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定情信物
已经叫破了身份,织影不得不随曲觅一道回去。
面对其他神族的频频侧目和明里暗里的试探,她要么面无表情地无视,要么就用“嗯”“哦”这些简单的字眼作为回应,对方察觉到她的敷衍,悻悻然打道回府。
仰赖于司织那六百年的禁足,神族中除了同僚和几个好友几乎没有几个人认得她,也不知道她实力几何,故而既是诧异,又是好奇,或许还有防备和审视。
知非上神称她“上仙”,想必也是以她目前的修为来判定的。
他那番话听似夸张,却也提醒了朝潜自己对妖族的贡献,令朝潜出言回护,算是解了围。
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她呢?
织影盘坐在矮榻上融合体内弥生鳞给予的灵力,想了老半天都没想通这个问题,事出反常必有妖,哪会有无缘无故来的好处。
屋内气流忽而微动,她立即抛开这些疑问,嘴角上扬。
静坐许久,始终没有动静。
她掏出一枚散发着萤火虫般黄绿色光芒的珠子,拈在指间幽幽地叹息。
“弥生说,大风身上所有的精华都聚集在元神里,元神死后会化作风元珠,若是以风元珠入药炼制丹药,风属木,木又生火,必然对修习火系法术的人很有帮助。”她又依依不舍地摸了摸风元珠,露出遗憾的神情,“可惜啊,我这云做的身子练不得火系法术,咦,朱雀神君的本源之力就是南明离火,我拿去送给他好了!”
脚还没着地,手里的风元珠就没了。
织影抬起头来,双手撑着矮榻前倾着身子笑嘻嘻地说:“你舍得出来啦?”
来人一个旋身就落在她旁边,拢了风元珠在手心,宝贝一样盯着反复瞧,仿佛在说什么至理名言似的说道:“定情信物,当然要当着对方的面亲自拿才行!”
织影啐了他一口:“没正经!什么定情信物?有拿炼药材料当定情信物送人的么!”
“哦?原来这个不是定情信物,让我看看你要送什么给我做定情信物啊!”小金乌眉梢一扬,满脸的笑意,眼睛里好似有湛亮的星芒闪动。
这模样活像个向大人讨礼物的孩子,充满期待和惊喜,顿时让她的心化成了一滩水,着实叫她难以拒绝。
不过有生以来头一次谈恋爱,难免经验不足,她还真没想到定情信物这一茬,况且,从确定关系到现在也就不到半天的功夫,中间忙着对付大风,她哪有时间准备定情信物!
眼睛里的星芒逐渐黯淡下去,她脱口而出:“既然是定情信物,一定要精心准备的才行,风元珠不够正式,等我准备好了再送给你。”
小金乌板着脸看她,看得她心里惴惴,忽然又轻轻笑了起来,转而拥她入怀,一下下轻抚她黑绸一般的头发:“与你说笑呢,有你就够了。”
织影哼哼两声,嘴角漾开浅浅的笑,手绕上了他的腰,也拥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脏在耳边跳动,让她觉得分外安心。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不可否认,贪恋眼前的美好,她有些动摇了。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等我做完一些事,我们就离开九重天,去游历好不好?”
“离开九重天?”
小金乌惊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织影仰头看他:“不好么?”
“为什么会想着要离开九重天?”小金乌低头看着她,眼睛一眨,哦了声,“你喜欢凡界对么,那我们可以等神族统一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凡界游玩,去吃没吃过的美食,去看没看过的风景,到时候我可以学……”
织影的面色慢慢白了,慌忙地将脸埋进他胸膛,攥着他的衣服拥紧了他。
小金乌禁不住低低地笑:“你说要是曲觅看见你抱我抱得这样紧,会不会拿她那冰蚕丝勒断我的脖子?”
原本的恐慌一扫而空,织影噗嗤笑出了声,扯了扯落在手边的他的头发:“不会的,她会先把你冻成冰块儿,然后一片片切了扔进冼云池里让你回炉再造。”
小金乌作势嘶的一声,哄得她立马松了头发,动作很轻地拍了下她背心:“这是你的办法吧!你也下得去手?”
“冻肉好切啊,切完了码出来,一片片的多整齐、多好看!”织影憋着笑,煞有介事地说。
这些还都是妈妈教她的呢!
想到这儿,织影默默地叹了一声。
好似听见了她心里的叹息一般,小金乌俯下来看着她:“怎么了?”
蓦然回想起飓风迎面扑来时,小金乌喊出的那声小影,她抬起头问道:“你怎么会叫我小影?”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
小金乌愣了愣,而后说道:“你不是叫织影么,我唤你小影有什么不对么?”
倒是没有不对之处,就是让她有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小影”这个称呼除了妈妈姥姥还有表姊妹叫过,旁人都没有,这样一看,的确没有什么不对的。
“好啊,那以后,你就这样叫我,可不许再叫臭丫头了!”织影仰着脸,露出两瓣虎牙威胁似的呲了呲。
小金乌觉得她现在就像一只刚长出牙来的幼虎,毛茸茸软乎乎的一团趴在他怀里,毫无威胁性地对他咧嘴龇牙。
真是……可爱到不行!
他将她的双颊捧在手心,触手又滑又软,没忍住揉了两下,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从现在起,‘小影’这个称呼只能我叫,别人都不可以,知道么?”
“从现在起?”织影错愕地看着他,耳畔遥遥又响起那声熟稔得如同唤了千百遍的小影,一个隐约的念头渐而明晰起来。
小金乌凝睇着她,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眸光犹如一泓水一样温柔,悄然无声地漫入她心间。
他说:“在这个世界,我做你的家人,可好?”
织影心头一颤,有种他什么都知道的感觉。
那时在卷轴里他与她的重逢,他身上有天幕遮,可以随时藏匿形迹,所以他们真正的重逢不是在卷轴里,那是什么时候?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来历的?
想着,就问了:“你怎么会知晓我不是这里的人?”
第二百四十三章 心有灵犀
看着她惊乱无措的目光,小金乌心间微涩,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一吻落在她发间,而后低语细喃:“我一直都在啊。”
一直?!
织影伏在他胸口目瞪舌僵,脑海里疯狂搜寻记忆当中那些被自己疏漏的地方,她这个糊涂鬼,到底在不知不觉里错过了多少!?
心头又是惊又是乱又是疼,刹那间百味交杂。
一股暖流涌上眼眶,将所见物事揉成一团色彩交融的朦胧,织影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过了好久,才嗡着鼻子说道:“以后我也做你的家人,帝君不要你没关系,我要你,永远永远都不会撇下你。”
小金乌呆怔一瞬,旋即轻轻笑开:“好。”
织影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思松弛下,一日夜身心磋磨后的疲惫涌将上来,她迷糊间寻了个舒适的角度,靠在小金乌怀里沉沉睡去。
小金乌拥抱着怀里的人儿,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未几,窗格间漏进来一只小小的流萤,他眸里闪过一丝不悦的情绪,回头轻手轻脚地将织影抱上床榻,又掖好被子,然后化作一束流光钻了出去。
落在林间隐蔽处,他头也没回:“何事?”
流萤在暗影中旋了两圈,传来声音:“主上,东君已获悉主上行踪,恳请主上早日回炎光殿主持大局。”
小金乌眸光微凝,他在若邪谷现身不到半日的时间,便已传到了东君那里。
他摩挲着指间流苏,道:“五日后,本君便回。”
“是。”
流萤光芒湮没,化作一束烟尘。
织影醒来的时候,外间霞光如织,将雪白的窗纱映得如同一匹色彩亮丽的流光锦。
她坐了起来,发现枕畔躺着一支油光水滑的金翎并一面淡金色轻纱,她将金翎拿在手里,翎羽忽而散作点点金光,聚成一行字:兰间候卿来,霄。
阅完,光点消散无迹。
织影抿唇笑了笑,洗漱一番便开门出去,用天幕遮隐去形迹,仔细避开周遭的神族,稍稍去往兰苑。
与头一次来一样,织影选择了翻墙进去,双脚刚踩到实地,就瞧见一片绣满金色花纹的衣角,她抬眼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翻墙进来?”
小金乌上前牵过她的手,落下一句:“因为咱们心有灵犀。”
看着两人手牵手进来的时候,除却冀离,其余人均是一愣,视线惊疑不定地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动,尤其是伏丹,惊疑之中带着痛惜,痛惜之中又带着释然,释然之中又带着感怀。
织影与小金乌坦然入座,她淡笑着问:“冀离君可是拿到万灵珠了?”
大概前两日消耗的灵力尚未补充回来,冀离的脸色有些苍白,停顿一会儿才有了反应,翻手露出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色珠子。
织影望着他手里的东西,不由说道:“这是万灵珠?我瞧着倘若把它扔里锅里和元宵一块搅上两下,定能以假乱真!”可叹她还没用早饭,说到这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冀离忍俊不禁,手掌微微一抬,万灵珠就如同流星一般划过一条拖尾的弧线,浮在她面前。
“还真是只大元宵啊!”
织影想用手指戳一戳,试试手感,但出于星落林那个黑甲人给她留下的深重阴影,她含着遗憾默默缩回了自己的爪子。
小金乌看过来:“用灵力试试。”
依言照做,织影化出一条水带缠上万灵珠,仿佛沉睡的猛兽受到侵犯,万灵珠登即放出瑞光,一举将水带击散,但那部分灵力并未就此散去,点点晶莹剔透的细小水珠萦绕在周围,似方壶山外的流云飞雾般守护着里面的胜境。
“怎么会这样?”淮术面含疑惑。
织影看向他,不解道:“很特殊么?”
淮术不置一词,抬手击出一道风刃,尚未触及到万灵珠表面,风刃就被放出来的瑞光击溃,消弭于无形。
织影新奇地瞪着万灵珠眨巴眨巴眼睛,这东西还懂得看菜下碟,区别对待,不知道是不是和弥生鳞一样拥有器灵呢?
她眼前闪过懒虫九江和御姐弥生的脸,噩梦惊醒般摆了摆头。
为免再发生什么难以收拾的意外,织影扬手收回了围在万灵珠表面的灵力,将之递还给冀离。
“这珠子既不好看也不管用,委实没什么稀奇!”她顿时就失了兴趣,算算时间,还有四天就该启阵了,她望向冀离,“什么时候启程去归墟?”她也好早做打算,将自己要办的几件事情办妥当了。
“明日。”冀离答得干脆。
时间有点儿紧啊,织影攒起眉心:“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说完就和小金乌起身走人。
“且慢。”
冀离闪身过来,将一枚玉简放入她手心:“答应你的事,今日兑现。”
因故拖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杀害阿灼的真凶。
虽然她已经得到了相关的线索,但他到底是兑现了诺言,没有失信于她,织影诚恳地向他道谢。
看着冀离,不知何故,竟觉得这位魔族储君眼中有一丝不大应景的哀色。苦守千年的心愿即将圆满,似锦要回来了,又有什么可悲哀的呢?
她不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多作纠缠,当即就将神识探入玉简中,读取里面的信息。
读完后,她总算知道了冀离为什么要拖到这么久——这件事的根本原因,还在胭棠夫人身上,倘若一查出来就告诉她,借取万灵珠一事十有**还真会被她搅黄。
“不得不承认,你的权衡是对的。”织影说道。
冀离看着她:“你会杀了她么?”
