就该是弥生鳞和悦彼木晶所在。
三人分工探查,小金乌察看四方之力,冀离查探曼殊子和无名箫,织影则负责万灵珠和洛古天书还有阵法轨迹。
如同上次所见,万灵珠还是一个大元宵的模样,看上去平平无奇,织影送了一缕灵力进去,见情况和上次一样,她就放下心来,转去检查洛古天书。
洛古天书便是藏在神族的那件灵物,与普普通通的万灵珠截然不同,洛古天书上面萦绕着一种极为精纯的灵气,让她感觉到很舒服。
再次送了一缕灵力进去,光影流动,一个个金色小字活了似的从洛古天书上浮了起来,排列成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洛古天书
织影定睛一瞧,却发现这些小字都是上古文字,读起来又艰深晦涩,前言不搭后调,就像是打乱了的拼图随意拼回去的。
她不禁嘀咕:“还真是一本看不懂的天书。”
既然洛古天书没有问题,她就撇下,转而去核对天地**阵。
将将迈出两步,第三步还没跨出去,便觉身后灵气鼓动,她回身去看,竟是洛古天书闹出来的动静。
先前沉入洛古天书里的金色小字再次跃了出来,毫无章法地头尾衔接,组成一条金环光链,逸动着悠远的远古气息直直冲向没有任何准备的织影。
光链完全无视她出于本能的抵制,顺利地穿进识海里,重又断开,变回无数金色小字,落花似的飘入其中。
一切于瞬息之间发生,等织影反应过来这些文字是什么东西时,他们已经深深印入识海之中。
而今在场三人修为相差无几,论起来,冀离还要稍稍强上一些,又一同站在天地**阵中,洛古天书的异动当然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检查完曼殊子和无名箫,他便看见织影抚着紧锁的眉心长睫轻颤,走过去轻声道:“传闻洛古天书乃是伏羲大帝所书,其内记载上古秘法无数,阵法占卜、兵法谋略、医经药典无不在列。自伏羲大帝陨灭于世,洛古天书经历若干沧海桑田,踪迹难觅。”
“那么魔尊陛下又是如何得知洛古天书所在,并顺利收入囊中?”织影绕过他的话,直击重点。
冀离暗自苦笑,他又多嘴了。
也绕过织影的问题,他只道:“伏羲大帝担心有人会利用洛古天书为祸六界,故而在天劫来临前就在洛古天书上留下禁制,并叮嘱神族后辈将其束之高阁。”
“神族里也有你们的探子?”织影突然向他问起。
冀离含笑,不答反问:“那魔界中有你们的探子么?”
织影哑然。嗯,这似乎……也很公平。
她指向恢复原状的洛古天书:“那为何刚才突然出现异动?”
冀离面带思索,最后道:“这大概就是伏羲大帝对娲皇最后的眷恋吧,只是他可能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遇到弥生鳞的主人。”
这么说来,弥生鳞是开启洛古天书的钥匙,那她如今相当于是身怀两件灵物了。
冀离那潋滟的紫瞳微闪,意味深长地说道:“世有至宝灵璧,落于一弱女之手,人尽皆知,顾姑娘以为如何?”
织影秀眉轻挑:“你这是在提醒我现在匹夫怀璧?”
冀离不语,形同默认。
织影如何不知,但木已成舟,更何况,她还很需要弥生鳞的帮助。
现在知晓她是弥生鳞主人的人恐怕不下十个,若邪谷那边已经答应会帮她保守秘密。至于归墟,在似锦回归之前,修渊是绝不会泄露出去的,那么就只剩下归尘,还有咸桑。
她抿起唇来叹了叹:“现在你那未婚妻可是知道弥生鳞在我手中了,我不清楚她是以何种手段知悉此事,但我很好奇她要弥生鳞来做什么,还有在风须国时,她又因何故提前抽身。织影心中困顿难解,可否请得冀离君为我指点一二?”
她双手交叠,便是一礼拜下,动作十分标准,可配上她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端庄是绝对谈不上的,说是古灵精怪更为贴切,但这样反倒更亲切,或者说亲昵,久违的亲昵。
冀离玩笑似的说道:“你可别这样,我担心有人会将我记上黑榜。”
眼睛下意识地向供着四方之气的地方掠去,脑海里浮现出某人吃醋的模样,织影忽地笑了:“倒真有这种可能。”
女子眼睛弯弯,嘴角也弯弯,从醒来到现在,冀离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这样甜蜜的笑容,或者说是幸福的神采。
他曾在一个人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采,然而顷刻之间,就被命运的巨轮无情地碾成了齑粉。
他皱起眉来:“若回天界,便会受神则制约,你有准备么?”
果然,女子脸上的笑意层层淡去,眉眼间染上一缕愁思,好似落在红梅上的一簇白雪,生生将那热烈的色彩压下几分,然而那坚毅的品格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
织影道:“天界神则,我自然晓得。
“从前我以为喜欢一个人便是两相安好,可是啊,若真到了深爱入骨,又如何抵挡得了那似海的相思,如潮的寂寞?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习惯,他用六百年入了我的心,让他的所有成为我的习惯,岁月绵长,或许有一日我能改掉这个习惯,但却赶不走心里早已住下的他。
“动情就要受灰飞之刑么,那就改掉这条神则好了。”
她挺直了脊背,犹如一棵通天建木,将自己的意念透过重重荆棘送向那至高无上的所在。
冀离耳边遥遥响起一个声音。
“阿兄,我喜欢他,就像阿娘喜欢那个人一样,我不怕神则,一定有办法能够对抗神则的约束。”
后来,她去了忘川,找到了那个办法,换来了一场辛酸又苦涩的姻缘,和一个怨她恨她的人。
他时常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由着她去忘川,现在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可惜,这世上最残忍的就是有如果,却又没有如果,当现实打破幻想,留下的只有锥心刺骨的痛苦。
眼前的女子和她像,又不像。
女子虽然也很任性,却从不喜欢强求,或许最后,她能用自己的方式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冀离淡笑着说道:“你很勇敢。”
织影翘起嘴角:“我喜欢的人是天上地下第一煞神啊,我怎好丢了他的脸面?”
