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五章 跟我走吧
车辆正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起身,好抡起轮椅来劈向面前的这帮流氓。
马上就要动起手来了,眼前挡着自己的这个小个子会碍手碍脚,先得让他闪到一边去。
车辆正要喊那小子让开,却见他两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各多了一件家伙。
车辆还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他飞速冲向那伙人,两手飞快地抡起来,手里的家伙呼呼作响,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才排好的阵形立时乱了。
接着传到车辆耳朵里的,就是家伙和家伙的碰撞声,以及人挨打的惨叫声。
从车辆的角度看上去,小铁子的架势简直帅呆了,瘦小的身形灵活得像是《大闹天宫》里的孙悟空。
尤其是他手上那两个家伙,快得让人很难看清是什么东西。
车辆也是打架好手,知道赤手空拳打该怎么打,手里抄着家伙打又该怎么打。
刚开打,看着对方都拿着血了呼啦的凶器,他为小铁子捏把汗。
打起来了,他见小铁子没处下风,又担心小铁子手上没准头打出事来。
等打到这一会儿,他放心了,因为他看出小铁子是在用心用脑打。
抄着家伙打架,风险非常大,闹出人命的往往是这类打斗。
毕竟,能用拳头打死镇关西的,也就鲁达鲁提辖,能直接捶死大虫的,也只有武松武二郎。只要不是冲着要害使阴手,一般不大容易出人命。
但抄家伙就不一样了,别说是弹簧刀匕首三棱刮刀这种带尖的,就是拿块板砖举个棒子,打中了要害一样玩完。
早几年“严打”之前,玩闹们打斗打得狠,见血是稀松平常的,时不时的就得扔条命进去。
“严打”中抓了一批毙了一批,打架不但立马少多了,操作起来也“文明”多了。
车爸因为车辆打架训他,常说他幸亏晚生了几年,要不,按他这个性格,没准什么时候就被弄起来了。
车辆当然不服,他认为自己是伸张正义,打抱不平,打的都是听不进人话的混蛋。
所以,打归打,分寸他还是懂得该怎么把握的。那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看小铁子收拾那帮流氓,车辆瞧的是门道。
这会儿总算看清了,小铁子两只手上各执了一副双节棍。
他之所以说小铁子是在用心用脑打,是因为他看出来,在开打之初,小铁子着力在打对方手里的武器,并不注重打人。
那么多人打他一个,一个不留神被家伙扎中,后面的一切就无从谈起了。
那帮流氓看来也是依仗人多势众,没太把小铁子当回事,只站成一个扇面,让他后背妥妥的只有坐着轮椅的车辆。
这个场面对孤身一人的小铁子非常有利,不用劳多大神,也没有太大危险,就把这帮家伙手里的东西全打飞了。
接下来小铁子就撒欢了,这也不用车辆操心,因为他明明白白知道该往哪里打。
打脚面,打踝骨,只要打着,人就得坐在地上捂脚,一时间很难站起来。
打手,打胳膊肘,只要梢着,人就乖乖退一边去了,打肿的手连拳头都握不住,打痛的肘尖直不得弯不得的,哪里还敢恋战。
再就是抽屁股了,这更是一点危险都没有,照准了狠抽就是了,打中了只有疼的份。
车辆看着小铁子抡圆了双节棍,狠狠地抽在某个家伙的屁股蛋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啪声时,就好像他自己出手打人一般痛快。
正打着,忽听有人喊“警察来了”,有几个小流氓撒腿就跑,其余跑不动的,只能或坐或蹲呆在那里。
又是一眨眼的工夫,小铁子手里的两副双节棍不见了。
这回车辆看清了,他是掖到了他的腰里。
看警察来了,小铁子主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车辆也假模假式地用手抱着头。
警察走近,一脸不耐烦地对车辆说:“你在这儿捣什么乱?靠一边去。”
车辆赶忙放下手,自己推着轮椅靠边了。
警察用警棍指着远远近近的那几个流氓,让他们都过来,并照小铁子的样子做。
警察问的也简单:“刚才是不是打架了?”
众人异口同声:“是。”
警察问:“谁跟谁打。”
“我们跟他。”
“我跟他们。”
警察看一眼蹲了一地的人,稍稍有些诧异。
“你们打架动家伙了吗?”
“我们没有。”
“我也没有。”
两边都猴精猴精的,全知道动没动家伙性质不一样。
警察再扫一眼众人,还真没见红,尤其是那个一打多的小瘦猴,除了看上去脏点,浑身上下清清爽爽,一点没有受伤的样子。
“真的没动家伙吗?”警察追问道。
“真的没有。”
的确,他们手里的家伙全让小铁子给打飞了。
调查了解清楚了,警察开始训话:“今天你们打群架,被群众举报,影响很坏,性质恶劣。念你们没拿家伙,今天就这么着了。下回再让我们逮住,可没有今天这么便宜。哎,那位残疾人,你是怎么回事?不老实在家呆着,在这凑什么热闹?”
