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与君天明
频伽盛会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各方势力各怀鬼胎,蠢蠢欲动。
却说第二日,一则传言以迅雷之势在若邪谷内外火速传开——
狼王封居胥联合三大妖族反叛,为君后二人提前知悉,反将一军,以瓮中捉鳖之计将其擒获,又悉数封了修为法术,扔进了妖界水牢。
与这则传言一起传开的,还有魔族精锐驻扎若邪谷。
若说前一则传言是火星子落进了油锅里,那么后面这则传言就称得上是星火燎原,让所有妖族人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暗自展望着光明的前景。
淮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也有二三计较,也认为妖魔两族联盟是个两方得益的主意,他再三思量后,把这个想法说与冀离,却出乎意料地被驳了回来。
“此行只为万灵珠,旁的多想无益。”
冀离站在窗前,冷冷地甩过来这么一句话。
淮术循着冀离的目光望去,窗外的庭院里坐着一个女子,白衣如雪,乌发如瀑,似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女子起身走了进来。
看着淮术脸上惊疑不定神情,女子自嘲道:“在下耳力一向不错。”
屋子里没有设置隔音结界,凭神族敏锐的五识,坐在距离窗户不到一射之地的庭院里,不可能听不见屋里的声音。
淮术绷紧脊梁,警惕地看着她。
织影两手负手在身后,对此付之一笑:“淮术兄不应该先问问你家殿下么?毕竟我才是先来的那一个。”
她懒怠再看这个合作时和气,一旦出事又怀疑她的人,独自去到桌边,拿了块儿水仙糕咬了口,入口才知太过甜腻,又不好吐出来,囫囵着咽了下去,却是再也不肯碰了。
耳边倒是忽然清净下来,她瞅了瞅一脸便秘的淮术,又瞧了瞧尴尬无比的冀离,笑容里含了一丝嘲讽道:“冀离君倒让我做了那个隔墙有耳之人。罢了,你们主仆尽兴,我出去走走。”
冀离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如同被利刃划过,没有妨碍,却忍不住不时的隐隐作痛。
他看向身旁的淮术,问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耶?智耶?”
淮术面露疑问:“殿下?”
冀离摇头轻叹:“无妨,左右我不会去为的。”
淮术更是拧紧了眉头,忧虑重重。
织影回到住处,发现小金乌不在,穗子上面的联系又被断开,就出了兰苑,漫无目的地四处寻找。
昨夜一场变故,周围的守卫多了不少,倒是没有人过来拦她的路。
织影转念一想,也对。
这些妖族都和淮术一样,盼望着两族结盟,联手对付分作两派的神族,为自己分得一杯羹,自然要捧着冀离这个魔族储君,连带着她这个储君身边的贴身侍女也跟着水涨船高,颇受礼遇。
不过对于这些人,她没心思去管,当下找到小金乌才最是要紧。
她拂晓回房后细细回想了过往的点滴,也认真审视了自己对小金乌的感情。
是的,不止喜欢。
流年似水,韶华易逝。
如果到头来难逃人影两离散,与其空庭中孑然独醉迎飞雪,不如笙箫里与君携手共天明。
如此,倒也不算辜负了。
于是她来冀离这里交代了一些事,就出来寻小金乌,只是转悠了一圈儿也没找见,倒是手上的丝带变了颜色。
——伏丹回来了。
她依着丝带的指引见到了伏丹,彼时他正去往兰苑,身后跟着四五个身形打扮都各异的妖族人。
其中一名女子脸上有一条陈年瘢痕,颜色虽淡,位置却颇为醒目,叫织影惋惜中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而且这女子包括其他妖族都有点儿不对劲儿,眼神木讷,步伐轻浮,像是失了神智。
伏丹往身后一指:“顾姑娘,你要找的人我都找过了,但其中有两个不幸身陨,剩下的全都在这儿了。”
织影颔首道:“此番多谢伏丹兄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伏丹连连摆手:“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别故双燕法术相辅相成,性情却是互补,一个沉稳一个爽快,一个不苟言笑一个豪放坦荡。比起淮术,织影更愿意和生性爽直的伏丹打交道。
她听伏丹这样说,也就此打住,又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伏丹道:“想着尽快给你把人带来,就使了些手段摄住他们的心神,让他们乖乖听话。稍后我就给他们解了。”
织影看着这些形同行尸走肉的人,艰难地应了声:“嗯……”
“顾姑娘可是要先回兰苑?”伏丹询问道。
谋逆之事牵连甚广,妖界各大部落或多或少都参与其中,短时间内是处理不完的,君后也不会今日就定罪施罚。
织影心里惦记着小金乌,于是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在身,再劳烦伏丹兄一趟,先带他们回兰苑吧,我细细考虑一番再行定夺。”
伏丹应下,见织影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愁色,他关怀道:“顾姑娘,你有心事?”
织影笑了笑:“这不正要去解决么!”想了想,她加了句,“赤霄若回了兰苑,帮我转告一句,我有要事与他说。”也好打开穗子的封印,让她找到他。
伏丹愣了愣,旋即答应,又关怀了几句,就领着那些妖族人继续行路。
风起苍岚,眨眼间乌云盖日,树萧瑟,水波谲。
沙尘落叶随着疾风扑面而来,织影用衣袖护住面门,同时施法升起一个保护结界,方才放下,一面沿路而行,一面口中喃喃道:“要下雨了,臭乌鸦在哪儿呢?这个笨蛋,就不能等我说说清楚么!”
虽则嘴里埋怨,双目和脚下却未有片刻停歇,仔仔细细将每一个角落走遍搜遍。
若邪谷上空陡然劈下一条闪电,谷内登时一片大亮,电光拂过若邪谷每处角落,将所有丑陋与阴暗照耀得纤毫毕现。
“轰隆!”
雷响随之而来,一声接着一声,令人振聋发聩,心生敬畏。
雷鸣电闪中,织影定定地仰望着山巅上层云间,那一道想要携手共天明的身影,嘴角缓缓泛起微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疾走,奔跑,越过所有的阻碍奔向那轮永恒不变的骄阳。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与子成说
织影化成一只白鹤飞向山巅,激动的同时还有一丝隐隐的怯意,都道近乡情怯,原来近情也会情怯。
天地乍然一亮,紧接着雷声滚滚,雨势倾盆,三两下将她的羽毛打湿,她顾不上,也没心思去在意,拼命拍动着双翅在扑面而来的逆风中,笔直地冲向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
那猎猎而飞的衣袍,被雨水濯洗得清澈见底的眼眸,还有他眼睛里的白鹤!
眼看只剩十丈之距,他的脸色霎时一白,嘴唇张合,因着这暴风雨的天儿,织影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过看唇形,好似在说——闪、开!
织影心里暗暗摇头:我闪开后你跑了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决定豁出去一切,断不能再度退却!
空中的白鹤依然以一往无前的劲头冲刺。
山巅上的人更是面白如纸,急急张口呼喊,约摸着也领悟了在这疾风暴雨中喊叫不怎么管用,他住了嘴,双臂一展,从山崖上一跃而下,俯身冲向白鹤。
织影心情大悦,禁不住忘我地仰天长啸。
听见这一声欢畅嘹亮的鹤鸣,冲下来的人不由在半空打了个趔趄,然后立马稳了身形,加速俯冲下来。
就在这一人一鹤相距不到一丈之际,视野里双双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织影这才反应过来,他那两个字的含义。
然而,她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被雷电击中的疼痛,于是她悲观地想,自己很可能是被雷劈得失去知觉了。
下一刻,耳畔送来温热的吐息,低低的带了丝颤音的笑声清晰传来:“刚才不是还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么,现在知道怕了?”
织影试探地掀开一条眼缝,正对上一双墨黑的眼睛,眼底丝丝笑意如同落花入水泛开的缕缕涟漪。
她视野开全了,方才发觉自己正被小金乌护在怀中,而守在两人身周一片片金色层层相叠的,正是小金乌在问心洞里毁去大半儿的金翎,而自己也不知何时化回了人形,衣衫湿透。
她来不及注意自己的衣裳,伸手抚摸小金乌双翅上神气非凡的金翎,惊喜又欣慰地叫喊出声:“你的金翎好啦!”
小金乌对她的衣裳使了个烘干术,然后笑吟吟地应和:“是啊,你耗了那么多本源之气给我制的养颜丹,怎么可能不好呢?”
织影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养颜丹是我用……”她的话在小金乌果然如此的眼神中渐渐湮没,目光陡然一利,“好啊,你敢炸我!”
原本想着做什么给他点儿教训,脑海里一个激灵,她俯视着脚下涌出来的一个个小黑点,心里咯噔一跳,慌忙拍了拍小金乌的手臂。
“快收了金翎!底下的神族都见过,他们找你麻烦可如何是好!”
地上的小黑点越聚越多,守护他们的金翎却并未即刻收回,织影慌了神,抬眸却得见小金乌看着自己那异常迷茫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件被玻璃罩着的文物,不清楚真正触摸到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忽然镇定下来,问:“怎么了?”
小金乌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颤抖,似乎加重了力道,却又仿佛松了几分,以落寞为经,企盼为纬,交织成这句既是嘲讽也是自嘲的语句。
“你化成白鹤做这么危险的事情究竟是为什么?好玩儿么?”
织影怔了怔,又瞟了眼下方的情况,旋即凝视着他的眸浅浅地笑了,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在他所有情绪全部为眼底的落寞做嫁衣之前,右手灵巧地钻进他的左手掌心,分开他的五指与之十指紧扣,再举到他眼前。
她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有在玩儿,回去之后我很认真很认真地想了,想了过去六百多年我和你的点滴,想了我对你,究竟怀着什么样的感情。
“被你说中了,不止的,不止喜欢,远远不止。那个吻是真心,从来没有过的真心,之所以心存懊恼,是因为在这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是我一直欠你的答案。”
她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眼两人紧扣的十指,复又凝睇着他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眼睛,认真而又郑重地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小金乌怔忡地看着她这一串动作,直到她的右手与他的左手十指交错,紧紧相扣,她说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八个字时,心海狠狠激荡了一回,将他所有的空寂与落寞冲刷一空,留下不可名状,同时也不可置信的欢喜,如同狂澜一般卷了回来。
他久不言语,神情也无甚变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她,好似说了什么缥缈的画外音。
织影瞥一眼下方的状况,心下暗急,倏而一束淡金色光芒拂过,有一样轻如鸿羽的东西落在了肩头。
天幕遮将两人形迹隐去,耳畔是他颤抖的声音:“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向来是骄傲的,就如同天上的太阳,对凡尘所有不屑一顾,从来没有这样的不确定,甚至是近乎于卑微的脆弱。
织影心口犹如被什么东西扯住,一揪一揪的疼,她紧了紧右手,唇齿间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是我晚了,可这样一尊为我挡下所有问责与惩罚的煞神,天地间如何找出第二个?臭乌鸦,这算是我第一次与你重温过去,那就从我们相识开始吧,不过你听了可不许生气。”
在小金乌惊喜又惊疑的目光中,她将那些前尘道来:“刚认识你的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你是我在天界认识的最最讨厌的人!幼稚,暴力,唯我独尊,脾气还特别坏,死缠着我跟你比武,晚上总是梦见你用太阳真火把我烧死,那段时间我真是烦透你了!”