她的问题还未得解惑,织影倏地敛了笑,拿眼斜乜着冀离,道:“我已经说了这么多,冀离君好似还未曾为我解惑。”
还惦记着呢,冀离摇头失笑,旋即将缘故娓娓道来:“我与咸桑,说起来倒是被这一纸婚书束缚了,她心不在我,我亦无意于她,至于弥生鳞,她取来非为己用。”
“那是为了什么?”
冀离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此事关乎她的清誉,我不好与你明说,今早她来寻过我,若有可能,能否请你帮她一次?”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地**
织影哼了一声:“她屡屡针对于我,寻我麻烦,凭什么要我帮她?指不定人家公主还不领我这情,我何苦自讨没趣!”
冀离挑眉:“哦?”听上去她好像试探过咸桑。
她暗自腹诽,面前的人眼睛虽然长得犹如璀璨剔透的紫水晶,实则比鹰眼还要犀利几分。
心中着实好奇咸桑的目的,织影便将自己于密林中遇见咸桑和那男子的事简要说与冀离听,然后问他:“那人是谁啊?”
冀离眼中浮现出一丝悲悯:“他是我的表弟,现任夜族族长,夜崇。”
织影恍然,那不就是夜韩的儿子,夜荼的弟弟,难怪在喜欢浓墨重彩的魔族中,罕见地穿了一身素服,原来是在为父兄守丧。
说起来,他父兄的死与她还有些渊源。
好在夜荼一事已过去六百年,这六百年间她又过得很是低调,与夜韩在战场相见时,她还是以男装示人,并无人认出她来。
回忆之前所见男子的音容相貌,织影不禁疑问:“他的修为好像不高。”
冀离颔首:“三年前,夜崇蜕丹失败,便一直不曾恢复。”
难怪要来密林里采玉芝果了。
之前她亲眼目睹过故孟蜕丹之时的魔相,那模样比林子里的千年老树妖还要磕碜,后来援兵赶来,他多半是没能蜕丹成功,冀离曾说自己蜕丹失败,而今这个夜崇也失败了。
她忍不住吐槽:“你们魔族人的内丹怎的比蛋壳还禁不得磕碰?蜕一层皮就这么多凶险?”
冀离哭笑不得,与她辩解:“我们魔族蜕丹与你们神族历劫是一样的,你晋升上仙渡天雷劫时可还容易?”
那日一道接一道劈下来,如同殿柱子一样粗的天雷,织影怎么可能会忘记?眼下从他嘴里冷不丁提到,她仿佛还能闻到衣裳被劈得冒烟的那股子焦糊味儿。
这样看来,蜕丹的确很凶险,要是一个运气不好,再遇上点儿意外,那就更凶险了。
见她的眸光一时泛着郁郁之色,一时又变得闪亮,一时还带着几许幸灾乐祸,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冀离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松快起来。
惦记着正事,他轻咳两声,说道:“现今夜族王室仅剩夜崇一人艰难维系,独木难支,彼时若能得你雪中送炭,夜族与云族之间的恩怨应当可以就此了结了。”
织影心思一转,笑道:“我看你是担心似锦在魔界受到夜族为难吧?”
不止如此,冀离想说这四个字,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意思,兀自犹豫之际,织影已将此事利弊想了一遭:“这件事我先记着,过了明日再说。”
冀离点了点头,将阵法囫囵看了一遍,想起什么,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沉凝:“你可想清楚了,等到了明日,可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织影一脸坚定:“如果会后悔,我就不会请你帮忙,到时候烦请你代我向魔尊解释。”
“那他呢?”
她拨了拨垂在胸前的发带上面印着的冰蓝色火焰,道:“他会懂我。”
天地**阵中一根三人合抱的石柱背后,一道身影默然独立,拳头紧紧抵着柱面,嘴里溢出无声又无奈的叹息,悄声低喃:“我倒宁愿自己不懂你。”
……
转眼又是一日,晴好无云的天气,黄昏时分绚丽明媚的晚阳光辉纷纷扬扬铺洒在宽阔的海面上,浪涛涌动间浮光跃金,好不明丽!往东的海水犹如被蓝墨汁晕染过的宣纸,层层幽深厚重,由浅蓝到墨蓝,一直蔓延到与天相连的天尽头,与即将降临归墟的夜融为一色。
此时的海域介乎瑰丽与恬淡之间,赤金,淡金,浅橙,天蓝,亮蓝,深蓝,几乎囊括了所有织影喜欢的颜色。
她跟在修渊身后,来到已经他们为她和似锦准备已久的越渺台。
从归墟到风须国,又赴若邪谷,最后再经沧浪海返回归墟,堪堪半个月的时间,却好似过得比之前的六百年都要来的漫长和精彩,她和所有人一样,带着所有努力和期盼,终于迎来等候已久的这一日。
握着小金乌宽厚温暖的手,凝望着他被金色晚阳映照得愈加俊美的侧颜,织影胸中鼓荡起澎湃的勇气。
越渺台上,魔族各长老直身肃立,黑袍严整,神色凛然,站在各自的方位一齐迎候修渊一行。
这其中还有两道身影立于法阵之外,一杏黄一藏蓝,吸引织影注意的是那道藏蓝色身影,只见得此人青年相貌,神色从容,眸光淡泊,浑身散发出一种大海般祥和而又浩瀚的气息。
织影听冀离唤他“玄左使”,看来他就是这次法阵的指挥者了。
数次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这让织影对他保留了足够的好奇心,此刻得见,却不想多加注意,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行至法阵外围,玄左使迎上前来,声音平和而不轻浮,带恰到好处的恭敬:“陛下,越渺台千里之内已清扫干净,确保无闲杂人等干扰,法阵现已安排妥当,只等弥生鳞与悦彼木晶这两件灵物置于阵中,即可完成却枯大阵。”
修渊微微颔首,回身向织影望来。
织影朝小金乌笑了笑,轻声柔语:“等我。”
小金乌神情怔忡,轻点下颌,指尖捏了捏她的手心,等她先抽出手,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缓步上去,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他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些着慌。
修渊手掌挥出,一道绿影脱袖而出,落在天地**阵里的东之位,这时织影才看清悦彼木晶的真容,那是一截树枝,枝干深褐,上面生了九片羽状绿叶,好似碧玉玲珑,极为可爱。
她步至修渊跟前,听他嘱咐道:“召出弥生鳞,置于天地**阵中的地之位。”
天地**阵,乃是东南西北天地这六个方位,洛古天书在天之位,暗合九天之意,弥生鳞出自大地之母娲皇,自当置于与之相应的地之位。
织影将指尖轻点眉心,一片吞吐着五色神光的鳞片跃然而出,随着指引落入阵中。
第二百六十六章 重新比过
弥生鳞落定,残缺了四十九日的却枯大阵终于完整!