坐在轮椅里的车辆显得比当事人还兴奋,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也被训问。
车辆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是受害者,是受害者之一,还有一个姑娘呢,那是我妹妹,被他们欺负了,他们还要把我妹妹带走。你说我能答应吗?于是拖着我这条残腿就来了。多亏了这个小伙子,出手帮了我们。”
车辆边说边指指还蹲在那里的小铁子,用眼神示意他起身,小铁子心领神会,大模大样地站起身来。
警察想训他,却听车辆继续说道:“他不顾安危,见义勇为,跟这几个歹徒搏斗,救下了我妹妹和我。这不是一般的打架斗殴,而是好人出手搭救被坏人欺负的老弱病残。”
小铁子听完,一个劲儿地冲警察点头,表示赞同。
“要真是这样,你们几个就不能走了。”警察冲那几个抱头蹲着的小流氓说,“那就跟我们走吧。”
第一〇六章 初闻高铁
小铁子的这个祸还是闯大了,毕竟得罪了“道上的”。
家里怕有危险,初中毕业证还没拿到,就把他打发出去了。对外说是跟远房亲戚一起去南方做生意了。
车辆本想谢他一回,即使不能一起吃个饭,好歹送他点东西也行呀。
车车也觉得之前对他有点过了,心想如果小铁子再给她书,她一定会收下的。
但等要找小铁子的时候,他早已经离开了,谁也没再见到他......
“我最恶心的样子,丁娟娟见过。她最脏时候的德性,我也见到过。可都比你当‘油猴’的时候要脏多了。”
武文杰这才知道,车辆所说的“过命的交情”指的是什么。
没想到看上去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丁娟娟,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令人恐怖的遭遇,而且还是和车辆一起经历的。
正上着班,武文杰接到了丁娟娟的电话。
丁娟娟要跟他商量一件新鲜事。
丁娟娟告诉他,职校正在探索搞“开门办学”,想通过“三个一”活动,聘请一些校外辅导员,帮助学校拓展视野,提升教师和学生的水平。
什么叫“三个一”呢?就是聘来的辅导员,每年要捐一本专业书,要讲一堂专业讲座,还要参加学校组织的一项活动。
丁娟娟邀请武文杰担任这个辅导员。
丁娟娟主动来找自己,让武文杰有些小得意。
因为没有合适的鞋,担心无法参加足球赛,他还正有点苦恼呢。
既然这样,踢不踢球倒也无所谓了,担任这个辅导员,也可以时不时地进出职校,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受陈主任那犀利的审查。
他当场应了下来。
“那你得先捐本书。那本书还在吧?可以用它来捐。”丁娟娟提议。
“确实,正好物尽其用了。”武文杰心想。
“那我下午抽空把书给你送过去。”他告诉丁娟娟。
“你不用给我拿过来了,杨老师负责收捐赠的书,你直接给他好了。”
武文杰倒是不烦见杨老师,但他更希望有机会再见丁娟娟一面。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九次见面了。
这自然难不住他。
“我还得先找你一次。那天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我拿走的是有你签名的书,不是我新买的那本。你是不是没有发觉?我要把有你签名的书捐了,反倒不合适了。”
丁娟娟还真没发觉:“真的吗?我都没有注意到。当时乱哄哄的,只顾说话,谁也没注意。那本书后来我还用过几回,就没注意把书弄错了。既然是这样,那你还是先过来吧,咱们当面把书换好。”
走在职校校园里,不出武文杰所料,又看到了那位陈主任。
说也奇怪,武文杰越看她越顺眼。
见到武文杰,陈主任故作神秘的问:“小武啊,你这又是去找杨老师吧?”
武文杰大大方方地说:“不,我去找丁老师。”
陈主任笑眯眯地挤挤眼睛:“快去快去,丁老师那里现在没人。”
武文杰心里暗自好笑,当初这位陈主任像防贼似的防自己,满脸冷若冰霜,现在看来是接纳自己了,恨不得当个内应。
武文杰晃晃手里的书:“我先跟丁老师换本书,然后把书捐到杨老师那里。”
陈主任大概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忙说:“正好,杨老师也在,他那里也没人。”
这陈主任的心操的可真碎,满校园里里外外的人不够她盯的。
听完武文杰道谢,她晃着美滋滋的背影走了。
跟丁娟娟换完书,丁娟娟问他讲座想讲什么主题。
武文杰不假思索地说:“我最擅长的是讲柴油机,讲内燃机车也将就,如果讲电力机车,我只对受电弓有点研究。不过那方面,你可以找设计科的王卫彤他们了,他们正在搞。”
丁娟娟听了摇摇头。
武文杰有些纳闷:“不讲这些,那还能讲什么?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你听说过磁悬浮列车吗?”丁娟娟问。
“没有听说过,那是什么?”