小金乌嘴角翕动,她莞尔一笑,不许他插嘴,一气儿说下去。
“后来,你拉着我到藕花深处偷藕,我前后两辈子从没有干过这么丢人的事!可是被人发现之后,你没有溜走,让我独自扛下罪责,而且半点不吝惜帝君的玉膏给我治伤。
“你也从来没有因为云族的身份而将我看轻,时常来看我,指点我法术,还送给我不会被太阳真火灼伤的冰绡纱,在我被禁足的时候偷偷带我出去玩儿,帮我顶下所有过错。
第二百二十九章 妖风临世
“你为了救我于青锋之下,与我共坠西北海,不顾自己反噬将至,将自己的灵力炼成丹药哄我服下,因我去救援伤过你的伏丹,还有你的金翎……”
她渐渐止住了笑,望着小金乌双翅上的金翎,一时百感交集,眼中慢慢氤氲出一层水雾。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如果一件件讲来,只怕今次雷雨过去,你我还在这里叙谈往事。
“你还要我一件件回忆给你吗?你是小金乌,也是我挂在嘴边,想要放在心上的臭乌鸦。
“从前我以为自己心里喜欢的是雎略,所以发现你的情意后,告诉自己要拒绝你,远离你,尽量不欠你。
“可是,原来要做到竟这么难,每次看见你看我的眼神,我就无法道出拒绝的话;决意狠心远离,却时常攥着穗子就忍不住发呆,碰见美味的东西总会无意识地收拾了存一份儿在玉盒里,却始终不去碰。
“我已经习惯于你的存在,习惯走路的时候身边有你,吃饭的时候身边有你,习惯和你一起默契地整人。”
她握过小金乌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扬起优雅的下颌,以坦然而霸道的口吻说道:“臭乌鸦,你已经在这里,我赶不走,也不想赶走了,所以,我决定让你永远在这里住下,长长久久地住下。”
小金乌凝视着她怔然良久。
女子一双浓墨黑瞳清亮如洗,比广砚池的颜色更深,恍若一面黑色的镜子,里面映出的他的容颜也更加深刻厚重。
金翎笼罩下的小世界静谧,将震天响亮的雷雨闪电悉数阻挡在外,时间仿佛被这静谧抻过,漫长得让人觉得煎熬,却又忍不住为眼前的人而感到甘之如饴。
眸光流转,里面的倒影也跟着轻轻颤动,他沉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我们可不适合这句话。”
她惊然失色,仔细一看,却望见他眼中流动的微微笑意:“你我是神,容颜不老,寿岁同天。”
织影窘然,如此看来,这一句确然不适合。
她左思右想,正当为难古诗词中哪一句才能极尽她此刻的诚恳真挚之际,他握紧与她相扣的左手,柔声道:“不必许诺,这样已经很好了。”
织影面露询问:“这样就行?”
“一切语言都是虚无,它会告诉我。”小金乌伸出食指点在她的心口。
“好。”她欣然应下,同样伸出食指点在小金乌心口,轻声说道,“请多多指教,千万不要消极怠工哦!”
小金乌失笑:“怎么说得倒像是你在监督我的?”
织影看着他笑而不语。
他拨了拨织影垂落鬓边的头发,伸手揽她入怀,继而双翅一振,欲带她去往就近的避风挡雨之所,迎面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
山风谷雨,疾雷闪电。
纵使小金乌及时展开天幕遮,但那漫天的金光还是吸引了为数不多的人的注意,这其中就有倚楼听风雨的师雅上神。
“是你……”
虽则雨声如鼓,却丝毫不妨碍在自己和棋盘周围设下结界,安心双手对弈的知非上神听见这声低喃。
他左手执黑,一面琢磨着应当落于何处,一面出言教训:“你这人好不知趣,叫你坐下与我对弈一局你不干,偏要讲究风雅立足窗下,你那不叫听雨,叫沐雨!”
受到奚落,师雅上神并未着恼,一手缓缓伸出窗外,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今日不但有雨可听,还有风。”
知非上神落下黑子,看着棋盘“唔”了声,而后眉心挤出一条细线,欲掐指推演卜算一番,便随口附和了师雅上神句:“风?”
师雅上神掀唇,耐人寻味地一笑。
“风,很大的风。”
除却凭栏听雨,听雨抚琴亦是一桩风雅事。
峄阳和曲觅两个原本就以琴为乐的人,更是一听见雨声,就开始转而试弹前几日有感而发新谱的《空山聆雨》,打磨一番琴心。
然而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外头的雨势就发生了转变,淅沥小雨转眼倾盆,琴声也不由随着雨势变急,脱离了原有的谱子,两人也便就此作罢。
“你先拭琴,我去将窗子掩上。”
峄阳放下软巾,起身去关窗。
曲觅不紧不慢地拭琴,从岳山到琴尾,闻言说道:“相识千百载了,你还是喜欢这样,凡事亲力亲为。”
“盘膝而琴,偶尔也要活动一下筋骨才是。”峄阳笑道。
峄阳刚走到窗前,便有豆大的雨点几乎呈水平的角度扑面打来,他急忙抬袖掩面,另一只手拂袖一挥将窗子关了。
曲觅抬眼一看。
面前的人一身浅蓝衣袍几乎湿透,湿哒哒地坠在身上,平日的缥缈仙姿半分也无。
她忍俊不禁道:“外头的雨是有多大,转眼竟将你淋成这样?”
望着她的笑颜,峄阳略微赧然,使了个烘干术,旋即接过曲觅递来用以拭琴的软巾,却不坐下,立于原地,口中奇怪道:“若说雨势,倒也不算太大,只是这风却有些奇怪。”
曲觅见他这严谨的模样,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站了起来,正色道:“怪在何处?”
“风力极大,风势颇急。”
曲觅的神情转而变得凝重道:“首代妖君为保妖界平安,在妖界外围设立重重结界,又有历代妖君强化加固,因而若邪谷一向是风调雨顺,今日忽逢异变,不知又将发生何种变故。”
两人相顾沉默了一会儿,几乎同时出声。
“未雨绸缪!”
“先出去看看吧!”
……
小金乌和织影被呼啸而来的狂风刮得个七荤八素,他唯有合拢双翅,将自己和织影护在里面,以防被风里的碎片刮伤。
“这是妖风么?”
织影扶额,半调侃半探究地问道。
小金乌的金翎其实只好了十之七八,坚固倒是依然坚固,就是不能似从前那般化作透明,她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便像以往那样铺展神识,未承想神识竟然探不出去。
倒不是被金翎锁住,而是外面的风将她的神识弹了回来。
普通的风怎么可能阻挡神识?
小金乌思索道:“除却远古之时天劫降世,妖界历来风调雨顺,从未有过这等现象。”
织影对妖界历史知之甚少,听了他的话不由奇怪地问:“这么安宁?连狂风暴雨也不曾有过么?”
第二百三十章 小小虎鸦
织影问道:“这么安宁,连狂风暴雨也不曾有过么?”
小金乌闭目回想,却又摇头否定:“倒是曾经有过那么一遭,可是……不应该啊。”
“怎么个不应该法?”织影追问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若能了解到这股妖风的来历,便能顺藤摸瓜,想出有效的克敌之法。
小金乌看着她:“你可识得上古异兽录里的妖兽大风?”
织影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有关大风的资料,一面背诵出来:“上古有妖兽,名曰大风,人面鸟身,性极凶悍,见人则笑,展翼间即取半数天光,振翅则起百里飓风,刚劲无比……”
她恍然道:“你是说此番极有可能是妖兽大风在作怪?”
小金乌颔首以答。
她单手托腮,提出质疑:“可我并未瞧见有可以遮盖半边天的鸷鸟之类的东西,乌云倒是有一大坨。而且,大风不是在上古时期就已经被羿射杀于青丘泽了么,又如何会在后古出现,回来祸乱妖界?”
“这正是我疑虑之处,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会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小金乌想到什么,笑道,“或者是飞廉的法术。”
织影想到那个时常照拂于自己的男子,直接否定了他的猜想:“不会。飞廉为人旷达,理智磊落,不是这么暴躁的人,还有,他这样做图什么?”
神族两派分庭抗礼,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若此事乃是飞廉所为,无疑是作茧自缚,亲手将妖族推向另一方。
“所以我说的是或者。”
小金乌揉了揉她紧拧的眉心,柔声道:“你太紧张了。”
织影颓丧着脸:“我今天出门前应该先卜个吉凶,刚才差点被雷劈,这会儿遇到这邪门儿的妖风,这运气也忒差了些!”
“哦?”小金乌揉按眉心的动作缓了缓,状似随意地问,“所以今日你不应该出来寻我?”
织影忍俊不禁,深知他对自己的在意,作势埋头,胡乱掐算一通,末了抬起头来笑出两瓣月牙,说道:“今日忌出门宜表白,所以我做对了一半儿。”
小金乌指尖滑下,宠溺地轻轻捏了捏她挺直秀美的鼻子:“这些糖衣炮弹造得倒是愈发纯熟了,往后除了我,不许对别人用这招。”
面对着这温柔得几乎掐出水来的眼神,温柔得让人心跳加速的动作,触及他眼中不加分毫掩饰的柔情蜜意,织影的脸刷地就红了,偏过头挪开视线,下意识里道了句心里话:“你的不一样。”
小金乌微微一愣,继而眸光荡漾,嘴角溢出点点笑意。
脸上热意稍稍退去,织影便听小金乌说道:“眼下你我灵力俱是不足,先退吧,实在不成——”
“我同你一起灭了这风!”
她十分顺嘴地接了过来,与小金乌相视而笑。
瞟了眼层层固守的金翎,她问道:“我的神识放不出去,咱们现在被刮到哪儿了?”
小金乌将双翅缓缓拉开一条细小的缝隙,在外面的强风灌了进来前,又迅速合拢,前后仅有一瞬的时间。他回道:“而今你我身处若邪谷外,就在你我路上经过的那个茶寮附近。”
织影不禁讶然:“这才不过半柱香,竟然这么远了!”
她斟酌着说道:“若这狂风真的与妖兽大风有关,我们现在必须尽快赶回谷内,也好及早寻得良策做出应对,若不是大风,谷内修为深厚之人众多,群力群策,总要比孤军奋战的好。所以咱们还先是回……”一抬眸,就发现小金乌目光深邃地凝视自己,于是笑问,“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小金乌眼一眨,回道:“没什么,只是这风势颇盛,此处与谷内又有些距离,要回去怕是不易。”
织影莞尔一笑:“可还记得咱们在茶寮里遇到的那只猫妖透露的取水之所?”
“竹林洞口?”
“对。”织影眼带戏谑地瞄了眼他的金翎,与他道,“不过可能要委屈你这神俊英伟的真身一番了。”
小金乌会意,在她瑶鼻上轻轻刮了下以作惩诫:“亏你想得出这法子。”
织影轻巧躲开,咯咯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况乎我这小小女子!”
小金乌择机缩回双翼,又施了千钧之术搂着织影一同沉入竹林,再与狂风到来之前找到猫妖口中所述的山洞,执起织影的手进了去。
这洞穴深入三丈即止,两人在石壁间摸索片刻,方才找到及腰处被藤蔓遮盖,直径不到两尺的洞口。
小金乌施展化形术,眨眼就变成了一只画着白眉的虎鸦,张开翅膀堪堪巴掌大小。
织影不解道:“你怎么幻作这小小虎鸦的模样?”
“叫声好听?”小金乌道。
织影腹诽,这和叫声有什么干系?