修渊大喝:“入阵!”
令行禁止,织影飘然而起,转瞬就已立于阵中的白玉高台上,她长身玉立,白衣翩然,平静淡然的神态令阵中所有人为之诧异与惊叹。
亲自参与布置却枯大阵,他们当然知晓个中之凶险。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六界灵物所蕴含的强大力量可以造肉身凝魂魄,亦可以将肉骨神魂彻底撕裂,化作清气飞散,造就与毁灭只在一线之间,更何况六界灵物自有灵智,他们无法完全掌控里面的力量。
因而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次可以成功塑体凝魂的机会不到一半儿,而能够同时保全织影与似锦两个人的可能更是不超过一成。
这个神族小丫头不知是真的心如止水,还是不知者无畏,才会有这样的从容不迫。
织影无视这些无关紧要的或是惊讶或是嗤笑的目光,她凝目而望,只注视于却枯大阵边沿那两道身影,与此同时,他们也在看她。
在她的视线投过来那一刻,冀离内心震动,不为其他,只为那双眼睛里深深的信任与期冀。
昨日在这里,她说:我信你。
她却不知道,就算没有似锦,就算没有这份信任,今日在这里,他也会倾尽全力。但是,何必呢?还是仅止于此吧。
于是,他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颔首,郑重地,接过她的信任。
织影心下暗自欣慰,转而挪开目光,望向那个此时此刻或许比她更加忐忑的人。
抱歉啊,又任性了一回。
小金乌面无表情,只拿一双黝黑深沉的墨瞳,深深地凝望着她,背在身后的手早已捏得发白,自己却浑然不觉。心中直道,真是个任性的臭丫头啊!
织影轻咬嘴唇,然后无声地比了个口型,还是那句——等我。
白玉高台上的女子有着瓷白的面孔,身形纤弱,素洁优雅的白裙便犹如悠悠飞舞的蝴蝶,这一刻还在手心,下一刻就飞得看不见了。
小金乌愈发握紧了手,唇角微动,以同样的方式回之:活着。
织影微微一怔,而后重重点头,旋即收回目光,绣满如意云纹的长裙漫漫铺开,在白玉高台上盘膝坐下,闭目凝神。
“启阵!”
原本严阵以待的玄左使与各大长老随着修渊一声令下各自掐诀,起手结印,将术法灌注于却枯大阵中。
中央的天地**阵由天之位的洛古天书霎时震开曜世金芒,由里至外,六大灵物一一迸发自身灵光,刹那间延及外围,四方之力激荡出巍山苍海般雄浑悠远的力量,当即就将法阵外的小金乌等人震得退了几步。
法阵中斑驳陆离的光芒将视线挡住,众人垂眸敛目,唯有小金乌凛然不惧,一双眼睛透过重重灵光专注无比地望着白玉高台上织影那沉静的容颜,他沉下心来,指尖触摸悬于腰间的流苏穗子,果不其然,上面的神识联系已经被法阵里苍古的灵力彻底切开。
宇明殿,望日阁。
四面开阔的楼阁中,归尘静坐于窗台前,遥遥眺望大海深处那座五光十色的小岛,眸子里划过一丝冷意。
回首一看,红泥炉上的茶壶壶嘴处冒着浓浓的白雾,好似清晨时分,朝阳山顶那云雾缭绕的幽雅景致,他将将醒过神来似的轻声低喃:“开了。”
身后盯着他愣愣出神的侍女急忙上前拎起茶壶给他倒茶,却被他抬手阻下:“我自己来。”
声音温和,如同拂过耳畔柔柔的清风。
侍女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躬身退后。
“你怎么不说话?”归尘斟好茶,回身过来将杯子递与她。
侍女意外地瞥了眼那只执杯的修长的手,意识到自己的逾矩,立即低下头颅,连连摆手:“奴不敢!”
这样胆小,归尘眼底飞快闪过一抹不豫之色,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冀离君让你来侍奉我,怎么连我煮的茶你都不肯替我尝尝味道?”他败兴地收回来自己嘬了一口,又道,“你会画水镜么?”
处于惶恐中的侍女更加意外地抬目看他,见他透着鼓励的眼神,心里竟然升起勇气来,含羞带怯道:“会一点儿,但是看得不远,也不是很清楚。”
归尘犹如春风化雨一般轻轻笑开:“会就行。”他抬手指向远处那座萦绕着异光的海岛,柔软了声音,“归墟钟灵毓秀,珍奇遍地,我瞧那处一片流光溢彩,想必又有什么异宝现世,可惜我只是个凡人,目力不佳,姑娘可否用画一面水镜出来让我一饱眼福?”
