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霞染白衣
冀离几乎绷不住要笑将出来,还是努力抑制住,顺她心意:“这几日我正得闲,要炼什么丹药只管告诉我,我帮你炼来就是。”
织影立马笑靥如花,溜须拍马之词几乎信手拈来:“就知道冀离君善解人意,玉壶冰心!你未来的魔后,肯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这番话使得后面的桑台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小金乌不由汗颜,这说恭维话的陋习六百年都没能帮她完全改掉。
冀离倒是有些愣神,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姻缘,更莫提立储妃的问题了。他明白所谓因缘际会,缘字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即可。
然而突然间听织影这么提起,他对自己往后的储妃倒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无须容冠天下,不用温婉贤淑,也不求灵力超群,但一定要率直善良,明媚爽朗,最好目光清澈,眼睛里可以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就如同现在……
织影望着冀离认真凝视自己的眼神,仿佛透过皮囊看穿她的灵魂,头皮不禁有些发麻,这个冀离又在搞什么鬼?睹她思似锦?
不等她开口,小金乌就从旁插到两人中间,将冀离那胶着的目光完全隔离,眼眸微微眯起,里面闪着森寒的光芒。
“冀离君请回吧,这里还要查案呢!”
冀离猛然惊醒,视线聚焦就瞧见小金乌一脸不爽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撕烂了似的。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无礼行径,冀离懊悔不迭,织影是他和似锦的恩人,他怎能如此唐突亵渎?
面前的小金乌冷冷地看着他,冀离知道他是怎样都不会让路的,遂不做那无用之举,又鉴于周围还有旁人在,唯有与织影传音告罪:“顾姑娘,适才想起一些事情,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谅解。”
织影从小金乌身后走出来,笑道:“冀离君快快回去帮我炼丹吧,我有急用呢!”随后幻了枚玉简给他,“这里面誊录着我要的丹药以及炼制丹药所对应的丹方,越快炼成越好,麻烦了。”
这些丹药都是用来给朝潜调理身体的,她还要尽快恢复灵力,为后日的第二次冰封做准备,没有办法兼顾到这些。
本来她想让小金乌帮忙的,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冀离来,现成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况且这家伙闲得很,正好给他找点儿事情做,反正也费不了他多少灵力和材料。
神识阅过玉简里的内容,冀离将之递还给织影,轻点下颌:“大致明早就能炼好,届时给你送来。”
小金乌先一步接了玉简,说道:“她素来体虚,需要静养,明早还是我跑一趟吧。”
冀离点了点头,再无他话,转身回兰苑。
身后,织影一把夺过玉简,向小金乌质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我‘素来体虚’的?”她分明生龙活虎虎虎生威得很好不好!何况他们都住兰苑,能跑多远?
“那谁醒来就磕一大包?”小金乌笑看着她。
织影龇牙:“明明是你吓我的!”
小金乌道:“你若是不体虚,能这么轻轻一吓就磕着么?”
织影气恼:“你强词夺理!”
小金乌拱手谦虚地笑:“过奖过奖!”
织影怒骂:“厚颜无耻!”
小金乌仍是笑得谦虚:“哪里哪里。”
织影指着他:“脸啊!”
“……”小金乌的笑僵在了脸上,然后逐渐龟裂。
织影冲他吐了吐舌头,末了得意地笑。
两个人这般旁若无人地斗嘴,桑台也很是尽责地扮演着空气的角色,等他们吵完,他才不紧不慢地踏前一步,请示道:“两位钦使,在下能否入殿察看一番现场。”
织影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好在刚才和小金乌的对话里没有漏洞,于是带着桑台进去。
在门口处将里面粗略浏览一遍,桑台总结道:“看来流霜钦使与那刺客打斗颇为激烈。”出了碧回浔,还是以妖族身份相称。
织影干笑两声。
她和那刺客打斗虽然激烈,但眼前狼藉多半是千里冰封术和星柳鞭相击产生的气浪所致。当然,这种拆人房子的事情她是不会承认是自己干的。
绕过诸多破碎的杂物,她指着窗口侧旁墙壁上的冰棱说明:“我曾打出冰棱贯穿那刺客左肩,还用剑伤其颈项。那刺客身上前后统共就这两处伤桑,总管可以此为据,查出真凶。”
桑台走到窗边,由于织影用了法力保留现场,是以一切仍旧和离开时一般无二,他指尖沾了点墙壁上面的血闻了闻,点头示意。
将整间屋子仔细看过一遍,桑台又拿出一枚贝壳,对着四下里一扫而过,此刻屋中的影像全部都收纳进去,他向织影歉然道:“稍后会有人将两位的东西送去兰苑,此间事了,两位可随意。”
“好,劳烦桑总管费心了。”
“桑台分内之事。”
见这里也没自己的事儿了,织影拉着小金乌去他的屋子:“午时,开饭!”
……
有冀离帮着炼丹,织影又清闲下来,回到兰苑便将他给的蓄灵丹陆续服下化入各大经脉之中,回转了约摸四分之一的灵力,织影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她翻开衣袖,手臂上面的蝴蝶鳞片还在,而且又扩展了一小段距离,反射着妖冶的斑斓之色。
还挺好看……
织影放下袖子,全神贯注地运起南霜杀花功法来,妖毒的隐患还是趁早解决了,以后才好行事。
满打满算,这算是她第三次碰这套功法,或许是因为真身的缘故,竟有种随心所欲之感。
一个时辰后,体内妖毒已去了十之**,手臂上的蝴蝶鳞片褪去大部分。
织影颇感欣慰,终于不用再时刻担心妖毒发作了,她随手使了个小法术,浑身顿时清爽。
打开门,小金乌背对着她坐在台阶上,以手支颐,呼吸平缓,似乎正在打盹儿,织影幻了件披风来抖开,在后面给他披上,再转到他身前蹲下。
彼时已近黄昏,妖界的晚霞瑰丽炫目,横亘在重峦叠翠之上,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西洋画,印在她和小金乌洁白的衣衫上,恍若披了一身彩缎。
织影看着他的衣裳,低喃道:“什么时候喜欢穿白色的衣裳了?多单调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美人千面
“和我一起折腾了这么久,是该好好睡一觉了。”织影给小金乌系好披风带子,遂使了个移形换影的法术,将他移到屋里。
正待就着台阶坐下赏赏晚霞,那边聘聘袅袅走过来一个作侍女打扮的人,面带微笑,姿态甚是风流。
走到近前一丈处止步,那侍女福了一福:“奴婢见过流霜钦使。”
织影未语。
侍女不由得抬眼打量她,对方只携了淡淡的笑,远望那漫天霞云。
侍女按捺不住,声调高了几分,颇为不恭:“我家大王说,请钦使前往府中一叙。”
织影蹙眉,似有不耐,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看向她:“你是谁?你家大王又是哪位?说得这么不明不白的,我倒不放心跟你走了。”
侍女忽然睁大眼睛,似乎在惊讶妖界之内若邪谷之中竟然还有人不认识她和她的大王。
还真是巧了,织影就是其中之一,而且她走的幽僻路径回的兰苑,此刻仍是自己的模样,钦使的身份,故而在一个狗仗人势的侍女面前,她不觉得自己需要示弱。
在实力的威压下,狐假虎威的作用微乎其微,侍女连忙低下头颅,恭敬答:“是奴婢的过错,还请钦使见谅。”面前的女子并未让她起来,她保持着半站半坐的姿势接着道,“奴婢是狐王府的侍女,贱名花晨,奉大王之命,请流霜钦使赴狐王府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听她这么一说,织影了然。
凌波洞里高唐就暗示她解妖毒这件事,只是她当时灵力消耗太多,再加上领悟了南霜杀花功法,也就含糊过去,暗自打算先试了这功法,若是不成再向人求助,如今看来倒无须他们这“一番好意”了。
“起来吧。不知你家大王所说的是何事?”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见到那只狐狸,应付起来累得很。
侍女神情一愣,对她的问感到颇为意外,随即答:“这,奴婢不知,钦使随奴婢去了就知道了。”
得!问和不问没差。
织影瞄了眼天色,推辞道:“夜色将至,现在前去叨扰你家大王只怕不合礼数。”
侍女登时就一层水雾涌将上来,一双眼睛如同带露的葡萄似的引人垂怜:“奴婢奉大王之命前来,只负责将钦使请至狐王府,还请钦使莫要让奴婢为难。”
若在平常,织影很可能会因为无聊勉强出言安慰一下这朵带露的白莲花,但现在,她很想道一句“你为不为难与我何干”。
她勾了勾唇角,淡漠道:“那就请花晨姑娘多多斟酌这不去的缘故了。时候不早了,本钦使要休息了,你回去复命吧,以你家大王那颗怜香惜玉之心,必不会对你多加苛责的。”
语毕,转身就要进屋。
侍女急了:“钦使,流霜钦使!”她咬了咬唇,忽然眼眸一亮,冲口而出一句,“珠灵万宇界!”
织影足下一顿,掉过头来看着她:“你说什么?”
见有转机,侍女急忙道:“大王说,若是流霜钦使不愿意来,就让奴婢对钦使说这句话。”
织影低声念道:“珠灵万宇界……”
珠灵万宇界,借予万灵珠……
织影微愠,又是万灵珠,这头死狐狸,居然拿这个来要挟她!
“流霜钦使……”
织影低喝一声:“带路!”
行动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一缕柔滑,她垂眼看向腰间穗子,迟疑一瞬,终究没有别的动作。
“是!”侍女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在前头引路。
屋外的动静屋里的人都听见了。
九江望向门外影影绰绰的人,怒声道:“那只骚狐狸的葫芦里也不知买的什么药,这丫头就这么答应了!我说你这臭小子,就打算在这儿挺尸?”
等他转回头,床榻上已经没了人影,身后传来一声:“去!”
九江抽了抽嘴角,随后笑骂:“这臭小子!”
由着侍女带路,织影很快便来到狐王府,倒是不曾遇刺,到了这里她就更放心了,想以如今的情势,高唐绝对会竭力保护她的。
进了狐王府,侍女带着她绕过正厅,取道迂回幽径,前往书斋侧庭。
此间来往所见皆是女子,环肥燕瘦,各有妙态,都在拿眼偷偷瞧她,或是稍稍品评一番,无一善言。
织影目视前方,恍若未闻。
入得书斋,侍女上前一步,向桌案前对着窗外执笔作画的男子躬身回禀:“大王,流霜钦使到了。”说完就徐徐退出书斋。
男子抬眼轻轻瞥一眼织影,浮起一个不达眼底的笑,低头继续作画,口中道:“流霜钦使快请坐,容本王将这幅美人图临摹完成。”
织影垫脚看了眼案上的画作,旁的俱已绘完,只剩下一张美人脸尚未完成。
能入狐王高唐眼的必是美人,他方才时不时移目窗外,想必这美人此刻就站在窗外。
织影一时好奇,侧了头望去。
窗外凿了一片嶙峋山石,一位着朱红色广袖留仙裙的女子卧于其间,轻罗团扇掩去半张芙蓉面,露出来的那一面如同饮醉了一般颜色娇红,慵软无力,团扇之下影影绰绰,更增神秘。这女子颇有几分史湘云醉卧芍药圃的美态。
美是美,只是……这狐王什么怪癖!
还有,前头派侍女请了她来,这会儿却又研墨作画,摆明了是想消她的锐气。
织影不甚在意地站在窗前赏看山石间的美人,细看之下,这美人着实眼熟,媚眼如丝,醉意朦胧,如同一片娇媚的垂丝海棠。
“美人千面,画屏醉时犹美,流霜钦使觉得呢?”高唐一边描画一边说着。
织影心道:你的女人问我作什么?