“那我化成一朵袖珍小云和你进去。”她正要施展化形术,小金乌疾拍翅膀窜了上来,她疑惑地“唔”了声。
小金乌转了过去,扭回头简单道:“上来。”
织影顺了顺虎鸦脑袋上的羽毛,笑道:“那就辛苦你了,小虎鸦!”遂变成缩小版的自己伏在他背上,她坐稳后,小金乌立马箭一般地冲进了洞口。
他飞得很快很稳,除了耳畔风声,倒不觉得有何不适。
不比洞口的干燥,越往里飞,洞壁周围就越加潮湿,飞了一段,就有一股水流如同放下来的锁链一般沿着洞壁徐徐淌下,风声越发紧了,掠过耳边犹如哨响般尖锐。
渐渐地,地势升高,水流汩汩而来,汇作一匹水练,水声糅合在风里,风里带着细小的水珠,有些湿润。
织影凌空画圆,造出一个透明的泡泡将自己和小金乌两个护在里面,以隔绝扑面的水汽,而后再往前探出神识,测算距离碧回浔还有多远。
就在此时,异变丛生。
“咚咚!沙沙沙!”
头顶的声响撞得石壁剧烈震动,顶上附着的苔藓大块大块地往下落,眨眼就将织影造出的泡泡淹没。
织影暗道不妙,眼看着前方的通道被累积的苔藓堵了半数,她抬手结印向前打去,手印所到之处无不结成坚冰。
她警示道:“那东西在上面!”
小金乌沉声喝出:“九江!”
天龙破城戟随声而出,朝着织影手印冲过的斜上方疾驰而去,硬生生辟出一条路来。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妖兽大风
曲觅同峄阳筑起结界,顶着狂风暴雨来到上空,停留未至半刻,那股强劲暴戾的风就莫名消失。
豆大的雨点重新回归到原来轨迹,笔直落下,打得屋檐劈啪作响,整个若邪谷笼罩在阴暗的雨幕之中。
曲觅敛眉:“峄阳……”
“你也察觉到了么?”峄阳问。
曲觅点了下颌:“我的神识被它阻截下来了。”
峄阳面露思索,有些迟疑地说:“这是……妖兽大风。”
曲觅说道:“大风早在上古便已伏诛。”
俯瞰雨幕中仿若安静沉睡的若邪谷,她沉思少顷,最终放弃了搜寻真相:“罢了,终是妖族的事,左右如期三日的频伽盛会已经提前结束,谁都不曾夺得妖君的承诺,早些离开也好。”
她刚要离开,转眼就瞧见不远处冀离御风而立的侧影,刚刚有几分松动的眉心又拢了起来。
但见他薄唇微抿,双目半阖,手持一面镜子,低声念诵着什么,时不时看一眼镜子,转个方位,这一转,恰好与他们打了个照面。
双方的人都愣了下,倒是冀离主动与他们点头致意。
曲觅见他行为古怪,又思及织影与他同行,便上前回礼,询问道:“大雨如注,冀离君何故在此?”眼睛不着痕迹地瞥了下他手里的镜子,却得见镜面粗糙,半个影子也照不出来。
冀离随口扯了个谎:“本君刚铸了面四方镜,打算测一测身在风雨之中会否影响这四方镜显示四方景致的效用。”
他亦是为数不多的见到小金乌金翎的人中的一个,不过他见到的更多,除却金翎,还有织影幻化出来的白鹤。
织影走后,他在花园的亭子里品茶,那个角度恰好正对小金乌之前所在的山巅,也因此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金翎消失未久,妖风乍起,正是山巅那个方向。
他忧心他们被妖风卷走,于是急急追索而至,巧遇曲觅和峄阳却在意料之外。
听了他的谎的曲觅注视着他手里的四方镜,面露好奇:“哦?曲觅倒不曾听闻冀离君有这等嗜好。”
“曲觅上仙似乎话里有话。”冀离道。
曲觅张口欲言,峄阳却忽然上前,与冀离笑道:“冀离君好雅兴,峄阳闲来也爱琢磨这等奇巧之物,不知可否向冀离君讨教一二。”
冀离看着他,面色微沉:“此镜铸造工序乃属魔族要密,恕本君不能相告。”
“如此,倒是峄阳唐突了。”
吃了个闭门羹,峄阳脸上倒不见丝毫尴尬之色,笑容里露出恰到好处的几许失望,又不失气度。
冀离道:“无妨。”
他无心与曲峄二人搭话,曲觅又对他手里的四方镜心怀疑虑,峄阳本不是多话的人,三人不尴不尬地站着,气氛将要降至冰点,远远地传来令人闻之悚然的凄厉尖叫。
冀离立即向那个方向掠去,曲觅和峄阳落后一步,紧跟而去。
……
织影和小金乌沿着天龙破城戟开辟的通道一路前冲,不多时就重见天日。
只不过出口错了方向,毁了一座屋舍,引起些许混乱。
至于这座屋舍究竟是谁的,他们没来得及细看,恍惚听见有人大呼什么神君,不是天界的就是新天界的,反正他们不曾化出人形,出来得又十分仓促,想必旁人只来得及瞧见一道光芒匆匆闪过,然后……房子就被拆了。
当然,这些对于眼下这两个火烧眉毛的人来说实在谈不上要紧。
造出狂风的东西在他们头顶,若不及早重回地上,恐怕两人都将葬身山腹。在天龙破城戟开路之下,如今这个出口的位置正好和那东西拉出一段距离,可以有充足的余力和时间来做出应对。
两人御风而行,被前方悬崖绝壁挡住去路,便落在上面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织影哭笑不得:“这风是赖上我们了么?”
小金乌目光当中闪过一抹杀意:“想要全身而退只怕不能了。”他留下天龙破城戟给织影,将九江召了出来,“你在这里守着她。”
“等等!”
织影接过神戟急呼一声,哪知他嘱咐完就纵身而起,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眨眼人已在十丈开外。
九江双手抄抱在胸前,望着小金乌去的方向啧啧几声:“这股妖风非同一般呐!”感叹后又与织影说道,“丫头,这小子为了你,耗去不少灵力,又在凌波洞里替你挡了一下,目前灵力至多有原来的五成,对付这古怪的妖风,估计会有些吃力。”
“我这里不用你操心,你快去帮他!”织影将神戟递与他。
九江身子向侧里一晃,半步未动地立在原地,十分坚决又坚定地执行小金乌的指令:“不成,见我离了你去帮他,这小子定然火冒三丈将我焚作灰炭,到时候即便是你想替我说情,我也已经变成一把灰了。”
织影啐了口:“磨叽!我自己去!”
足尖一点,如同剪春的黑燕子似的就掠了出去。
“哎!”九江作势劝留,足下却是稳如磐石,不见得多大着急的样子,看着织影的身影化成一个小黑点,低低地哼哼两声,“你若再不出手,今次你这小主人恐怕要性命攸关了。”
“桀桀桀桀桀——”
织影还未见到小金乌,便听见这么一阵令人浑身鸡皮疙瘩悉数暴起的怪笑。
眼前不觉间感到天昏地暗,险些叫她心神不宁,撑不住这御风术。她忙不迭默诵清心诀凝神守心,又升起结界抵御越加强势的狂风,加紧赶赴笑声源头。
结界破碎之前,她总算见到了小金乌。
彼时他将各种招式流水般的使出,赤羽鞭在空中划过利落的弧线,一下下连贯而紧密地抽打而去。
然而在织影视野中他的面前是苍白的空无,赤羽鞭每次都是不受任何阻碍地一晃而过,然后再次被他挥出,那不绝于耳的桀桀怪笑更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蒙。
织影探出神识,虽则无法直接看出小金乌面前是怎样的状况,但凭借神识被弹回来的方向和轨迹,亦可描绘其相应的形象。
“果真是妖兽大风!”
她撤回神识,惊愕出声。
第二百三十二章 区区不才
或许是察觉到被人窥伺,大风振翅一拍,周围的空气立时聚成一团刚猛的飓风,混着雨点直冲冲向她卷来。
“小影!”
有人仓促间喊了声,这称呼倒是日久不曾听见了。
势态紧急,她顾不上心中惊讶,定心凝神,双手轻柔浮动,一起一伏间,方圆十丈的雨水如同被磁石吸引的小铁珠,瞬息间融汇到织影身畔,随着她手势引动,凝成一条透明的水晶匹练,缠上袭来的飓风。
匹练骤然一紧,将挣扎不止的飓风绞成了数段,而后缠绕在织影手臂上,滑入她掌心化作一柄清透无色的长剑,斩向接踵而来的飓风。
大风似乎被她激怒,连连挥出飓风,她几乎是一步一斩。
一剑落下,她终于与同样鏖战过来的小金乌会合,两人得到片刻喘息,未及她言语,小金乌沉着脸问:“怎么过来了?”
织影理所当然道:“不是说好了,若是不能全身而退,就一同斩了这凶兽。莫非你方才是诓我的么?”
小金乌噎了噎,深知她并不是那等娇弱得禁不得风霜的女子,故而提醒道:“既然如此,你要当心,这家伙没有肉身,法术之类等闲伤不到它!”
他的太阳真火尚未修炼到能够焚尽神魂的三阶心火的境界,否则也不会叫面前的凶兽在面前这般猖狂无忌。
织影点头笑了笑,回想史籍里有关大风的记载:“当年羿用射日弓补天箭将它射杀,这家伙或许会对弓箭之类心有余悸,我来试试。”
手中水剑形随意动,化作一副弓箭,织影搭弓射箭,暗自往里面注入一缕濯洗三毒的云气,合眼于神识中搜寻大风的位置,箭头对准了,手上一松,便无声无息地射了出去。
“桀桀桀!”
大风不疾不徐地振了振双翅,两道飓风同时发出,将水箭绞了个水花四溅。
织影见状再次挽弓,前后发出三支水箭,前两道被大风绞碎或挥开,就在此时,大风胸前空门大露,已来不及抵挡近在眼前的最后一支水箭。
水箭直直穿过大风的胸膛,同时响起一声响彻天际的厉啸,水箭透体而出,因无肉身,不见半分血色,反而呈现出一种沉沉的黑灰之色,充满了躁动的邪戾气息。
经此一箭,大风更加凶戾,恶狠狠地冲着织影撞来。
见状,她镇定如初,与小金乌使了个眼神,划破掌心以自身神血祭雨,将自己的云气通过神血渗进雨水中,遂抬手幻出一管玉笛,凑近唇边略微调试了气息,便抿唇吹奏起诛邪镇恶之曲。
笛音袅袅,漫天雨水为之召唤,强行破开罡风的桎梏,成汩集流地汇聚而来,化成环环相扣的锁链蜿蜒,在大风扑来之际一圈圈缠住其两爪与双翅。
上古时期的凶兽,即便失去肉身,其力量亦是不可小觑。
纵使织影以笛声水链牵制大风的元神,却也抽不出余力将之灭杀。
大风翅爪并用,剧烈挣扎着,一张喙也不曾闲着,伸长颈子去啄咬缠着翅膀的水链,被小金乌提着沾染血雨的赤羽鞭劈了回去,发出同样的桀桀声,听入耳中悚然无比。
两人一攻一辅,相携对付大风,笛声悠扬,鞭势如火。
被夺去自由的大风不甘地拍打双翅,激起无数飓风从四面八方向两人所在之处合围,如同包饺子一样,要将他们绞成碎末,然后包起来一口吞下,以泄心头之恨。
小金乌见势不妙,心念一动,欲催动太阳真火,但风助火势,火随风势,只怕还未将这头妖兽制服,底下若干无辜生灵倒先受到波及,如赤枫林那般。于是他按下真火,立马将天龙破城戟召来,一心二用,一面手执赤羽鞭攻击大风,又分神操控天龙破城戟周旋围拢过来的飓风。
织影见他顷刻间大汗淋漓,却始终不用太阳真火,瞥了眼下方的若邪谷,便知他的心思,遂注入更多灵力于笛声中,帮他分担些压力。
一时间,若邪谷内几乎所有雨水都被她调来控制大风暴走的元神。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不想惊动其他人是不可能的,然而,当先到达的人却叫她和小金乌齐齐皱了眉头。
来人白袍玉带,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当中插了支青玉竹节簪,手里握着卷白玉简,端的是一副谦谦有礼的君子做派。
正是司掌文运的师雅上神。
他立在飓风外围,恍若游园赏乐一般与他们谈笑风生。
“二位仙友好大的能耐,随手便能在妖界之中搅弄风云,叫不才好生佩服。”
织影瞥了眼师雅上神的方向,彼时她和小金乌早已化出原貌,又祭起各自法术对付大风,身份败露无疑,再遮掩已是不能,再则对方意图不明,索性提着警惕之心坦然而对。
小金乌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横眼过来,直白道:“若来降服大风,祭出你的法宝,若是其他,那就闭上你的嘴!”