侍女循着他的指尖望去,不禁撇了嘴,那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岛,想必是哪位魔君在那里斗法,术法相撞才生出那样多彩的光。
这位公子到底是俗世里的凡人,没见过世面。
回转头来,将归尘那熠熠闪烁的星眸里满满的渴求收入眼底,侍女心里忽然一软。
这样温柔清俊的男子,和那些整日里对她呼呼喝喝的魔族完全不同,而且,他好可怜啊,连魔族斗法都没见过……似乎殿下让她来侍奉的时候并没有说不能让他看外面的景色,况且望日阁本身就视野开阔,应当没问题的吧。
经过一番自我说服,侍女讷讷应下,双手凌空画圆,窗台边,一枚水镜就此生成。
归尘向她微笑谢过,而后回过身去看水镜,只看见一团混沌的蓝色,果然如她所说既是模糊又是遥远,灵力这般低微。
罢了,何必跟一个供人差使的侍女计较。
他悄悄从怀里摸出一粒光珠,趁着侍女没注意,将之弹进水镜里,水镜里的成像即刻清晰十倍,距离也拉进许多。
不理睬侍女震惊地盯着双手,欢喜得直呼修为突然提升,他专注地着目于水镜显示出来的画面上,定睛一看,不禁眯起眼来。
仅仅过了这么一小会儿,那座岛上的灵光就已经完全铺开,几乎已经看不见小岛原来的模样。
瞧见这一幕,归尘缓缓弯起嘴角。
顾姑娘,上回输给了你,今日我们重新比过。
第二百六十七章 滔天血海
深海之中,越渺台。
却枯大阵开启,涌动的阵法之力如同倒灌的海水,齐齐汇入白玉高台,将上面的白衣女子笼罩其中。
苍远纯粹的灵力轻而易举地穿透她白皙的皮表渗入四肢百骸,在经脉里飞速运行,好似要将这副躯体的构造全部摸清,然后以此为模板塑造一副新的躯体。
这束灵力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十分残暴地将经脉撕扯出一条条又细又深的裂缝,然后又有温润的木系灵气一点点修补裂缝的伤。
织影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强自忍受着这只既暴戾又温柔的手将体内的经脉一一抚过,顿时汗如雨下,将衣裙打湿。
她感觉自己的经脉就像一块沙地,被学童拿着树枝在上面练习写字,写错了就抹平重来,经脉在撕裂和愈合之间频频轮换,周而复始。
巨大的痛苦之下,嘴唇很快就被咬破了皮,鲜红的血液顷刻间涌出,与滴下来的汗珠交汇,咸涩的味道漫入齿颊,让她拧起的眉锁得更紧了。
进入上仙后阶,她以为自己的经脉已经变得足够柔韧宽阔,可以经得住考验,但在这束灵力之下还是撑不过片刻,就已经难以承受。
后古上仙和远古真神的差距果真是不可想象!
好在这束灵力及时收手,在经脉里运行一个大周天后就放过了她的经脉,然而,真正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灵力冲破经脉,径直抵达识海,点亮了一粒粒青色光点,混在海水里,抛起又跌落,好似要冲破海水的禁锢,去往外面的世界。
那就是似锦的魂魄了吧。
“凝神守心,不可抵抗!”
耳中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是那个玄左使。
织影深吸一口气,依言照做,任由那光点在识海里冲击突破,直捣黄龙。
那只巨手好似伸进了她的脑袋里,将脑仁搅得乱七八糟,血肉模糊,偏偏这痛不欲生之际又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所受的伤痛一一抚平,然后又迎来新一轮袭击,发出的冷汗几乎将她的衣裳全部湿透。
却枯大阵外,众人以绫纱覆眼,观望着法阵里的情况。
望着白玉高台上那个满头冷汗,宁愿把嘴唇咬出血来,也不肯发出半点声音让他担心的女子,小金乌目光沉沉,紧咬着牙一言不发,负在身后的手几乎快要将指骨捏碎,只恨不能上去以身相替。
冀离露出来的那半张脸神情又惊又愧又忧,但也是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反倒是站在他们身前的修渊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常人在这样的冲击之下恐怕早就撑不住用灵力抵抗,这丫头倒是块好料子!只可惜不是……”
他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后面的两个年轻人也没有上前追问,或者说是根本不在乎他想说什么,一时又陷入沉寂。
未久,法阵之中突见一道赤芒闪过,以破竹之势迅速将整座白玉高台都笼罩其间,也将上面的女子罩住。
“小影!”
“顾姑娘!”
织影的双手攥紧了衣裳,嘴唇上的痛开始变得麻木,识海不知道掀起过多少次狂澜,从识海里释放出来的青色光点已经自发凝聚成人形,只差双足尚未补足。
法阵里传来源源不绝的灵力,一刻不停地在她识海里奋力劳作,搅起倾天浪涛。
忽然间,好似战场上挥刀而过带起的一行鲜血,识海里出现一抹妖异的赤红色彩,将深蓝的识海映得如同血海一般,青色光点渐渐隐没,血海上方,苦心凝聚出来的人影在一点点飞散。
不好!
织影倏地睁眼,入目竟是异常浓烈的血光,看不见外面的情景,而自己就好像置身于滔天血海之中。
“出了什么事?”她高声呼喊。
无人应答。
这血光还能阻隔声音么?
她抑住心中惊疑,正要放出神识查探一番,忽然又记起来此之前修渊的叮嘱,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想了想,她用识海里的契约试着联系弥生。
“弥生,这片血气是怎么回事?”
许是被血气影响,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到弥生的答复:“是魔血。”
织影皱眉沉吟,法阵中怎么会有魔血?分明昨日来察看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又再加强了结界和守卫,根本没有人闯进来……
又是一阵静默。
木已成舟,如今再追究由来也是枉然。
她振作精神,再向弥生问解决血气的方法,这回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重复几次,还是如此。
难道是被血气影响了契约的联系?
她一时想不出答案,而如今的形势也容不得她再将精力耗费在这些问题上。
——似锦的魂魄正在逐渐消散!
眼下,该想办法保住似锦的魂魄,如若由着她散去,要是法阵里的灵力失控,那么等待她的只能再次灰飞烟灭,到时候,只怕连自己也无法全身而退。
好在弥生告诉她这是魔血,既然明确是魔血入侵,那就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
魔血是混在法阵灵力里进入识海的,而今最快捷的办法,唯有先堵住法阵灵力的来源,就只剩下魔血,魔血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一团顽固些的毒瘴,毒瘴入侵肉骨,当以杀之!