高唐面含歉意:“抱歉,我忘了,你是女人。”
“……”织影看见画屏掩唇笑了笑,她翻了白眼,人身攻击对别的女子或许有用,但对她这个早已将皮囊和脸皮都看作浮云的人基本没什么效果。
“啧!”高唐突然发出一声。
织影下意识地回头看,只见高唐将画笔扔进笔洗,面带惋惜地注视着桌上的美人图。
那图上山石错落,其间一抹妖冶的殷红,是为衣裙,美人半遮面,腮如蜜桃,眉黛如柳,唯那点睛一UU小说得很是“任性”,颜料填满眼眶,美人就像是入了魔一般,极为骇人。
织影笑问:“狐王也是喝高了以致手抖,才拿不稳笔么?”
对于她的挑衅,高唐不置一词,施法将美人图毁去,又让外间的画屏退下,再请织影落座,见桌上茶具原封未动,蹙眉道:“府中侍女愈发不知礼数,连个茶也不会倒了,今日让钦使见笑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谓邀请
织影看着他提壶给自己斟的茶,问:“狐王以万灵珠诱我前来,便是请我品茗看美人的么?”
“必要的寒暄,还是走个过场的。”高唐于桌子另一侧坐下,勾唇笑。
这个距离委实有些近了,尤其是高唐留给织影的印象并不好。
织影微微往后蹑了几分,而后道:“现如今过场也走完了,该当开门见山了吧?”
“不急,先喝杯茶润润嗓子,本王与钦使才好畅谈尽兴。”高唐瞧织影迟迟未动,不禁嗤道,“怎么,流霜钦使怕本王在茶里下毒?”
织影挑眉:“狐王位列妖界十大妖王之一,更是妖后娘娘最为器重的胞弟,位高权重,又怎会做此等有**份自降格调的事情呢?”
语毕,盯着高唐执盏饮了。
高唐玩味地看着她:“流霜钦使在冀离君和烁辉钦使面前亦是如此的妙语连珠,舌灿莲花的?”
织影将杯底展示于他:“茶已饮尽。”
“好吧,本王就直话直说了。前日情急之下误伤流霜钦使,本王深感愧疚,今日特邀流霜钦使入府,本王愿亲自为钦使施法疗伤,以赎前罪。”
高唐一番话说得极有诚意,若是不知内情,定然以为他确实怀有满腔赤诚。
这位狐王还真是戏多。
织影面露谦逊:“狐王真是客气。在下略通岐黄之术,自诊自治,这伤倒是无碍了。”
高唐不以为意:“流霜钦使可莫要大意,除恶未尽,遗落祸根,后患无穷啊!”
这就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了。
“看来狐王的一片盛情,在下是却之不恭了。”
“那就请吧。”
高唐拂开桌上杂物,幻了一只脉枕出来,示意织影伸手,后者镇定如斯,照做。
听了一会儿脉,高唐状似惊讶地挑了下眉,而后笑道:“钦使运气不错,体内伤处十不存一。”
“在下的运气一向很好,狐王诊过脉,可以放心了。”织影收手放袖子,起身坐到了另一边,眉心方才略略舒展,她摩挲着绣着缠枝纹的袖口,淡声问,“冀离君与妖君妖后已然结盟,狐王为何仍以万灵珠作为借口,一定要将我骗至府上?”话落,浓墨般的眼瞳直直望去。
高唐拉了拉嘴角,“善意”提醒道:“流霜钦使,女人还是笨一点儿比较好。”
“那是男人的想法,哦,不对,那是狐王你的想法。”织影面色颇有不耐,“狐王还是直说吧,不要再九曲回肠地浪费时间,时候不早了,我还想回去歇个觉呢!”随即应景地打了个哈欠。
高唐摆正了躯干,问道:“本王好奇一件事,你既然已经拥有弥生鳞,又为什么一定要帮冀离君取得万灵珠?”
织影眸光冷了几分:“这是在下的私事,就不牢狐王挂心了。”
“和冀离君结盟的是妖君与妖后。”高唐不甚在意摊手耸肩。
织影不以为然,声音低沉,倒是压出几分逼人的气势来:“难道狐王要违抗君后之命?”
高唐道:“你果然知道。”
“若是万灵珠在君后手中,狐王又怎会越俎代庖,管这等闲事呢?”嘴角淡淡地向上一弯,有笑态却无笑意,仿若早已看透一切。
高唐却不中计,悠然地展开折扇,扇面上描绘着两个正在咬耳朵的美人,色比花艳,意更风流,极其符合折扇主人的品味。
他漫笑道:“那么流霜钦使就更要回答本王的问题了,如若不然,本王终日牵挂此事,辗转难眠,忘记万灵珠放在哪里,这就不好了不是?”
织影轻笑一声,眼珠将高唐囫囵打量了,末了敛了笑意与他评了句:“狐王,你真的很无聊。”
万灵珠明显就被他收在身上,又哪里来的忘记一说。
“你不怕本王事后不予万灵珠?”
对于高唐的再次要挟,织影仿佛无关痛痒似的,说:“事关妖魔两族盟约,狐王若是任性而为,自有妖君妖后处置,毕竟万灵珠乃是历代妖君所持之物。”
高唐一对狐狸眼刹那间缩成了椭圆,手里的折扇被他捏得扇骨狠狠相碾,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又顾忌着什么,迟迟不能动手。
欣赏似的看了一会儿,织影便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本就没有的灰尘,对着高唐略略一个拱手,语气轻快:“狐王若是没有旁的事,在下就告辞了。”
高唐一语不发地盯着她,她自发将此当作默认,转了个身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片刻后高唐曲肘支于扶手上,歪着脑袋望着织影潇洒离去的背影,脸上全然不见前一刻的剑拔弩张,意态甚是雍容闲适,口中嘟哝着:“这样的性子,亏得那两位受得了。”
织影身影消失没一会儿,外间进来一名侍女,躬身禀道:“王,画屏姑娘已经睡下了。”而后偷偷抬眼瞧了瞧座椅上的高唐。
高唐未曾看她一眼,淡淡点头,随后吩咐:“本王这几日事务繁忙,她身子不好,就让她在屋子里好生休息,不要再出来了,频伽盛会就由你随侍本王左右。”
侍女激动地对着高唐有些萧索的背影俯身拜下,欢喜应了:“是!”
这时织影早已循着来时记下的路出了狐王府邸,走了不到二十步,转了个拐角就看见前面站了个人,看清了是小金乌,条件反射之下变得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她抚了抚突突跳的心口,踏上前。
“你什么时候醒的?”
小金乌板着一张脸问:“你就这样不信任我吗?”
织影无辜摇头:“我没有不信任你啊!”
“那你为什么去狐王府不告诉我?”
“我能自己解决的,而且当时你在睡觉啊。”
“你——”小金乌心中似有火在烧,偏偏面前的人毫无所觉,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他“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可真能干!”
织影奇怪道:“我能干不是好事么,你怎么这副表情?哎!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她改走为跑,奔向大步流星的小金乌。
小金乌头也不回地说:“追上我就等你。”
织影撇嘴:“追上了我就不用你等了!”
“笨蛋!”
虽然口中骂着,嘴角却在不知不觉地上扬。
第二百章 天界使团
织影堪堪追上,手掌搭在他肩头,扬起眉梢吹嘘道:“我聪明着呢!你是没看见,那只狐狸吃瘪的样子有多搞笑,跟吞了苍蝇似的!还想威胁我,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谁!还有刚才那幅美人图……”
脑海里乍然闪现高唐惋惜的神情,语句至此断掉。
小金乌步伐一顿,回头看她:“美人图怎么了?”
“……你不会进到狐王府,听到我和那死狐狸说话了吧?”
疾走了这么一会儿,小金乌心里哪还有气,惩罚性地弹了弹她的额头,反问:“你说呢?”未等织影回答,他又问,“那死狐狸说你受了伤,伤在哪儿?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织影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被小金乌一眼看穿。
他沉声道:“手拿出来。”
眼看着瞒不住了,织影暗骂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然后乖乖把手递了过去。
此刻她穿着一身窄袖便装,衣袖委实难捋,小金乌瞥了眼织影,随后在她暗暗自得的目光下开启天眼将她整条手臂瞧了个遍,在手肘上面靠近肩膀之处看见一团不起眼的细小鳞片,与蝴蝶翅膀上的鳞片极为相似。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你的妖毒没有解?”
虽早料到他会生气,但真正面对愤怒的他,织影还是有些心虚兼慌张,强自镇定地扯了个笑:“万灵珠催出来的毒,以妖咒为引,血液为桥。我运气不错,中了个大奖!”
“没心没肺!笑不出来就不要强装,丑的很!”小金乌训道,随即掏出粒碧玉样的药丸,放在她唇边,“吃了。”
织影听话地舌头来把药丸卷了进去,咕哝道:“我这叫苦中作乐……”
小金乌轻嗤一声:“苦中作乐?你倒是说说,乐在哪儿?”
“乐……”下文难续,织影话音一转,压低了声音道,“我告诉你个秘密,破境的时候我领会了一套功法,刚好可以解妖毒,我身上的妖毒差不多快驱除完了!”
小金乌的手指分毫不差地点在她手臂上长着蝴蝶鳞片的地方,问:“那这是什么?”
织影眨了眨眼睛,呵呵笑:“这是‘差不多’里面‘差’的那部分。”
“……”小金乌无言以对。
织影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挑。
“回去,你调息,我监督。”他牵着织影的手转身,在织影开口之前警告道,“再多话我就把你抱回去。”
织影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一句反对的话,话在舌尖转悠一圈,然后……咽回了肚子里。
手掌包裹在一片令人留恋的温暖里,凌乱的步伐渐渐和身旁的人走到了同一个频率,俗世的纷乱化进地上徐徐前进的影子,无言仰望着此刻的静谧与美好。
……
小金乌给的药丸效用极佳,一觉醒来,织影发现自己手臂上的蝴蝶鳞片全部都消失了,灵力在体内运行一个大周天,没有丝毫滞涩之感。
小金乌去冀离那里拿丹药了,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心情舒爽的织影决定出门散散步,开门前想起他昨日的话,就在桌子上给他留了张字条就出发。
前日在山顶看到的若邪谷美极了,尤其是垂挂在山壁上那一道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实在壮观,令人赞叹。
可惜那日忙着破境修炼,无暇欣赏,紧接着要兑现承诺,第二日又遇刺客袭击,更是不能得空,今日正好闲暇,自然要将这未尽之事补上。
织影哼着自创的小调,轻歌漫行。
冀离给她的魔族令牌上面存了部分魔气,路上所遇之人皆未觉出异常,反而因为魔族的身份,没有人敢不知趣地在前拦她的路。
只是这些人里面总有一两个例外,比如眼前这个人。
“这是去哪儿?”
织影愣了一愣,随即退后两步,照着魔族的规矩不轻不重地行了个礼,淡声道:“见过封少主。”
此人相貌与封居胥有五六分相似,正是其长子,承了少主之位的封计洲。
冀离接风宴那日他也在,是以织影记得,只是这个人坐在身后,鲜少言语。
封计洲手掌虚抬示意她起身,却是不语,依着现在的身份,不宜多生事端,织影只好答他:“奴婢在魔界时就听闻若邪谷乃是六界最最美丽神秘的地方,心中向往已久,今次有幸跟随我家殿下来到若邪谷,便偷个闲,拣个殿下不需奴婢服侍的时候出来见识见识。封少主仁慈,千万不要和殿下说。”
“原来如此,本少主也不是那等多事之人,放心吧,不会的。”封计洲颇有兴趣地问她,“刚才你所吟听着倒是十分悦耳,是什么曲子?”