师雅上神人如其名,是个极重优雅的人,对于小金乌的不怎么客气的话,依旧保持着一惯温和雅量的风度。
他笑容不变,望着小金乌和织影。
“于私,此乃妖界,大风归来之事当由妖君定夺,不才倒是愿意为二位跑着一趟,但以二位目前匮乏的灵力,只怕不才请来妖君旨意,二位早已身陨;于公,二位隶属天界,与不才所在的新天界乃是水火不容,若是帮了二位,不才回去如何面对天帝陛下与一众同僚?所以这于公于私,不才——”
“滚!”
师雅上神还未说完,就被小金乌一声冷喝打断了。
他惋惜地叹了叹,歉然致礼:“不才礼节已至,既然二位不领此情,不才唯有用自己的方法了。”
织影心中诧异。
此乃妖界,师雅上神有何依凭,竟敢在若邪谷内就对他们下杀手?
“本神君奉东华帝君之意前来斩杀大风元神,你敢违逆帝君?”小金乌搬出东华帝君,盼以东华帝君之威能够震慑眼前这个明面上就对他们展露杀意的人。
师雅上神笑得一派优雅,劝道:“赤霄上仙莫要再做这无谓的挣扎,大风乃是上古妖兽,葬身其腹中的六界生灵不计其数,赤霄上仙一人前来,斩杀不了反倒身陨亦不足为奇,何况……”
织影不由看了过去,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他这“何况”后面的内容十有**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听得师雅上神以他那温润质朴的嗓音吐出冰冷又极具讽刺的话语。
“帝君早已将你逐出紫府,又如何会指派你来斩杀大风元神?”
织影心头一震,望向小金乌,恰好瞧见他煞白的脸色,便知师雅上神所言非虚。当初小金乌只道东华帝君不再理会他的事,原来竟不止这个……
第二百三十三章 良禽择木
许是出于惜才之故,飓风外的师雅上神又开始苦口婆心地规劝。
“还是束手就擒吧,赤霄上仙,以你之能,何苦屈居东君之下受其打压,若是来我新天界,何愁不能一展宏图,实现心中抱负?”
小金乌一鞭子打折了大风挣扎最为激烈的左翼,闻言笑了声。
不明其意的师雅上神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于是上前加紧劝说,也省得动用武力,有失雅士风范。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天帝陛下乃是以天下为己任的明主,恩泽四海,惠及八荒,赤霄上仙也曾与陛下共事,其人如何,上仙心中应当有数;琅亘为一己私欲铲除有功于天界的神族重臣,其凉薄寡义可见一斑。赤霄上仙明理通达,何不弃暗投明,辅佐良主,建立不世功勋?”
“说完了?”
师雅上神道:“不知赤霄上仙意下如何?”
小金乌略略缓了笑,忍不住出言感慨:“想不到我这个在神族当中臭名昭著的煞神,现如今也会有人愿意招揽!”
师雅上神言辞恳切,好似他已经是新天界的一员了,温言劝慰道:“怀才之人性情高傲一些也属寻常,天帝陛下礼贤下士,惜才爱才,又怎会因这等寻常之事而错过一个良臣?”
“你将我捧得这么高,倒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可惜……”小金乌露出稍许愉悦之色,而后转为惋惜,一把抹去脑门上的汗,以防流进眼睛里,随后打了个响指。
师雅上神正要问可惜什么,盘桓在他面前的飓风中心陡然窜起丈高的赤金火焰。
若是旁的火焰,他要化去极为容易,但小金乌使得是十成十的太阳真火,混在飓风里,如同蛰伏在深草野丛里的毒蛇,突然一击即可致命。
然而,纵使他匆匆退避,衣摆出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火舌舔了上去,一径而上,若非他及时挥剑斩去,就不仅是形象上稍显狼狈这么简单了。
要不是弄着笛子,在旁全程观看的织影只怕会笑出声来。
她是知道的,小金乌出手向来是遍地焦土,漫天火光,眼下顾忌大风,才只化出这么一簇小火苗,师雅上神不是以风雅为名么,那就毁了他最在意的风雅,倒是比伤其肉身更加令人快意,也算是给师雅上神一个小小的教训。
师雅上神捧着半幅衣摆脸色发青,施法换了身衣装,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
小金乌留出余光欣赏着他脸上不大美妙的色彩,手中片刻未曾松懈,逐一击打在大风各大要害部位,每落一下,手底下的大风就发出疯子似的刺耳的怪笑。
“只可惜本神君从没想过要做一个良臣。”他冷声道,“师雅,速速离去,否则,我会让你为今日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师雅上神那一惯端出来的谦谦君子的形象裂了个口子,眼角眉梢淡淡的微笑冷淡下来,随着他放出上神之威,温和的五官如同被刻刀重新削了一遍,变得冷硬而凌厉。
他沉声道:“赤霄上仙可是错估了眼前形势?我乃上神之尊,又有大风牵制你们,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你们占上风。”
小金乌勾起一侧嘴角:“是么?”
师雅上神脸色微变,循着小金乌的目光望去。
四面合围的飓风之中,大风弯折的左翼被水链紧紧缠住,犹在垂死挣扎的右翼与乱抓的双爪则被双倍粗重的锁链牢牢扣住。
织影奏出的笛音陡然变了调子,数根小臂粗的水链拧结缠绕,合成一根树干一般粗的水绳,从大风的两只爪子,一圈圈卷曲上去,再是翅膀,最后头颅。
水绳相邻的缝隙渐而融合凝实,犹如蚕吐丝结出的茧,将大风巨大的身躯包裹在里面。
被夺去自由的大风不甘被困,仍在里面苦苦挣扎。
织影见状立即放下玉笛,施展千里冰封术,五彩光华流转的云印打在雨水化成的茧上,流动的水闪过同样的光芒,眨眼就凝结成冰,水蚕茧刹那间就停止了蠕动,化作一座巨大的茧状冰雕。
她暗舒一口气,外围和天龙破城戟角力的飓风在这一刻陡然消散,小金乌收回神戟,飞来她身边,与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向师雅上神,指出:“上神说漏了一样。”
师雅上神抬了抬眉梢,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
织影扫了周围一眼,目光沉然:“不止大风,还有风灵阵。”
她抬掌拍向下方,如同向清水里落了一块石青颜料,以她和小金乌为中心方圆十余丈的地界儿,刹那间亮起青色光芒,将对面师雅上神的脸映照得如同炼狱来的鬼怪。
被她吐槽为鬼怪的师雅上神见她虽神情有些凝重,但面对自己施放出来的上神之威并未丝毫畏惧,反而坦荡地直视自己,从容不迫,气势凛然。
他不禁对她露出欣赏的目光,不吝赞言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见识倒是不浅,适才斗法间,我观你行事颇有些章法,修为亦不在他之下……”
这番评估似的话织影恍惚是在哪里听到过,再结合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隐隐有了预判,她借着袖子的遮掩握住小金乌的手,在他手心里划拉两下,然后迅速松开。
转眼就听见那边的师雅上神说道:“若你有意加入我新天界,我可放你出阵,并在天帝陛下面前替你说项。”
小金乌朝她瞥了一眼。
织影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再扫视一番漫漫青光下掩盖着的阵法的轨迹,她沉吟了片刻,耳边传来小金乌的告诫:“此人虚伪,便如那披着羊皮的狼,口蜜腹剑,相信不得。”
织影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一言不发。
小金乌颇有些激动地问道:“莫非你为了苟且偷安,甘愿与狼为伍?”
织影拢了手侧首而望,讽刺道:“你说他们是狼,那琅亘何尝不是一匹自私自利,薄情寡恩的狼?我出身云族,即便是刻苦修炼,亦是无人问津,还要备受其他神族的冷眼,你化形便被帝君带入紫府传道受业,闯了再大的祸事都有帝君替你兜着,为你摆平,你这样的天之骄子如何懂得我的委屈与不甘?”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递投名状
“如今我已不在帝君门下,我与你不是一样的么?缘何你就不能与我一样呢?”小金乌问道。
“一开始就不一样,眼下你我的选择自然也不同,往后更是殊途。”
织影目光疏离,面对着他缓慢地退了几步,而后停下,干脆利落地挪开视线,转而看向师雅上神。
“琅亘孤立云族良久,累得小神在天界也颇受冷眼,就连应有的敕封都吝惜授予。招安书传来时,小神就曾相劝司织大人带领族人投奔新天界,无奈她顽固不化,拒不答应。方才上神好言相劝赤霄上仙之时,小神就有意去新天界效力,可不知……”
她放缓了语气,直直地盯着师雅上神。
师雅上神轻轻勾了勾嘴角,示意她说下去。
织影微抬下颌,问道:“上神承诺予我何等神职?”
对于她的问题,师雅上神无不失望地摇了摇头,心却安了几分,他道:“神职原由东华帝君与金母元君来定,如今两位神座置身事外,神职理应由天帝陛下定夺,我身为臣下,怎可越俎代庖?待你随我去到天都,觐见天帝陛下,陛下识人善任,定会予你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我曾听闻望舒上神座前的素娥仙子因捣药有方,被天帝陛下留在身侧做了掌药医官,颇受重用。如此看来,的确如上神所说。”织影回想着先前冰夷吧啦给她听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斟酌少顷就点了头,“小神愿投效新天界,请上神放我出去吧。”
师雅上神抬手往下按了按:“莫急,俗语有云,水不试,不知深浅;人不交,不知好坏。神女自称投效,我却不清楚神女有多少诚意。”
“你待如何?”
师雅上神目光往小金乌一瞟,又转了回来,微笑着状似好心地给她出了个主意:“不如神女以赤霄上仙的性命作为投名状,如此天帝陛下方能体悟你投效的诚意。如何?”
“用他的命换雎略的信任?”织影沉声道。
师雅上神恍惚看到了织影眼中闪着一星寒芒,眨眼却又不见,只是求证的眼神,他略过这点,颔首以答。
织影倏而提了下嘴角,空有形而无笑意,反而携着薄怒质问于他。
“上神怕是太看得起我!即便他已非帝君门下,但其太阳真火世间少有匹敌,我如何胜他?更莫谈取他性命!我携诚意投效而来,上神便是如此戏耍于我的么?”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师雅上神安抚道:“稍安勿躁,取他性命又有何难?大风的元神会助你一臂之力,以你的修为,再加上以上古妖兽为阵眼的风灵阵,还怕拿不下一个赤霄?如若他使用太阳真火,我立时打开阵法,风助火长,他焚毁若邪谷,即便不栽在你我手里,妖族也必然全力追杀于他。”
织影不禁愕然:“大风的元神是你带来的?”
师雅上神抚了抚手里的白玉简,说道:“上古羿射杀大风于青丘之泽,大风元神就此沉睡,唤醒它倒费了我好一番功夫。”
“什么意思?”织影追问道。
师雅上神却就此打住:“多说无益。这投名状你可愿献上?”