幸而法阵灵力中含有悦彼木晶纯正的木系灵力,经脉已经恢复如常,可以随心运转自身灵力。
打定主意,她立即抬起双手结出五彩云印,直推向天,以头顶为.asxs.,厚厚的白冰沿着弧形的轨迹朝下蔓延,形成一个中空的冰球,将魔血之气牢牢隔绝在三尺之外,而后运转南霜杀花功法。
天都,九黎宫。
墨香阵阵的书房里,雎略提笔坐在堆满折子的条案前,眼睛却直直盯着悬于前方的水镜,目中难掩担忧之色。
浅色纱幔微动,水镜后走过来一个人,看着他呆望着水镜的模样,不禁凝眉:“都已经将两方之力双手奉上了,我以为你已经放下,没想到你心里还惦记着,我怎么没觉得她有什么好?反倒是这个小神女更可爱些,可惜你亲手将人家——”
淡淡的一眼瞥来,却叫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得讪讪地闭上嘴。
第二百六十八章 置之死地
玄左使敛眸沉思。
寻找六界灵物收集四方之力就是为了布下今日的却枯大阵,迎接公主回归,眼前这点儿意外还不至于让他退缩。
目前法阵被魔血侵染,法阵灵力又被那神女的术法阻挡,没有法阵灵力,公主的魂魄就会再次消散,与识海再次融为一体,这个神女莫不是因为魔血而临阵反悔了?
斟酌少顷,如何作为,已有定论。
他向众长老比了个手势,长老们立即振奋,转移三分术法倾注于却枯大阵中的冥界灵物曼殊子。
法阵中立即灵光倾天,然而,血色非但没有按照预期当中那般有半丝减弱,反而随灵光急剧暴涨,甚至隐隐有盖过灵光的趋势,天空被映得如同一层厚重的血幕,顿时显得妖异无比,磅礴的法阵灵力裹挟着象征着弑杀的血色朝白玉高台汹涌而去。
闻得“咔啦”的声响,白玉高台上那颗冰球立即炸开十数道裂痕。
冰球中,织影正全神贯注以南霜杀花功法灭除侵入身体里的魔血之气,耳边陡然听闻裂冰之声,心神一动之下,识海里的灵力击空,魔血之气寻得空隙,趁势反击,直直扑向似锦的魂魄。
哪个趁人之危的混蛋?!
竟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暗算她!
心里骂归骂,她一面急急抽调云气补上,以本源之力将魔血之气强行净化,似锦魂魄得保,织影压不住喉头一痒,“噗”地一口血喷在冰球内壁上。
“小影……”小金乌看到循着冰球裂缝溢出来的血迹,心中那份不安更甚。
曼殊子蕴含强大的生气与死气,用它对付魔血分明是再正确不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魔血之气竟然因此更盛,难道……
他如梦惊醒,走上前与阵中各人喝道:“即刻抽回灌注于曼殊子之中的术法!”
玄左使朝他淡淡地撇来一眼,眼中厌恶与憎恨,却绝没有听从之意,而是望向修渊。
危急之下,这帮家伙竟还记着当年旧账!
小金乌心头火气,但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眼见冰球上的裂缝正在顺着轨迹扩张,法阵灵力与魔血之气也渐渐趁虚而入,他沉了沉心中怒意,转而面向修渊:“织影从无食言,以术法隔绝法阵灵力必有其因由,法阵生变,令嫒魂魄尚未完全剥离,魔尊别无选择,为保令嫒周全,请魔尊下令。”
修渊眉心微皱,阵中的变化他如何不知。
那缕魔血藏得巧妙,开阵前他又令玄左使亲自检视过一遍,想来能够蒙骗过去,必然是将魔血滴在曼殊子生死两面的缝隙之中,被其中生气与死气掩盖,曼殊子为冥帝所持之物,这般隐秘之事,魔界当中能有几人知晓?
经小金乌这一句,冀离将个中玄机也猜悟过来,严整神色向修渊请道:“父君,赤霄上仙所言不错,请父君下令,让长老们抽回术法。”
修渊深深看他一眼,旋即右手高抬。
玄左使与众长老得令,将注入曼殊子中的那三分术法抽调出来,果然却枯大阵里的魔血之气不再增加,但也没有得到任何消解。
冀离被修渊这一眼盯得头皮发麻,但总归法阵里的情况不再恶化,向后退了一步后便将目光全部放在法阵之中。
小金乌面沉如水,指尖紧紧捏着流苏穗子……
魔血之气沿着冰隙钻进冰球内部,织影早先备好的丹药服下,暂时压住翻涌的气血,凝神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魔血之气愈发浓烈了,竟是刚才的十倍不止,那冰球之外又将是如何景象!
她咽了咽口水,再沉下意识去查探识海,就这一小片刻,似锦的魂魄又淡了两分。
若是只有刚才那点子魔血之气,她还能将似锦的魂魄保全下来,把外面的魔血之气交给控制法阵的玄左使和长老们,可眼下这密度,就算她用尽全部的灵力,恐怕也不能在驱除魔血之气的同时保全似锦的魂魄。
织影满含眷恋地摩挲着流苏穗子,面色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弥生告诉她快速进阶上神之法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原想等似锦的魂魄剥离出来,得以复生之后,再借却枯大阵行事,如今看来,竟是等不得了。
织影双目微阖,缓缓吁出一口浊气,倏而睁眼。
等不得,那就开始吧!
她沉心静气,随即放出神光,将护在身周的冰层震碎。
拦在面前的阻碍消失,剧烈动荡的魔血之气经法阵灵力加持,仿佛一头空腹已久的恶兽突然间闻到新鲜血液的味道,猛地朝她倾身扑了过来。
神光被撞得暗淡一瞬,重又亮起。
首先发现这一变故的是控制阵法的长老们,原以为抽回术法后,这个神女会龟缩在冰球里面,没想到突然又莫名其妙地破冰而出,竟然……还飞离了白玉高台!