“啊……啊?”织影错愕地看着他。
封计洲以为她没听清,特意重复了一遍。
织影不由瞠目,口中片刻不迟疑地答:“奴婢随口哼的,并没有名字,哼了也就忘了。”
封计洲忽然笑了:“随心随行,魔族人似乎都是这个样子的。”
他顶着一张和封居胥五成像的脸,浑身上下的气质却全然不同,不像头狼崽子,倒像一个凡尘里养出来的普通世家公子。
织影不禁怀疑。
这人真是狼王封居胥的亲儿子?这风格怎么一点儿也不一样?
仿佛没看见织影探究的眼神,封计洲望了眼广场方向,与她闲聊似的说道:“马上就是频伽盛会了,届时天魔两界皆会派遣使团前来参观,哦,今日巳时天界使团就到了,你可有兴趣与本少主前去一睹天界神族的风采?”
织影心头突地一跳,她的确听说过频伽盛会被妖族视为妖界中的一桩大事,却未想到会惊动天界,一时惊诧,忘了答封计洲。
封计洲有些寂寥地叹了口气:“罢了,青崖,咱们去吧。”遂与织影擦肩而过,带着随侍青崖往若邪谷谷口方向行去。
织影原地站了少顷,最后还是决定跟着去看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总比坐等霹雳加身的强!
见她跟上来,封计洲只向她淡淡地笑了笑,既未讽刺,也未搭话,静默地走向谷口,似乎只是一个带路的向导。
若邪谷之所以称之为谷,便是因其坐落于两条相望相交的山脉之间,内中灵力浓郁,一年四季光景各异。
而今正值暖春时节,谷口处垂满了藤蔓,一派盎然生机。
织影和封计洲站在人群后面,远远地看着高唐和封居胥带领一众妖界贵族迎接即将到来的天界使团,不发一词。
第二百零一章 流云轻纱
六界之中,妖界种族繁杂,根系庞大,修炼之道亦是参差不齐,各有所长,远古时期,妖族盘踞若邪谷,称霸一方。
大战之后,妖族领地不断扩张,逐渐发展成如今的妖界,不容小觑,再加之现今天界一分为二,两派分庭抗礼,是以如今的妖族目光里或多或少带着些轻慢之色。
织影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波澜不惊,但切切实实感受到这些目光之时,她还是忍不住为神族感到忧愤。
“当今神族两分,今日是天界遣使,明日不知新天界之主会否派人前来。”
织影循声看去,说这话的是封计洲的随侍青崖,他望着人烟寂寥的谷口外,神情恍惚,语气中却不乏嘲弄和讥讽。
是啊,新天界与原天界平分秋色,如若妖族被原天界所拉拢,那么新天界又岂会坐视不理?
希望他们的到来不会再影响到她,坏她的事。
青崖又说道:“魔族与神族常年交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姑娘侍奉于冀离君左右,应当比我了解得更多。”
一听此言,织影眉心顿时就皱了起来,一旁的封计洲却跟打了鸡血似的,立马就来劲儿了,拉着织影的胳膊就说:“青崖说的对,可否与我讲讲天界是如何一分为二的?传闻说新天界之主的师父玄祖元君是被天帝设计惨死的,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织影扫了一眼笑容如沐春风,眼睛却闪过一束刻毒光芒的青崖,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厌恶和疑惑。
若说狼族要拉拢于冀离,那么不说礼遇,至少也应该平常待之,缘何封计洲的随侍却特意难为自己,话里也带有试探之意?莫非是封居胥知道了冀离与妖君结盟之事而又无法阻止,所以才破罐子破摔?
她神情淡漠地让过封计洲伸过来的手,冷声道:“封少主抬举,奴婢一介卑贱之躯,有幸服侍在主子身侧已是上辈子积来的福气,当以服侍主子为头等大事,方不负主上提拔之恩。
“或许妖界规矩松散,故而封少主这位随侍说话才如此随意,只是奴婢是魔界中人,无论何处都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未能替封少主解惑,奴婢深感惭愧。”
封计洲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疏离,浅笑道:“姑娘说的极是,抱歉,是我的人唐突了。”看向青崖,要他向织影道歉。
织影最厌烦这些虚假的礼仪,也就不怎么客气地跟他道了句“无妨”,就着眼于前面谷口处。
闹了些不快,封计洲讪讪不言语,想不明白被父王安排到自己身边的青崖前两日瞧着十分沉稳,怎么今日说起话来却如此冒失。
后面发生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到前面的人,已过巳时,天界使团迟迟未至,这令候在谷口的一众妖界贵族开始躁动,三三两两地接头交耳,嘀嘀咕咕的窃窃私语不绝。
未几,天上徐徐传来凤鸣之声,声声入耳,响彻人心,轻而易举地将所有声音压下,众人极目而望,晴空之上,三对青鸾赤凤相携掠至,翠羽赤翎青红交映,将万里无云的天空渲染得绚丽多姿。
视觉与听觉上的气派将地上的一众妖族震在当场,唯有寥寥数人保持着初时的自若。
织影未瞧见的地方,青崖歪起嘴角,目光追逐着其中一只青鸾,准确地说,是站在青鸾上面的人,而后缓缓后退,隐没于人群当中。
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青鸾赤凤飞掠而下,速度之快,未曾激起一星尘埃。神鸟过处,若邪谷口,一行身着羽衣云裳的人仙姿傲立,艳惊四方。
为首的男子一身轻衫,衣摆上绣着连绵的绿叶纹饰,发间一支朴素的红褐色木藤簪,眉目隽秀,嘴角时时向上轻扬,露出十分标准的公关式微笑,远远瞧着十分亲切,久了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张定格了的笑脸面具。
带领妖族迎接天界使团的则是蛟族大长老,须发花白,面容慈和,是从头到尾保持镇定的人之一。
大长老迎上前去,与神族为首的男子一礼,同时笑着与之寒暄:“近百年未见,长春上神一向可好?”
长春上神唇畔笑窝更深,赶紧上前将大长老双臂托起,笑道:“劳大长老记挂,长春一切都好。”
织影不耐烦这些无趣的寒暄试探,目光将长春上神身后神族的脸庞一一扫过,刚从朱雀神君脸上掠过,便叫她瞧见了一张熟悉到指颤的脸。
一袭流云轻纱,一束冰丝弦挂。
——曲觅!
她安静地站在天界使团里,看上去清冷孤高,明显对于长春上神与蛟族大长老的客套话毫无兴趣,却碍于同为天界使者不得不驻足留听。
织影惊讶之下不免对曲觅的到来感到意外,云族不是一向不入天帝琅亘的眼么,天界使团中怎会有云族在列?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曲觅视线倏地看了过来。
织影下意识地大惊,背心突然痛了一下,面容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突然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她自己却全然不知,眼看曲觅的视线就要落到她这里,腰间猛然被一股大力往后拉,惊恐之下她愣是死咬着嘴唇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离她最近的封计洲丝毫不曾发觉身边就这么少了一个人,不,是两个人。
远离人群,织影已经缓了过来,低声说道:“现在安全了,放开吧。”
带她走的小金乌哼了声才撤回手,口中还不忘教训道:“一刻不在眼前就如此不安分!”
织影不由得发出叹息:“迟早都要见的,现在见到还能有个准备。”
小金乌辩她不过,又知晓她此刻心里必然不痛快,暗暗嘟囔一句:“你总是有理的。”
“不止我,还有你。”织影脸上没有半分玩笑之意,眉心拧出一个小小的漩涡,素来攒着笑意的脸庞却头一次出现仿佛是化不开的愁容。
小金乌心疼地揉了揉她的眉心,想要将里面的愁思揉散,却不能如愿,他只好说:“这里人多,回兰苑再说。”说着,自己不自觉也拧起眉来。
心事重重地回到兰苑自己房中,小金乌给织影沏了一盏清心的甘草茶,塞进她手心。
第二百零二章 一对木偶
织影饮了一口,心中余悸稍退,她说道:“曲觅刚才很可能看见我了,还好我是木偶侍女的模样,可还是忍不住害怕。”
小金乌愕然:“你竟不知?”
织影奇怪道:“不知什么?”
小金乌幻了一面镜子立在她面前。
看见几面自己的脸,织影不由瞠目结舌:“怎,怎么会这样?易容丹失效了?”她慌乱地掏出装易容丹的瓶子,打开来闻,拧了眉,“不对啊,灵气充裕,根本就没有失效。”
小金乌安抚道:“莫急,你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织影将自己遇到封计洲以及他随侍的异常全部说给他听,想到什么,补充道:“在你拉走我之前,我感觉有人拿东西打我背心,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
“不管是谁,曲觅十有**已经看见你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用这样强制性的办法把织影拖出人群,他斟酌一番,说,“还是继续用易容丹变成那个木偶侍女的模样吧,神魔两族战争刚刚结束,任谁也不会先去触对方的霉头,曲觅行事起来多些顾虑。”
织影脱口而问:“那么你呢?”
小金乌“驰骋”天界六百年,神族基本上就没有不认识他的,尤其是一向不喜织影与之来往的曲觅。
“委屈委屈继续做木偶侍卫好了!”小金乌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
“是很委屈的。”织影点了点头,思虑片刻,方才嘴唇翕动。
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没等她说出口就摇头,抢先说明:“帝君不会再管我了。”
“怎么会?”
织影很自然地反问,以平素东华帝君对他的宠爱,怎会对他弃之不理?然而小金乌认真的神情委实令她如坠云雾,看不清内中情由。
想到一个可能,她颤声问:“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帝君他才……”
小金乌即刻否决:“与你无关!”
果然……
织影暗暗自责,不觉指甲已嵌到皮肉之中,晕出一弯妖异的血月。
她尽力保持声音平稳:“你还有太阳神族……”
“你是不是早就想让我回天界,回紫府或者炎光殿了?”小金乌压着声量,声音低沉得如同乌云里躁动着想要将整个天地震动的雷声,音量不大,比之霹雳却是更加骇人。
“咔嚓!”
压力之下,小金乌手中的茶杯碎了,破裂的瓷片犹如利刃,轻易将皮肉割伤,渗出鲜红的血。
“啊!”
织影低呼一声,即刻幻出一条手帕,沾去血污茶渍,细细敷上一层紫白散,再又取了条干净手帕小心翼翼地包扎,最后习惯性地打了一个蝴蝶结,方才长舒口气,抬起眸来就瞧见小金乌神情莫测地凝视着她。
不敌眼神对垒,织影败退,将自己能想到的说与他听。
“如今神族两分,人心浮动,所谓乱世出英雄,若在此时联合众长老褫夺东君族长之位,大事可成,届时东君失道寡助,主神之职形同虚设,天帝自顾不暇,唯有装聋作哑,默认你是太阳神族唯一的主神。”
小金乌看着她郑重沉着的神情,不禁咋舌:“你,你竟为我设想如此之多,可为什么,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
他动了动被手帕包着的手,一抹殷红迅速濡湿了雪白,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你这是自虐么!”织影垂着眼帘,却将他的动作分毫不落地收入眼底,忍不住出言怒骂,那团殷红还在往外扩散,她不由剜了小金乌一眼,只好拆了手帕重新上药,口中念叨,“以往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做主神的么,一偿夙愿又怎么会不开心?”
小金乌“嗯”了半天,才说:“大概和你待在一起久了,我也变得和你一样没志气了吧。”话音渐渐湮没,化入嘴角的一抹苦笑之中。
“这也能赖我!”织影忿忿不平,然后在手帕末端打了个死结。
她迟疑片刻,旋即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如今看来,那女刺客反倒是助了你我一回。你我若是再扮成魔族人,难免引起高唐等人猜忌真实身份,眼下却是不必顾虑这一点了。不过以曲觅的脾气,若是认出我,没准儿会直接把我逮回司云殿去。”她将玉瓶递与小金乌。
这表是认同他留下来,虽然小金乌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
“我倒希望她把你逮回去。”
他盯着玉瓶笑了笑,迟迟没有动作。
织影轻哼一声,拔了瓶塞往他手心倒了一粒:“不还有一只爪子么!”