织影咬了咬唇。
她刚才用的笛子是曲觅赠予她的,笛声奏了这么久,曲觅却还未现身,也不见其他人的踪迹,怕是这周围都已经被师雅上神所掌控。
小金乌放声大笑,指着师雅上神厉声道:“师雅,你今日让本神君开了眼界,那雎略着实瞎了眼,当然,他的眼光原本就不佳,如今更是瞎得厉害,竟选了你这么个东西执掌天权宫,真乃笑话!”
师雅上神脸色当即就如锅底一般黑。
神族未分那时,他就是出了名的好涵养,心如止水。从前与小金乌少有往来,虽则听过小金乌煞神的威名,却从未真正领教过这尊煞神的功力。
今日不仅是小金乌开了眼界,他同样也开了眼界,几百年都不曾动过的怒气,今日一动就是两回,两回还是因为同一个人,这更是令他怒上心头,心火如焚。
他不由得出言催促织影:“神女可有了决定?”
织影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看向师雅上神,正色道:“上神将这青云之路铺在我脚下,倘若我不走,岂非太过不识时务?小神愿承此情!”
“情”字落下,已凝了一柄水剑窜了出去,与小金乌展开激烈的战斗。
小金乌不便使用太阳真火,赤羽鞭威力大减,而水克火,再加上脚下的风灵阵又刻意控制了风势,时刻牵制着赤羽鞭,给织影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法术相击放出陆离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笼罩其间。
师雅上神旁观着这场战斗,看着织影招招紧逼,小金乌步步后退,两人身形如风,出手更是疾如闪电,游走追击于风灵阵中,几乎让他看花了眼。
直至——
织影身周水雾四起,将她的身形隐没,瞬息之间,小金乌周围已被这水雾全部覆盖,他凝神戒备,忽然正北处水雾十数支水箭射向他,他挥鞭将之悉数化去。
然而,成败已定。
水雾散开一半,小金乌身后,织影手执水剑,剑锋落在小金乌肩头,只需往前轻轻一送,他即刻毙命。
师雅上神有些不可置信,但他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小金乌身上仅剩不到五成功力,且被当下环境所压制,这女子又修习的水性灵力,恰好克制小金乌的法术。
种种条件对小金乌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不信旁人,却不能不相信自己。
织影将他的惊愕尽收眼底,浅浅地提了提嘴角,一手扣着小金乌肩膀,一手将水剑横在他喉咙处,扬声道:“赤霄现已为我所擒,上神可满意我这份投名状?”
师雅上神再次审视他俩。织影眼底快要压制不住的自得,手中水剑的利刃紧贴着小金乌的喉管,还有小金乌目眦欲裂,恨不能亲手将面前这两个人碎尸万段的眼神。
他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眼睛,展开手中白玉简,指尖在上面划了两笔,与她道:“阵中震位便是出口。”
织影抬眼望去,西南方向的青光里露出一条道来,她左手扶着小金乌,挟着他走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未雨绸缪
在离出口相距不到三丈之时,她突然止步,十分利落地将手中水剑掷入阵法中,激起一道霹雳巨响,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山间深溪般清泠泠的,回响在师雅上神耳畔。
“小神又想了一想,比起名利,心里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倒是辜负上神一番美意了。不过,想必是上神活的年岁太长的缘故,这双眼睛已经瞧得不甚清楚。”
这变故只在转瞬之间,师雅上神心下一沉,目光在他们二人间逡巡了一番,刚合上的白玉简又缓缓摊了开来:“你们倒是演的一手惟妙惟肖的好戏,可惜到底是年轻气盛,如今你们仍在风灵阵中,纵使你二人联手,只消我启动法阵,尔等便会困死阵中。”
本应等待裁决的小金乌此刻抄手在怀,冲他讥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占尽上风么?”目光微转,与织影的目光相触,漫开真切的笑意。
织影以笑相应,转而看向师雅上神,慢悠悠地开口:“上神错了,如今阵眼移位,风灵阵早已不在上神手中。”
她拂袖一挥,方才未曾散尽的水雾骤然消散,露出下头的阵法来。
也不知是何缘故,师雅上神面对她竟有种站在台阶下看楼阁的错觉,不由得提起十分的谨慎去察看自己设下的阵法。
这一看之下惊觉不同。
这阵法还是原来的阵法,阵眼也还是妖兽大风的元神,不过,阵法的排布完全颠倒了过来,大风元神也在与原位截然相反的方位。
师雅上神急急忙忙摊平了白玉简,上面的阵法图全然倒转,与面前呈现在他面前的一模一样。
耳边仿似晨钟敲响般“嗡”的一声。
他猛然抬眸。
阵法腾起湛湛青光,将他笼罩在内,转瞬间,双方已变换了位置,换做他被困住。
师雅上神卷起白玉简,与她道:“倒是我小瞧了你。”
瞧他这临危不乱,从容不迫的模样,织影不由挑起眉梢:“我也小瞧了上神,原本以为你被我设计困在自己的阵法里,会暴怒生恼而失去理智,却没想到,上神依然能够保持惯来的气度。
“但你不是小瞧我,而是太过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太过刚愎自用。
“你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将他困住,又有我这个擅长水系法术的人做你手里的刀,诱之以名利,如此我就心甘情愿地供你驱策,帮你杀人,可惜你不了解自己的对手,我和他都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师雅上神笑了笑,自省道:“的确。你们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许多,也默契许多。从你叫破自己陷进风灵阵开始就在筹谋如何反击,你展露自己的才能,激起我的惜才之心,令我劝降于你,甚至故意装出自己贪名图利,让我觉得好掌控,进而放松警惕。”
织影瘪了瘪嘴,道:“可惜作用不大,你是个谨慎的神仙,仅仅如此还不能让你真正相信我,因而迫我递上投名状,也是借机铲除他,无论我投下之心是否真诚,对你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与小金乌相继退出阵法外,再次取出玉笛,凝神随意奏了一段。
“方才你们在阵中打斗,应当就是在改制我的阵法了,打乱顺序分作数次修改阵法,难得的是十分默契,在招式上叫我瞧不出丝毫破绽来,看样子,你们竟是一对好友么?云族和太阳神族?”师雅上神满是惊奇地望着他俩。
小金乌嗤了声:“你们这些人为何总是纠缠这等灰都积了几万丈高的陈年旧事?难道年纪大了就喜欢追忆往昔么?还是说,当年之事也有你的手笔,所以见不得我们携手坑你?”
师雅上神怒喝一声:“满口胡言!”
“倘若不是,你这般气恼又作何解释?”
小金乌信口反驳,亏得师雅上神定力好,竟也没有被他气到脸红脖子粗,白皮细肉,眉宇如画,端的还是一个风雅的翩翩君子。
织影旁观了小半刻,才开始抓紧盘问:“你以大风元神作为阵眼布阵,但大风元神既然沉睡于青丘泽,你又是如何唤醒它的?”
师雅望着她反问道:“你不是早有猜测么?大风元神由狐族世代守护,只需取得青丘狐王室的一滴心头血,便可唤醒大风的元神。”
“狐族怎会帮你?”
织影是不信的,做交易最讲究的就是一个诚信二字,何况他们陷入内斗之中,已然是自顾不暇,若再放出大风的元神,无异于自取灭亡。
师雅上神道:“你能想到与人做交易,我便不能么?狐族不会帮我,别的妖族便不会帮我了么?”
织影脸色一沉:“那么帮你的是狼族?”有桑台这颗棋子在胭棠夫人身侧,何愁没有机会得到她的心头血。
师雅上神略微颔首。
“狼族帮你得到心头血,你的筹码又是什么?”
这一问刚出口,织影就想通了。
若是放出了大风的元神,届时飓风暴雨席卷若邪谷,制造混乱,朝潜等人必然全力应付大风,保护谷中无辜妖众,如此一来,防守松懈,只要事先准备好人接应封居胥,他就可以重获自由,再趁朝潜等人无暇他顾之际从背后下手,妖君之位同样唾手可得。
如此一来,新天界与封居胥结盟,一样也能得到妖界的支持,合力抗衡天界。
“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么?”
师雅上神淡淡一笑:“未雨绸缪总是要的。”
这未雨绸缪早在织影来到若邪谷之前,不过双方一直没有达成约定,所以新天界首要还是在频伽盛会中拔得头筹,得到朝潜的承诺,只可惜随着封居胥的谋反幻灭了,封居胥走投无路,又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呢?
“用狼族来放出大风元神,用大风元神来屠戮妖族,此计不成,还能斩杀大风元神,将一切罪孽推给狼族,一身干净。”织影分析着,慨叹道,“如此神谟庙算,几乎是步步为营。”
她望着师雅上神,不禁质疑:“上神主司文运,以雅性文采见长,此等损人利己的计策,当真是你所出?”
小金乌咧嘴笑了,这话说的委实不算客气,师雅上神答是,便承认自己名不副实,答不是,则是损了这背后之人的形象。
师雅上神却是半点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答了:“出谋划策的确非我所长,说与你也无妨,天帝陛下之雄才伟略,冠绝古今,一则良策自不在话下……”
他阿谀奉承的话尚未说尽,风灵阵中青光闪过,陡然刮起一阵狂风,将他卷了进去。
小金乌惊讶地看向织影。
织影与他几乎一样的神情,她乘风掠至高处,将底下情形尽收眼底,竟是大风元神挣开了冰茧的束缚,借着风灵阵强势反扑。
第二百三十六章 来去匆匆
却道冀离三人循着惨叫声而去,待至声音来处,三人不由得顿住身形。
发出凄厉惨叫的地方是新天界使团客居的竹园。
彼时一林子翠竹经雨水洗练,越发的青翠欲滴,宛如碧玉雕刻,但其中一处院落却如同一丛落败的枯竹,生生破坏了竹园秀丽幽雅的景致。
曲觅看向峄阳,峄阳俯视着下方凌乱的院落以及里面进出频繁的人,与曲觅摇了摇头,而后对冀离道:“风高雨寒,冀离君,我等就先回房去了。”
“恐怕不行。”冀离说道。
峄阳面色一凝,紧接着就看见下面突然窜上来一条人影,将他们的去路堵住。同为神族,相互或多或少都打过照面,他看清对方的容貌就认出对方是战神族子暮。
子暮挡在他们面前,沉声道:“请三位留步,适才竹园发生了些意外,请三位随我下去说个清楚。”
冀离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你的言下之意是,这里的意外是我们造成的?”
子暮道:“冀离君息怒。适才我等合力为维远神君疗伤,正值紧要关头,却不想突然有人从地底冲出,惊散了周围灵气,以致维远神君气脉断绝,神魂四散。”
冀离仍是面色无波:“这与我等何干?”
他这“我等”两个字使得曲觅眉心更皱,峄阳亦是眼波微动。
子暮瞟了他二人两眼,回道:“那人以长戟开路,灵力深厚,转瞬即逝,恰好此时三位就出现了,为免误会,上神便遣我来问上一问。”
冀离淡声道:“我等循着惨叫声到此,尚未看清底下光景,你便来了,来此之前却是不曾看见你所描述的可疑之人。”
子暮看向他旁边的峄阳和曲觅,冷了声音:“两位亦是如此?”
对于他不屑中带着怀疑的眼神,峄阳付之一笑,解释道:“我二人于兵器上头无甚造诣,平素不过抚琴弄箫,以乐怡情,子暮将军却是疑错人了。”
目光拂过他二人缠于腕间的冰蚕丝,子暮以往虽少与他们往来,却也知晓他们两族中均无一人修炼长戟,但这样糟糕的天气,谁又会在外间栉风沐雨。
再则,魔族既已与新天界立下契约,不再掺和神族之事,而今又为何与他们关系密切?