“咱们现在的火车车轮和轨道是接触的。磁悬浮列车的运行,简单说就是车轮和轨道不接触,利用磁力来运行。”丁娟娟解释道。
“这是科幻吧?”
“现在已经不是科幻了,就在最近这几年,好几个国家都在进行试验,人家的试验车都跑起来了。”丁娟娟肯定地说。
“你让我给大家讲磁悬浮?”武文杰摸不着头脑。
“那倒不用,我也是才看到一些这方面的资料,给你介绍一下。我倒是希望你能讲讲高速铁路的发展,重点讲讲技术上更成熟的动车组。”丁娟娟说着,拿出一沓印得不怎么精致的资料。
“看你能不能准备一下这个内容。”她把资料递给武文杰。
武文杰接过资料,上面的四个大字“高速铁路”吸引了他的眼光。
“这是我最近从我爸爸那里收集到的一些资料,是讲国外这几年高速铁路特别是动车组发展的。你拿回去看看,消化一下,结合咱们厂的实际情况,还有你的具体工作,给大家展望一下。”
这是武文杰有生以来头一次听到这个词,“高速铁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的职业生涯,将会跟这个词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你看咱们的车,无论是客运还是货运,跑起来最快速度才每小时100多公里,你看人家的这个动车组,时速200多,已经跑了好几年了。”
武文杰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时速200多?具体是多少呢?”
丁娟娟指了一下资料,说:“上面写着呢,270。”
“我的天哪!”武文杰惊呼道。“他们在技术上是怎么实现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个资料里的数据有限,就是个科普性的东西,你开的讲座,给大家讲讲这方面的情况,让大家了解咱们这个行业未来发展的方向是什么,主要是扫扫盲,他们一定愿意听的。”
换书的时候,武文杰怕再弄错,反复看了好几遍扉页,确认无误了才把那本新书拿走。
把书交给杨老师,杨老师让他做个登记,说这个公益阅览室要把捐书人的姓名都留存下来。
登记完武文杰正要走,杨老师叫住他说:“还有一项内容呢,就是你还要参加我们的活动。我们组织的活动是时代列车,是个既拼体力又比团结协作的集体项目。原来我一直当火车头,你来了这个火车头就让你当吧。”
这当然没问题。尽管他不知道这个火车都该怎么当,但既然杨老师能当,自己比他年轻力壮,更不成问题。
“咱们这个活动也需要训练呢,具体的时间回头通知你。你再跟我过来一下。”
他带武文杰到隔壁的小屋,一进屋,武文杰的眼睛顿时亮了。
第一〇七章 时代列车
屋里有两个大纸箱,一个纸箱里装满了鞋盒,另一个纸箱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塑料袋。
“参加我们的活动得有行头,这里是运动鞋,那边装的是运动服,你根据自己的号挑一下。”杨老师对武文杰说。
“我的?怎么会有我的?”武文杰感到有些好奇。
“你是我们的校外辅导员呀,而且要参加我们的活动,算是我们的队员呢,当然有你一份啊。这是丁老师出去采购的,质量不错,也很好看。小武,你体型这么好,穿上一定帅气,赶紧选号,选好了穿上试试。”
直到晚上进了宿舍,武文杰还一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这身运动装实在是太棒了!
红白相间的运动服,合体得就好像长在他身上一样,把他带着肌肉的身材勾勒的恰到好处。
而尤其让他感到兴奋的,是那双运动鞋。
那天他想买的那双运动鞋,跟这双比起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庆幸那天没有买那双胖得像鲶鱼一样的运动鞋,像自己这么好的脚型,穿在那种鞋里简直是暴疹天物。他自恋地想。
他先光着腿试穿这双鞋,从膝盖看下去,匀称修长的小腿,紧致的脚踝部,配上这双轮廓清晰的运动鞋,简直不能太性感。
他再把运动裤换上,收紧的裤腿卡在脚踝,与运动鞋搭配得浑然天成。
趁着宿舍没有人,他把这双鞋捧到自己的嘴边吻了又吻。
吻完,他笑嘻嘻地对歪在地上的那两只劳保鞋说:“不许吃醋哦,你们是我老朋友,它们是新朋友,老朋友可要欢迎新朋友的。”
话虽这么说,现在让他去吻那两只“老朋友”,好像也有点勉为其难了。
其实运动鞋和运动服带给他的开心只是一会儿,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尽管并不是很急的活,他也要开始考虑了,那就是准备讲座的事。