织影捏紧了玉简,笑容平静:“一命赔一命,很公平不是么。”说完就走,转身时,她看了眼伏丹。
在院子里等了没一会儿,伏丹就过来了。
织影一见到他就直奔主题:“伏丹兄,烦劳你将那些人交给画屏,给他们服下吐真丸,剩下的就不用管了。”而后交给他两只不同颜色的玉瓶,“红色是吐真丸,绿色这瓶有重塑心脉之用,聊表织影感激之情。”
伏丹接过,注视着绿色小瓶露出深深的怀念,他笑道:“你和她真的很像,若是早生个万来年,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第二百四十四章 意在寻仇
伏丹口中这个人是谁,织影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左右不过是一个作古已久的人。
眼下得知那凶手是谁,自当前去讨个公道。
小金乌与她披上天幕遮,见她仿若被风吹皱了的眉心,叹息着开口:“那丫头去了那么久,还能得你记挂至今,倒也不枉了。”
织影侧了头浅笑:“你这是在吃醋么?吃一个小姑娘的醋?”
小金乌供认不讳:“你吃一回,我吃一回,咱们扯平了。”
“什么扯平,我可没吃过!”织影白了他一眼。
小金乌点了点头:“嗯,你可以吃柠檬。”反正都是酸的。
织影:“……”
她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晓得你说这些是想逗我开心,其实阿灼的事情于你我来说,也就过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我也想过,阿灼作为芸芸众生的一部分,早已记在司命星君的命簿上,其生其死都是定数,纵没有那人,她也逃不过这一劫。
“道理我都懂,可我终究看不透这生死,大概是因为,我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神仙吧。”
远风拂过,将天上万丈霞光晕开浅浅的一层,丝丝缕缕洒下来,茂盛的草木花颜蒙上了淡淡的光辉,静谧而美好。
若非亲身经历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风雨,目睹过草木摧折,花容凋谢,谁又懂得珍视这些从来被忽视的美好?
小金乌望着她秀丽的侧颜,在心里立誓:放心吧,往后都不会了。
妖族刚出了一场蓄谋已久的谋逆案,正是风声鹤唳之际,相隔未久,上古妖兽大风的元神就前来光顾了一番,虽则保住了紧要之地,所伤元气也不小。
审查缉捕谋逆案一干余党,安抚安置谷中伤亡人员及其家眷,重现若邪谷生机,致歉于受惊的各界使团,备礼答谢在大风之祸时出力的人……
一条条款项列下来分工实施,不但君后二人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各路妖王将军亦是脚不沾地地各处奔忙。
白禾在狐王高唐手下当差,因其胆大心细,处事果断,高唐便派给她捉捕谋逆余党的差事,带人出谷缉拿几个闻风而逃的叛将及其亲眷。
她赶到时,这些人正藏在一处深山之中暂歇,虽则借此躲过了大风的袭击,却也是固步自封,被白禾带兵包围,堵上各个出口,形如瓮中之鳖。
念及其中若干无辜被牵连进来的叛将亲眷,白禾挥退妖兵,允他们出来公平一战,若他们胜了便可任其亲眷离去。
可惜这几个叛将法术实在稀松平常,仗着修为与白禾缠斗一个时辰后陆续落败,最后唯有灰溜溜地被人押回若邪谷。
织影和小金乌立于云中,将白禾如何找到这座深山以及如何拿下一干叛将的过程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出打斗间白禾并未尽其全力。
她有些看不明白白禾这个人。
若是真心前来拿人,就不该放水,明知对方加起来都不是自己的对手,此战必败无疑,又何苦拿他们当猴子来耍,平白践踏对方的尊严?
回程至半途,她抛开所有杂念,召出沧巫剑,握着剑柄用力向队伍返回的路上掷去,随即飘然间一跃而下,小金乌紧随其后。
在听到剑鸣那一刻,白禾示意众妖戒备,烟尘中,流动着一渠秋水的沧巫剑映入眼帘,娟秀的脸庞出现一瞬的迷惑,视线未做过久停留,转而望向站在青锋之后的人。
织影从滚滚尘烟中缓步而来,目光如同面前这把剑,柔波中流动着不容忽视的锐芒,锁定了前方凝神戒备的白禾。
她身后,小金乌长身而立,并未动作。
白禾秀眉微蹙,沉声道:“两位在此拦我去路,是何道理?”
“月余前,无虞山脚桃花小屋,你可还记得?”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快要忘记了无虞山的事,但当这条口子再次被撕开,她还是做不到真正的平静无波,
白禾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语气中的冷意也卸去几分:“想必阁下认错了人,月余前我在若邪谷,也不曾听说过什么无虞山。烦请阁下让路,让我回去向君上复命。”
这话说得坦荡,神态也不似作伪,织影不由得有些犹疑不定,莫非冀离手下的人查证有误?那凶手不是白禾?
心思急转,她化出一块黑帛,挂在凝出的冰刃上,朝白禾掷去。
“这个标记,你总该记得!”
白禾扬手接住冰刃,摊开黑帛,便看见黑帛上绣的一朵墨色棱角梅花,眸光陡然凝住,这是君后暗卫所执的墨梅令!
难道这女子要寻的是她?怪不得她迟迟没有回来!
白禾举着黑帛问:“你是从哪儿来的?”
织影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神情变化,自然没有错过她看到黑帛时眼底的惊惶,不由冷哼一声:“看来就是你了!我可以让你的手下押着他们回去替你复命,但你要留下。”
白禾踏前一步,把黑帛攥出深深的褶皱,嗓音就好像刀子在铁片来回刮动般尖锐:“既是月余前发生的事,为何你现在才来向我寻仇?”
织影怒极而笑:“呵!你这杀人的倒质问起我这讨命的来了,真是天下奇闻!还是不要再白费唇舌了,杀人偿命,你逃不了的!”
五指骤然张合,沧巫受到召唤,发出嗡嗡剑鸣,落入织影手中,空中白影一闪,眨眼便至白禾身前,带着浓烈的杀意,挥出道道凛冽的剑光。
白禾好不容易得了线索,岂会束手待毙?当即唤出双剑,舞出朵朵剑花,将织影的剑势化开。
为防那些妖兵上来捣乱,小金乌布下结界,将他们隔开。
织影执沧巫剑一路势如破竹,白禾以双剑御敌,攻守兼备。
须臾间,两人已拆了不下两百招。
白禾额角已渗出一层薄汗,出剑变缓,隐隐有些力不从心,但对方却依旧精力充沛,甚至可以说对付她之余还在走神,这令她感到十分屈辱。
在侧旁观的小金乌也觉察出些不对来,以织影如今的修为和剑法,白禾早该败下阵来,而不是这样势均力敌,将战局拖到现在。
她在想什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空手夺刃
织影的确在走神,甚至不知道打斗间战地转移,自己已身处无人之地。
她现在思绪有些乱,冀离给她的玉简里所绘画像就是白禾的模样,上面题的也是白禾的名字,所有信息也与白禾十分吻合。
可是,此番与白禾交手之间,她没有丝毫熟悉感。
出现在无虞山的那个杀手身法敏捷又诡异,就如同一尾浑身滑腻腻的游鱼,怎么抓都抓不住,而眼前的白禾虽然也是身手灵敏,但一招一式之间总是有迹可循,鲜有惑敌的虚招。
气势上也完全不同,那杀手就像一口经年无人踏足的枯井,养着一滩死水,而白禾身上却有一股利剑出鞘的锐气。
就算一个人可以练习多种功法,那么气势呢?月余的时间就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气势么?
她一剑刺向白禾左侧腰际,心口处空门大开。
白禾见状,左手剑格开沧巫,身躯挺进,右手剑随之划破虚空,架上了她的脖颈,瞬息之间,小金乌御空而来,一把挑开白禾的剑。
织影剑指白禾,眸光分外冷澈:“不是你!”
白禾稳住身形,反应过来不由愕然:“你故意露出破绽,就是为了试探我?”
织影道:“你伤不了我。”
有小金乌看着,断不会让她受伤。
她厉声喝问:“你不是无虞山那个‘亡命之人’,招式不像,气势不像,更没有那段记忆!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白禾问道:“她做了什么?”
“哼!一个亡命之人能做什么?杀人,取魂,逃之夭夭!”织影越说越怒,脸上因激动而浮起潮红,沧巫剑发出的嗡鸣一阵胜过一阵。
白禾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最后闭上眼睛,低声喃喃:“她果真还是这么做了。”
见白禾这失魂落魄的神情,织影心中烦躁更甚,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小金乌拍了拍她的肩,转而向白禾问道:“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白禾收起双剑,平复心绪,不答反问:“你们可是为身怀至纯精魄之人前来寻仇?”
“是。”
“凶手用的可是银针,并且身上没有丝毫灵力?”
“是。”
心中抱着的侥幸被人亲手掐断,白禾如同风中的烛火般摇摇欲坠。
她咬了咬唇,接着说道:“她是我的双生妹妹白穗,出生之时心脉受损,空有一颗内丹却无法修炼。
“但她从不认命,不能修炼法术就开始精心钻研凡人的功夫,再结合各种奇术,终于练就一身诡异功法,虽没有丝毫灵力,却能于众目睽睽之下取人性命而不留下任何痕迹,因而被妖后娘娘看中,选为暗卫,颇受器重。
“月余前,她出去执行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织影平复怒火,问她道:“白穗没告诉你她去了哪儿?”
白禾解释道:“暗卫只听从君后的指令,不能将君后吩咐的事情告诉旁人,是以她出去执行任务从来不告诉我行踪,她的敛息术修炼得极好,如此便更是难觅其踪。”
那日若不是阿灼看到并叫破白穗的位置,织影怕是不会发现,想来白穗见她和阿灼身上都没有什么灵力,所以才肆无忌惮地现出身形。
既然如此,白禾如何会知晓白穗是去寻找至纯精魄?
白穗给出答案:“当时我正要向妖后禀告要事,不意间听见妖后向她交代事情。”
织影回想起玉简上的信息,脱口而出道:“妖后需要至纯精魄作为药引炼制九转冰魄丹?”
白禾颔首以答。
“混账!”
织影没忍住,一下子爆出了粗口。
小金乌不由得问白禾:“你既然知晓我们是来找你妹妹报仇的,为何还将她的事情告诉我们?难道不怕我们找到她,杀了她么?”
白禾眸底闪过一丝冷厉,双目猩红,其中满是痛色,哽咽道:“如若她还活着,既然已经取得至纯精魄,完成任务,必然会回若邪谷向妖后娘娘复命,又怎会至今不见其人?”
听完这话,小金乌若有所思地与织影对视一眼。
白禾用双手盖住了脸颊,双肩颤动,如同受伤的小兽,发出低低的呜咽,与风声融合在一起,格外凄凉。
过了一会儿,小金乌与织影说道:“白穗既受命于妖后,想必妖后会知晓她的行踪,我们去问问吧。”
织影点了点头。
两人正欲转身,却闻得一声:“等等!”