子暮犹疑之际,冀离顿感心绪不宁,他直觉有大事发生,不再与面前的子暮多作纠缠,手腕一翻,看见咫尺镜里两个光点一闪即没,他确定了方位,身形疾驰而去。
他的惊慌分毫不落地纳入曲觅眼中,曲觅想也没想,折了个身就疾追而去。
“曲觅!”
峄阳欲追,被子暮抓住衣袖,他无奈地看着曲觅越来越小的背影,回头满脸歉意地对子暮道了声:“抱歉。”
趁着子暮尚未反应过来,峄阳甩出冰蚕丝,三两下将之捆成了一个粽子,又撕了被他攥在手里的半幅衣袖,急急御风追去。
“回来!”
子暮奋力挣扎,奈何这冰蚕丝沾上雨水,越是挣扎,收得越紧,想要用炎火诀,却始终落不定目标。
他怒上心头间骂了句:“这个混蛋!”
遣他上来询问的知非上神见他迟迟未归,就出来寻,未承想看到了被绑成蚕宝宝的子暮,他忍着笑掐了个诀,迫得冰蚕丝松开禁制,说道:“老夫忘了提醒你,如果是魔族人就不用盘问了。”
“您老这忘得可真是时候!”子暮揉着手膀子忿忿不平,却又不敢造次,低声抱怨了句,而后询问道,“维远怎么样了?”
知非上神叹了声:“暂时稳住了神魂。”
子暮心下暂安,缓了缓,与知非上神回禀道:“刚才和冀离君一道来的还有乐族峄阳和云族那个……那个谁来着?”好半天没想起来。
“云族?”知非上神忽然拧起了眉头。
子暮努力回想,终于露出恍然的神情:“曲觅!峄阳唤她曲觅。”
知非上神捋着垂到膝盖处的胡须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口气还没舒顺畅,就听见子暮接着道:“那魔族储君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闪身走了,那个曲觅也紧跟而去,见他们都跑了,峄阳也设法远遁。这三人极为可疑,但细想之下又都不像。”
知非上神捋胡须的动作忽而顿了一顿,问他道:“师雅上神回来了么?”
子暮道:“您老这话可是问错人了,不过我刚才在这里倒是没看见有人回来。”
知非上神回想起双手对弈时卜出来的那一卦,如今仔细一琢磨,忽然双眸圆睁。
“糟了!”
他抛下子暮,急匆匆地化作一道流星远去。
“怎么了,这一个个的?”子暮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回到竹园照顾维远神君。
此时冀离已只身来到咫尺镜上光点消失的地方。
这是一片荒芜之地,准确地来说,这是一片被拔去了所有绿植的丛林。
地面上排布细密的土坑,遍地的残叶、乱红、山卵石,尽皆被雨水无情地践踏,化作一团不堪的泥泞。
他翻出咫尺镜来,光点却又消失了。
血脉感应也再次断开,神识、法宝、追踪术,各种手段都用尽了,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你在哪儿?”
冀离有史以来第二次无助地呼唤着,心慌乱地跳动,让他分不清到底是为了谁。
身后,曲觅匆匆赶来,注视着下面满目疮痍,她不禁心生疑窦,而当她看到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的冀离时,她怔住了。
当初似锦的命灯突然熄灭,她跟随心急如焚的司织去往凡界朝阳山。
亲眼目睹了冀离蜕丹失败,恢复清醒后,知道自己错手杀了似锦,抱着她逐渐化作云烟的身体,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怀里魂飞魄散的样子。
那时他就是这般无助地呼喊着,盼望着自己能够唤回似锦的魂魄。
最后经司织当头棒喝,他带着自己倾尽余力收集的似锦那一缕支离破碎的魂魄回到归墟,向魔尊修渊求助,再后来,她就听说了他失踪的消息。
他消失了一千年之久,突然出现,一跃成为无可争议的魔界储君,带领使团来到若邪谷,那么,似锦呢?她被救回来了么?
曲觅定了定神,来到他面前,问道:“你在喊谁?”
第二百三十七章 螳螂捕蝉
冀离听见她的声音,振作了稍许。
雨点打在他肩头,或是沿着墨缎衣袍倾泻而下,或是向着各面飞溅出去,没有丝毫期盼地来,亦未有半分眷恋地离开。
许是被这大雨淋得没了火气,曲觅难得柔和了神色,再次问道:“你是在唤谁?谁又不见了?”
这个“又”字说的人无意,听的人却入了心。
冀离眸底闪过一抹痛色,又被他很快藏了起来。
他知道曲觅来兰苑的事,也是他叮嘱别故双燕不必阻拦她与织影相见,如今织影失去踪迹,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云族或许有特别的办法可以找到她。
于是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坦白道:“织影,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曲觅的声调突然拔高了几分,心绪转动,她忽然道,“小金乌呢?他在哪儿?”
冀离怔了怔,回道:“他们在一处。”
听毕,曲觅眉心微展。
此时峄阳也到了,问起缘故,才得知织影与小金乌一同失踪。
冀离怀着疑虑看了眼峄阳,见曲觅眼神示意无妨,他才隐去白鹤部分,将事情的始末简要地述与他二人听,末了道:“到这里就失去了踪迹,我感应不到她的存在,追踪术亦无任何作用。”
曲觅在听到他说“感应”时,忽而心中一动,想要询问,但碍于织影此时的处境,她不得不按下这个问题,留待找到织影之后。
“这种情况,倒像是空间阵法,或者极为厉害的法宝空间。”峄阳思索道。
冀离点头:“但无论是这二者中的哪一个,都需要摸到这层布,才好理出经纬,顺势撕开,但我并未察觉这里有异样。”他停了停,伸出手来,望着雨水重重地笔直地拍打着掌心,“若说其他异样,倒是有。”
曲觅与峄阳几乎同时道出:“风!”
“今日的风很不寻常。”他瞥了眼下方沧桑荒凉的景象,说道,“我怀疑,是被囚禁在青丘泽的妖兽大风的元神觉醒了。”
曲觅问:“元神?你是说,是大风的元神撕裂了空间,将织影拉了进去?”
“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这是最有可能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冀离望向曲觅和峄阳,“我已用尽所有探寻的手段,不知二位有何良策?”
指尖抚弄着冰蚕丝,曲觅沉默片刻,心中有一丝迟疑。
法子有倒是有,但有些冒险,且须得两个功力相近的人配合,不论能否成功,对琴心都会有所损伤,她本云族,损了琴心倒还无妨,而乐族修琴一脉最为重要的就是琴心,她怎好为自己的决定带累他?
然而未及她开口征询,峄阳便与冀离提议道:“良策不敢当,我等修习过一项术法,眼下或可一试。”
曲觅诧异地看着他,个中心绪复杂难定。
峄阳温和地笑了笑,与她道:“取琴吧。”随即升起结界,又唤出自己的焦桐琴。
曲觅不再扭捏当下,亦取了自己的环梧,又化出两张矮榻出来,各自坐下,将七弦琴安置于琴几上,静心凝神,指尖抚上琴弦。
冀离郑重道:“拜托二位了。”
曲觅抬起清冷的眼,淡声道:“我要救的是织影。”
冀离不置可否,自发站向外侧为两人护法。
静默两息,低沉的琴音宛如空山中晨起时缓慢而悠扬的古钟声,潇潇夜雨落尽,旭日东升,几声后,曲觅挑弦而奏,恍若引来清灵鸟语啁啾啼鸣,伴着晨钟,向远山迢迢处掠去。
正与峄阳以琴声相和,忽然耳畔遥遥飘来一串漫不经心的笛音,曲觅眸光微动,与峄阳的目光在空中一会,彼此相顾,轻点下颌,指尖漫漫琴声立即紧凑起来,曲觅的琴声如风中清脆的铃铎,应和着峄阳指尖明亮铿锵的玉磬,自然与工巧的和谐碰撞,如同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被桥梁连在一起侃侃而谈。
冀离望着沉浸在琴声中的两个人,不得不固守着对他们的希望,希望他们能够觅得缝隙所在,将织影和小金乌找回来。
琴声远播,未几,一声沉闷的回音慢悠悠荡了回来。
紫眸霎时一亮,继而耳边两道琴声渐止,冀离直直地盯着漾开回声的地方,倏而扬手抛出一面闪烁着清冷光泽的弯刃。
弯刃至半空好似被一堵透明的墙面拦截,忽然落到实处。
如同擎天山岳被天外神斧一击劈开,狂风挟着漫天黑影轰然袭来,剧烈的响动将周围的空间震得扭曲变形,雨水犹如被狂风吹得叮啷作响的水晶帘,最终承受不住巨力陡然断裂,暗器一般扑面打来。
三人升起十二分的警惕,将那方天地的变化收入眼底,在狂风袭来之时便相继撑起结界或放出神光以作防护。
冀离在影影绰绰中终于捕捉到苦苦寻找的身影,狂喜之下立即祭起法术,迎着狂风向那里飞速掠去。
曲觅后他一步发现,正要上前,衣袖忽然一紧,她面含薄怒地看向峄阳,后者示意她看向身后。她转身望去,原来此处震动远播,引来了另一拨人。
她眸光冷冽地看着火急火燎赶来的那些人,这一连串的事叫她忽然明白过来,不禁低声喃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话落,掀起一抹冰冷的笑,云袖一拂,迎了上去。
与她相反的方向,冀离挺进狂风更深处,来到风灵阵外,使尽万般手段,却不得其门而入,眼睁睁看着阵法里源源不绝地涌出狂风,却是只出不进,不禁焦急万分。
造成眼下情况的原因,却是织影在发现大风反扑之后临时改动了阵法,将大风锁在了阵中,仓促间难免留下疏漏,以致狂风四散,随着时光流逝,将师雅上神设下的一层空间结界撑至饱和状态,而曲觅与峄阳的琴声就如同一只巨手,正好将这层空间结界撕破,没有限制的狂风迅速肆虐开来。
而今她与小金乌和大风关在一起,此中凶险不言而喻。
娉婷的身影立足青云之上,执水剑画圆,转瞬间数十个水环从剑尖飞旋而出,罩上大风双翅呼过来的飓风,小金乌趁势进逼,赤羽鞭上的玄武岩一粒粒排列组合,化作一条长链挥旋着缠上去。
第二百三十八章 秀色可餐
大风仰天厉啸,骤然释放出浑厚刚劲的力量,在方圆三丈之内形成一个气旋护罩,将堪堪绞至近前的长链震开,旋即双翅一抖,无数羽毛脱落形成风刃疾射而来。
小金乌挥动长链缠卷,玄武岩粒粒散开,他就势向前疾拍,细石霎时对上片片风刃,将之一击而散。
与此同时,水剑化链攀缠在手臂上,织影十指翻飞如舞,周围水汽皆被引来,层层附着在大风周围的气旋护罩上,而后,她复又抽出水剑,灌注云气于其中,向前抛去。
水剑猛地扎进气旋护罩里,云气随之蔓延开来,搅进气旋里的水汽立时凝结成冰,再随着小金乌一鞭挥出碾作漫天的碎冰。
大风趁此间隙,朝与小金乌相反的方向飞扑而出,好巧不巧,正与同样站在风灵阵边儿上看热闹,随时准备偷袭织影二人一把的师雅上神直面对上,师雅上神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双手火速掐了个诀,眨眼就把自己变没了。
织影霎时杏眸圆睁。
——结界外竟站着冀离!