小金乌瘪了瘪嘴,吃了易容丹,一息之间,已然幻作之前那个魔族侍卫的模样,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嫌弃地“啧啧”两声,道了句“真丑”。
织影看着他乱糟糟的两撇吊梢眉,点了点头:“嗯,真丑!”旋即夸张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要不变把眉刷出来帮你理一理?”
“织影!”
一声暴戾的怒吼传来。
织影娇躯一震,拿着瓶子的手抖了抖,终是攥稳了,看向门口怒容满面的女子,然后快速把易容丹扔进袖里乾坤。
四目相对,中间火花四溅,杀气腾腾,心虚的织影再度败下阵来,立时挤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起身奔向女子,抱着她的胳膊甜腻腻地唤了声:“曲觅姐姐!”
瞧见她这怂样,小金乌忍不住蒙脸。
这真是刚才那个条理清晰,劝他篡东君位子的人么?
曲觅妙眼簇着层冰雪,盯着对面的魔族人,话却是对织影说的:“你还知道我是谁?”
说起讨好人的话,织影张口就来:“曲觅姐姐长得如此美丽,见过的人谁会忘啊?”
曲觅这才移过眼来看她,眸中冷意稍稍退却:“是么?那你刚才跑什么?若非一时抽不开身,我一定当场将你抓回来好生问一问。老实交代,这一个多月人都去了哪里?怎么和魔族在一起?”
织影心中暗探,果真,在曲觅面前,这些糖衣炮弹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思及此处,她收起这副黏黏糊糊的样子,站到小金乌的身前,曲觅的对面,面有惭色:“对不起,当初我不该这样一走了之的,这段时间澹生他们一定忙坏了吧?”
第二百零三章 个中情由
曲觅瞟一眼后面的魔族人,见织影说话也不避讳他,心当下就是一沉,看着织影严肃道:“等你回去了,司织大人面前自有计较,该领的罚一样都不会少。”
织影早有准备,倒是未曾在意此事,不过又是几百年的禁闭,天幕遮在手,何惧?
只是接下来曲觅的问话就令她不得不提起心来了。
“这些都暂且放下,先说清楚,他是谁?”
织影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就要开口,却被曲觅抢先警告:“说实话,不许扯谎!”
一句话断了织影的路。
然而,织影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断了一条路,那就再辟出一条就是,嘴长在自己身上,实话如何,全凭自己。
织影沉了沉眸光,面上显露出些许犹豫之色。
曲觅也不催促,自己进屋提壶斟茶。
甘草茶清心降燥,半杯下去,初时在谷口处偶然看见织影的惊诧以及目睹她与面前这个魔族人在一起的怒火不知觉中压下大半,这时织影已转过身来,那个魔族人站在她身前,看过来的目光不大友善。
她能感觉到,这名魔族人修为不凡,甚至隐隐能够压过她,但想要诓骗云族的人,这个人还是织影,绝对不行!
“想好了?”
织影点点头。
“说。”
织影侧头望了望身后的“魔族人”,咬了咬嘴唇,往后退了半步,在曲觅看来,便是与他站到同一阵营,这令曲觅心头的火焰瞬间又冒了上来。
在她又是气恼又是痛恨的目光下,织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讲来。
“他是魔族的一个侍卫。那日我不意之下落入凡界,受到冲击以致昏迷不醒,恰好被他救下,他见我浑身伤痕累累,不忍我做了山中野兽的腹中之物,动了恻隐之心将我带去魔界,还用药治好了我的伤,经他竭力救治,很快我身上的伤便已痊愈。
“后来我听说妖界不日将举行频伽盛会,各界会派出使团前往若邪谷,他被冀离君点中随行护卫,我就求他想办法帮我混进去,他应下,然后我就以侍女之名跟着他们到这里来了。”
说完这个故事,织影感到一阵口干舌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曲觅手边的甘草茶,奈何曲觅认真起来什么人情也不管用,她只好悻悻地舔了舔嘴唇,缓上一缓。
小金乌站在她身后,因而未能亲见织影在说撒谎的时候是否脸不红心不跳,单凭编出这故事的流畅度,他可以肯定,她十分的从容淡定。
从容淡定的织影望着曲觅手里缓慢转动茶杯,目光在她和小金乌身上来回逡巡,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淡定,接下来还有好几个回合的战斗。
只见曲觅一下将茶杯摁在桌面上,瓷器和硬木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很是提神。
曲觅问:“他可知晓你是谁?”
织影轻轻点头。
“起初我灵力十不存一,因而他并不知晓我的来历,以为我是一名孤弱凡女,在灵力开始恢复之时,他便瞧出来了,我只好坦白自己的身份,他听了以后就说让我灵力恢复以后便立即离开魔界。”
小金乌听得一脑门儿的汗,她说得这般详细,若非他过耳不忘,曲觅有心拷问他时,还真不一定能对上。
小金乌继续疑惑,曲觅继续挑刺:“得知你是神族,他就没有对你动过杀心?”
织影抽了抽嘴角,心道:听这语气是非要对她动杀心才正常,你到底是谁的姐姐啊?
吐槽归吐槽,正事也不能耽搁,她迟疑地点头:“……有,但是他终究没有杀我。”
一问收尾紧接着又是一问:“你说他恰好路过将你救了?织影,你从不是这样轻率的人。”
织影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他是冀离君的部下,冀离君失踪后就留在凡界搜寻,那日他是要回魔界禀告冀离君复苏的消息的,我落下的地方离人魔两族的通道很近,他就顺手救了我。”
曲觅并不相信,她又道:“那么帮你隐瞒身份混进魔界使团里呢?一旦被人发现勾结神族,那可是大罪。”
织影低下头来,咬了咬唇,迟疑着:“这个……”
“你将一切都圆得有理有据,唯独一点,魔族人岂是那良善之辈,恻隐之心说动就动的么!”曲觅目光陡然间变得犀利,仿佛要将小金乌洞穿。
身前的女子还未续上自己临时编撰的故事,小金乌低头轻笑,从来不知她是这样会编故事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这样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也真难为她这小脑袋瓜了。
小金乌拍了拍她的肩,就要上前替她把故事编下去,她却突然发声:“我并未说谎,只是具体情由,我……”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她犹豫了一会儿,旋即正色,对曲觅说道:“具体情由我要单独和你说。”
曲觅指尖敲打着桌面,一下复一下,似在考量织影此举用意,是真的将具体情由和盘托出,还是只是以此为借口,让这个魔族子弟寻机脱身。
未久,她以命令的口吻对小金乌说:“你,出去!”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小金乌被人要求出去了,若是旁人,只怕早已习惯,可他是骄傲的小金乌,留在里面的是织影,一墙之隔却犹胜重山之隔,尤其,提出避开他说话的那个人与他心里牵挂的是同一人。
看着一直不动的小金乌,曲觅已面露不豫之色,正要动手,织影抢先转身将小金乌推出去:“侍卫大哥,我有些话要单独和姐姐说。女孩子的悄悄话,男子是不能听的。”话落,已经将小金乌推到了门外,然后“咣”地一声关上了门。
织影心里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转过身时,房间里已经被曲觅布下了结界。
曲觅淡声道:“说吧。”
“他对我这样好是因为他,他对我有意。”
织影低头藏住双颊微红,声音娇嗔,语带羞怯,与那突然被人表白的少女一个模样。
想她六百年锻炼出来的厚脸皮,今日竟要装作一个动不动就发红的薄脸皮,而且演绎得惟妙惟肖,忍不住暗暗为自己拍掌叫好。
不过之前还真脸红过几次,什么时候来着?
“荒唐!”
应和她的是曲觅一声怒斥。
第二百零四章 若论真心
曲觅仍是愤怒,站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教训:“魔族之人能有几分真心?!他说你就信了?你可知先主神就是因为他们……”话至此处,曲觅突然意识到自己触犯到神族禁忌,掐断了话音。
织影早已知晓她口中的“先主神”洛霞上神的真正死因,仍低着头装作害怕,不去多问。
这令曲觅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怒火也因此熄下稍许,再次出声已是关切:“那你呢?方才你如此维护于他,莫不是动心了?”
倘若在掉落凡界之前曲觅问这个问题,织影或许还会不知所措,但,一切早已不是当初。
她倏忽抬头,惊惧得手足无措,眼睛都忘了眨,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该做什么,急忙澄清:“我记得禁令,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修为,怎么能够因为一点儿小情小爱就让从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呢?何况他还是那样的身份。
“姐姐你是知道我的,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修炼,也好早日成就上神。至于他,我不过是念着他救我的恩情,而且还有事相求,才勉强自己与他虚与委蛇几日罢了。”
织影慌张地抓住曲觅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抓住她的信任一般。
曲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是在判断她所说的话是否属实,是不是特意说来搪塞自己的,但手臂上传来的感觉……
这丫头手指头掐得她好痛,这样用力,看来是真话没错了。
织影暗暗观察着曲觅神态上的变化,确定她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于是悄悄安了一半儿的心,脸上仍旧是一派惶然。
两息后,曲觅将手臂抽了回去,暗自“疗伤”,她告诫道:“动情的惩罚也不是人人都受得的,即便是上神之尊,受此之刑,肉身与神魂也逃不过一把灰的结局。”
织影连连点头,脸色应景地变白。
曲觅缓和神色,握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抚,微微轻叹:“你呀,既然我找到了你,你也无须再委屈自己做个卑微的魔族侍女了,跟我走吧,等频伽盛会结束,就和我一起回司云殿。”
织影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劝道:“不行啊,冀离君已经点了我随侍身侧,若是我突然消失,他必然会追究。”
“你要一直待在这里?”曲觅微微皱眉。
“如姐姐所说,等到频伽盛会结束,我就回司云殿。那侍卫救我一命,我总不能恩将仇报,让他为我担下所有罪责,自己脱身逍遥去。”织影认真道。
曲觅从她化形就一直看着她修炼,深知她不喜欠别人人情,况乎这种救命之情。
忽然间,曲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里一片喜色,激动道:“你修为进益了?”在得到织影确认后,她更是喜形于色,眉梢飞扬,比她自己修为进益还要高兴,“若是让司织大人知道你进益至此,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都是侥幸。”
织影颇为心虚,除了这一回,之前她还真没注意自己是怎么进阶的,回想起来,她这进阶进得委实有些草率。
心头略略叹了一叹,织影又问候道:“司织大人她这些日子还好吗?我听说神族两分,新天界之主给云族递过招安书,她没有答应。”
“司织大人一切都好。招安书一事说来话长。”曲觅神情微凝,默了默,问织影道,“你知道新天界之主是谁么?”
织影跟随雎略修炼一事,天界之中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眼前的曲觅就是其中之一。
她突然问起这个,织影不禁垂下眸子,嗓音如同被蒙住的铃铛,有些闷沉:“听魔族人说,是战神族雎略。”是战神族雎略,而不是她代师授艺的师兄。
曲觅掩护她许久,心里是知道她对她的这位师兄如何推崇的,自然也就知道她肯与雎略划清边界会有多艰难多难过。
曲觅怜惜地轻拍她的手,不忍心地颔首:“没错。当日他拿下魔族故孟,便向六界宣告其恩师玄祖元君死因以及天帝为一己私欲犯下的无数罪业,带领支持他的数万神族将士叛出天界,自立新天界。
“紧接着他又一边以故孟及一干魔族将士为筹码与魔界谈判,要求其不得参与神族争端之中,一边向天界各神族发去招安书,陈明新天界之天规,招揽人马,一项项的举措下来,促成如今的新天界。
“云族的确曾经收到过他的招安书,司织大人拒绝了,至于这其中的缘故,等你回了司云殿,再由司织大人亲口告诉你吧。”
织影面有急切:“就不能现在告诉我吗?”