玄左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看向自家魔尊。
修渊面色冷沉地看着织影从白玉高台上腾空而起,手一抬,一枚墨色卷云方印出现在掌心,被她一把掷向白玉高台,纯净的灵力将白玉高台上方的血雾豁开一个大洞。
紧接着她双手托起,托起一团异常华丽的五色云彩,五彩华芒骤然大放,竟也不输于六界灵物发出的灵光,利落地拍向下方的白玉高台。
五色云彩落在卷云方印上,光芒铺展开来,眨眼扩张至丈方大小,将白玉高台齐齐罩住。
她忽然望向法阵外,目光锐利得恍若能够穿透浓烈的血色和刺目的灵光看见外面的一切。
对于所有法阵而言,都不离不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八个字。
因而她知道,站在却枯大阵外面的人是能够看见她的,包括她干了什么,也很可能由此猜到她接下来会干什么。
修渊好似心血来潮,沿着她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法阵外除了重重守卫只有三个人,修渊,小金乌,冀离,小金乌关心之切,站得比修渊还要靠前,修渊的视野里,就只剩了冀离一个。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两束目光正看着自己,冀离从法阵里所生出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惊然地对上修渊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ps:稍后修改……
第二百六十九章 就此两清
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两束目光正看着自己,冀离从法阵里所生出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惊然地对上修渊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修渊目光淡淡,神情漠然,冀离却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了冰川似的浑身发寒,连声音都在不知不觉中瑟瑟颤抖起来:“父、父君。”
“这里本尊看着,你先带人去查魔血的事。”修渊淡声道。
“父君!”冀离怔然。
修渊回转身,留下一句:“去吧。”
“是。”冀离领命,他朝看过来的小金乌递了个眼神。
小金乌愣了下,马上会意,旋即勾起了嘴角,笑容分外森冷:“是去抓那个放魔血的人么,那我可得好生与冀离君说道说道了。”
不管织影看不看得见,他向她的位置投去一个“我去去就回”的眼神,然后向修渊拱了拱手就走向冀离。
两人一同行至隐蔽处,小金乌立马沉下脸来:“什么事?”
冀离将一枚雕刻着日月同辉的玉钥交给他,郑重嘱托:“在似锦的魂魄剥离出来之后,把玉钥拍进法阵结界里。”
小金乌二话不说就接过玉钥。
对于他的干脆利落,冀离颇为诧异:“你不问我这是何物么?”
小金乌提了提嘴角:“若是从前,我一定会追根究底,但现在……”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一双墨玉似的眼眸透彻得如同一面被清泉濯洗过得明鉴,将面前的人映照得无所遁形,他道,“她信你,我信她,所以这次,我信你。”
冀离心头猛然一震。
小金乌却没再与他多说,带着玉钥折身返回。
他望向却枯大阵的方向,低喃道:“她说的不错,你果真懂她,也值得她托付。”
他忽然想到在大风元神肆虐若邪谷之前的那个早晨。
那时他刚处理完琐事,织影就来了,直截了当地与他说:“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事情结束以后,我和你们就算是两清了。”
听到“两清”这个词,他拿着碧玉盏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颤,不解地问:“顾姑娘,你想做什么?”
“本想到了归墟再和你说的,但还有不到五日的时间,便现在和你说了吧。”她看着他,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冀离君,我想借却枯大阵的反噬来破境进阶,你要帮我。”
他当时就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急忙出言劝说:“你如今已是上仙后阶,稳固根基,凝实灵力才是要紧,何况现如今你才六百来岁,于神族之中已是凤毛麟角,何必急在这一时?”
她的目光有些伤感地望向窗外正值盛世芳华的狐面兰,语气有些无奈地说:“我懂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如果天界还是原来的天界,我是可以选择最稳妥的进阶之法,但现在,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也收到了天帝琅亘重新启用云族的消息,深知如若司云殿没有主神镇守,将会在天界中无依无凭,成为神族之争的头一批牺牲品。
但为什么要她去做呢?
“因为……”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续上话,“我的真身是五彩华云啊。”
他恍然。
历代司云殿主神皆是五彩华云之身,洛霞上神是,似锦也是,但若是似锦复活,是绝对不可能再回到天界去的,那么云族,就只有她。
见自己说服不了她,他只好向她说明却枯大阵的威力,希望能够让她因此萌生退意,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六界灵物,四方之气,却枯大阵的反噬不是那么容易能捱得下的。”
她却十分笃定地说:“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况且,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一定要这样?”他做出最后的挣扎。
她坚持到底,反问他:“天人两界的百层虚空或许也可以,但是却枯大阵之后,我还能毫发无伤么?”
他被她问得无言以对,最终答应了她,就算他不答应,她也会去想别的办法,但既然她选择来找自己,那么这个办法必然是她万般思虑之后所选取的最妥当的一个。
只是没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潜藏在曼殊子里的魔血一下子打乱了全盘计划。
讽刺的是,昨日是他检查的曼殊子,而他却丝毫没有发现这滴魔血的存在,以致今日令她身陷险境,可哪怕到了这时,她还是选择升起冰罩,保全似锦的魂魄不被法阵灵力撕碎……
他和她,真的两清了么?
冀离垂眸,深吐一口气,随后乘风离开越渺台。
小金乌回到法阵外,此时织影已经回到白玉高台上盘膝而坐,眉心紧锁,冷汗涔涔,头顶悬着那枚墨玉卷云方印撑开丈方的空间,恰好将她和整座白玉高台容纳在内。
“她在冒险。”修渊低声道。
“魔尊是在和我说话么?”小金乌语带嘲讽,余光瞥见修渊神色端凝,他敛了几分,凝望着白玉高台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子,声音也不知不觉中柔和些许,“从她进入却枯大阵起,就要面对众多已知的未知的艰险,不是么?”
修渊又道:“你分明很担心,却为何不拦着她?”
小金乌言简意赅答:“没用。”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修渊怔了一下,而后颔首道:“不错,这丫头倔得很,和她倒是十分相似。”
小金乌忽然心中一动,向修渊发问请教:“魔尊怎么和伏丹使一样,都喜欢提起‘她’?这个‘她’是谁?”
修渊那双瞧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淡淡地瞥了过来,不答反问:“冀离与你说了什么?还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小金乌抓紧了拢在袖中的玉钥,随口道:“魔尊既然心明眼亮,洞若观火,何须我来多这个嘴?”
“你不用防备本尊,本尊会保下她。”修渊淡道。
小金乌又惊又讶:“你说什么?!”
修渊客观点评道:“这丫头的修为悟性都是万中无一,又是五彩华云之身,云族已失势万载有余,也该有人挺身而出,接下这副重担了。”
“魔尊不是早就答应新天界之主不再参与神族之争了么,怎么还心心念念,担心云族的传承将来无人继承?”小金乌追问道。
他觉得自己触到了一个点,只要抓住,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修渊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
然而修渊却只道:“不可说。”
第二百七十章 罂粟花开
越渺台千里之外的望日阁中,归尘饶有兴致地望着充斥整面水镜的妖异血色,然后又注目于远处那座血色的小岛,低低笑道:“这次你又如何帮她脱险呢?”