他拿过丁娟娟给他的资料慢慢翻看,资料让他特别震惊,也多少有些失落。
上面有几张照片,由于复制的效果并不好,看上去模模糊糊的,但还是能看出国外高速动车组列车的大致模样。
跟国内那种外形方方正正的车头比起来,国外的动车车头明显不一样,看起来就像一枚子弹头,有着漂亮而流畅的线条。
武文杰从资料里发现,有种动车组的动力系统居然是燃油涡轮发动机,时速超过了300公里。不过之后由于各方面的原因还是被电力动能所取代。
这就是说,使用柴油发动机,也能让火车的速度跑过300公里。
虽然高铁离自己还很远,但柴油机的涡轮增压技术还是引起了武文杰的关注。
他希望借助准备这次的讲座,自己能在专业上多学一些东西。老七在电力机车研发方面突飞猛进,自己在内燃机车领域也不能落后啊。
小小的涡轮增压技术,竟能让发动机产生如此大的功效,确实了不得。
而作为“时代列车”的“火车头”,武文杰脚上的这双新运动鞋,就是他的涡轮增压装置。
“时代列车”是铁路工厂的一个传统体育项目。一般每组10个人左右,排成纵列,每个人用手扶住前边人的肩膀,打头的人相当于火车头,手举一面旗帜,这样构成一列“时代列车”。
几个组分别代表几列列车,同时起跑进行比赛。
各“列车”必须在规定的跑道内跑进,不得跑出各自的跑道,“列车”不得脱节(搭在肩上的手不得脱开),以“列车”整体抵达终点的时间为准,看谁先到。
练习的时候,杨老师主动说他当车尾,让武文杰当车头。
丁娟娟说,头一节车厢也很重要,她的运动素养好,就当仁不让了。
说实话,武文杰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这种群众体育活动他只是来厂后见过,从来没参加过,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突然当起了“火车头”,还真有点诚惶诚恐。
好在有练习,一回生二回熟,看上去技术并不复杂,关键还是大家齐心协力,体现出集体的力量来。
预备开始!
武文杰手举红旗,迈开大步往前冲。丁娟娟没留神,手还没攥紧他的肩膀,就让他跑出去了。
武文杰自己竟然没察觉,手里挥舞着小旗,脚上是那双“涡轮增压”的新运动鞋,吭哧吭哧往前跑。
直到后面的“车厢们”一起大喊,才把他叫住。
他不好意思地独自跑回来。
丁娟娟忍不住拿他打趣:“小武,你在前面看到什么了,那么着急往上赶?”
武文杰摇着头说:“我的感觉太不灵敏了,车厢没挂上,竟然没发觉,只顾自己跑了。”
后面有人开玩笑说:“丁老师,你揪着他俩耳朵,感觉就灵敏了。”
武文杰听了,顺势把耳朵探过去。
丁娟娟见了,把脸微微一板,嘴里轻轻说了句“讨厌”。
武文杰赶紧直起身子,端端正正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感觉丁娟娟的两只手落到了他的肩头,并轻轻地揪起了他肩上的运动服。
哦,“挂车”是这种感觉。
负责发令的老师发现了武文杰没有经验,便对他说:“发车之前,你要回头看一眼,是不是所有的车厢都挂上了。确认都挂好了,你再把旗子举起来,示意大家准备出发。跑的时候,一定要体会肩膀的感觉。”
“知道了。”武文杰点点头。
第二次发令,武文杰又出发了。刚一动起来,他就感觉肩膀上有后拉的力,那是丁娟娟的一双手给他的。
他向前跑着,脚底下的感觉特别好,完全不同于他赤脚跑,也同他穿球鞋跑的感觉根本两样。
踏在地面上,如同有弹簧,推着他往前冲。
他越跑越起劲,尽管丁娟娟的手拽得他肩膀疼,但他不管不顾,一个劲儿地往前猛跑。
忽然,他觉得丁娟娟拉他的力不对了,向后猛扯的劲瞬间没了,他脚底下一个拌蒜,身体猛的扑向前面,失去了平衡,接着后背被重重地砸了一下。
那是丁娟娟摔在他身上了。
第一〇八章 时代动车
武文杰的讲座非常成功。他讲的主题就是动车组和高速铁路。
这个时候他还没亲眼见过动车组,只是从丁娟娟给他提供的资料中,了解到当时国外高速铁路的宠儿—-动车组的有关情况。
如果没有练习过“时代列车”,他恐怕还讲不了这么生动。受到“时代列车”的启发,他把很有可能比较枯燥的一堂课,讲得兴趣盎然,笑声不断。
传统的火车其实不像“时代列车”,为什么这么讲?因为它的动力只有一个,就是火车头,其他的车厢没有动力,只是跟着跑。
这就好比武文杰当“火车头”,就他一个人使劲,别人只是被拖着往前挪,传统的列车就是这样。
而实际情况是什么样的呢?武文杰在前面跑,紧跟在他后面的丁娟娟迈着矫健的双腿也在跟着跑,后面的每个人都自带动力,紧随前面的人向前飞奔。