曲觅悲悯地看着她,终是选择了缄默。
“好吧。”
织影抿了抿唇,若是能说,曲觅也不会瞒着她,可为何要以这种神情?
“好了,我该回去了,峄阳口拙,拖不了太久。”曲觅拿出一支笛子,叮嘱道,“拿着,若遇难事吹响它,我即刻便至。”
织影应下:“嗯,我送姐姐出去。”
“不必了,我悄悄来的,人多不好。保持警惕,不要让那个魔族人骗了,对了,他叫什么?”走到门前,曲觅掉过头来问她。
“呃,他叫云霄。”织影情急之下随口编了个名字。
曲觅点了点头就开门,警告性地横了一眼站在院中的“云霄”,然后化作一道风离开了兰苑。
小金乌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击,甚至都没有看一眼曲觅,直接走到门口。
“搞定了?”
织影扬起下巴:“自然。”
小金乌略微提了提嘴角:“你说了什么,还不让我听?”
“我说了……”织影目光流转,却就此打住,缄口不言,“都说了不能让你听见的。对了,我跟曲觅说你叫云霄,你可别说漏了嘴,我去给冀离君他们打个招呼。”说干就干,抬腿就往冀离住的方向去。
身后小金乌轻声问:“不觉得累么?”
织影回头,面露疑惑。
小金乌解释道:“明日子时又该去喂那条蛟龙了。”
“有你在啊!”织影几乎是脱口而出,下一刻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歧义颇大,好在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她认真道,“有你帮我盯着他们,我很放心。”
第二百零五章 山花似锦
织影找到冀离的时候,别故双燕也在,见到她来,三个人皆是义愤填膺。她怪道:“怎么了?怎么都这副表情?吃火药了这是?”
冀离稍微缓和下神情,问她道:“你来这里,是那几味丹药出了问题吗?”
织影窘然,被曲觅一吓,她都忘了这回事,她让小金乌直接拿给朝潜,丹药如何得朝潜吃了才知道。
她打了个马虎眼,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事简要说了,末了道:“这几日我们在人前都用魔族身份,还有‘云霄’这个名字千万别说漏了。”
这点要求合情合理,冀离三人没理由不答应,织影又追问起他们来:“发生了什么事?”
“顾姑娘,刺客一事有些眉目了。我和伏丹以刺客遗留妖血为引,利用追踪术追踪,明确了那刺客的逃跑路线,然而到了狐王府邸,这条路线就断了。”淮术上前说明。
织影眼珠一转,问:“你是怀疑刺客是狐王高唐派来的?”
“不能确定。”
织影又问:“何不入府一探?”
伏丹苦恼道:“顾姑娘,我等何尝不想?那桑台以身相拦,直言搜查狐王府邸须得妖君的搜查令,否则不合规矩。要依我的个性,早就破开结界,进去搜个底朝天了!”
以伏丹的个性,这种事的确做得出来。
淮术横了伏丹一眼,接着讲道:“我等去往碧回浔请搜查令,奈何妖君妖后前往接见天界使团不得抽身,我等就提议先请狐王开门,盼得入内相商,能不动兵戈达成目的自然两全其美,岂料那狐王闭门自守,称不见搜查令不开府邸门!”
织影了悟:“噢,一碗闭门羹啊。”
淮术脸上的愤懑郁卒之色更深了,织影轻咳一声,而后道:“我记得那日伏丹兄是带我们翻墙进的兰苑,或可如法炮制。我昨日去过狐王府邸,对里面的地形还有几分印象,趁着今晚夜深人静再去一回好了。”
“此举不妥。”淮术反对道。
织影摆了摆手,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顺势翘起了二郎腿,恍若随意地说道:“那行,就等妖君妖后忙完了有空了再查吧。”
伏丹怕她是一时赌气,急忙要说明:“顾姑娘……”
“伏丹兄不必担忧,我不是赌气。”织影顺手拿了块糕点扔进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方才将缘故道来,“既然妖后承诺三日之内必有结果,我便等她三日,有冀离君在,不怕她言而无信,毕竟妖君那里更急一些。”
冀离笑着摇头:“你倒是豁达。”
织影一手托腮,眨了两下眼睛:“我可以说实话吗?”
冀离略微挑眉,以示可以。
“我是懒,有别人费心,我乐得清闲。”织影后背靠在椅背上,一副懒散样子。
另三人皆是不由得失笑。
织影笑了笑,起身告辞:“可算把这一屋子火药味儿弄干净了,我就功成身退了。”
“顾姑娘稍等。”冀离将她叫住,斟酌着说道,“天界使团既然来了,妖族作为东道主一方,必然设宴接风,你……”
织影牙关暗咬,手指上刚刚凝结的血痂再次被指甲豁开,她忽地转身,胸中蹿升一团火焰,艰难压着:“算起来,我在归墟那段时日,神族就已经一分为二,魔族也已经答应新天界不再干涉神族之争。
“冀离君,闭关结束那日,你对我说的什么呢?我不介意装糊涂,但我介意别人把我当成糊涂鬼!已经走到这里,我不想半途而废,冀离君最好也不要让我再生出想要半途而废的念头!”
冀离脸色突然一白,急急起身过去解释:“顾姑娘,我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从前之所以选择隐瞒,是因为我不想——”
织影在他距离自己三步的时候往后退,神情逐渐变得冰冷:“你是因为什么我不感兴趣!魔族欠我一个人情,你们记着就是了!”遂再不回头转身离开,满腔愤懑通过疾走来发泄。
如果冀离一早将神族之事告诉她,她也不会在外逗留如此之久,也不会带累小金乌为她受伤,屡次承受反噬之苦。
似锦,呵呵,一个她完全没有见过的人与她何干?凭什么让她为一个活在别人嘴里的人付出这么多,如今她修得南霜杀花,还怕区区一个魂体作祟?
“织影……”
声音很微弱,犹如从远处遥遥传来。
织影霎时停步,目光陡然变得锐利看向周围,神识外放,却未勘察出人迹,莫非是她听错了?
原地犹疑片刻,四周仍无异象,正欲抬步前行,那声音却又响了起来:“织影……织影……”
“谁!”
无人应答,神识之内的情景亦无异动,可她确凿听见有人在唤她。
妖族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天界使团的人也被请至景宁殿款待,她又刚从冀离那里出来,而且听这声音,那人分明是个女子。
谁呢?难道是小金乌用了天幕遮,特意化出女子声音来唬她?
“千年修来一幽魂,经年未变是故人。犹待山中花似锦,不见窗外叶归尘。千年修来一幽魂,……”
那个声音又一次传来,这次织影留了神,声音是从识海里发出来的,反反复复吟唱着这几句诗。
织影试着和那人神识沟通:“尔乃何人?”
过了好些时间,那人才给出答案:“……似锦。”
“似锦?!”
织影惊愕得无以复加,从前都是似锦将将突破封印,令她的神识受创,今日竟然主动与她神识沟通了!
她恍惚记起在破境之时,识海当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莫非那就是似锦的魂魄?
似锦的嗓音渐而带着渴求与急切:“织影,我要出去,他在这里,我要去见他,见他……”
织影又问:“谁在这里?你要见谁?”她的兄长冀离吗?
未料这次似锦没有直接给答案,只不断重复着前面的话:“他在这里,见他,去见他……”
“去见冀离吗?”
“见他……”
织影不解,这里和似锦相关的人就只有冀离,她要见的不是冀离又是谁?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似锦吟唱的那几句诗:
千年修来一幽魂,经年未变是故人。
犹待山中花似锦,不见窗外叶归尘。
莫非,她要见的是,归尘?!
第二百零六章 对酒当歌
“你要见归尘?”
识海没有传来回应。
织影试探地唤了声:“似锦?”
“姑娘在叫谁?”
织影乍然一惊,立即转身,见到的却是先前在谷口出言试探她的封计洲那个被唤作“青崖”的随侍,眼下正一脸微笑地望着她。
他来到自己身后,自己居然没有丝毫警觉!
织影放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用含沙射影术将此人足下影子快速扫过,此人竟与阿灼和归尘他们一样是至纯精魄!
这年头盛产至纯精魄么?怎么总能让她碰见?
“姑娘来我家少主的墨梅林是有何事?”青崖问道。
织影微讶:“你说这是哪儿?”
青崖耐心地重复一遍:“我家少主的墨梅林。”
织影越过青崖看向他身后,好一片深紫红色的梅花林,远远看去,可不就是一片厚重的墨色,只是与她要找的墨梅徽记不是一个就是了。
她气愤之下竟然走了这么远!还闯进了狼窝里,今天诸事不宜,诸事不宜呀!
尤其是她现在还是自己的容貌,幸而这青崖不曾见过她的真容,不然还不得被这狼窝里的老狼当午餐给吃了!
为今之计,走为上策!
心念一动,人已化作一团雾气消失在青崖面前。
青崖丝毫未惊,反而露出一种阴鸷的眼神,笑容依旧,口中呢喃道:“顾姑娘,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有趣,可惜……”
火速远离狼族的地界,织影保持水雾的状态回到兰苑,鉴于今天总是遇到些破事儿,她决定待在屋子里,不再出去。
晚间,朝潜与胭棠夫人设宴款待天界使团,织影仰面躺在屋顶上,听着景宁殿传来的靡靡之音,饮着从小金乌手里抢来的妖界名酒醉流光,赏着被黑云压了一半的那弯光泽黯淡的钩月。
她语气幽怨道:“诸事不宜的日子,想赏个月,天公都不愿作这个美!还有谁比我更倒霉的么!”
同样躺在屋顶上的小金乌喝了一大口醉流光,随声应和:“有啊!我啊!大晚上的陪你在屋顶上吹冷风,你有我倒霉?”
织影一个巴掌呼过去:“胡说!分明是你自己要跳上来的,我可没逼你!”
小金乌坐了起来,轻松让过她的手掌:“是是是,我自己跳上来的成了吧?少喝点,这醉流光后劲儿十足,喝醉了不好。”
织影摇头晃脑地念叨:“醉流光,醉流光,一醉流光浮梦长!必须喝,喝醉了才好!”说着便就着壶嘴喝了一口。
初时觉得辣喉的酒这会儿竟也品出个中的美妙滋味来,织影贪恋着多饮了些,所幸这酒壶表里不一,巴掌大的酒壶存了不下寻常五坛子的量,喝多喝少也瞧不出来。
“你这是歪理。”
“是不是歪理试验试验不就知道啦!来,咱们干一个!”
织影举起酒壶,像小说里的绿林好汉那样要和小金乌碰壶痛饮,小金乌换了一只手拿醉流光。
他皱眉:“你醉了。”
“醉了?”织影觉得有点儿热,但好像还没有传说中酒醉后那些头昏脑涨之类的感觉,伸出手掌来数指头,摇了摇头,“这是五啊!不行,还得多喝一点儿!”
小金乌瞧她像是非要将自己灌醉不可,颇有些一醉解千愁的意思,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
“这厢有酒,那畔有歌,正该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哪里会不开心?”
一番话说的很是慷慨激昂,提酒壶闭眼豪饮的姿势亦是爽朗痛快,小金乌几乎要信以为真,但那被濡湿了的睫毛,他却是看得真切。
良久的沉默,厚重的黑云将所有月华拦截,织影忽然睁开眼,泪光闪闪地摇着小金乌的膝盖问:“臭乌鸦,我是不是很好骗?”
小金乌眸光黯了黯,轻声问:“你被谁骗了?”
膝盖摇动的频率加快,织影催促道:“你回答啊!”