原本大风与师雅上神和冀离在同一条直线上,师雅上神一溜,将冀离暴露出来,于是大风就直冲着冀离去了。
织影惊急之下连忙施法加固阵法结界,然而大风振翼之间扶摇千里,她这边刚开始加固结界,大风已经到了冀离面前,眨眼就越了过去,带起数丈的飓风将围观的一干人等扇得老远,冀离也不在原地。
她被这一幕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举目四顾,却不见冀离的身影,莫非他被大风叼走了?
结界被大风这么一撞,轰然破碎,外面的瓢泼大雨被大风搅进来,如同银龙翻滚,卷起江河狂涌而出,淹没人间,一时间风潇雨晦,暗无天日,几乎不能视物。
被大风元神一通搅和,小金乌消耗了不少灵力,此刻已是筋疲力竭,不得不吞下一整瓶回灵丹,紧接着冒雨飞奔而来。
“臭乌鸦!”织影见他面白如纸,浑身被兜头泼来的雨水浇了个透湿,急忙扶住他,迅速升起结界,使了烘干术,一手按在他脉门上就要输灵力过去。
小金乌忽而扣住她手腕,勾起苍白的唇来,玩笑似的说道:“你也忒不上道,这合该是我献殷勤的时机,你也来抢?”
织影噗嗤笑了出来,紧张的气氛顿时化为无形。
她还是不放心地分了丝云气探进去,得知他给自己补了灵力,再则自己身上灵力也不多,便不去拂他面子,转而问道:“方才你离得近些,可有见着冀离君如何了?”
小金乌立时瘪了嘴,眼睛往她身后一晃而过,大喇喇地说道:“他呀!死啦!”
织影嘴角一抽,一脸的不信。
“赤霄上仙背后这样诅咒本君,可知君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她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转头望去,冀离从雨中慢悠悠地走来,雨水给身上的墨缎衣袍镀上一层闪亮的银白光泽,仿佛并不曾面对过大风的冲击。
小金乌嘁了声:“本神君当着你的面说的,正大光明,何为背后?再则,”他含笑看着冀离,“你父君尚且还坐在魔尊的位子上,君王之怒又从何而来?”
织影瞥见冀离那潋滟紫眸中透出来的忍耐,不由狂汗,这样的话也就小金乌能说得出来了,也难得冀离忍功练得上乘,不曾展露怒火,自然也不排除这大雨滂沱之下,怒火烧不起来这一可能。
目前大风仍在逃窜,若邪谷里正乱着,还有封居胥这个隐患,师雅上神的计划,一大堆事情摆在面前,塞得她脑仁疼。
小金乌怼得心里舒坦了,就懒怠再搭理冀离,转眼瞧见织影俯视着下方满目苍夷面露苦恼,伸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理了一理,放柔了声音说道:“现在已经不是你我两个能够解决的事了,这里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瞩目,大风的祸事怕是要栽在我们头上,你怕么?”
发根处被小金乌的动作弄得跟蚂蚁啃似的发痒,织影抬手按着头发方才好些。对于大风这个问题,她浑不在意地说:“天界都闯了个遍,还有什么可怕的?”
冀离见织影与小金乌亲密无间的说话,心里有一部分似水中青荇般浑然飘荡,却无个依着。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躺着的咫尺镜,上前将之递与小金乌:“有百日幽兰香,这面咫尺镜还是物归原主吧。”
小金乌看了眼,不由问道:“归尘允诺你去往归墟,不中途逃走么?”
纵使冀离心不在焉,也听出了这句话中的含义,他疑惑地看向织影,后者不禁笑开:“哪有什么百日幽兰香?归尘身上有暗伤,那是疗伤的药丸,不过我加了点兰花汁和花蜜调味,唬他罢了,算算时辰,那香气这会儿应该散尽了吧。”
“这样么。”
冀离微讶,看这样子,小金乌是一早就看明白的,所以才出手拦住他。终究还是不够相信,所以也没有什么不甘的了。
他怀着心里的释然凝睇着织影的笑颜,转眼就瞧见小金乌脸上明显的不满,不禁哑然失笑,坦然地将咫尺镜纳入袖中:“那这咫尺镜就容我再借用几日。”
小金乌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如今她就在近前,咫尺之间,这面镜子于他已经不重要了。
织影见他这大方的模样,回想起师雅上神说的东华帝君将他逐出紫府的事,虽然得到小金乌的默认,但师雅上神并没有说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难道真的与她有关吗?
突然额心一痛,回过神来就瞧见小金乌笑吟吟的脸:“你这样一直看着我,可是觉得秀色可餐?”
织影太阳穴狠狠跳了两跳,这家伙说起话来越发没个正形儿了!
她眼珠一转,立即想了个主意,自袖中取出描桃花的天青釉瓷盒,而后扯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来,又十分诚恳地向他提出建议:“若要称得上‘秀色可餐’四字,眼下还差一点,美人儿,还是先点个绛唇来试试!”她作势掀开瓷盖子。
小金乌抽了抽眉毛,眨眼就退了三丈远。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五色神光
织影注视着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委实抑不住笑声不断溢出嘴角,旁观的冀离好歹在凡界待过一段时日,一眼便看出瓷盒里装的是什么,看着小金乌的目光里不自觉带了丝同情,却也忍不住嘴角的弧度。
小金乌望了望天,默默地背过身去看风景,视线往下面一扫,眼皮跳了跳,被大风呼啸过的地方寸草不留,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他稳了稳气息,自欺欺人地赏起景来。
“桀桀桀——”
他立即回头,就望见织影笑容凝滞在脸上,这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狂风阵阵,一声声惨呼伴随其间,如同地府之门被打开,无数恶鬼冤魂趁势倾巢而出,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积蓄已久的恶念与怨愤,使人间也沦为无间地狱。
“大风?!”
织影惊愕出声,小金乌倾身扑过来,一手穿过她腰际,朝冀离喊了声:“走!”跟着就张开双翼,带着她掠向若邪谷深处。
她回过头远望那头乌沉沉的天空,心里一阵发沉,神识沉入弥生鳞中。
“弥生,怎么做才能杀了大风?”
弥生化形出现在面前,神情一如初见那般冰冷,或者说是对一切无情的漠视,只见她面容平静地扬手幻出一面光镜,示意她看。
织影心头虽急,却也知晓情绪二字在古井无波的弥生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唯有依她之意看向光镜,盼能早些从她这里得到答案,解除眼前困境。
视线落到光镜上,她微微怔住。
画面里是一座巨大的山峰,不,应该说那是一只炉鼎,一只掏空整座山体粗粗凿刻出来的巨型炉鼎!
炉鼎之上,一位仙姿玉貌的女子拈指作法,引来地火燃于炉底。历经数个寒来暑往,方熄火开炉,彼时数万块奇石齐齐跃炉而出,五色神光照耀大地。女子将这数万块奇石纳入流云广袖,遂踏云直上九霄。女子去后,身后石山炉鼎余光未逝,一缕五色神光投入云中……
最后那缕五色神光出现时,织影觉得有一种很奇怪很亲切的感觉,但这和她来的目的有关系么?
她不满地觑了眼弥生,忍不住嘀咕:“这不是远古娲皇炼石补青天的场景么,与大风又有什么干系?”
弥生不发一言,目光始终在光镜上。
织影噘噘嘴,只好继续观看。
画面一转,终于出现了上古之时大风作乱的情形,山峦倾,江河覆,生灵涂炭,赤地千里,今日所见比之全盛状态下的大风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人间的君王不忍苍生受苦,独自去往王族禁地天台山寻求解决方法,进入山中,君王启出了里面的东西,带去铸剑炉,将之打造成一百零八支散发着五色微光的箭矢。
看到这里,织影顿悟,怪不得瞧这天台山的造型颇觉眼熟,仔细一看,不就是之前娲皇熔炼五色石的那个炉鼎么!
接下来就如她所料,君王将箭矢并一张弓交给一个年轻人,此人用弓箭在一片水泽将大风射杀,又斩杀了与大风共同祸乱人间的妖兽,大地重回安宁。
光镜消失,织影若有所思,正要张口,弥生说道:“射杀大风的箭矢是凡界君王以补天遗留下来的五色石铸就,大风对五色石极为敏感,所以才会缠着你。”
对她说的这个因果关系,织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它对五色石敏感,我又不是五色石,缠我做什么?”
弥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被弥生看得心里发毛,脑海里忽然就闪过天台山里五色神光映入云中的那一幕。
不会……这么巧吧?
难道五彩华云是吸收了五色神光的云朵所化?
成功吊起她的胃口后,弥生却忽然收住话题,淡定道:“此事往后我再与你详说。若要射杀大风元神,须得以五色石炼制箭矢,而今时间不足,唯有以弥生鳞为媒介……”
织影抽出神识,弥生鳞里的时间流动极为缓慢,此时离她的神识进入弥生鳞不过瞬息之间的功夫,她让小金乌停下来:“我有办法可以斩杀大风元神。”
小金乌没有立即停下,而是蹙眉问她:“什么办法?”
织影将弥生所说转述与他,末了道:“弥生鳞既已认主,便只会听从一人。”见他眉心蹙起的深痕还在,她将手滑进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又放软了声音,恳求道,“允了我可好?”
掌心刚传来一点痒意,他条件反射地攥住她作乱的手,转头就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还未开口,心就软成了一团,他无力地叹了口气:“败给你了。”
面前的人儿顿时展颜,雪白柔美的面容,娇红的唇瓣微微抿着,就像一朵清雅又明媚的花骨朵,只消风稍稍一吹,花瓣就会簌簌抖散开来。
可他知道,她骨子里不是温室里等着别人来悉心照料的娇花,她可以独自对抗暴风骤雨,并且在恶劣的情况下越来越茁壮,越来越惊艳。
小金乌在她手背上轻轻啄了啄,眸子里荡漾着柔波:“我来为你掠阵。”
织影脸上一热,瞄了眼他,又悄悄瞄了眼那边,见冀离面色无波,方才回过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猫似的“嗯”了声。
小金乌大感有趣,但眼下不是逗弄她的时候。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背转了身,撤去金翎结界,手臂一伸,玄武岩拆散重组,化作一条金光熠熠的长链绕在他臂间,他凛然备战,护在织影身侧。
冀离听了织影的打算,也留下来助战。
狂风一路席卷而来,所过之处,楼阁摧毁,草木不留,尽皆被搅成碎片混着雨水卷进风里,形成黑压压的浪潮,如同一头经年未食的恶兽,倾尽全力扑将上来,把眼前的猎物吞食入腹。
大风已至近前,织影立即召出弥生鳞,将自身三成的本源之力尽数灌注其中,再以弥生所授之法将之在顷刻之间锻造为箭矢。
又召来流水化弓,以冰蚕丝为弦,引弓搭箭,五彩光芒在指尖流转,将她雪白的脸颊映得光怪陆离。
她以锦带掩目,神识探出,找出大风的心脏,箭尖对准了,只等松开弓弦,一箭中的。
第二百四十章 发号施令
三百丈,两百丈,一百丈……
织影在心里默数着,打在脸上的风仿若一片片利刃,将她的皮肤割得生疼,但她不能祭出结界,这样会削弱箭矢的力量和速度。
而以她目前的灵力,机会只有一次,不容有失。
大风近至百丈之际,小金乌与另一侧的冀离相互点头,紧接着手腕一抖,长链如同一尾穿梭在云间翻腾前进的金龙,将那半侧的天地照耀得如火如荼。
与此同时,冀离翻开右手,掌心一枚弯刃浮现,随着他一声叱喝,弯刃疾转而出,刀影旋转,恍若凝结了世间所有月华的罩子,要将汹涌而来的黑暗全部罩在里面。
大风自然不甘心就此被困,消亡于尘世。
在长链抵达前,几十丈宽的双翅骤然合拢,然后旋转而上,周围的空间如同被一双巨手无情搅弄,形成一个巨型的黑色漩涡,下方的屋舍绿植无一幸免地被轰然拔起,顺着风向搅进其中,亦不乏若干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妖族被无辜牵连,一番无谓的苦苦挣扎之后成为漩涡的一部分。
漩涡上升到半空,被兜头而来的弯刃化成的罩子阻截下来,去路被堵,漩涡里面的大风狠狠顶撞着弯刃,发出沉闷又撼动人心的巨响。
长链趁此机会再次卷去,围绕着漩涡一步步攀援而上。
见周围的空间亦被锁住,大风片刻不停地向各个方向猛力撞击,试图脱出长链的桎梏,越来越多的黑气从缝隙中逸散而出。
小金乌加倍灌注灵力于长链之中,长链的直径登时暴涨十倍,终于将黑气逸散的速度减缓下来。
大风犹自不甘,更加疯狂地向四面冲撞,想要逃离出去,长链上的金光被它撞得时隐时现。
织影时刻关注着大风的情况,如何不会发现?