他们看向白禾,面露疑惑。
白禾已是泪流满面,抽泣着说道:“因着心脉一事,白穗从小吃过太多的苦,好不容易练就一身本事,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却只能作为见不得光的暗卫供人驱使,做些杀人害命的事情,犯下重重罪业。如果找到她,求你们,无论如何,留她一条性命吧。”
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虽则也曾于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跪拜过,但白禾这一跪却跪得尤其沉重,织影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小金乌向她摇了摇头,她走上前,俯视着白禾,淡声道:“你既然清楚她犯下罪业重重,便该知晓我是不会放过她的。没有人犯下杀业是不用付出代价的,或早或晚而已。她已经逍遥法外了这么久,是时候为她犯下的错买单了!”
白禾倏而仰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恳求道:“我是她的姐姐,是我没有管束好自己的妹妹,白穗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无颜去黄泉见早逝的父母双亲的,你要找人偿命,那便冲着我来吧!”
织影目光逐渐冷了,语气冷硬道:“你是你,她是她,我若杀你,那就是我自己造了杀业。”
白禾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得如同一只被丢弃的玩具娃娃,没有丝毫神采。
“我修为不如你,你要杀她,我拦不住,既然她迟早都要死在你手中,那我不如早做了断,也好在黄泉路上等她,姊妹相伴,也不算孤单了——”话落,白禾化出一柄利刃就往心口扎去。
“住手!”
织影出手如电,利落的一记空手夺白刃,救白禾于利刃之下。
哪知对方手指忽然在剑柄上一按,立闻机括开启之声,数道细微的白芒自剑首处发出,径直没入织影心口。
第二百四十六章 再不可三
利器入肉的闷声传来,小金乌立即施展禁咒将白禾锁在原地。
白禾低下头颅,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心口处染着点点血迹的银针针柄,急忙施法止血,遂仰头望向本应被银针所创的织影,却见对方正好端端地站在小金乌身畔,眸色冷厉。
被银针封住心脉,动不得灵力,用不了法术,又被禁咒定住动弹不得,她将方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
“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织影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本来气急之下我差点就信了,但冷静下来细想一番,你露出的破绽其实很多。
“你说暗卫不能泄露君后所派任务的内容,你却对白穗将要执行什么任务了如指掌,就算如你所说,这是你无意中偷听来的,以妖后的手段,能不为其所察觉?
“白穗是月余前离开若邪谷去往凡界,且已完成任务,理应回到若邪谷复命。
“退一万步来讲,她没有回若邪谷,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应该担心她的安危么?为何一口咬定她已经死了,还将她的事情告诉来找她寻仇的人?”
白禾道:“所以你们声称去向妖后求证,实则是为了逼我下杀心?”
“不把你逼进绝路,你怎么舍得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来?”小金乌望向她身后,仿佛已经看到她身后招展的尾巴。
“得亏了你在。”织影朝小金乌笑了笑,而后将白禾使的剑摄到手中,摆弄着剑柄上面的机关,顺道评点了一番,“你这个机关造得有些简陋,一次只能发出三根银针,而且射程极短,须得近身发动才能保证成功。”和凶手那一手掷银针的狠辣功夫却是大相径庭。
白禾从剑柄上挪开目光,恨恨然盯着织影,双目红得比之前表演姐妹情深的戏码的时候更加骇人,竟有几分走火入魔之象。
忽而迎面而来一大股水流,不偏不倚地全部泼在她脸上。
犹如火中烧得滚烫的烙铁乍然扔进水里,激起一股青烟,经这冷水一浇,心头鼓动的恶念得到稍稍平息,等她再张开眼,却瞧见织影目光清冷,嗓音更是如同雪山融水般冷洌:“平心静气,当心再次走火入魔。”
白禾偏开眼,因着冷意侵体,声音有些发颤:“我不会感激你。”
织影拍了拍手,闻言嘁了声:“千万别误会,你走火入魔了,我还得再费力气摆平,麻烦!”说罢,俯身勾起白禾的下巴,对她的脸轻轻吹了口气,将上面泪痕水渍弄干净,而后左右看了看,不解道,“你和白穗真的是姊妹么?为何不让我去见妖后?”
白禾垂目沉思少顷,权衡利弊,方抬眸望着织影:“你是找她报仇的,如果她死了,你可以放了我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是牵动心绪,白禾胸前止住的血又冒了出来,浸了手指,浸了衣裳,顷刻间就将左半边身子全部染成刺目的血红,她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说道:“其实她已经死了,向妖后复完命回来就死了,这也是她罪有应得,所以你根本就不用复仇。”随即看着织影,语气幽幽补了一句,“你若不信,我可以带你去她的墓冢瞧瞧,她就躺在冰棺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白禾眼底如同盘旋着漩涡,嘴角掠开一抹淡淡的笑意,恍若一阵熏风拂过,罂粟花缓缓绽开了花苞,酝酿出深深诱惑的香,又随着熏风逸开。
不知为何,在这晴光潋滟的天儿,看到她的笑容,织影背脊处却好似爬上来一股透骨的寒意,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目光,好生熟悉。
在白禾得意的目光下,后方轰地窜过来一团红丽丽的火焰,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顿时冒起了黑烟,惨叫声呼啸起来。
织影瞬间清醒过来,被一只大手揽着飘然后掠,侧首便被小金乌戳了下她的额头:“笨!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回中**术了?”
她郁闷地摸着额头嘀咕:“听说恋爱让人降智,这么看来好像亏了……”还没说完就收到旁边一记眼刀,她讪讪地笑,“当然了,有你在的时候,我也不用太费脑子。”
小金乌低哼一声,嘴角慢慢上扬。
织影嗅到一股皮毛烧焦的味道,提醒他:“你可别把她烧死了。”
“我有那么没分寸么?”小金乌不满的目光投过来。
织影干笑两声:“没……”没分寸。
轻咳了两下,她正色道:“向这个说话半藏半露的白禾问话完全是浪费时间,我想带她直接去问妖后,毕竟是她指派白穗行事的。”
“好。”
小金乌手臂高抬,倏而合拢手掌,前方牢笼似的火焰骤然熄灭,露出里面被熏得浑身漆黑脸也漆黑的白禾。
织影默默地撇开视线,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又抬手对着白禾使了个净字诀,省得她倒打一耙,借机向胭棠夫人告状。
想起白禾抓到的那几个叛将,她说了句:“等我一下。”
随即她飞身折回来时的地方,将胭棠夫人给的那枚钦使令牌抛给正在管事的一名妖兵,同时放出威压,淡声道:“本钦使奉妖后之命来传白禾前去问话,尔等押送一干叛将及其亲眷返回若邪谷复命,不得有违!”
钦使直接受命于君后二人,代为传达指令,拥有除君后二人以外绝对的权利。
故而即便织影与白禾起了冲突,众妖兵也只会以为他们之间存在私怨,而不会质疑织影下达的命令,当下就接令执行,继续押解被封住灵力的一干叛军极其亲眷上路。
处理好叛军的事,织影正要与小金乌带着白禾御风先他们一步隐匿身形回到若邪谷,却见一束荧光径直飞来,被小金乌扬手抓在手心里。
见小金乌两个眉头即将凑到一块儿,织影不由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小金乌想了想,说道:“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会儿。”
织影心里清楚,若非要紧事,他是不会提出先走的,于是不用他多说就放了人:“那你去吧,我先带她去找胭棠夫人。”
小金乌匆忙地点了下头就与她分道扬镳。
第二百四十七章 恃强凌弱
织影直接找到了正在碧回浔与高唐议事的胭棠夫人,然后收起天幕遮显出身形。
一看到织影,高唐那一张美得犹如春晓之花的脸顿时就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掀开竹帘出来,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顾姑娘不觉得这样贸然来访可谓无礼么?”
织影上前道:“失礼之处还望妖后娘娘与狐王见谅,我有紧要之事向娘娘问询,可否请狐王稍作回避?”
她没想和高唐废话,但眼下和他硬碰硬只会更耽误时间,而且也确实是她无礼在先,倒不如先赔个礼,如此一来,只要胭棠夫人不计较,高唐这里也就不成问题了。
“什么紧要之事值得你不顾礼仪擅闯碧回浔,惊扰娘娘与本王?”高唐质问道。
眼睛往旁边一瞟,才发现白禾来了,也连着教训起来:“不是让你去缉拿那些叛将和亲眷么,怎么和她在一起?”
仿佛找到靠山,白禾拧起秀眉瞥了眼织影。
高唐凝神间察觉出白禾脸色不大好,探了眼她的真身,浑身皮毛竟然被熏得乌漆墨黑,瞬间领悟过来,眨眼又给织影安了条罪名:“本王以礼相待,你却伤我族人,辱我狐族——”
织影凛然不惧,即便站在台阶下也丝毫不折气势:“狐王想要如何?若是不能如何,就请让开,我有要事需向妖后娘娘请教。”
清清灵灵的声音,却像是夹着霜刀雪棍似的极具威赫。
纵使高唐自持身份,此时却像是平白矮了她一头似的,不禁心下懊恼,再又想起被织影带走的人,更是没有好脸色给她看。
织影不甚在意,趁他怔愣出神之际,嘴巴快速说道:“狐王还有闲情逸致来审人,看来并不着急与妖后娘娘议事,那么在下就借个先了!”
话落,拉着白禾就一阵风似的轻飘飘地掠进了竹亭里。
朝潜已然顺利封住了真身,竹亭顶上的冰魄珠自当取下,亭中已不似第一次来那般严寒,书案上堆的折子数量却更胜从前,好在竹帘半卷,案牍劳形间偶然抬眸,秀丽山水尽收眼底,鸟雀轻歌浮于耳畔,倒也能稍稍放松。
织影进来时,胭棠夫人正端起茶盏饮茶,想来已与高唐话谈了许久,瞧见她进来,却也没有像高唐那样厉声言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冒昧来访,还请恕罪。”织影礼节性地道了句。
胭棠夫人不动声色地睃了眼白禾,问道:“顾姑娘来此何事?”
快人快语正符合眼下的情况,织影直截了当道:“月余前娘娘可曾派遣白穗去往凡界,寻找九转雪晶丹的药引?”
胭棠夫人轻点下颌:“不错,月余前本座的确派她前往凡界寻这味药。”
“她在哪儿?”织影急切相问。
这时,高唐漫步进来,抓住话头:“顾姑娘询问白穗是为何事?”
织影心知白穗出身狐族,问到这里,是避不开高唐的了,于是拿出桑台那面令牌并绣有墨色梅花的黑帛,又将阿灼的事简要叙述一遍,末了说道:“我查到白穗与此事有关,可否传她来此一见?”
她自问这番话说得十分客气,更加没有损害到妖族声誉,只消白穗出来当面对质,后面的事她自有办法解决,未料事情却不似这般简单。
胭棠夫人面含疑惑地瞧了瞧她身旁的白禾,与她说道:“白穗回若邪谷向本座复命后便已回府,这段时日本座事务繁忙,却也无心理会他事。”
“你此来寻人,是为了报仇?”高唐插话进来。
织影坦然承认。
高唐挑起眉梢,颇为纳罕地看着她:“为一个凡人?”