放在膝盖上的手玉白细嫩,如同刚从水里挖出来的去了污泥的新鲜藕带,让人想要放进嘴里一品那清新爽脆的滋味。
才生出这个想法,小金乌不由失笑,和她在一起久了,自己也满脑子吃的。
织影犹在催促,他以手为她拭去眨眼时泪珠划过留下的痕迹,语气放得尽量轻快:“有时候是,有时候又聪明得不像话,让人恨不能拿棒子来把你敲笨些才好。”遂虚握着手,仿佛手里真的捏了根木棒,要敲她的头。
织影一掌拍开他的手,进行评说:“臭乌鸦你好暴力!”
小金乌下巴一抬:“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也是,那时候的你才是最快活的,每天只用操心修炼的事情,或者寻人打架就好,不用像现在这样和我一起东奔西跑的。”织影眨巴眨巴水润的大眼睛,眼眶里的泪珠就要从眼角滚进耳窝里。
小金乌捏了捏她的耳朵,认真道:“不追往昔,只看眼下。”何况,他甘之如饴。
“眼下……嗝!”织影忽然闭着眼一个酒嗝打将出来,脑子里轰然一声,如同被一阵烈风席卷而过,迷迷瞪瞪的,将原先要说的话全忘了,她觑着小金乌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往下游移而去,一个撇嘴,“你这眼下就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可看的?”
一股子酒味儿冲进小金乌鼻子里,他郁卒地盯着织影怀里抱着的酒壶,出手抢去:“不要喝了。”
“不,我要喝!”织影翻了个身,将酒壶护在身下,委屈道,“我以前都没喝过,今天一定要多喝一点儿,把那六百多年没喝到的通通都给补回来!”
说完觉得这话有些耳熟,恍惚往昔说过类似的话,她敲了敲脑袋,想翻一翻自己的记忆:“诶,我好像喝过一次,在哪儿来着?不过没这个好喝,酸苦酸苦的……”越想越头痛,索性抛开,冲小金乌傻笑道,“还是你有品味。嘿嘿,好酒!”趁机又喝了两口。
小金乌无言以对,干脆眼不见为净,背转了身,仰头灌酒。
织影专注于壶中物,忽而拧眉。
“哎呀!什么东西硌背?”她一把将垫着背心的东西扯了出来,凑近了看,“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二百零七章 醉言醉行
小金乌没忍住回了头,惊讶地发现她手里提着一条黑红交错的蛇欣喜地叫嚷:“好一根朱锦腰带,摸起来还凉嗖嗖的!”
额头一滴冷汗滑下。
好家伙!
小臂粗的一条火赤练被她拿在手里,嘴里嘶嘶吐着蛇信,离她的脸不到一寸的距离,粗壮的蛇身一圈圈盘在她手臂上,若不是恰巧被她捏中七寸,后果难料!
织影浑然不觉,犹自欢喜。
小金乌唤出火焰将火赤练烧成灰烬,又不伤织影毫发。
眼见朱锦腰带化成灰,织影瘪起嘴巴:“你赔我朱锦腰带!赔我!”目光下移,落在小金乌的墨玉腰带上,眼睛发亮,直接伸手探去。
在织影指尖碰到腰带的那一刻,小金乌才反应过来她想要做什么,真真是哭笑不得,忙轻身退开。
所为不能如愿,织影气愤地竖起眉毛,也不用法术,张牙舞爪地扭打上去。
小金乌看得瞠目结舌,眼前这个跟个稚子一般为了一条朱锦腰带,不,一条火赤练就要出手抢他的腰带,强抢不成就要开打的人,真是他的臭丫头?
织影威胁道:“你烧了我的东西就要赔的,不然把你冻成冰雕,说到做到!”边说边掐诀,一枚水刃已然成形。
这话听着还是原来的配方,是她没错了,约摸是喝醉了撒酒疯呢,这堪忧的酒量,不能喝不知道用法术把酒逼出来吗?
小金乌以结界挡下织影的水刃攻击,岂知她竟似疯魔了一般再次攻来。
他却不知,织影喝了酒又经凉风一吹,酒劲上头以致迷惑了视觉,此刻她所看见的眼前人完全是另一个人,压抑着的满腔怒火借着酒劲儿全部喷薄而出,灵力激荡,水刃一枚枚陆续凝聚而成,脱出指尖,直击对方几大要穴,未有留情。
对方亦是身形灵敏步伐矫捷,轻轻松松将水刃闪过劈碎,最后稳健地落在瓦片之上。
织影目光凶狠:“冀离君,仗着自己年纪大修为高欺负我,本神女可不是吃素的!”
双手掐印,同时念起雷字诀,瞬息之间,头顶响起沉闷的轰隆声,一片耀眼白光闪动,里头酝酿着的力量似乎随时都会穿透云层,劈中既定目标。
印成击出后,织影双手抄于胸前,嘴角抿了笑,仿似在等待一场好戏开锣。
然而,随着对方数次出招,印被阻挡,头顶轰隆逐渐湮灭,白光只在初时闪了下就不见了。
这场好戏还未敲起锣鼓,就已落幕。
“臭丫头,你看清了我是谁!”小金乌立定,朝织影低喝。
这一声怒吼让织影脑海里震了一震,她甩了甩脑袋,揉捏着太阳穴迷迷糊糊再眨一眼,面前的人又换了个模样,脑子仍有些恍惚,眼前的人影晃作几个,好一会儿才又重叠成一个。
望着熟悉到蒙着眼睛都能画出的眉眼,织影茫然地盯着对面的人:“臭乌鸦,我惹着你了,作甚吼我?”嗓音却是喑哑的。
小金乌暗暗松气,确定了一个事实:“看来你真的醉了。”
织影坚定地摆头:“没醉,不信你出一根手指头让我数数!”自己冒出一根手指竖在眼前,极为成功地演了回斗鸡眼。
那模样瞧着委实可爱,小金乌抑制住将将溢出的笑,出言批判于她:“有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要求作弊的么?”
织影懵懵怔怔地立在原地,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双目微微湿漉,如同堆砌于堤岸,被水濯洗过的雨花石,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的脸开始隐隐发烫。
撇开眼,小金乌说道:“该回屋睡觉了。”踏步向她走去。
织影转了个方向,双足正于瓦片凹凸间交错,身形略微踉跄,好在脚下很快便踩实了,不致失足摔下去。
她脑袋一撇,态度坚决:“不去,月亮还没赏完呢!”又冲某个方向努了努嘴,“你看他们那边笙歌燕舞的都没有停,不行,继续。”孩子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拾起脚边的酒壶傻傻地笑。
小金乌明白她说的是景宁殿里的情况,但是,她刚才努嘴的方向分明是碧回浔的方向,且与景宁殿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
“你又看不见。”他慢吞吞地说了句。
织影狠狠瞪了他一下,扬起下巴将自己神识所看到的在他面前卖弄:“谁说我看不见!我看见那头狼和长春上神拼酒拼不过,已经开始用灵力把喝进去的酒从指尖逼出来了;还有朱雀神君,他看不惯那只死狐狸左拥一个美姬右搂一名爱妾,又不能出言教训,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排苍蝇;还有曲觅,咦,她怎么没在?”
她觑着眼睛,眼睛对着的方向仍旧是碧回浔的方向,神识却在竭力探索。
小金乌一脸的不敢苟同:“都开始出现幻觉了,还说自己没醉,不许再喝了!”说完就趁着织影犯迷糊,出手将她手里的酒壶吸到自己掌中。
手上突然空落落的,织影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恍恍惚惚地看向小金乌,正瞧见他手里的物什,拔腿就要过去抢回来:“把我的醉流光还回来!”
“啊呀!”
这回……她一脚踩碎了落足的瓦片,带着发梢在半空划了个坡形,然后光荣地陷了下去。
织影无辜地看着自己没入瓦片一半儿的腿,一脑门的黑线:“什么瓦这样脆弱,我才踩了一下就烂了?!”两秒后,她总结道,“豆腐渣工程!”
只见她豪气干云地用陷下去的那只脚狠踢向前,成片的青色琉璃瓦随这一脚一掀而起,叮呤咣啷声不断,比起昨日宸极殿所发生的拆房子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金乌抑住嘴角抽动,施法将所有被掀起来的琉璃瓦禁住,再使之回归原位,遂纵身而起,抢先将反应慢半拍的织影从屋顶上带下来。
这小祖宗,平日里他毁一根草,她都要说教半天,而今她醉了,拆房揭瓦倒是一样不落。
但愿她明日一早醒来不记得自己干的这些荒唐事儿!
织影脑子胀胀的,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开,眨眼间,面前已是另一番光景,门槛处立着一位飘逸佳人。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忽而笑着喊道:“曲觅姐姐,你怎么又来了?景宁殿的歌舞好看吗?”
第二百零八章 惊世骇俗
小金乌看向曲觅:“你怎么又来了?”
曲觅盯着他搂着织影肩膀的手,语带三分怒气七分寒气:“把你的爪子拿开。”
这怒气与寒气直接传到了织影这里,她抖了抖,意识到曲觅不高兴了,推开小金乌就要上前去跟曲觅说话,调剂一下气氛。
经历适才种种,小金乌哪里还敢让她说醉话,手上略一使力又将她拉到怀里,拘束着不让动,并传音令其不要说话。
可是,醉中的织影如何听得进去?
只见她幻出一只酒杯递向曲觅,笑吟吟地说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少容明月放清光,光阴须得酒消磨,且来花里听笙歌……来,曲觅姐姐,咱们也来喝……”
本以为曲觅会同长春上神那般接了酒杯一笑而饮,却不承想对方脸色乍然变青,将织影后面的话扼在了喉咙里。
小金乌悔不当初,早知如此,还是先封了她的声音更为妥当。
“曲觅上仙此来何事?若是无事便回吧。”他抬起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曲觅恨恨地盯着他,几息后又看向一旁神情恍惚的织影,后者呆呆地扇了扇睫毛,见她看过来,咧嘴露出一个纯真的笑来。曲觅登时火大,忍不住出言训斥:“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有神族的模样么!”
这一句如同一根细针,无比清晰又尖锐地刺进织影的耳朵。
她低着脑袋垂着眸,鞋面上托着的黑色裙脚就如同沼泽里沉淀日久的污泥,脸上划开自嘲的笑,良久之后她抬头相望,双眸之中闪着泪光,情绪的钥匙被酒腐蚀,失控的情绪犹如脱闸的洪水,疯狂肆意地汹涌而出。
“神族的模样如何?互相攻讦,互相伤害么?还是绝情绝欲,铁石心肠?若是那般,我宁愿自己不是,何况我本来就……唔唔……”
小金乌及时捂住她的嘴巴,以免她说出惊天骇地之言,惹人嫌疑。
可他明显忘了,织影是牙尖嘴利之人。
“嘶!”
手掌的皮肉被利齿穿透,细碎的痛觉紧跟而来,小金乌却没有抽手之意,亦收住声。
这一幕看得曲觅大为惊骇,惊的是织影口中竟说出如此狂恣之语,骇的是眼前这个魔族人对她这般迁就忍耐,若非用心颇深,便是真的用情颇深,无论事实是哪一样,对织影来说都不是好事。
血腥的味道入喉,织影拢起了眉心,尤其被她咬住的手是如此顺从,顺从得令她不禁心惊,?她都是在做什么?小金乌,小金乌!