她急急扑向小金乌,见得他额角青筋暴起,满头大汗,就连周身神光也暗了几分,想也没想就取了混元珠,而后抬手抵着他的背心,将自己体内所余的灵力全部输了过去。
经脉受到精纯的灵力滋润,如同枯木遇上一场久违的甘霖,小金乌精神大好,暗淡的神光又亮了起来。
乍然失去几乎所有灵力,织影双足发软,小金乌似有感应一般,即刻回身将她捞进怀中,望着织影紧闭的双眼,他眼里满是心疼,一声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织影的神识早已沉入弥生鳞,弥生凝视着石榻上沉睡的人,心中困惑不解,又好似有一些明白了九江所说的娲皇留在凡界的原因,以及为凡界留下弥生鳞的初衷。
她看了一会儿,忽而开口:“你是弥生鳞的主人,我不能不管。”
似乎这样就能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开脱,而不是被织影的所作所为折服而违背自己之前说过的话。
她伸出指尖点向自己心口,一束五色光芒循着指尖钻了出来,在她手心融汇变换,最终化作三角蛇鳞的形状。
她将蛇鳞置于织影丹田处,口中吟诵成咒,蛇鳞五色光芒一闪,渐渐融进了织影的丹田里。
待至蛇鳞彻底融进丹田,织影的皮肤突然闪烁出与蛇鳞同样的五色光芒,片刻后,光芒缓缓隐没,织影醒了来。
她目露迷惑地看着弥生,弥生却板着一张绝美的脸,道:“大风未灭,去。”旋即扬手轻轻一挥。
织影感觉自己眼前突然一黑,再一眨眼,周围已不再是弥生鳞里光华流动的景象,她迷糊地“唔”了声,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吐息扑在额间:“没事吧?”
她抬眸一看,原来自己正偎在小金乌怀中。听到他的关切,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意识堪堪与身体完全契合,她站直了身子,习惯性地察看一番所处环境,突然发现周围已不似她晕倒前的冷清,各个方位皆是人影。
妖族,魔族,还有天界和新天界都有几人站列在内。
看样子,都是来助力拿下大风的。
而前方的大风则被束缚在光罩之中,这个光罩比之前厚实许多,不过瞧大风那个精神抖擞的劲儿,想必这些人才来不久。
她目光询问小金乌,小金乌与她简要地解释了一番:“你晕倒未久,曲觅和峄阳、知非上神就赶了过来,没多久朝潜也来了,有他们帮忙制住大风,我和冀离就暂时退了下来。”
刚好给她探完身体,小金乌觉得有些奇怪:“你体内的灵力充盈且精纯,似乎还有一种特别悠远的气息。”想了想,他恍然道,“是弥生鳞?”
织影点了点头:“我刚才神识进入了弥生鳞里面,应当是这样没错。你怎么样?”她望着小金乌,眼底满是自责的情绪。
小金乌弹了她额头一记,笑了笑:“你都没事,本神君怎么可能有事?”他顿了下,随后将五色箭交给她,正色道,“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织影重重地点了点头,遂掠至阵前,面向在场所有人,她刚至,众人一齐向她看来,神情郑重无比,就想战场上等候主将发号施令的士兵一般。
她愣了愣,思忖着应当是小金乌和冀离之前与他们交代过,所以这些人才会听她的,于是与众人道:“多谢各位前来襄助,在下斗胆做这个发号施令的人,稍后我喊‘放’,就请诸位即刻收回法术。”
朝潜当先点头,而后所有人相继应声。
织影转过身去,两指夹着五色箭,张弓引弦,体内浑厚的灵力激荡,她将之灌注在弓箭上,阖上双目,神识锁定大风,箭尖径直瞄准了它的心脏。
此时大风已不复前一刻精神,撞击光罩的前后间隔也愈发长了,但就算此刻,间隔时间也在半息之内。
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大风撞击的规律,并试着借此规律对下一次的撞击做出预判,失败两次后,她终于做出了准确的预判。
将弓拉至满月,她倒数着时间,三,二……
“放!”
此声一出,众人齐齐收回法术,光罩顿时化为乌有,大风原本向左侧扑去,察觉禁锢消失,忙不迭地振翅而起!
就在此时,一束五色光芒恍若天上的一颗流星,以势不可挡的威势冲向大风,大风双翅尚未抬起,就被这五色光芒穿了个透心凉,当然,如果它还有心的话。
织影放下双臂,弥生告诉她,上古羿一箭射中了大风的心脏,因而大风的元神本能地对心脏部位十分敏感,久而久之也就成为了它的罩门。
而今被相同气息的五色箭射中心脏,大风发出最后的异常凄厉不甘又怨愤的“桀桀”怪笑后,元神随风消散,世上在没有大风这头曾经两番翻云覆雨的妖兽。
第二百四十一章 今始知非
解决完大风,织影急忙将五色箭召回,收进袖子里,也好抽时间净化上面沾染的三毒之气,以便后面顺利开启却枯大阵。
乌云消弭,风平雨霁,天光照进若邪谷,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些许疲惫。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冲站在最后面的小金乌眨了眨眼睛。
小金乌回她一笑,嘴唇张合,无声地说:“做得好。”
织影心里像抹了一层蜜似的,甜滋滋的,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但思及在场之中不乏神族,曲觅倒还罢了,其余人却是虎视眈眈的,于是又竭力将嘴边的弧度压了下去,撤回与小金乌胶着在一起的目光。
视线刚一挪动,就被一片碧莹莹的颜色挡了去。
“你这孩子也太任性了些!这大风是何等妖兽?上古神明都难以将它彻底铲除,你竟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若你在这里有个好歹,我回去如何与你们司织大人交代?下回切不可再这般鲁莽行事了!”
织影呆呆地望着如同长辈担心晚辈似的,上前来与她唠叨的长春上神,心里委实是莫名其妙,眼睛越过他的肩膀看向曲觅,目露询问。
摇了摇头,曲觅过来轻轻拉了织影一把,不动声色地将长春上神隔开。
她不卑不亢道:“上神说的哪里的话,这丫头惯来贪玩,得知我这次随使团出使若邪谷,便悄悄跟了过来。未能及时向上神禀明,是我的过错,待回到司云殿,我自会押着她一起向司织大人请罪领罚。”
长春上神任花神殿掌印神使一职时逾千载,虽然时时将笑容挂在脸上,却鲜少有人因此小瞧,更莫提拂他面子,出言顶撞于他。
若说织影刚才没看明白他这自来熟的原因,现在却是摸了个门儿清。
她平息了大风之祸,便是于妖族有恩,天界因频伽盛会取消而没能争取到朝潜的承诺,而今却可以借此恩情向朝潜提出要求,怎能不将这个人情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白白浪费了?
而曲觅的话却是撇清了此事与天界的关系,将之归于织影个人,狠狠甩了长春上神一耳刮子。
这次曲觅为了维护自己,不惜与长春上神直面对上,织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她立即配合地垂下眸子:“织影知错,回去就面壁思过。”
曲觅道:“你知错就好。”
她们两姐妹一唱一和,又是认错又是请罚的,长春上神便是有心利用她的功劳,也没脸当着众人的面去付诸于行动,便思忖着另作打算。
在场众人大部分都是人精,自然能够感受到他们之间涌动的暗潮,心中多少对长春上神的作为带着些不屑,只是大多因为事不关己或是存着看戏的心态不发一词。
冀离嗫嚅着嘴巴踟蹰不前,他有心为织影说话,却深知此刻容颜法术暴露,她已是天界神女,他哪怕多言半个字,也会给她带来麻烦。
深深无奈之际,他不由得掉脸去看小金乌。
却见小金乌凝望着织影那边,眼波平静得如同幽深的潭水,不见半分起伏,似乎那边站着的只是几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心中不觉间涌起一股不平之意,他使了个传音入密之术,问小金乌道:“你不过去?”
小金乌的视线如同被定格了似的,只目视前方,好一会儿才回道:“她不会愿意。”
耳边传来捏骨节的细微声音,因为一门心思关注着前面的人,冀离这才察觉,登即恍悟。
不是因为不在意而选择漠视,而是因为了解,清楚对方的每一分心思,所以尊重她的选择,忍耐着融入大多数中,做别人眼中那个看似无情的壁上观。
冀离哑然,旋即摇了摇头,愈发觉得自己先前那股不平的可笑,也便渐渐淡了。
全部里面除了大多数,总还有那么小部分是例外。
不过这个人却叫他有些意外。
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仙人越众而出,抚着一把银亮长须看着织影笑得无比慈蔼祥和。
“织影上仙年纪尚轻,性子跳脱些也无妨,总不能跟鸟雀似的关在笼子里呆呆地望天儿。想当年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时还在帝君府上洒扫,你就已经一箭歼灭了上古妖兽的元神,力挽若邪谷于狂澜,实在后生可畏啊!”
“您说是吧,妖君陛下?”目光一转,就把话头递给了朝潜。
朝潜作为东道主,也不好看着场面陷入僵局。
况且他多番承情于织影,眼下织影又于众目睽睽之下抹杀大风元神,解决了妖族的一大隐患,虽则带着目的,还隐瞒了身份,但却从未做过对妖族不利的事,顺手拉一把倒也无妨。
如是作想,他颔首道:“知非上神所言极是。织影上仙射杀大风元神,为我妖族永绝后患,于我妖界万民有着莫大的恩情,若要问责,本君愿往九重天,亲自为上仙陈情。”
织影还没搞清楚知非上神说那番话的目的何在,话就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委实叫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缓了下神,婉言谢绝了这番场面话:“妖君言重了,织影区区小仙,怎敢劳动妖君大驾,专程为我跑这一趟?不过这一日风吹雨淋的,着实有些疲乏,可否容小神休整片刻?”
“既然如此,那本君也就不勉强了。”
所幸若邪谷腹地各处都另外布置了结界,不曾被大风波及,朝潜便引着织影等人前去安歇。
织影心中疑惑难解,忍不住多看了知非上神几眼,知非上神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点头致意,便不再看她。
她慢吞吞地缀在曲觅身后,在脑海里翻出从前听说过的关于知非上神为数不多的信息。
在知非上神还不是上神的时候,曾经在紫府管过一段时日的庶务,后来顺利历劫晋升上神,就被东华帝君打发去天璇宫里担了个巨门星君的职,与同为北斗七君之一的师雅上神是同僚。
可是,在她来这儿以前,知非上神就已经是巨门星君了,与她也从没有说过话,可谓和她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而且现如今北斗七君全部跟随雎略去了新天界,何以今日竟出言帮她?
可疑,着实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