织影霎时冷下了眸光,为高唐这样轻贱生命而感到愤怒:“她是凡人没错,却也是我的恩人,就算不是,那也是一条无辜的生命,不该因为天生至纯精魄而死于非命!”
“何必这样怒气冲冲?不知你可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高唐说道。
织影冷笑一声:“这不过是那些贪婪无度的人,为自己卑鄙无耻的行为而寻找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怎么,狐王也以为然么?”
她言语间充满了鄙夷与不屑,虽未指名道姓,却让高唐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点头否认都不对。
织影从他身上挪开目光,直视胭棠夫人:“妖后娘娘可有找到白穗的办法?”
“白穗行踪诡秘,又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旁人难觅其踪……”胭棠夫人说着,忽而垂眸,抚摸着令牌上的墨色梅花叹息起来,“她是我妖界子民,又奉本座之命前去办事,你既来此寻仇,白穗不在,那便由本座接着,有什么招式尽管使来。”
织影突然想笑:“娘娘这是要恃强凌弱么?”
胭棠夫人抬眸,说道:“此事盖因本座而起,顾姑娘寻仇,是该寻那把杀人的刀,还是提刀的人呢?”
“折刀杀人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但若找不到这把刀,杀了刀的主人也还不错。”织影沉吟道。
她刚说完,就感觉到有两束堪比利刃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不用看,她也知道这目光是谁的。
狐族的人大都护短啊。
织影连连叹息,很是苦恼地说:“论及修为法术,我是万万打不过妖后娘娘您的,这种没有任何胜算的战斗,实在是毫无意义。”视线偶然飘到白禾身上,本来有些忧郁的眼神霎时一亮,“我看不如今日我先拿了白禾做人质,等哪天白穗回来了,再来同我换她姐姐吧!”
她一手成爪,瞬间扣住了被封住修为的白禾的肩膀,不管魔音贯耳般的尖叫,抓着人就开溜。堪堪掠至墨青池畔,迎面就遇上朝潜款步走来。
他用了缩地成尺,眨眼已至织影身前,说道:“顾姑娘请先止步。”
前有妖君拦路,后有妖后静候,使得中间的织影举步维艰,她一面飞速盘算着脱身之计,一面问道:“妖君陛下前来,也是为了替她出头的么?”
朝潜轻轻摇头:“非也,本君前来,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哦?”织影随口道,“什么地方?很好玩儿么?”
“一个你去了,兴许会打消寻仇这个念头的地方。”
第二百四十八章 龙血巨树
织影目带审视地看着朝潜。能够让她打消复仇的念头,莫非是要囚禁她?
转念一想,却又不对。
且莫说她当众灭杀大风元神,于妖族有恩,单凭她神族的身份以及目前对冀离的重要性,朝潜犯不上为了一个暗卫而开罪于她,同时得罪神族和魔族这两尊庞然大物,得不偿失。
胭棠夫人走出竹亭,亦是深感不解。
但困扰她的却是另一件事。
望着白禾那张熟悉的面孔,她想了想,遂素手掩唇,与高唐低声交代几句,不出意料地见到高唐眼底的惊讶与意外,她动作极轻地摇头,示意他抓紧去办。
在织影与朝潜两相对峙之际,高唐身形一闪,消失在碧回浔。
这一幕为白禾所见,心里竟没来由地慌了起来,她瞥见胭棠夫人走近,那股心慌的感觉更加厉害,下意识低下头颅,这种感觉方才稍稍疏解几许。
织影没弄明白朝潜的意思,得见胭棠夫人过来,局面越发紧张。
她暗地给自己打了打气,严阵以待,见胭棠夫人嗔怪地看了朝潜一眼,而后与她说道:“九转雪晶丹并没有炼成。”
“什么意思?”织影面露茫然。
没有炼成,是失败了?可炼丹失败与她有什么干系?朝潜不还是成功地冰封了真身么!
等等!若是没有炼成,那是不是意味着……
她霍然看向朝潜,犹如丢失很久的东西骤然间有了消息,错愕与惊喜接连闪现,急待向人求证。
朝潜点了点头,给出确凿的答案:“白穗取来药引,本君并未将之入药。”他顿了下,又道,“顾姑娘,待去至那处,这仇报与不报,便由你自己决定吧,本君与夫人都不会再行干涉。”
接到朝潜的眼神,胭棠夫人眸光微微闪动,随即颔首附和。
织影按下心中即将失而复得的喜悦,将朝潜的话在脑子里过一遍,这话说得很是大方,却也有字眼可嚼,但她下定决心找到一个人,那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的。
是以她暗暗给小金乌传去讯息,随后便由朝潜引着去往他说的地方。
其实,这个地方就在碧回浔。
朝潜解开结界,扬手挥开青藤,露出一片空洞的漆黑。
织影心下微讶,她统共来过凌波洞四次,却从不知道这里除了朝潜的真身外,还藏着其他。
她也的确不能亦不该知道,这样隐秘紧要的地方,怎能让她一个外人知晓?若非冰封一事,恐怕都不会让她看到这青藤之下别有洞天。
洞中通道繁复错杂,她也仅仅只认得两条路。
其一是被桑台泄露给封居胥的那条,其二则是真正通往安置着蛟龙真身的洞穴那一条,完成冰封后就被重重封印保护起来,真真护得如同铁通一般。
并且为了避免嫌疑,在他们出了凌波洞后,就已经抹去了关于后面这条通道的记忆。
是以织影对于凌波洞里大部分都是陌生的。
她随朝潜进洞,即便卸去冰魄珠,凌波洞里也依旧寒冷,除了寒冷,还很潮湿,耳边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从未停歇,偶然钻进衣领里,滑过处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立即祭起结界隔绝。
也许是因为周遭太过安静,走在前面的朝潜缓缓开口:“凌波洞共有九层,越是深入地下,就越是寒冷幽暗,离幽冥鬼府也就越近。”
“所以才适合保养魂魄?”织影领会道。
“不错。”朝潜回过头来看她,脚下步履不停,“顾姑娘既然知道她是至纯精魄,想必也应该知道,至纯精魄一旦离开肉身寄宿,必然难以维持,所以才如此怒恨白穗吧?”
织影纠正道:“愤怒是有的,说恨,倒也算不上。阿灼年纪尚小,懵懂又单纯,好像也没什么想要的,我能为她做的不多,报仇是唯一一件比较实际的事情。”
朝潜微微一愣,露出思索的表情,转回头去,过了一会儿,语气轻幽地说道:“仇恨仇恨,有仇必然恨,本就无仇,如何去恨?”
织影眉头微蹙,略作分辨,发觉他说的好像不是自己,也便懒得追究,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当她腹诽这位妖君今日有些反常,话格外多时,朝潜又停下了话语。
前进中,她感觉到地势呈螺旋式盘旋至下,每进一步,空气中的阴寒之气就增加一分,到了后面,甚至凝结成黑珍珠一样的水珠悬浮空中,更为未知的前路增添几许神秘感。
朝潜忽然翻手取出一块纹路奇特的玉璧,手指在上面比划了几下,四下里阴冷的感觉又减弱几分。
织影想起这凌波洞里法阵众多,暗猜那玉璧应当就是控制整座法阵的阵令了。不过目前她倒没有感觉到有何不适,约摸是最近修为大进,又得了弥生鳞里的灵力,才有如此好处。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行进,织影估算着已经到了地下百丈处,阴寒之气化成的水珠已有碗口径大,竞相堆砌在石壁间,像一簇簇圆润可爱的巨型蘑菇。
坡度减缓,前路被一个个阴寒水球堵得严丝合缝,朝潜抬起手臂将之挥开,水球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向后飘去,织影侧身让过,待得全部清理完毕,惊然发现前面竟被这水球堵了有足足十丈之长,而十丈开外,是一面颜色漆黑的石壁。
她看向朝潜,对方将阵令嵌在了石壁上面的凹槽里,光芒从阵令处震开,石壁轰隆几声,簌簌抖落一层细灰,缓缓向两侧打开,里面亦是一片沉寂的昏暗。
朝潜让开一步,与她道:“她就在里面。”然后当先走去。
织影紧随其上。
魂魄不能见阳光,这里却连明珠都不曾留下,黑得如同阴暗的幽冥之境,那小丫头可会害怕?
她站在洞口,扔出明珠布于洞顶,洞内一切映得纤毫毕现。
入目便见一棵丈余高两人合抱的巨树,茎干灰青,斑驳栉比,形似龙鳞,枝干间却是片叶不生,唯有树顶处生着一层地毯般平坦的深绿,宛如一双宽厚的大手捧着一簇轻轻跃动的青色光团,光团所带有的气息,俨然就是阿灼无疑。
织影心中撼了撼,喃喃:“你竟舍得拿龙血树来养她的魂魄。”
第二百四十九章 求一成全
龙血树又名不死树,长于大荒深处,五千年生得一棵,五百年才开花,再得五十年结出果子,食其果可长生不死,汁液呈赤红,仿如龙血,饮之亦得长生。
盖因此等神效,想得到龙血树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也因如此,早在上古时期,龙血树便已濒临灭绝。
如今已知的也不过昆仑开明北、员丘山、若邪谷这几处地方还有龙血树的踪迹,皆被珍而重之,严密看护,妖族更是将龙血树视为圣物,唯有历代妖君才能动用龙血树。
没想到,朝潜舍得竟用如此珍贵的龙血树来养护阿灼的魂魄。
这是在弥补心中愧疚么?
朝潜挥出一道风刃在树皮上割开一个小口,里面即刻涌出一滴鲜红的汁液,被风刃卷起来滴入光团中,微弱的青光顿时亮了些许,悠然而动,就像少女明眸顾盼,微笑着眨眼。
他说道:“其实白穗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她的魂魄就已经快要散了,即便作为药引入药,炼制出来的九转雪晶丹也远远达不到最初想要的效果,所以本君便将她安置在凌波洞内,每日一滴龙血树汁供养,什么时候能够将魂魄完全修复,也只能看她的造化。”
织影凝望那团青光,忽而自嘲地一笑:“杀她的是你们,留下修复她魂魄的,也是你们,我竟不知道该是怨你们,还是谢你们。”
“那就是你的事了。”朝潜顿了顿,又道,“你还要杀白穗么?”
其实在看见阿灼魂魄的那一刻,织影心中的杀意就淡了许多,何况有龙血树汁滋养,总能等到阿灼回来的那一天,她沉思片刻,终于默认了不杀白穗,换作其他惩罚,但是……
她回想起从白禾那里得到的消息,沉吟道:“我之前错将白禾看做是白穗,从白禾口中得知,白穗已经死了。”
朝潜眉头紧皱:“怎么可能?她的命灯分明还亮着。”
“这就是你的事了。”织影趁机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饶是朝潜惯来沉稳,也被她这句话弄得是哭笑不得,恍然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胭棠夫人,那时她还没有被家里送来给涂山妖君做弟子……
织影看了看龙血树上的青光,又瞅了瞅神游天外的朝潜,踟蹰着要不要开口让他们继续用龙血树汁来修复阿灼的魂魄。
不对,她可是来问罪拿人的,即便用上龙血树,说到底也还是他们的过错,才让阿灼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开口唤了朝潜几声,见他回过神来,说道:“妖君,不管怎么说,阿灼只剩下如今这副虚弱的魂体,都与你们脱不开关系,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弥补犯下的过错,继续用龙血树汁来修复她的魂魄。”
“若邪谷妖气太重,如若一直将她的魂魄寄养在此,只怕最后会让她投入妖之一道。”朝潜顿了顿,询问她道,“本君原本打算等她魂魄稳固下来,就送去幽都枉死城,如今你来了,不知你是作何打算?”