“呀,原来动车组每个单元都有动力啊?”听了武文杰的讲解,学员惊呼。
这可大大颠覆了他们对传统火车的认知。
“据我所知,还不是每个单元都具备动力,因为没有那样的必要,但它的动力绝不仅仅限于来自车头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咱们的‘时代列车’,其实叫‘时代动车’更为合适,因为构成‘时代列车’的每个人,都是一个动力单元,而不是只被领头的那个人拖着跑。”
武文杰是个细心的人。练习“时代动车”时,他只在开始的时候,因为缺乏经验摔了几跤,让自己和紧随其后的丁娟娟摔得擦破了皮,但很快他就摸着了其中的规律。
跟真正的列车运行一样,“时代动车”比的是快,但它的前提是稳。如果因为前快后慢跑得脱节了,或者前慢后快顶得翻车了,或者因为中间步调不协调而相互绊脚,都会造成失败。
没有稳,就谈不上快。当然,你太四平八稳了,跑不起速度来,同样也没有意义。
让武文杰当“火车头”,他就绝不满足于不但自己跑得好,他还要整个队都跑的好。他要打造一个系统。
全队的10个成员,加上每个成员的能力素质,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动车”系统。
一个木桶的盛水量取决于构成木桶最短的那块板。要打造的这个“时代动车”系统也是一样的道理。
别的队在一遍遍地训练,武文杰这边却不慌不忙。
他在干嘛?在量腿长,量步幅,量步伐频率。
数据出来,往表格里一输,系统的短板一目了然。
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先挑出最短板的峰值,也就是步幅最小的最长能迈多远,频率最低的最快能达到多少,等等。
然后把所有人的步幅和频率,统一调到短板的峰值。
系统完成。
别的队练十遍八遍,他们不过只练三五遍,甚至还要少。
别人练得苦,他们练得巧。
武文杰带队所需要练习的,并不要求每个人都达到极限,而是所有的队员都实现同幅同频运行。
这样一来,全队中真正稍感吃力的只有个把人,对于绝大多数成员来说,要做的只是协调和控制,而不是拼命。
有位女队员的爱人在其他单位的队伍中,据可靠消息,人家练习的次数是他们的五倍以上,赛前志在必得。
这位队员在家平时就被爱人“压迫”惯了,双方一对照赛前训练的次数,她又被爱人奚落了个狗血淋头。
比赛前一天,这位队员忧心忡忡地问武文杰,能不能多练几回,争取个好成绩,好让自己在家找回点面子。
武文杰鬼鬼一笑,问她爱人在家最不喜欢干什么。
回答说是洗碗。
武文杰给她出主意:“咱们的训练不用加码,这样就行。你回去可以跟你爱人打赌,就赌洗碗吧,当然还可以加上别的,你自己定。万一你输了,以后每天我到你家去洗碗。一言为定,不去是小狗。”
看着武文杰自信的样子,这位女队员犹犹豫豫地答应下来。
武文杰的训练没加码,女队员的“赌注”倒是加了码。
赢一级,连洗一个月碗。
赢两级,再加给对方洗一个月洗袜子。
赢三级,再加给对方洗一个月内裤。
结果,女队员爱人他们队不幸在小组赛上,因为前后脱节而折戟沉沙。
武文杰带领的职校队顺利翻越小组赛。
女队员兴奋地跑过来跟武文杰来了个拥抱,说她爱人要洗一个月的碗了。
在一旁的丁娟娟头发一甩,把脸别了过去。
趁没人的时候,丁娟娟沉着脸悄悄问武文杰:“咱队要是输了,你当真去他们家洗碗?”
武文杰嬉笑着答道:“没有金刚钻,我不会揽瓷器活。我有把握的。”
果然,预赛又顺利过关。
这回那位女队员倒没敢跟武文杰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对他说:“武老师,太好了,我这个月的袜子又有人洗了。”
在武文杰身后的丁娟娟轻轻翻了个白眼。
武文杰听见了,心里涌起一丝得意。
决赛全是强队,其它几个队的队员看上去个个人高马大,俨然专业运动员的样子。
只有职校队这边,队形看上去很亲民,很接地气。
那位女队员的老公跑过来,他分明不是给自己的爱人打气的,而是过来说风凉话的。
“你们就认输吧,”他指着自己老婆的腿说,“你看你那个腿,才有别的队队员一半长。人家才配叫时代列车,你们不叫时代列车,叫…………”
话没说完,被女队员把话头抢去:“对,他们叫时代列车,我们叫时代动车,谁快谁慢还不一定呢。”
这话传到武文杰的耳朵里,他乐得转过身来想插句话,却见不远处丁娟娟那微妙的表情,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这位女队员,也是职校的老师,不但听过自己的讲座,而且还真听进去了。