侍女看到水镜里的景象之后就开始簌簌发抖。
那样诡异古怪的颜色,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族斗法……听管事的说,长老们似乎在布一个很厉害的阵法,难道就是这里?
想到这儿,侍女发觉自己好像闯祸了,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归尘的笑声听在耳里也犹如恶魔在笑。
她决定挽救一下,颤抖着开口:“公、公子,你已经看见,奴就收回水镜了。”没等归尘应答,她就施法撤了水镜,谁知这水镜竟不听使唤,纹丝不动地竖在原地。
“诶,好景要慢慢赏才是,姑娘放心,我不会让旁人瞧见的。”归尘微笑着软语安抚,态度却是强硬的。
“公子不可……”侍女急得眼泪汪汪,这时门吱呀开了,一看见门口紫眸墨袍的人,她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殿下饶命!”
冀离注视着映出越渺台异象的水镜,面无表情地说:“饶你一命,自去找管事的领罚,往后不必来宇明殿侍候了。”
侍女连连磕头:“求殿下恕罪!不要赶奴走!”
冀离一眼也没看她,大概是嫌她聒噪,让外面的守卫将她拉了出去。
归尘啧啧道:“阿离,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冀离没理会,直截了当地问:“你做的?”
“什么?”归尘张大了眼,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冀离反倒默然不语,一对潋滟紫眸被水镜里的血色染成浓烈沉郁的紫红,沉郁得让人感到窒息,看了水镜许久,他忽然道:“如果她们都能平安,我会去寻找解除三生诀的办法。”
归尘不为所动,反问他:“若是不能呢?”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目光投射过来,“或者说只有一人平安,你会如何?”
冀离一刻也没有将自己的视线从水镜上挪开,对于归尘充满恶意的目光,他回之以坦然。
“我不会杀你,但我会将你囚禁起来,守着朝阳山上那片阿锦最爱的望日莲花海,一日复一日,一生又一生。”
他一字一顿,字字如刀,将归尘脸上的笑一寸一寸割裂开来,露出血肉翻卷的狰狞和凶狠,登即就拍案而起:“冀离!”
冀离没有予他任何回应,他扭头一看,水镜里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灵光与血光四布的越渺台上,血光刹那间压过了灵光,将上面每个人都照得好似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血人。
一名长老见势不好,忙不迭朝玄左使递去密语传音:“玄左使,灵物已经开始不受控制,魔血之气很快就会充斥整个大阵,届时不止公主,就连咱们也会跟着被法阵之力绞成碎渣,须得你尽快拿主意!”
玄左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要他拿什么主意,不救公主了么?
话虽如此,但为了复活一个公主就搭上全部长老的性命,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阵中情况如何,魔尊不会不清楚,现在没有接到指令,那就是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那么他们就不能擅自退怯。
玄左使暗自咬牙,喝止那个长老:“加强术法,竭尽全力阻止灵物离位!”
长老们无法,只得应命:“是!”
小金乌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玉高台,影落印下的女子面容苍白如纸,原本莹润如玉的皮肤之下,一根根青筋次第凸显出来,扭曲搏动,俨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他捏紧了玉钥……还不到时候,她不会愿意。
白玉高台上,织影放出体内弥生鳞赋予的远古灵力,用以疏导半数的法阵之力在经脉里流动吸收,由着另一半法阵之力进入识海里剥离似锦的魂魄。
这个过程听似容易,不过就是一分为二,各自运转,然而真正实施起来,却需要她的精神高度集中,不能有片刻的错神,因为只要一个不留神,法阵之力就会冲破她的经脉和识海,那时候她和似锦就都完了。
因而回到白玉高台,她就施法封闭了自己的五识,隔绝外界对自己的一切影响,一心二用,一面引导吸收阵法之力,一面监测似锦魂魄的状况,以求在似锦魂魄成功剥离后第一时间将她送离却枯大阵,至于后面躯壳的重塑,自有修渊去操心。
识海里似锦的魂魄已经剥出来九成,很快她就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做自己的事了。
经脉里,法阵之力虽然依旧暴戾恣睢,但在灵力的引导之下已经没有那样没有方向的乱突乱撞了,再加上悦彼木晶的作用,她吸收起来轻松稍许。
只是六界灵物与四方之力毕竟太过强悍,她用上体内所有灵力,也只能吸收不到两成。
眼看似锦的魂魄完全剥离出来,她压下心里的激动,立即封住识海,然后将涌进识海里的法阵之力导入经脉内,一时间承受双倍的压力,经脉如同被利剑贯穿,牙关再也咬不住失声痛叫出来。
就在此时,白玉高台下传来的法阵之力突然间紊乱起来,时强时弱,时而暴戾时而温和,时而充满生机,时而一片寒冷阴鸷,在她体内疯狂暴走。
“啊!!!”
衣裙顿时又湿了一层,不过这一次是被皮肤上炸开迸出的血浸湿的。
法阵之力乍然得到疏解,承受着巨大压力的经脉得以短暂的轻松。
令五识回归,她垂下眼眸,一眼就瞧见雪白的衣衫上已经开满了鲜红妖艳的罂粟花,还以为经过前面吸纳的法阵之力,经脉比之原来强韧了五倍,却还是承受不了。
刚才耳边恍惚听见有人在遥遥呼唤她的名字,织影。
怎么会呢?
除了法阵里的长老和玄左使,她根本就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驱除杂念,她服下丹药,迅速修复身上炸开的密集又细碎的伤口,紧接着再一次凝神静气,解开识海的封印,调动仅剩的云气将似锦的魂魄团团护住,送出识海。
未久,血光大涨的法阵内一团五色光芒缓缓飘出,玄左使凝眉,细细一探,不由大骇。
那是公主的魂魄!
竟然叫那个神女成功了!