这回落到织影蹙眉了。
她是万万忍不下心送阿灼去枉死城那样的地方的,况且以阿灼这样的至纯精魄,恐怕到哪儿都是别人眼中的猎物,她又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轮回也不适合,那么……
“我想带她一起去天界。”织影神情坚定地说。
朝潜微愣,而后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她如今已是魂体,与灵体一般无二,只要潜心修炼,总有修得人身,飞仙化神的那一日。”
织影道:“那就劳烦妖君再替我照看她一段时日,待阿灼魂魄凝实了,我就来若邪谷接她回去。”
朝潜爽快应下。
织影松了一小口气,总算解决一件事了,趁此时朝潜正是好说话的时候,她又提道:“前两日我提起的事情,妖君与妖后娘娘可商议出结果了?”
也就是胭棠夫人来兰苑要求提前冰封那次,织影想让妖族答应不干涉这次的神族之争,但当时没有得到肯定答复。
她原本也没指望能够轻而易举得到他们的承诺,所以在此之前就从画屏那里换来信息,打算化解青丘与涂山之间的恩怨,以此打动他们。
但这件事毕竟太过遥远,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办成,不知今日能否在朝潜这儿有所收获。
关于神族之争的问题,其实早在神族两分之时,妖族君臣就在大殿上激烈讨论过,其中的利弊得失,孰胜孰负,不仅如此,朝潜和胭棠夫人私底下也曾思考过站队的问题。
然而他却没想到也想不通的是,本属于天界的织影竟然会提出让妖族作壁上观,谁也不帮。
朝潜斟酌少顷,面色沉凝道:“顾姑娘,此事兹事体大,关乎整个妖族,本君身为妖界君主,不可能拿全体妖族的利益和未来与你做交易。你可明白?”
织影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既然身负重担,也就注定他们要站在更多人的立场上思考。
她鼓起勇气,说道:“妖君说的我都明白,但此事不仅关乎妖族,魔族,还有人族,鬼族,以及那些俗世之中的修仙者,芸芸众生皆在其中!
“我虽年轻,不曾亲身经历过上古时代的六界大战,但从存留的经史子集中也能感受到一二,那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的惨烈景象,一旦这场争斗将六界全部牵扯进来,那便是又一次的生灵涂炭,不死不休!届时即便您想带领妖族抽身而出,只怕已是不能够。
“我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相信妖君您也是。我不想仅仅因为这场神族之争,毁掉那么多人所爱的人,所爱的家,还有他们所爱的世界,让那些原本可以长久下去的幸福沦为梦幻泡影,湮没在令人作呕的尸山血海里。
“织影力薄人微,绞尽脑汁所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让这场战争仅限于神族之中的内斗,还望妖君成全!”
她伸展双手上下交叠,以额点手,盈盈下拜,以神族最为隆重的礼节,向妖君朝潜施下自己最诚挚的一礼。
“恳请妖君答允,妖族不再干涉神族之争。”
第二百五十章 另有计较
行出凌波洞,织影脑海中关于去向第九层的路径的这段记忆就开始模糊起来。
她淡淡地看着朝潜将阵令揣进袖子里,默不作声地伸手挑开青藤帘子,迈出逼仄冷暗的空间。
久不见明朗天光,织影不适应地抬起衣袖,和煦的阳光将她发间和衣衫上附着的阴凉水汽蒸发,让身体每一处都温暖起来,她舒心地放下手臂,指尖轻抚迎风飘曳的流苏穗子,唇畔绽开清浅的微笑。
驻足未久,隐约有女子激烈的争执声传入耳中。
织影望向墨青池畔的竹亭,卷了半高的蝉翼竹帘不知何时被人垂放下来,平白为往日的清雅幽静添了几许森严肃穆,使得人心思也跟着端凝起来。
瞥见朝潜脸上的神色出现微妙的变化,她面不改色地提出告辞。
经过竹亭时,织影借着余光透过竹帘缝隙往里窥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白禾毫无恭敬之意地指着胭棠夫人和高唐,再次露出走火入魔的神情。
冷不防高唐的眼睛扫了过来,她即刻收神,目不斜视地驱步前行。
一直到碧回浔外,织影都没有再回头,并决定将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幕撇在脑后,妖族的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不快。
然而,她不给自己找不快,别人却不想轻易让她过关。
踏出没两步,织影就瞧见前面一个蓝紫色长衫的人背身而立,这人毫厘不差地站在石子路的三岔口处,用心堪称险恶。
她腹诽一句阴魂不散,走了上去,嗓音清亮亮地说:“狐王是在鞋底抹了油么,怎么竟滑到我前头来了?”
高唐回转身来,望见她那张巧笑嫣然的脸,牙根忍不住发痒,道出讥诮的话语:“若不快些出来,等到你插翅而逃,本王还怎么堵你?”
“每次说话,狐王都要绕上好几绕才肯明义,怎么这次倒是省去诸般繁文缛节,选择单刀直入了?”
织影思路一转,难不成这只狐狸对白禾上了心?
高唐不理她这句,扬起下巴问:“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她眉心动了动,脸上的笑容转而浮起一丝戏谑和讽刺:“我看见一个疯子,我还看见狐王被这个疯子骂了个狗血喷头,我还看见——”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给本王闭上你的嘴。”高唐再一次被她激起了胸中的火气。
织影无奈地叹了声:“这是你让我说的,我不过是顺狐王之意行事罢了,何苦将一切罪过推到我身上?真是莫大的冤枉。”
话说到一半,她就瞧见高唐的狐狸眼仁危险地立了起来,冒着森森绿光。
她神色淡淡,目带探究地盯着他:“狐王是为谁生气?白禾,还是自己,亦或是别人?”
高唐眸光闪了闪,没有作答。
织影心中一动,感慨似的说道:“原本我以为狐王对画屏动的是真心,如今看来却是不然。你身边没有她,依旧是美人妖姬流水似的从面前过,今日是这个,明儿又是那个,从来不会少。”
眼中光芒黯淡微许,高唐神情冷凝:“一个背叛过本王的女人,本王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这倒是一个很万能的说辞。
“嗯,有道理。”织影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态度极其敷衍,想了想,她又道,“你们打算怎样处置桑台?”
高唐满脸不悦地睇着她,不知想到什么,还是答了她:“妖族中但凡有背主谋逆者,剥皮剔骨,毁去妖身,魂魄放逐鬼蜮幽林。”
织影挑眉:“这流放之地的名字起得倒很是相称。成,我知道了,谢狐王解惑!”说完扭头就走。
“站住!”
她停步,回头问:“狐王还有何事?”想起先前他的“忠告”,她极为和善地朝他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把竹亭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的。”
高唐眼侧的太阳穴跳了跳,他沉了沉气,说道:“本王适才说的是妖族惯例,情况特殊者,另有计较。”
织影愣了一愣,遂轻点了下颌,转身走了。
碧回浔地处若邪谷正北,兰苑所在偏东,天界使团客居之地差不多在两者中间,织影决定先去向曲觅道个别。
一听到她要走,曲觅的眉头立马就皱紧了:“这么急?”
她解释道:“频伽盛会仓促取消,各界使团谁也不曾捞到好处,必然还会设法争取,冀离君不打算凑这个热闹,不日就将启程返回归墟。”
为免旁人猜疑,她必须在冀离启程前先行离开若邪谷。
曲觅了然,问道:“什么时候走?”
在曲觅担忧的目光下,织影抬起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幻出一个信封,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自作主张,擅自离开天界来到若邪谷,不料昨日行踪暴露,因为害怕回去受到司织大人责难,我留书一封,连夜逃离若邪谷。”
“你……”曲觅不由瞠目结舌。
她竟是早有准备!
织影注视着曲觅惊讶又意外的神情,羞惭又心虚地垂下目光。
想当初她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奇妙又陌生的世界,面对眼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一切,心中何其惊恐与惧怕,是曲觅一直在安慰照顾自己,悉心教授各类法术,又亲自教导诸般云务,帮助她适应司云殿,适应天界。
曲觅于她而言何止是姐姐,更是慈爱的长辈,严格的导师,第一位引路人,可谓恩似海深,义比山重。
那日她一句话不说就离开司云殿,任性地跑去了招摇山,意外坠海,再到后来的林林总总。她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找到了自己的方向,眼下她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但她始终欠曲觅——这个对自己恩深义重的人一声谢谢和对不起。
她眨了眨眼睛,缓解眼眶里徘徊不去的热意,上前握住曲觅的手注视着她,哽咽道:“曲觅姐姐,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保证,我所做的事不会危害到云族分毫。
“你和司织大人护了我六百多年,总要给我自己成长的机会,今后的路,终究还是由我自己来走啊。被保护在羽翼之下的雏鹰是永远也飞不起来的,是时候,放手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那些真相
曲觅心中百感交集。
那日织影初初化形,司织亲手将她交给自己教导看顾。
她托大自称一声老师,织影不是她教导第一个的学生,但却绝对是最叫她省心,同时也是最惊艳的学生。
她看着她从初出茅庐就展现出惊人的法术天赋,看着她用自己的法子将影部管理得井井有条,令若干云族精灵因此受益,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一点点进步,一日日成长。充满奇思妙想的她总是能令自己感到惊喜和骄傲。
后来接到她坠入西北海的消息,也就是在那时,司织说她应该去经历自己的劫数了,她作为局外人,只能袖手旁观,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没想到而今在若邪谷再见,短短两月的时间,她的修为一日千里,心中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和秘密,不需要她这个江郎才尽的老师在旁提点帮助了。
就像她说的,护在羽翼下的雏鹰长大了,可以独自去面对未来的风浪了。
是呀,她本就不凡,一味的保护只会让她沦为那些庸庸碌碌之人中的一个,而她,注定不是这样的人。
曲觅有些无奈地叹了叹:“从前我希望你能够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神女,如今你真的做到,我却又希望你永远都是最初那个懵懂的向我讨要吃食的小丫头。”
说到这里,织影也想到自己初来时闹出的那些囧事,难得腼腆起来,当初应该很多人都觉得她这个爱吃的神女是个异类吧。
曲觅伸手将她有些毛躁的鬓发抿了抿,而后覆于她的手背上,双手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带着鼓励和支持。
“织影,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知道,即便前方遍地荆棘,险阻重重,你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而是义无反顾地坚持到底。那么,就放手去做吧,我和司织大人,还有云族,会永远是你的后盾!”