那位老公没听太明白,还想说几句挤兑妻子的话,被丁娟娟的吆喝声打断了。
“没事的人都让开,都走远一点,我们的时代动车要出发了。”
第一〇九章 再获犒赏
当然,在决赛当中,“时代动车”的表现远好于那几列“时代列车”。
职工学校队荣获冠军。
那名女队员兴奋地过来跟武文杰击了一下掌,并开心地说:“这回连我的小内内也有着落了。”
丁娟娟高兴得忘乎所以,这回没有计较那名女队员,还主动跟她击了一下掌。
面对武文杰的时候,她用眼神和微动作示意想要个拥抱。
武文杰看明白了,张开两只胳膊,迎向走上前来的丁娟娟。
丁娟娟没有犹豫,带着欢笑扑进了武文杰的怀中。
一股熟悉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让武文杰的胳膊有种酥麻的感觉。
他只让丁娟娟在自己怀里停留了不到三秒钟,便又重新打开双臂。
丁娟娟乖巧地抽身,脱离了武文杰的怀抱。
她似乎仍不尽兴,又举起双掌示意与武文杰击掌。
武文杰迎着她的双掌,连击了三次。
在与丁娟娟擦身而过,去与其他人庆贺时,武文杰又不失时机地用胯部轻轻顶了一下丁娟娟。
丁娟娟回手在他后腰上拍了一下。
在武文杰的精心组织下,这次的时代列车,不,时代动车比赛,赢得太轻松了。
队员们觉得没有费太大气力,几乎是身不动膀不摇地就把冠军杯领了回来,着实感觉很爽。
忙活完了,武文杰打算回车间,被丁娟娟拦下了。
“先别走,跟我回趟学校。”
武文杰摸着规律了,这很可能意味着,又要发纪念品或是奖金了。
他也不问,跟着丁娟娟往过走。
果然,丁娟娟叫他来是领奖金的。
趁着丁娟娟做奖金单,武文杰把还没来得及拆的一封家信拿出来看。
上回给家里买的两双鞋收到了。按他的想法,一双给爸爸,一双给妈妈。
两双鞋的号都偏大,武文杰当时着急买,主要是因为看它便宜。
而对于爸爸妈妈来说,几十年来从来没有穿过那么好的鞋。号大点就大点吧。
家里的信上说,虽然爸爸的那双鞋大点,但还能穿,而给妈妈那双鞋大得太多了,实在穿不了,她就给弟弟穿了。
这样说来,妈妈依然没有鞋。
看了信,武文杰的心里难受了好一会儿,直到丁娟娟让他签字拿钱。
“怎么这么多?”武文杰看着奖金单,惊呆了。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30元。
他的样子把丁娟娟逗乐了:“这还多,我们还怕你嫌少呢。里面包括你的讲座费和参加活动的补贴。”
有了这笔钱,武文杰就从容多了。他决定立即去给妈妈买一双合脚的鞋。
他问丁娟娟的脚有多大?
丁娟娟说是38码。
武文杰乐了:“一会儿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替我妈妈试一下鞋。”
看得出来,丁娟娟很乐意帮他这个忙。
丁娟娟说她知道一个不错的鞋店,待会不妨上那儿去选购,物美价廉,就是稍微远点。
武文杰说:“远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多跑两步路嘛,就当锻炼了。”
丁娟娟推荐的鞋店还真不错。品种多不说,价格还真不算贵。
最主要的,还是武文杰手里有硬货了。
挑来选去,武文杰对那双14块钱的女式棉皮鞋比较中意。
丁娟娟秀气白嫩的双脚伸进鞋去,大小刚刚好。
“感觉怎么样,舒服不舒服?”武文杰问丁娟娟。
他也是才知道不久,穿鞋是可以让脚很舒服的。
“绝对没有问题,穿上很舒服,阿姨一定会满意的。”丁娟娟踩着这双中老年妇女的棉鞋来回走动,看上去稍有滑稽的感觉。
但她逼人的青春气息,给这双看上去外形沉闷的鞋也增添了不少活力。
那售货员用半赞赏半推销的口吻称道说:“赶情这鞋年轻人穿起来更漂亮啊,我原来只给中老年人推荐,以后也可以动员年轻人来买了。”
“要不你也来一双?我给你买。”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的武文杰,显然被忽悠晕了,居然冲丁娟娟来了这么一句。
丁娟娟有些猝不及防,一下楞住了,半天才说:“我干嘛要你给我买呀。”
武文杰的脸腾地红了。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折回来,只好低声说“对不起”。
售货员见两人这情形也有些发愣,问这鞋究竟是给谁买的。
武文杰说是给他母亲买的。
售货员恍然大悟地说:“你看我这脑子,你看我这破嘴,我这里还有更适合年轻女孩的鞋。”
说着一口气拿来了一堆外形时尚的鞋。
丁娟娟微沉了脸:“你要干嘛?拿这些干什么?”