似有人听到了她内心的不安,在她耳际低语安抚:“我在。”
头一侧,便见小金乌暖煦的笑,织影顿时心安,待瞥眼看见他手上的牙印,她又心疼又愧疚,抬起眸来泪光闪闪地注视着小金乌,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千字万字,最不想听见她口中道出的便是此般三字。
小金乌轻轻摇头:“不痛的。”
“都出血了。”织影情急之下直接撕了截衣袖,动手将小金乌的手裹了起来,在末端打了个分外漂亮的蝴蝶结,抬眸粲然而笑。
小金乌愣了一愣,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和她相同的弧度。
东边日出西边雨,小金乌是心情愉悦了,对面的曲觅差点儿被织影的行为和笑容气得七窍生烟。
这丫头上回和她说的什么?
仅只恩情,虚与委蛇。
那么眼下呢?是她的幻觉,还是她被这丫头给诓了?
回到使团中她便听闻冀离早已来到若邪谷中数日,晚宴时滴酒未沾,就是要趁着众人欢饮,来兰苑探一探冀离的目的,顺便看看这个云霄对织影究竟如何,哪知竟叫她瞧见这么一副景况!
这丫头,糊涂啊!
如此作想,对面织影脸上明媚的笑容便愈加刺眼,曲觅施法将她弄晕,一把摄到自己这边。小金乌又岂会叫她如愿?出手将她的法术击溃,伸手一捞便将失去知觉的织影接到怀中,以免跌伤。
“放开!”曲觅怒喝。
小金乌不疾不徐地开口:“走吧,我会照顾她。”
“你是魔,只会害死她!”
小金乌斜起一侧嘴角,嗤笑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会害死她,那你们呢?在你们眼中,她,又是什么?”眸光不复前刻温柔,如同冰刃,冷且利。
曲觅暗暗捏拳,厉斥:“窃听鼠辈!”
小金乌耸了耸肩:“修为如此,不算偷听。”
这模样和从前那个总是来影殿纠缠织影的太阳神族人像了个十之七八,曲觅心中更是厌恨,冷哼一声,右手自腰间抽出一根冰蚕丝置于拇指食指之间绷直,左手启指轻弹,尖锐的琴音化作一道音波利刃向小金乌迸射而来。
小金乌身形陡转,将织影严密护住,祭起护身结界挡下攻击,乍然音消气静,他蹙眉,沉声道:“要打出去打。”
方才一击只为试探,见他用身躯护卫织影,曲觅有片刻的犹疑。
“你若无事,我带她去休息。”小金乌瞅着曲觅未曾阻拦,便扶着织影进屋,前进两步,他侧首与曲觅说道,“她本就不该卷入这些纷争当中,可她放不下……”回头心疼地抚了抚织影的发顶,留下一句,“曲觅上仙请便。”
夜风微凉,曲觅独立中宵,思索着小金乌的那句话,终究还是带着满腹疑问,踏着漫天星子徐徐回返。
……
人有三千烦恼丝,世有诸般离愁怨。
小烦小忧,笑过也便忘了,深愁浓恨,却不是笑一笑便可以轻巧消解的,唯是杯中物,自斟消忧愁。
一壶酒,尽忘忧。
饮了醉流光,织影酣睡了三个时辰,自睡梦间醒来,靠在榻上静坐片刻,饮酒后的事情确凿是忘了个七七八八,其中也包括曲觅,但那饮酒前的心烦却一分不少地重又拾了回来。
织影揉按着太阳穴,嫌弃地盯着桌上原本盛满醉流光的酒壶,谓之曰:鸡肋酒。
小金乌进来的时候,她将将吞了两粒解酒丸,抱着一只枕头歪在榻上发呆,等着这酒后头昏脑涨的副作用消失。
“尝到酒是什么滋味了?”
略带打趣的语气,步履踏近。
织影瘪了瘪嘴:“忘了。”想起什么,倏地坐正了,冲小金乌问,“昨夜我没干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吧?”
小金乌端着下巴面露思索,半晌过后,在织影惶恐的目光下,他目光专注,笑着说:“有啊,你说要我用十里红妆来娶你。”
“去你的!”织影啐了他一口。
小金乌眸光微涩,笑意却盛:“你看,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又不信,我觉得这一句就挺惊世骇俗的,起码在天界一定是。”
第二百零九章 祖宗规矩
织影暗自磨牙,一面故作镇定地接过小金乌递来的蕃柿汁缓缓喝了两口,而后捧着碗口中念叨:“我应该没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不然你早拿事儿来笑话我了!”语毕便倾碗尽数饮完。
“自我感觉良好,心态不错!”小金乌弯起眼睛,指腹将她嘴角残留的蕃柿汁轻轻擦净。
小金乌的指腹如同一支软毛刷,挠得织影皮肤痒痒的,这麻痒的感觉像入了心尖儿上似的,颤痒得厉害,且拂过处撩起一层热意,因而不禁与他指尖错开。
“我自己来吧。”语气略微慌乱。
织影用自己的手指抚了抚嘴角,心尖儿上的麻痒才稍稍平复,热意却久不能退。
这臭乌鸦从哪里学来这些撩人的招数?还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躲避似的低着眸子将碗放到床头小几上,她定了定心绪,旋即奇怪地瞅着小金乌:“你不也喝了醉流光,缘何唯有我一人饮醉,你却如此精神奕奕?”念及某处,她眯起眼来,“莫不是你从前偷偷喝过,因此练出了酒量?”
小金乌轻捻指腹,蕃柿汁那甜馥浓郁的香气隐隐散发而出,他随口答:“你昨夜不是一心求醉么,我若再醉,届时谁来照顾你?”
织影眼睛一利:“哪个小贼若敢趁人之危,本神女——”
“把他冻成冰雕。”
小金乌流畅地将话接了过来。
织影眉梢微挑,而后点头:“不仅如此,还要扔进冼云池里洗净肉身三毒,再世为人!”
小金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下颌:“的确有人即将再世为人。”
“嗯?”织影疑问道,“此言何意?”
小金乌正色:“伏丹传话,前日里那女刺客一事已经有了结果了。”
织影微讶:“这么快?”她还以为会卡着时间,明日才出结果呢。
小金乌道:“那两只飞鼠总算还有些用处。”他拦住着急下床的织影,“不急,现下辰初,妖后巳时方才着手审问那女刺客,稍后我与你同去,你且先养养精神,才好看戏。”他唇角翘起,隐着一丝神秘感。
织影慢吞吞地坐了回去,好不容易捱到辰末时分,她拽着小金乌一阵旋风似的卷到了胭棠夫人审问女刺客的宸极殿。
彼时正好巳时,妖界君后以及狐王高唐已依尊卑落座,许是打定主意诛杀刺客,竟也不避嫌,一并请了冀离在旁听审,而调查此案的桑台未再站在胭棠夫人身后做隐形人,而是立于台阶下方,身姿挺拔,目光沉静,流露出几分领导者的气势来。
织影与小金乌择位坐下,胭棠夫人便传女刺客入内。
不多时,便有两名侍卫将一女子押了进来,行至大殿中央,方才止步。
侍卫手下用力,迫使女子屈膝跪下,动作间手铐脚镣相碰,在这肃静的大殿之中发出的声音尤其响亮,因着她低首敛眸,着实难以让人瞧清楚她的容貌。
胭棠夫人出言:“抬起头来。”
那女子依言照做,只见她一身素净的白色衣裳,鬓角微乱,面色发白,却丝毫不能遮盖她本身的美丽,不过不是初见时的妖媚入骨,亦非作绿腰舞时的灵动轻盈,却是一种秋风落叶飞的凄凉与无奈。
虽则只得数面,这几日却足矣叫织影印象深刻,一眼认出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常伴狐王高唐左右的宠姬。
——画屏。
织影狐疑地看了眼胭棠夫人。
画屏是高唐的人,也就等同于是胭棠夫人和朝潜的人,她是朝潜的生机,画屏刺杀她无疑是在拖胭棠夫人的后腿……
织影在遇刺后就猜测指使女刺客之人是胭棠夫人的政敌,却未料到,这女刺客就是高唐身边最亲近的画屏。
她自然而然地望向在对面的高唐,却见他低垂着睫毛,微抿薄唇,从她和小金乌进来,便是如此,纵使传召画屏入殿,他也未有半分动摇,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她隐约听见胭棠夫人发出一声轻叹,而后下方的桑台例行公事似的问了句:“画屏,你可知罪?”
画屏跪于大殿中央,眸底一片死寂,沉默着不发一语。
“妖族万般刑罚,你于狐王府邸日深,不会不了解,如若将之加于你身,你这条命,能够捱上多久?”桑台目光平静无波,向画屏陈明个中厉害。
织影暗自摇头,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殊为不智,桑台这招,算不得高明。
果见那画屏扯开一抹讥笑:“阶下之囚,将死之人,何须桑总管这般费心向我陈明利弊?行刺流霜钦使之人是我,画屏认罪亦认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只是敢问妖后娘娘,当今妖界之主是君上,还是您?”
一双媚眼冷厉至极,望向座上的胭棠夫人,再又滑向她身侧的朝潜。
朝潜手里拿着一本书卷,闻言抬眼瞧了瞧下头的画屏,再侧首与胭棠夫人一笑,方才又看向画屏。
“老祖宗的规矩,君后各有其职,妖族女眷之事向来由历代妖后处理,你是狐王府上女眷,如何处置,自然由妖后定夺,妖后的能力,本君很是放心。你们继续,不必管我。”说完又专注于手里的书卷,发现这页阅完,抬手翻下一页。
织影莞尔一笑,早就听闻妖族君后鹣鲽情深,却未承想朝潜是这样一个护妻狂魔的妖君。
“老祖宗的规矩……”画屏轻嗤了下,“历代妖君皆由上代妖君指定而立,君上这妖君之位来得容易,这其中妖后娘娘出了不少力吧?”
她的笑声如同春日拂柳的微风般轻柔,言语却似那隆冬季节难以融化的坚冰一样冷硬刺骨。
织影忽而想起那日冀离与她说起的涂山妖君,今日听得画屏这般说来,她不由心中一动,随后仔细探了探,发现这画屏原是一只两尾赤狐。
同为狐族,画屏没理由和宠爱她的高唐作对,要么是为人所收买,要么便是……她是与青丘誓不两立的涂山狐,所以才会刺杀她,间接破坏朝潜化龙。
以高唐的权势及对其宠爱程度,画屏实在无须被人收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是涂山狐。
这些事情她能猜到,心肠九曲十八弯的朝潜与胭棠夫人等人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然而众人各有各的心思,暗自权衡利弊,一时间场面冷了下来。
织影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将之编成辫子又拆开,循环数次,终于等到平静被人打破,殿中一人突然动了。
众人还没看清他是如何离位如何动作,他的手掌就已将画屏的喉咙扼住,面无表情的脸在画屏呼吸困难而露出痛苦神情的那一刻有了些微波动。
“狐王不可!”桑台上前,意欲阻止。
高唐恍若未闻,抬起眸来,视线缓缓停驻于画屏那张美丽妖媚的容颜之上。
织影这才瞧见他藏在浓密睫毛下的,是一双布满血丝写满疲倦的眼睛,其间被亲近之人背叛的伤痛不言而喻。
这只风流狐狸动的竟是真心!
第二百一十章 不过尔尔
高唐一分分收紧锁着画屏纤弱细颈的手,痛苦与恨意如同两棵枝叶紧紧交缠的生死树,疯狂地相生滋长,似要将所有理智戳破,让对方为曾经的欺骗和利用付出惨痛的代价。
胸腔里的空气被一寸寸剥夺,因为缺氧,画屏那妖媚的容颜犹如涂满朱红颜料,如丝媚眼狰狞凸出,那样一个勾魂的美人在死亡面前也不能免俗地显出几分地狱恶魔的可怖。
织影别过脸去,纵使明确画屏刺杀于她,心中也因为曾经感同身受而生出一丝不忍。
“本王予你此生能尽所有的宠爱,你便是如此回报本王的?嗯?!”