织影怔住,内心震动。
她原以为曲觅会劝她放弃现在要做的事,即便不是,也很可能会讲一通大道理,给她洗洗脑,未承想,曲觅却是选择了放开手,尊重和支持她的决定。
感受着这双手传递过来的力量和温度,织影心里涌出无限的感动和宽慰,她扬起微笑,有些哽咽地说道:“对不起。曲觅姐姐,谢谢你。”
又再听曲觅叮嘱了一些事后,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那样子闹得曲觅忍不住笑骂着将她赶了出去。
披上天幕遮,再次现出身形,已是在兰苑她住的地方。
织影一进院子,就瞧见一身绛紫长裙的画屏坐在树下的石桌前,垂眸看着捏在手里的紫色狐面兰发呆,原地站了片刻,而后她变了壶蜜茶并两只茶杯出来,在桌边落座。
倾斜茶壶兀自倒了杯茶,她将之推到画屏面前,随口道:“在想什么?”
画屏指尖转捻着花朵,有些发白的嘴唇缓缓张合,发出的声音恍若那天边那一缕飘忽不定的轻烟:“怎么可能?难道都是错的么?”
织影心里咯噔一下。
按说伏丹应该已经把那几个人带到画屏面前,给他们服了吐真丸,也不知这些人嘴里有没有倒出些关于四百年前那件事的有用的信息出来,不过听画屏这语气和神态,似乎很有希望。
她喝了口茶润一润喉咙,方才说道:“可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与你所知有些不同?”
画屏忽然转过头来,一手扣住她的手臂,有些激动地问:“他们是你找来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四百年前涂山妖君逝世的真相?”
织影扭着眉毛,将她嵌进自己肉里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这女人,力气真大!
她抱着从魔爪里解脱出来的手臂摇了摇头,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我对你们妖族的事情不太清楚,但从已知的那些消息上来看,那些传言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画屏追问道。
织影想了想,说道:“其一,涂山妖君从丈夫手中接过万妖令一统妖族后,就收了如今的妖后为弟子,妖后近水楼台,若想对涂山妖君下手,可谓是易如反掌,但她这弟子一做就是几百年,很显然她并没有。
“其二,涂山妖君驾崩前将遗诏交给妖后,妖后宣布的遗诏是让蛟族少主,也就是如今的妖君继承君位,如果她有那个私心让青丘踩在涂山头上,直接效仿涂山妖君自己做女君,那样青丘就成了王族,不是比如今做外戚来的好?
“其三,我听说涂山妖君有两名女弟子,可为何在她驾崩之后却不见另一位女弟子的影子?就算是妖后杀人灭口,也应该留有痕迹,可是却没有任何人提起,所以涂山妖君的死很有可能和这名女弟子有关,或者说,和她背后的势力有关。”
“不可能!”画屏尖锐地否定了她的猜测,见织影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她道,“她是先君嫡嫡亲的外甥女,怎么可能去害宠爱自己的亲姑姑!?”
织影眉心蹙起:“有什么不可能?眼睛看到的都有可能是假的,你连见都没见到,又怎么肯定不可能?你没有见到,那几个人里有没有见到的?”
被伏丹带到这里的人都是当年服侍过涂山妖君的人,后来又在涂山妖君驾崩后分崩离析,派去不同的地方做事。
若是那名女弟子加害涂山妖君,涂山妖君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死因公诸于世,白白让六界看涂山氏一族的笑话?
画屏心慌意乱,拼命地找理由来坚定自己早已动摇的心,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那,那当时还有小公主,先君怎么可能将君位交给一个外人?”
织影拎着茶壶的手忽地一抖,溅了几滴蜜茶出去,然后眉梢一挑,似笑非笑侧望她:“你确定她可以担得起这妖族重任?”
画屏噎了一噎,且莫说那时屠杉尚在龆龀之龄,就是她的血脉和心智,也会为人诟病。
屠杉出生之时,涂山妖君已经统御妖族六百年,彼时将万妖令交给涂山妖君的那位妖君,也就是她的丈夫早就连灰都不剩了,怎么可能如凡人话本里异想天开的那样梦中受孕,生出女儿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蓦然回首
再则,涂山妖君怀身之时正逢兽潮来临,殚精竭虑之下难免伤身,后为了杀死一头千年白额金睛虎,涂山妖君受重创而分娩,以致屠杉生下来时天生不足,此生注定不会有太高的成就。
一个身份尴尬又灵力低微的公主,即便能够登上妖君大位,恐怕也只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傀儡,任之搓圆捏扁。
默默收回暗中在画屏身上施的印心咒,织影不禁唏嘘。
可叹涂山妖君一生叱咤风云,光芒万丈,临了了却没有后人可以继承她的位子,将涂山氏的辉煌延续下去,不可谓不是如此完美妖生中一个碍眼的瑕疵。
织影端详着画屏苍白的面孔,知晓她一时半刻接受不了与她所知完全相悖的真相,十分善解人意地倒掉她杯中冷却的蜜茶,重新斟了一杯热的递给她。
指尖发凉的画屏下意识攥紧了杯子,咬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织影方才趁她神思不属之际施印心咒时,顺道探了探她见到那几个妖族人的记忆。
原来涂山妖君通过侄女发现了兄长的野心后,就写下了撤销兄长族长之位,并将其流放冰原的诏书,只是这道诏书最后并没有公之于世。
纵使涂山妖君洞察秋毫,也想不到自己的兄长早早得到消息,暗中掳了自己的女儿,以公主之名率涂山氏族谋反,并因此为涂山氏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忽然想到了什么,画屏那原本魅惑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妖后……妖后为何不将那份诏书拿出来?如果将诏书公诸于世,也就不会牵连到父亲,他只是受到了蛊惑而已啊……”
织影望着她婆娑的泪眼,怜悯之余又未免无奈。
画屏的父亲就是涂山妖君诏书里立下的新一任涂山氏族长,涂山妖君那位兄长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呢?便是死,也要拉着他一同跌进沼泽里做垫背,那份诏书是否公布又有什么意义?
而在当时,又有多少妖族心里盼望着压在他们头上六百多年的涂山氏可以就此覆灭,永远淹没在沼泽之中。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彼时初掌妖界的朝潜和胭棠夫人如何抵挡得了悠悠之口?
至于后来,逝者已逝,每一时又有每一时的思量,她哪里知道呢?
涉及到权位利益的事情最是伤脑筋,织影长长地吁了口气,不意瞥到横陈于石桌上那朵花姿招摇的紫色狐面兰,她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慢悠悠地开口:“有关对于桑台的判决……”
她的话刚起了个头,就察觉到画屏呼吸陡然变缓,似乎还动了动狐狸耳朵,却未发声。
画屏被织影安置在兰苑,没有人会特意来告诉她外面的消息,她又被织影封住妖力,走不出这里,是以并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何事,乍然听到,自然不能错过。
茶水已凉,织影将杯子搁在一边儿,目光平静地看向画屏:“你是妖族,相信不用我告诉,就应该清楚参与谋反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画屏眼中泪光重又闪烁颤动,或许正如她说的那样,是以并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纤白如玉的双手捧着变温的茶杯,安静得近乎死寂。
织影捡起被画屏弃在一边的花,置于眼前观赏,小小的花瓣莹如紫晶,脉络纤细如发,簇着中间那一点嫩黄的花蕊,华丽又招摇,和那个人的品味倒是相宜。
她缓缓说道:“虽则是规矩,但法理不外乎人情,他是你兄长,自有人会留他一份生机。”
说到这里,她眸一抬,便与画屏异常震惊的目光碰上,她勾唇笑了笑,却不再多言,反而问道:“我要走了,你自由了。”
画屏有一丝茫然。
“封居胥谋反失败,自有下场在等着他,我已经将他养在体内的噬心蛊母蛊摧毁,你以后都不会再受这噬心之痛了,你我的交易就此了结。所以,你自由了。”
语毕,织影并指点在她眉心处。
随着光芒闪动,被封印的妖力刹那间解开,重又回归到体内,充盈了每一条经脉。
画屏试了试,体内妖力分毫不减,反倒更为纯粹,更为凝练,这却是为何?
她看着面前神情悠然的女子,隐隐觉得与她有关,罢了,多究无益,她的语气柔和了几分:“虽然你说交易结束,但我还是要多谢你,第二个交易,是我占了便宜,往后若有机会,我会还给你的。”
对于她的话,织影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画屏沉默良久,方道:“等这次谋逆案过去,我就去凡界寻找小公主。”
“也好。”
织影点了点头,屠杉那个性子还是需要有人在旁边看着些,凡界里已经过去几十年,也不知道夕守镇被她折腾成什么样了。
闲想间,穗子上闪过一道蓝光。
她不禁弯起眼睛,时候差不多了。
正欲起身离开,垂眼瞧见一抹浓丽的紫色,她想了想,伸手取走画屏捧着的茶杯,转而将紫色狐面兰放进她手心,轻声说道:“万物枯荣,周而复始,然则花颜不常在,此花非彼花。有些人有些事,如果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言尽于此,我该走了,有缘再会。”
画屏凝睇于手中开得正盛的紫花,待她回过神来,院子里已没有那个白衣女子的踪迹,唯有石桌上一只小玉瓶,打开来瞧,竟是易容丹。
天色将晦,嵌在枝杈间的明珠早早撑起了柔亮的光,洒在花间,洒在茵茵绿草间,也洒在那人绣着烈火流金的衣袍上,光芒流转,莫不静好。
织影不觉间停下脚步,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身后的人迟迟不过来,他站不住了,霍然转身,几步间跨至她身前,双眉间蹙起一条浅浅的痕迹:“停下做什么?”
织影眨巴眨巴点漆似的眸,觉得有一句词极为契合此时此景,便吟了出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将这句词略为一品,小金乌双眸才重新焕发光亮。
不知何故,织影觉得他好似不大高兴,还未思考出缘故,腰间忽觉一紧,紧接着周遭景色化成一片模糊,随着耳畔呼啸的风极速倒退。
第二百五十三章 萤火森海
耳边风声如涛,织影望着小金乌线条明朗的侧影,心中有些不安,冷不丁他倏而看过来,笑问:“现在觉着我秀色可餐了?”
就知道这家伙!她没好气儿地抛了个白眼赏他,忽而嘴角一勾,手往袖子里探去,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扣住,她抬眸:“作甚?”
小金乌双目微眯,嘴唇张合吐出三个字:“不许拿。”
捕捉到他耳尖的一簇微红,织影暗暗发笑,指尖朝向微微偏了偏,绕过口脂盒,拈了块双色百果糕出来举到他眼前,笑嘻嘻道:“吃糕!”
小金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而后脖子一伸,张嘴咬掉了一大半儿,织影急忙收手。
这家伙,手指头差点儿被他咬断!
织影看着他大嚼特嚼,两个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像极了嘴里塞满玉米粒的仓鼠,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小金乌把双色百果糕咽下,瞄了眼她手里剩下的半块,又回来注视着她:“不饿?”