那售货员一脸不知所措。
武文杰打圆场道:“她是我同事,帮我给我妈买鞋。”
售货员一边收拾鞋一边低声嘟囔:“看着挺般配的呀,我还以为……”
武文杰偷偷打量丁娟娟,显然她也听见了售货员的话,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合计着兜里剩下的钱,武文杰打算请丁娟娟吃饭。
向她发出邀请,丁娟娟答应了。
对武文杰来说,喜出望外倒还谈不上,但确实挺开心的。
在大学的时候,自卑至极的他从来没请女孩子吃过一次饭。没钱让他想都不敢往那里去想。
学会跟女孩子一起吃饭乃至喝酒,还得感谢车车。
跟车车的交往让他了解到,女孩子尽管神秘,尽管有时变幻莫测,却总还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
最关键的一点,还是以诚相待。
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方面他的启蒙老师是车车,一点也不为过。
跟丁娟娟面对面坐着,武文杰觉得挺轻松的。
他一时还说不清这种感觉的来源。
从内心里说,他的自信大大增强了,而这种精神层面的提升,其来源却是物质基础。
上大学期间,整整四年,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全校最穷的学生。这种感觉,直到毕业都没有改变。
随之而来的深深的自卑感,也如影随形地始终伴随着他。
他的情感和**一直被深深地压在自卑感之下。
他唯一能做的用来体现自身价值的事情,就是拼命地学好专业,除此之外,别无它求。
见到车车那会儿,正值他小宇宙小爆发,原先在学校为零格的自信,差不多攀爬到了半满。
这种心理状态,让他有时会当仁不让,有时却又退避三舍。
见到丁娟娟的时候,他的物质基础已坚实了许多,尽管仍有困难,但早已今非昔比。
而丁娟娟请他做的这一系列的事,把他的能力素质体现得淋漓尽致,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自信心。
这会儿再看他的自信指数,即使没到满格,也差不多有**成了。
丁娟娟温和而善解人意的性格,也是让武文杰感觉轻松的重要原因。
第一一〇章 悠远笛声
面对面坐着,武文杰问丁娟娟要不要来点酒。丁娟娟说她滴酒不沾。
武文杰稍觉有些扫兴。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借着酒兴他可以脱口而出很多话,有些是在平常绝对说不出来的。
他跟车车熟悉得快,相当程度上,也是因为有酒这个媒介。
而丁娟娟说不喝酒,缺少了这个媒介,武文杰尽管心情放松,但来言去语的对答,还得费岂心思。
他决定从丁娟娟与车辆的那次遇险说起。
“听他们说,你初三那年跟车辆一起掉到地道里了,挺危险的是吧?”
听上去有点像没话找话。
“这是车车告诉你的,还是车辆大哥?”丁娟娟不动声色地问。
武文杰有自己的一定之规,那就是有一说一:“车辆班长在工余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起过。”
“嘻嘻,我以为是车车那个讨厌丫头说的呢,没想到是车辆大哥。他跟你说这事,说明你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可不是那种喜欢随便说自己事的人。”丁娟娟道。
“我们俩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一块搭手那么长时间了,彼此太了解了,总的来讲是友好合作,但时不时地也有冲撞。他的脾气你肯定了解,我是外表温和,其实骨子里也很犟。”
“真的吗,这我还真没看出来。”丁娟娟抬起头,做出打量他的样子来。
正在点菜的武文杰,见状顺势抬起手里的菜谱,半遮住脸,假装害羞道:“不要这样,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丁娟娟轻笑道:“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会犟。我想着,你们两个搭班子,还不就一个像大哥一个像小弟?”
“大面上基本是那样,但我是个有原则的人,真遇到事,我是谁也不怕,包括车辆。”武文杰扣下菜谱,一字一顿地说。
“车辆大哥干嘛跟你说起这事。”丁娟娟有些不解。
“你让我说实话吗?”武文杰注视着丁娟娟,问。
丁娟娟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有一说一是谁说的?你自己看着办。”
得,把球又踢回来了。
“车辆看出来我对他有些耿耿于怀,嗯,是因为你……”说到这里,武文杰突然有点吞吞吐吐。
丁娟娟会心一笑,口气却一派无辜:“因为我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如果这会儿有酒,武文杰八成就会借着酒劲,说出下面这样的话:“他大概看出了我对他有些醋意吧。”
然而,没酒,也就没酒劲,当然也就没那个胆量这样说。
话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的画风:“他大概觉得这样有利于帮助我了解新结识的朋友吧。”
看的出来,丁娟娟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那你刚才说的‘耿耿于怀’指什么呢?”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既然他早就认识你,干嘛不跟我多介绍介绍你的情况呢。”武文杰只能急中生智了。
“想了解我的情况,你可以直接问我呀。”
“这不才约上你嘛。过去咱俩哪有时间坐下来细聊啊。”武文杰振振有词。
“你想知道什么,今天可以问个够。而且,你不好意思问的,我也可以跟你说一些。”
武文杰瞪大眼睛注视着丁娟娟,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就先说我和车辆的关系吧。从我内心里来讲,他就是一个哥哥,一个曾经救过我一命的哥哥,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武文杰心里曲里拐弯想问的,丁娟娟直截了当一股脑给回答了。
他心里暗喜,但脸上还保持着矜持。
“车辆跟我说了一大堆,最后的意思跟你说的一样,说你们非常熟,就像亲兄妹一样。”
丁娟娟点点头说。“其实是车车总想给我和车辆大哥牵线。那还是好几年以前了,有回我跟他们兄妹俩吃饭,还有一大帮人呢,那回车辆大哥喝的挺多之后,玩开心大冒险,车车问他心目中的女神是谁,车辆大哥说了我的名字。我都没当真,车车却当真了,总想撺掇他哥找我。我也不知道车辆大哥心里怎么想的,反正我只认他做哥哥,再没有别的。”
话说到这份上了,武文杰的胆子也越发壮了,开始说不出口的话,现在也敢说了:“车辆大概是怕我对他有什么误会,主动把一些事情跟我讲明了。”
“讲明了好,省得误会。你追过车车?还是她追过你?”丁娟娟忽然发问。
这问话让武文杰稍有些慌,他镇定一下说:“没有,都没有,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丁娟娟不再吭声,开始品尝武文杰点好的菜。
武文杰开启了另一个话头:“对了,你父亲在厂里哪个单位?”