高唐手腕一扭,如同甩掉一件脏东西似的将画屏毫不留情地甩在了地上,不偏不倚地落在桑台脚边,桑台垂眼瞥了下,此外再无其他动作。
织影恍惚听见“咔”的一声脆响,想是这一摔将画屏的骨头给摔断了。
她抿了抿唇角,心道高唐下手之狠辣,转念一想,突然发现曾经如胶似漆的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只为伤害与利用,她在不喜的同时不由得心生同情。
伏在地上的画屏抚着胸口大口喘气,干燥的喉咙因乍然吸入新鲜空气使之不能自抑地剧烈咳嗽。
高唐却没有再怜香惜玉,就这样轻易放过,而是死死盯着在生死之间徘徊一遭的画屏,疾言厉色地吼道:“回答!”
画屏以左手撑地,垂落的头发将脸挡住,骨折的右手可笑地扭曲触地,闻得她嗤笑两声:“狐王以为的尽其所能,于我而言不过尔尔,画屏忍着恶心服侍狐王这些年,再多的恩宠也已了结,何谈回报?狐王莫要贪得无厌,索求更多!”
口吻中是不容忽视的嫌恶。
“放肆!”
高唐怒喝一声,抬手就是一掌,却停在半空迟迟不曾落下。
“呵呵!”画屏仍旧不知死活地不断出言激怒于他,“狐王为人,我心恶之,这番话,画屏早就想说,而今得以吐露,便是放肆一回又如何?”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看过高唐一眼,此刻却忽然抬起头来,不带半分敬意,甚而有些挑衅地望向上面坐着的胭棠夫人,冷笑道:“更何况,放肆的,又岂止我一人?妖后娘娘——”
未及她将话说完,高唐猛然转身,跪伏于地,低下头颅。
“君上,娘娘,臣忝为狐族首领,却管束无方治下不严,致使画屏犯下此等过错,臣深觉羞愧,在此恳请君上与娘娘将此女交由臣来处置,臣定当对其严加惩治,给君上与娘娘一个交代!”
一番话字字铿锵,言辞恳切。
织影不意瞥见画屏目中蓄泪,眨眼又化作虚无,使她不禁怀疑自己眼花看错。
胭棠夫人似乎为其所动,张口欲言,被小金乌拦了下来。
他目含戏谑,笑意浅淡:“刚才妖君陛下说什么来着?妖界历来的规矩,君后各司其职,女眷之事由妖后处置。莫非是我听错了,还是狐王听错了?抑或是,狐王权势滔天,可以无视规矩,想讨谁就讨谁,想杀谁就杀谁?”
高唐怒视:“你——”
小金乌满不在乎地堵住他的话:“狐王稍安勿躁,我还没有说完。妖后娘娘前日允诺揪出宸极殿行刺的真凶,给流霜一个交代,现今刺客就在眼前,娘娘是不是该履行承诺,将此女交给流霜,让她来判呢?”
小金乌暗自恼恨。
此事的受害者是织影,殿中却无一人提起,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就连逼迫胭棠夫人立下三日之约的冀离,从进殿起,却也只是失神地看着织影,一个字斗未曾说过。
胭棠夫人也察觉到冀离的不对劲,又不便开口相问,也便略过他,直接问织影:“流霜钦使,你的意思呢?”
织影点了点头:“烁辉说的不错,妖后娘娘是该履行承诺。”她起身走到画屏跟前,面容沉静,不卑不亢地向胭棠夫人请道,“这刺客出手狠辣招招致命,流霜深恶痛绝,请恕流霜僭越,想要亲自审问于她。”
“本王愿为流霜钦使代劳。”高唐抢先于胭棠夫人开口。
旋即殿内响起哈哈大笑,众人一看,却是小金乌,高唐多次领教过他的毒舌,亦是多次败北,但这次,不能再让他坏自己的事!
他死攥着拳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不看小金乌,只与织影道:“流霜钦使?”
织影摇头:“她要杀我,我总要了解她为何杀我,若是狐王遇刺,会愿意做个糊涂鬼么?”
猜测终归是猜测,虽然画屏说的不一定是真话,但到了别人手里,真相就遥遥无期了。
小金乌作为最佳助攻,此刻自然要替她添上一把火:“这女刺客受狐王雨露多年,感情都是日久弥深的,狐王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因情徇私?”
“烁辉钦使不觉自己管得太宽了么?”高唐一双狐狸眼微眯,浑身散发着难挡的寒气。
小金乌略提嘴角,上前一步,直视高唐:“狐王不觉得,我就不觉得。”身躯恰好夹在织影和高唐中间,不给高唐出手的机会。
织影由得小金乌与高唐周旋,在朝潜和胭棠夫人的半默许半迟疑下单膝蹲下,面对着画屏,淡声道:“画屏姑娘,得罪了。”遂出手如电,一把抓住画屏的左手,一缕云气随之进入画屏的身体。
画屏想要抽手,无奈织影力道极大,自己右手又被打折,便如那俎上之鱼,只能任由织影施为,心里却将织影恨极,一双美目已成骇人的血色。
趁着云气探查的档口,织影传音入密,问画屏道:“你是涂山狐吧?”
画屏未答。
“我曾在凡界遇见一名四尾白狐,她称自己是最尊贵的涂山氏,要光复涂山氏一族。”织影一面说,一面密切观察着画屏的情况,见得她眸光有了波动,她接着说道,“那应当是你的族人吧,并且与涂山妖君关系极近,你认得她?”
画屏身体骤然前倾,神识传音质问于她:“你对她做了什么?!”
幸而织影的位置选得巧妙,画屏的异状除了她,其他人并不曾发觉。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同仇敌忾
见她听到屠杉的消息这样激动,织影暗暗松了口气,抓着她的手徐徐收紧,注视着她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活下来,我便将她的事情全部告诉你。在此之前,解决好你和高唐的事情。”
画屏面露迟疑,静默之下,时间变得极为漫长,短短十秒,却仿佛过了十年那么久,眼看身后高唐就要沉不住气,画屏终于答应。
目的达成,织影撤回云气,不意瞟了眼画屏歪扭的右手,双手疾出稳住其右手蓦地一扭,又闻得“咔”的一声,画屏的右手已经恢复原状。
不睬画屏怔愣的表情,她浅浅一笑,起身走到小金乌身侧,向他点了点下巴,转头与离暴走只差一线的高唐说道:“三日期限未至,今日,狐王尽可带走画屏,明日此时,请狐王亲自将画屏交给我,如何处置由我来定。”语气坚定,不容商榷。
高唐不由对她突然做出的妥协感到疑惑。
织影却无心为他解惑,云气反馈的结果,画屏身上有两处伤,与当日她留在刺客身上的伤不论是位置还是气息都是一模一样,这刺客的罪名是确凿无疑。
除此之外,她身体里还种了一种蛊——噬心蛊。
这是子母蛊的一种,母蛊控制子蛊,一定期限内,种有子蛊之人必须饮种有母蛊之人的血,方能平安无事,若未能及时饮血,轻则心痛难当,重则子蛊食尽内腑而亡。
控制画屏的人不知是朝潜和胭棠夫人的政敌,还是涂山氏一族,若是后者,未免太过无情。
织影一向是有仇必报,此次无辜遇刺,面前的画屏只是一把刀,虽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总要将这把刀的主人找出来揍一顿方才稍稍解气。
还好她赌对了,屠杉对于画屏来说很重要,但愿画屏能够不再一心激怒高唐,只为求死,撑到明日告诉她幕后之人是谁。
想到这里,她向首座上的两人道:“君上,娘娘,炉子里还炼着几味丹药,流霜就先告退了。”剩下的时间就留给画屏处理和高唐间的私事了。
得到君后首肯,她转身即走。
在与高唐擦肩而过时,织影略一驻足,再次提醒:“明日此时,狐王莫要忘了。”
高唐这才从画屏那里微微醒神,眼里似有极淡的感激之色,瞬间隐没,颔首以答:“自然。”
织影轻一点头,便同小金乌一起出去,而后从头到尾存在感最弱的冀离也起身告辞,没过多久高唐亦带着画屏离开。
合上书页,朝潜望着敞开的殿门,与胭棠夫人笑道:“阿唐与从前不一样了。”
后者评:“耽于女色,不思进取。”
“他已是狐族之王,再进,我就该禅让了。”朝潜弯起眼睛,见胭棠夫人脸色忽变,他微微叹息,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柔声道,“我没有多心。这女子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止你我,那两位也看出来了。”
胭棠夫人展颜,倾身靠在朝潜肩上,语气轻柔:“经此一事,往后尽可同仇敌忾了。”
朝潜脸颊蹭着她的发,慢慢勾起了嘴角。
远离宸极殿的织影尚不知旁人在庆幸前日遇刺的发生,与她同行的小金乌这会儿出奇的安静,安静得让她觉得有些无措与不安。
眼看着还有几步就回到兰苑,她转到小金乌面前,面对着他向后倒行:“你生气啦?”
小金乌摇头:“没有。”
织影不信:“肯定有!”
小金乌将她拉到身侧并肩而行,低头轻轻叹息一声,言:“我没有生气,方才是我过于急躁,即便后面你没有主动妥协,以那只死狐狸的个性,还有画屏身上的秘密,最后也会被迫妥协。你做得很对。”
虽则如此,织影还是在他脸上看到了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不开心。
不等她问,小金乌便替她解答了。
他忽然停步,说道:“但我心有不甘,是我不够强大,不然,也不会总叫你受委屈。”
织影足下一顿,侧首相望,却见他从来宛如曜日般耀眼的金眸换做一双的幽黑墨瞳,蒙了一层本不属于他的阴郁,仿佛阴雨连绵后的天空,不知几时才会迎来真正的雨霁。
她是云,会削弱他的光芒,这却不是她的意愿,太阳就应该站在高处,让所有人仰望,而不是被她拖到这波云诡谲之地,日日与妖魔周旋对弈。
回想这逝如流水的六百年,玩笑,打闹,别离,相伴,小金乌对她,从来不乏一片澄净的赤子之心。
但愿……
她掉转头,迎着前方暖煦的骄阳,翘起了嘴角:“我才不委屈呢!正如我之前说的,妖界就是一滩浑水,谁沾上一点都会惹得一身脏污。本神女堂堂天界上仙,才不要做一朵人见人躲的乌云呢!”
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一句话可以让人如坠谷底,也可以让人如临九霄,可以令人悲从中来,也可以令人心花怒放,可以是伤人的毒药,也可以是救人的解药。
显然,于小金乌而言,织影是后者。
眸中阴霾逐渐散开,雨幕退去,天空放晴,在水露湿润处托起一缕虹光,他向织影笑了笑:“走吧,回去炼丹。”踩着和风,步履变轻。
织影亦笑了笑,几步追上,与他谈论起自己从画屏身上发现的一些问题。
虽说炼丹是织影临时想出的搪塞之辞,不过,她确实需要丹药调养自身。
两日已过,今夜又该去往凌波洞耗费灵力冰封朝潜真身,小金乌让她打坐调息,自己翻了丹炉灵草出来炼制丹药,为织影尽快恢复灵力。
子时,织影如约到达凌波洞,作为一名称职的医者,她再一次要求为朝潜号脉,朝潜自然答允。
一如上次,听脉象,释云气。
云气首次返回,织影蹙了蹙眉,再次释出一缕云气探去,往复三次,结果无不相同。
见她犹豫不决,胭棠夫人问:“如何?”
织影斟酌片刻,不答反问:“送去的那些丹药妖君可有服用?”
“皆是按照顾姑娘嘱咐服用,未有差错。”朝潜答。
织影敛眸思索。
少顷,胭棠夫人开口道:“顾姑娘有什么话但可直说。”面色依旧镇定,眸光却不似前一刻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