她敛了笑摇头,极其认真地对着他的眼睛说:“秀色可餐。”
小金乌眉梢轻挑,极其平静地就着她的手,把剩下的半块吃了,这回倒是没有咬到她的手指,不过不经意间擦了下,软软的凉凉的。
待全部咽下肚,风声温柔下来,周围的景象也不再模糊。
织影极目而望,他们站在一处巍峨孤峰,视野内一片辽阔。
天边悬着一枚明月,又白又亮,清冷的光辉倾洒了一地,与莹绿的流萤之光交汇相融,将山下广袤无垠的森林映得犹如一条漫着光屑的大海。
织影往前进了两步来到崖边,蹲下来伸手一捞,再摊开手掌,一粒长着透明翅膀的绿光在眼前晃悠两下,又飘然飞出,再次融进那片光屑里,随着微风悠悠浮动。
“喜欢么?”
小金乌过来坐在她旁边,脸上带着微笑。
她笑着点了点下颌,干脆也伸腿与他并排坐下,问道:“这是哪儿?”
“妖界边地的明景峰。”
小金乌的手状若随意地在流光里划过,伸到她面前来张开了手,一团莹莹绿光恍如蒲公英在他掌心飘散开来。
织影眼疾手快地抓住一粒,这才发现这小虫子肚囊处闪烁的光不是纯粹的绿,而是绿中泛着浅浅的黄。她研究够了松开手,好似森林里有吸力,这只小虫子仍旧执着地跟着大部队回到流光的大海里。
她不再费这无甚成就的力气,手掌伸进流光里像玩水似的轻轻搅动,看着点点绿光卷成沙漏的形状,又换了个方向继续搅。
小金乌静静地望着她,银白的月辉将她脸颊上的细小绒毛映照的根根分明,因玩得正兴,一层粉晕爬上她的双颊,像颗粉扑扑的毛桃。
一粒绿光不知何时飘到她耳际,落在耳廓上,他伸手拂去,又就近将她的一缕发丝顺到而后。
织影扭过头来,素白的手挠了挠耳朵,玩笑似的说道:“你特意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方便看我?”
小金乌盯着她一本正经地颔首。
不对劲,小金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她拧着眉,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小金乌眸光凝滞一瞬,旋即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织影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许。
“你喜欢我聒噪?”小金乌讶道。
织影噎了噎,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她干脆换了个说法:“今天你离开去了哪里?是不是遇到讨厌的人了?怎么回来好像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小金乌满不在乎地回道:“去见了个不要紧的人。”
织影狐疑:“不要紧?”不要紧还和她分开走?还弄到暮色四合的时候才回来?
“你这样执着地追问,莫不是又醋了?”小金乌愉悦地弯起眼睛,仿佛对她吃醋这件事情很满意似的。
织影恼火了:“什么叫‘又’?!”
小金乌赞同地点了点头,纠正道:“莫不是醋了?”
还是醋,这家伙哪里看出来她醋了?她是非醋不可了?
织影突然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气鼓鼓地别过头,她绝对是白担心了,他分明就没有不高兴,还有心思捉弄她呢!
“恼了?”小金乌试探着问。
织影静默着不动不说话,忽而嗅到一阵浓郁香甜的气味,动作轻微地侧了侧脑袋,嘴唇碰到一片馨香的物什,正对上小金乌那张俊美的脸,脸上星眸灿亮,他笑着说:“新鲜的芳华羹,不加蜜的。”
“哼!”织影又转了回去。
眨眼又见小金乌举着调羹,绿光萦绕在他身周,织影往下扫了一眼,这才发现他悬空立着,整个人沐浴在流光里,犹如没有根的浮萍,想到紫府的事,她的心登即一软,就着勺子喝了一口:“你快上来。”
小金乌道:“不气了?”
织影快被他气笑了,泄气道:“你上来我就不气。”
“哎!”小金乌瞬间就落在了她身侧,伸手拥她入怀,织影推了推他的胸膛,没成功,也就由着他了。
小金乌蹭了蹭她的头发,芳华羹里的花香和她身上原有的清香融合在一起,味道格外好闻,让他舍不得松开,似乎就这样抱着她看地老天荒也不错。
绿光被他跳上来的动作带的阵阵浮动,有的沾附在他衣角上停息,有的大胆扑动透明的双翅地飞到他们面前,有的绕进发间,落在上面,肚囊一张一缩,光芒随之明亮暗淡。
织影用手将它罩住,变了根帕子出来将它扔进去,灵光一闪,扔出一张灵气罩,网罗了百来只全部扔进帕子里做了盏荧灯。
想到一种可能,她倏地拧起眉心,身子往后蹑了蹑,目带警惕地问:“你是谁?”
面前的人脸色顿时就黑了。
还真是!织影惊恐地跳了起来,站得离他远远的,她已经有主了,断不能再让小金乌伤心。
小金乌一脑门黑线,无奈地唤了声:“小影。”
织影眉心舒展几分,小金乌起身过来,扣起手指就往她脑门上弹了下,她侧闪让过他的手,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萤传仙踪
香滑的芳华羹被舌头卷进嘴里,织影抿起唇角,好甜的赞叹还没发出来,眨眼就见一手托着碗的小金乌出现在自己面前,绿光萦绕于他身周,映着他俊朗的眉眼,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精灵王子。
她不由大窘,敛眸轻身而起,双足落回到地面上,鼻孔朝天冲他哼了声:“我才不上你的当!”回身靠坐着一块巨石闭眼假寐。
手脚有些僵了,她换了个姿势,四下寂静,没有丝毫空气波动和脚步声。
莫非他一直在萤海里?
右眼悄悄掀开一条缝,入目一片萤光浮游,漾开层层绿色的轻波,独不见他的身影。
他走了?
这个念头一出,织影张开双目,几步冲到崖边,神识搜索了两周,还是没有看到他。这家伙,就这样走了?他难道看不出来她压根儿就没有生气么?
她呆呆地立在悬崖上,任风拂动衣带纠结,发梢飞扬,头一次感受到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这句话背后的意境。
身后忽然传来无奈的叹息,她抬眸往后看。
小金乌站在那块巨石上,银亮的月光在他衣服里埋的金线上流动,勾勒出一朵朵细小的火焰,他目光幽幽地望着她:“你就不能回头看一看么?”
“我以为……”织影嘴里嗫嚅着,终是足尖猛一点地,跃了上去,与他抵足而立,看着他的眼睛,摆出约法三章的架势,“以后不许这样!”
小金乌被她这一番动作弄得云里雾里,问:“不许哪样?”墨瞳一转,嘴角勾起淡淡的笑,“不许走?不许站在你后面?还是——”
“不许说我吃醋!”织影道。
小金乌俯下头,勾绕着她的目光,似慨似叹地轻声道:“可是我真想你为我吃一回醋啊。”
织影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
“就站在你面前啊。”小金乌又凑近一分,鼻尖几乎快要抵上她的,呼吸撩拨着她脸上的绒毛。
织影双颊忽地一热,脑袋往后仰了仰,垂下眸,抿唇思索一番,而后一手掌拍在他肩上,严肃而又认真地说:“那些魔女妖女的哪有我好,你肯定看不上,所以我对你很放心。”
小金乌开始自我反省:“唉,是我眼光太高。”
织影万分赞同,出言开解道:“眼光高是好事,宁缺毋滥嘛,不过这世上有个我,你也算幸运的了。”
小金乌凝视着她,织影坦然以对,对视少顷,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艰难地敛了笑,小金乌问:“不气了?”
织影本就没有真的生气,又这么胡闹一通,哪里还有火气,当下就摆了摆头,说道:“吃醋对咱们俩都不划算,还是吃糖比较好。”
一语落下,一冰凉凉的物什钻进嘴里,迅速在舌尖化开,甜丝丝的,有一股玫瑰的芬芳,她惊喜道:“玫瑰松子糖?!”
小金乌带她在巨石上坐下,顺手将她拉进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勾弄她落在肩头的青丝:“你不是想知道我之前去了哪儿么,吃糖,听故事。”
杏眸登即一亮,她捧着装满玫瑰松子糖的绣金锦囊说道:“我们那儿是吃零食看视频,糖嘛,勉强也算零食,就是这故事需要想象,有点儿麻烦。”
“哟!有故事听还这么多要求呐,那我还是不说了!”小金乌两片嘴唇一合,不动了。
织影立马地伸出两个食指在嘴巴上比了个叉,眨巴两下黑曜石般黝黑清亮的眼睛,又拽着他的袖子摇啊摇,像一只撒娇讨喜的小白猫,着实叫人难以拒绝。
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金乌说道:“师雅上神陷入你改动过的风灵阵时,我顺手扔了只仙踪萤在他身上。”
“顺手扔的?”织影笑眼弯弯,闪着揶揄之色。
小金乌撇过脸来斜乜着她。
她嘴唇抿紧,抬起双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眼里明显的嬉笑之意。没想到面前的人这么贼,这等于是在师雅上神身上安了台远程监视器啊!
像是听见了她的腹诽,小金乌轻捏了下她的肩膀,得她夸张地呼痛,又好笑地抚一抚,然后凝了眸光续上刚才的故事。
“那只仙踪萤跟着他许久,本来我是想趁着他什么时候落单,好教训教训他,不想今日他却孤身离开了若邪谷,去了天妖两族交界处。”
如今正是向妖族趁火打劫的好时候,怎么这师雅上神反倒要离开,有什么事能比筹谋好处更加重要?天妖两族的交界处……莫非是去见什么人?织影暗暗凝重起来。
“他是去见一个人,岩川。”小金乌本来不想告诉她的,毕竟他所见所闻于她而言或许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或许她听了之后会伤心。
他会竭尽所能带给她快乐,让她此生恣意幸福,但那个人,他却保证不了。
怀里的人身体僵了一瞬,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因为大风元神的缘故,新天界已经知晓你我的行踪了,此次岩川是带着旨意而来……”
“他要师雅上神想办法除掉我?”
织影将他犹疑不忍的话利索地接了下去,声音很轻,仿若一束柔柔的绒花,风吹吹就散了。
小金乌伸长双臂搂紧了她,不防她仰起头来讥诮道:“他想让我消失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从前碍着同为神族不得如愿,如今能得旨意光明正大地来,自然喜不自胜,瞧瞧,高兴得都愿意纡尊降贵做个跑路带话的伙计了!”
她和岩川之间不对付由来已久,听着她极尽讽刺之能事来批判岩川,小金乌已是见怪不怪了,但看着她如此平静地揭穿这件事,还是叫他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忍不住附和一句。
“人家可是上神。”
织影不屑地嘁了声:“上神又如何?师雅上神不也是上神,上回还不是昏头昏脑地叫本神女给坑了!再说……”
“再说什么?”
神女小嘴一翘,神秘兮兮地示意他低下头来,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不告诉你,这是个秘密。”就这样把吐到舌尖的话收回肚子里。
被耍弄一回,小金乌气笑了,扣指要弹她脑门,被她轻松晃过,只好将她的脑袋按了回来,又道:“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居然连我也说不得?”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云上九霄
“少来套我的话!都说了,是秘密,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织影固守城池,半点儿风声也不肯透露,反而来催他,“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小金乌却拿起腔调来:“讲完了。”
织影戳了戳他的手背,半个字也不信:“你隅中去的,回来的时候都日落了,怎么可能只是听他们传两句话这么轻松!快说快说!”