惊骇仅只一瞬,他赶紧让众长老打开一个出口,以便似锦的魂魄出阵。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东海之滨
在满目的血光和灵光当中,那团五色光芒就如同汪洋大海里一叶小小的扁舟,浅浅的一个浪涛打来,就能轻而易举将之颠覆。
然而,这团五色光芒却始终坚定不移地,缓慢而平稳地往法阵边沿飘去。
法阵外的修渊紧盯着这团光芒,在其脱离法阵的那一刻抛出术法。
未料,一道赤金色光影抢在他之前飞向五色光芒,眨眼就化作十来簇火焰将其严严实实地围住,又挡下了他的术法。
修渊心里一沉,转头就看见小金乌收回手,面露歉然:“抱歉了魔尊,虽然你说过会保下织影,但我心眼太小,疑心又太重,实在担心你会出尔反尔。所以,还是等她出来以后,我再将公主还给魔尊吧!”
“你敢威胁本尊,就不怕出不了归墟,逃不出魔界?”
修渊放出威压,当即就将小金乌震得退开好几步。
小金乌脚下猛地一跺,止住退势,心口恍如被石头狠狠重击过似的阵阵发沉,他咽下翻上喉咙的腥甜,忽地一笑:“魔尊心怀若谷,定不会与我一个不懂事的晚辈计较。”
他这捧人又自贬的话着实无赖可耻。
修渊心头又恨又怒,瞥眼看见似锦的魂魄在五色光芒悠然翩浮,那模样倒甚是妥当,火焰也始终离五色光芒有两寸的距离。
那五色光芒本就是织影本源之力的云气所化,火焰一有动作,也是先伤及云气。
他望向白玉高台上的白衣女子,不,眼下白衣被鲜血染成了扎眼的血红色,同样的颜色糊了她一脸,她却静而不动,甚至从始至终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远远看上去就好像是用上好的火珊瑚雕刻出来的一座人像。
若是她知道自己离去后云族出现了这样一个优秀又果敢的后辈,想必会很欣慰吧……
修渊停下追思,与小金乌道:“本尊允你,若你有任何不轨举动,本尊立即让这丫头给公主陪葬。”
小金乌将嘴角一勾,和气地颔首:“魔尊放心,若织影顺利出阵,赤霄定会将公主的魂魄完璧归赵。”
话落,指间掷出一束清光,清光打在已经闭合的法阵结界上,结界光芒大放,直直将诸位长老和玄左使推出了却枯大阵。
影落印下的织影完全不知道法阵外面的剑拔弩张,在将似锦的魂魄送出去以后,趁着却枯大阵还没有开始反噬,着手全力吸纳法阵之力。
刚才半数的法阵之力她吸纳起来尚且不算容易,而今全部的灵力如脱闸的洪水一般齐齐灌进身体里,使得她还没完全愈合的细小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未干的衣裙又一次被鲜血浸透,呈现出鲜艳的朱砂色。
但她没有停下,又扔了一把丹药进嘴里,继续吸纳法阵之力。
弥生曾说,六界灵物俱是应运而生,既可化解劫数,亦可制造劫数,行却枯大阵即是化劫,正反颠倒,却枯大阵的反噬就意味着劫数的产生。
她就是要利用却枯大阵的反噬制造一个与晋升上神的天劫相当的劫数,以此提前进阶。
不到一刻钟,白玉高台下传递而来的法阵之力不管是暴戾的还是温和的,都在逐渐减弱。织影使了个净字诀,随后站起身,召回悬在头顶的影落印,收回里面残存的本源之力,周围的魔血之气即刻以排山倒海的阵势挤向她。
下一刻,血色尽消。
她四下里张望察看,头顶万里乌沉,黑云如织,脚下翻涌着连绵不绝的滔滔江水,无数微小的蝼蚁在里面挣扎求生。
这就是六界灵物借却枯大阵给她制造的劫数么?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孩子啊!”
遥遥传来女人求救的嘶哑声音,依稀还有婴孩的号啕大哭。
织影猛然醒过神来,白影一闪,就向发声出掠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个被冲进洪水里的妇人,双手托着一个兽皮襁褓,襁褓里露出一张哭得涨红的小脸。
她伸长双臂一把将孩子捞进怀里,正要去拉起泡在水里那个妇人,冷不丁一个浪头打来,将妇人卷到深处。
妇人感谢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湮灭于无声,剩下她怀里的孩子哇哇大哭,像是想要以自己的方式竭力挽留自己的母亲。
织影抱着孩子,心里好似塞了一团棉花,有些闷闷的难受。
“阿元!”
身后传来大声呼喊,她转过身来去。
出声的是个穿着羽衣长裙的女子,女子一看见她怀里的孩子,就御空飞了过来,掀开兽皮察看,得见孩子哭得中气十足,脸色红润,大松一口气,向她道谢:“多谢你救了孩子。”
织影摇了摇头。
女子问道:“阿元呢?”
织影的脸色有些难看,瞥了眼孩子:“阿元是……孩子的母亲么?”
女子点了点头。
织影扭头望向脚下泛黄的江水,声音低迷:“我只来得及救孩子。”
“这样么……”
女子垂下眼睫,眼眶里突然滚出来一颗晶莹,落进了江水里,一抬头,却又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她伸手接过织影怀里的孩子。
谁知哭得恹恹欲睡的孩子一离了织影的手就又开始放声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许是惺惺相惜,织影看着孩子的红扑扑的脸扯了扯嘴角:“我先抱一会儿吧,等他睡熟了再交给你。”
女子只好点头。
织影悄悄对孩子使了个昏睡诀,一面问:“这里是哪儿?你是谁?”
女子嗓音如和风般轻柔:“我是风里希,兄长唤我阿希,你也可以这样叫我。这里是东海之滨。”
织影立即石化在原地,风里希不是娲皇的名字么。
这劫数竟然将她拉到了娲皇的时代?!还东海之滨?!这是要让她去补天灭兽么?!
她满脑子的感叹号和问号,是六界灵物予以的劫数,还是她不幸又穿越了?那阿霄怎么办?
见她神情怔愣,风里希张嘴朝她吁了一口气。
纯正的清气扑面,她听见风里希问自己:“你叫什么?我从来没有在人间见过你,你会御风,你是神族还是妖族?”
脑子里晕晕的,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神族,织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