反手抓住她捣乱的右手握在掌心,小金乌望着清寒孤高的月亮,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一枚巴掌大闪着银光的石头,放到她面前,抬了抬:“喏,我私下里找师雅上神要了个东西。”
织影拿在手里端详,这枚石头呈球形,表面异常光滑,通体散发着柔亮纯透的银光,托在手心能够感应到其中平和而又澎湃的力量,隐隐与满天繁星所释放出来的星辰之力遥相呼应。
她顿时吃惊地瞪圆了双眼:“这是,这是天皇星斗中正位星神所持的运星石?!”
乖乖,这家伙竟然抢了人家温养多年的宝贝!不能不说一句……干得漂亮!
“反正他还有六枚,赠我一枚怎地?”小金乌撇了撇嘴,然后以谆谆教诲的口吻说道,“再说了,好东西要拿出来大家分享才是,一个人揣怀里多没意思!”
好直白啊。织影干笑着道出一个字:“……对。”
有运星石在手可调用周天星辰之力,但一般不修习星辰之力的人得了来,除了能在无星之夜放出满天星斗用以观赏外也没什么作用。
适才他就收了明景峰的萤光做幻境,难道夺师雅上神的运星石也是为了赏景?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么个癖好?
正把玩着运星石,便听见小金乌言辞斟酌着说道:“我看你那星柳鞭不好用,不如给我拿回去替你重铸一番,也省得你老是化水为剑,耗费灵力且不说,用着也不怎么顺手。”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织影取出星柳鞭,指腹抚摸着上面一粒粒细小银亮的星石。
这还是当初她跟着小金乌偷偷跑去银河泛舟的时候捞回来的一袋子星子,因着她正在学习铸器术,就用这些星子锻造出了星柳鞭。
可惜她不是星神族,借不来星辰之力,唯有在月华疏微,星芒大盛之际吸收几许,故而极少在打斗之时用上星柳鞭,说是鸡肋也不为过。
小金乌看着她手里的星柳鞭,却想到这段时日除了对战白禾外,她几乎没有召唤过沧巫剑,虽然他不清楚她去到不周山后都发生了什么,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主动问及,但这个转变他还是注意到了。
这是那个人在她授印之礼时赠她的贺礼,是她的师尊玄祖元君所铸的上品神剑,威力自不同凡响,意义更是不同寻常。
如今她弃剑不用,手边总还是需要一件趁手的兵器才行。
思及此,忽而闻得她哧哧地笑,却见她抛掷着运星石,感叹道:“可叹那师雅上神苦苦修炼这些年才得了这七枚运星石,如今被你夺了一枚,不知道得肉痛成什么样儿!”
小金乌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是有些可惜!啧啧,你是没瞧见,他那张细白粉糊的脸啊红得都快要滴血了,手抖得白玉简都拿不住,还是我好心给他捡起来塞还给他的!”
织影歪着脑袋望着小金乌,见他说到兴奋时,双眼分外明亮,自个儿也好似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了师雅上神被他抢走运星石后气得脸红手抖,掉落了白玉简又被他“好心”塞回怀里的憋屈样儿,禁不住扑到他怀里与他清脆明朗地笑成一团。
貌似他们这样做很不道义,但师雅上神与人勾结放出大风元神之时,用风灵阵困住他们之时,要她亲手杀了小金乌以作为投效新天界的投名状之时,又何尝心怀道义?而今他们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将星柳鞭和运星石一块儿交给了小金乌,笑眯眯地说:“下回再遇着师雅上神,我可得好生谢谢他的慷慨解囊。”
“嗯,说得有理,不过你拿什么谢我?”
小金乌目光温柔又缱绻地深深凝睇她,带着满身清辉向她压了下来,嘴唇忽然触到一抹香甜的冰凉,一睁眼,就瞅见她眸光盈盈,哄小孩子似的地笑道,“好阿霄,奖励你一颗糖。”
“你叫我什么?”小金乌心中一动,微微笑道。
“阿霄。”织影重复了一遍,自顾自地说道,“你不喜欢?那就换一个,小金,小乌,小赤……”小赤佬,织影脑子里突然毫无违和感地蹦出了这个词,再看小金乌的样子,抓着绣金锦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小金乌见她笑得古怪,问道:“小赤佬又是什么意思?”她以前没提到过这个词。
她能跟他说是小鬼的意思么,织影压住唇畔溢将出来的笑,给他一个听上去异常合理的解释:“所谓‘赤’就是红色,这个‘佬’嘛,就是很博学很有阅历的意思,连起来就是说你根红苗正,见多识广。”
小金乌明显感觉“小赤佬”不是她说的这个意思,凤眸半眯:“听起来不像啊。”
织影回道:“你没听过的多了,以后我一样一样解释给你听啊。”不过她不能保证全都和以前是一个意思就对了。
小金乌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忽闪而过的狡黠光芒,心道他说的果然不错,一面又颇觉无奈,可惜他不曾去过她那个世界,陪着她在那个世界长大,叹了没多久,转而又释然,凡人的生命犹如昙花一现,稍纵即逝,如今他可以更加长久地与她在一起,这点小遗憾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想了这么一会儿,织影就将刚才想出来的名字叫了一轮,末了笑嘻嘻地看着他,摆出诚意十足的表情来征求他的意见。
他低眸沉吟片刻。
云上有九霄。
他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还是阿霄好。”
还是选了她那个,一丝甜意漫上心间,织影笑道:“好,阿霄。”
第二百五十六章 来的不巧
“而今昴日星官在哪一处当值来着?这日头倒是布得半分也不含糊!”
织影仰面躺在甲板上自言自语地嘀咕,满含怨念地抬手在眉骨处搭了个凉棚,被逼得瑟缩的瞳孔方才舒缓稍许,思绪也清晰起来。
“噢,昴日星官隶属二十八星宿,应当在新天界。”
分归分,各自的职责倒是没落下。
她内心嗤了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严实地挡住了刺眼的光,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顷刻间笑意漫过嘴角,十分顺从地撤回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阿霄,你出来得正好,一块儿晒太阳。”
来人俯身坐了下来,将她的脑袋轻轻托起,枕在自己大腿上,让她躺得舒服一些,手挪到她眼睛上方,投下一片清凉。
他无奈中带着宠溺地说道:“眼睛这样怕光,还出来晒太阳?”
织影空出手来,就招手唤来一朵彩云,捻了几根丝线出来捣鼓,回道:“最快也要黄昏时分才能渡过沧浪海到达归墟,待在船上也没什么事可做,难得今儿太阳这样暖和,不晒可惜了,多晒太阳心情好!”
“还有这说法?”小金乌显然不信。
“我那个主治医生,也就是医官说的,实践证明,这话没错。”
“男的女的?”
“男的啊。”织影顺嘴就答了,忽而捏着丝绳的手一顿,不禁弯起嘴角揶揄道,“你不会连他的醋也要吃吧?那可不值当。”论辈分,她可得叫人家一声伯伯的。
过了一会儿,小金乌声音低低地问:“哪里不好?”
“啊?”织影一头雾水。
小金乌道:“若无病痛,何须找医官?”
织影哦了声,但她的病对神来说委实算不上大事,也不好意思拿出来讲,含糊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肠胃不大好,病程有点儿长。凡人嘛,一年到头总有个三灾六病的,小小的淋个雨都能病上七八日!”想到什么,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起来,“不过有一点很不好。”
小金乌侧耳倾听。
织影郑重其事地哀叹道:“没口福。”
小金乌:“……”
难怪她这样爱吃,被掐着脖子还惦记着与他分莲藕,又搜罗一大堆医经药典,兼顾着独自研习医术。云族中人素来不擅医道,她又没半个师者在旁指点,靠着自己硬生生成就这一手不比药王府中任何医官逊色的炼丹之术。
前世究竟吃了怎样的苦头,才会有如此毅力?
织影不甚在意地说:“其实这些都过去了,神道超脱生老病三苦,能来这里也算是我的幸运。更何况那段时期也不是没有高兴的事情,也有妈妈一直陪着我,就是有些可惜,我的生日蛋糕还没吃呢。”一想到自己亲手做的巧克力蛋糕最后没能吃上,她心里就倍感遗憾。
将手里的丝绳做最后的收尾,她系在了小金乌为她遮光的那只手腕上。
小金乌对着手绳端量一番,又看向她,挑眉道:“定情信物?”
她摇头:“随手编的。”她怎么可能准备这么草率的东西作为定情信物!
小金乌装模作样地叹了叹,正欲感叹交换定情信物那日好似遥遥无期,身后传来脚踏木板的声音,一息不到,就听见有人温声含笑道:“我来的不巧,打扰二位了。”
闻得人声,纵使织影一惯不拘小节,脸上也不免有些臊,翻了个身轻身而起,双足落到甲板上时踏出几道细碎的声响。
腿上的温度冷却几分,小金乌的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长身站起,嗓音发沉:“知道是不巧,怎么不见你走?”
对面的人眸中载满星子,笑意温和,便是被冀离一同带上船的归尘。
他为难道:“船舱里太闷,在下也总得出来透透气啊。”
“要不本君在你身上多开两个洞,叫你透气透得更通畅一些?”小金乌随手变了根翎羽出来,淡声说道。
归尘撇过眼,求助似的目光看向织影。
复又心如止水的织影自动屏蔽掉他的目光,淡定地踱步至船舷处看海。那动作和神情,分明就是在表达一个意思——你就是被他戳成筛子,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见此,归尘不由露出一丝苦笑:“先时顾姑娘以灵药为在下医治旧患,却遭在下曲解误会,是在下小人之心。本来想来向顾姑娘致歉与致谢的,谁知,竟没有机会。”
“致歉?致谢?”小金乌嗤之以鼻,嫌恶地挪开视线,冷声道,“冀离念着与你之间的旧日交情,本君可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船上,等到了归墟,自有你的好去处,至于这装腔拿调的歉意和谢意,你还是收回去的好,不然本君这手里冷不丁地一滑,翎羽会扎到哪里,那可就保不得准了!”
这是手上发痒,想揍人的前奏。织影悄悄放出神识看热闹,可惜没带瓜子,不够有气氛。
“赤霄上仙这是在威胁在下?”归尘依旧是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样,可那眉目间的戾气却如带毒的箭矢,悄无声息地瞄准了目标。
奇怪,归尘都已经被封了经脉,哪里来的底气挑衅小金乌?织影蹙起眉头,暗自不解。
只见小金乌手掌轻抬,一簇赤金色火焰径直飞向归尘心口前三寸处而止,顷刻间就使得他大汗淋漓,眉心蹙起深刻的褶皱,不到一息,便已是面如金纸。
这归尘是成心来作死的么?
内火三层,摧折心脉,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织影禁不住撇眼看去。
海风激昂鼓动着疾掠而来,将归尘那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吹得四下狂舞,越至他的脸上狠狠抽打,心口的火焰纹丝未动,映亮他愈加发白的唇。
他亦不动不语,未有丝毫退却之意,双眸被发梢刺得发红,乍然间望了过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发了狂的魔鬼。
不对,很不对。他不是一个不要命的人。
但是哪里呢?
织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却见他被豆大汗珠划过的嘴角掀起一丝冷酷的弧度,无声地比着口型。
——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