“他原来在厂里的设计科工艺科都待过,后来当了副总工程师。现在在总局工作。”
总局是厂里的上级单位,是大机关。
武文杰不禁肃然起敬。
“对了,你是交大的,我爸爸也是,他是你的学长,上学时间比你早20多年吧。其实我当时的目标也是交大,可惜……”丁娟娟淡淡地说。
武文杰用力点点头说:“真了不起,学长,前辈,领导。”
丁娟娟的口气依然是淡淡的:“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了不起,就是那么些年一直搞技术工作,年头长,资历深点。他的做事风格有点像你,认真,认死理。他现在的工作,有一项内容是关注行业技术前沿,我手里的资料好多都是他给我提供的,以后你有需要,我这里可以源源不断地提供给你。”
武文杰大喜过望:“那可太好了,我求之不得。”
“我爸搞了一辈子铁路,一心想把铁路提升到世界水平。前几年,中央领导出国访问时坐过国外的高速铁路,感触挺深,一番讲话对行业的震动也特别大,大家都憋着一股劲,不相信咱们中国的铁路会永远居于人后。”
丁娟娟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亮光,俊美的面庞透着睿智和坚毅。
武文杰一时呆在那里,他说不清是丁娟娟的话,还是她的神态深深地吸引了自己,以至于让他有些忘情和失态。
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响起了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的步点与别人不同,那是因为他听到了远方的鼓声。
武文杰似乎听到了天边传来的悠远绵长的高铁汽笛声,对他来说,那就是“远方的鼓声”……
第一一一章 调训交大
武文杰走进车间主任办公室,车间主任正眯着眼睛看桌上的一张纸。
见武文杰进来了,他把那张纸推给他。武文杰看了上面的字,抬头写着“调训令”。
“看来咱们的协议还真不好使啊。”车间主任的口气有些酸溜溜的,“工艺科安排调训,直接点了我的人。”
听到这里,武文杰还不是很明白,直愣愣地望着车间主任。
原来,电力机车大会战的硝烟,终于弥漫到了工艺科。
正如前面所讲,对于制造工厂来说,设计科负责产品究竟长什么样,而怎么把图纸上的产品变成实物,也就是说究竟要通过哪些工序才能造出产品,这是工艺科的活计。
打个简单的比方说。要制造一个铁皮盒子,设计科负责用什么材质,长宽高是多少,画好了图纸,并确定标准要求,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的技术活就交给工艺科了。下料裁成多大的铁板,用什么设备成型,接口用什么方式连接……
设计完成了,还得要工艺做好,才能交给操作人员在生产现场进行制造。
一个小小的铁盒尚且如此,更何况一台如此巨大又无比复杂的电力机车呢。
工厂跟高校合作,根据需要安排为期三个月的短训班,重点针对一批即将进行电力机车工艺准备的技术人员。
除了安排科里相关人员参加以外,工艺科长还直接找到总工程师,要求调组装车间的武文杰一同参加培训。
总工程师先跟车间主任电话沟通,遭到了车间主任的婉拒。
总工程师直接找到厂办,给车间下了一道调训令。
车间主任知道这事拦不住了,只得把武文杰找来。
“对你来说这是回炉,培训的学校就是你们交大。好久没回去了吧?这等于让你重新体验三个月大学生活。”车间主任慢慢悠悠地把调训令递给武文杰。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车间主任,武文杰还是感到很开心。
而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丁娟娟居然也在培训名单上。
据她自己说,这是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给自己争取来的机会。
武文杰想到了她曾提到过的交大梦。这回尽管不能算圆梦,至少能够近距离看一眼她曾经的梦。
除圆梦之外,她还有没有其他的意图,武文杰不得而知。但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就要出发去交大了,赶上厂里发铁路制服,人人有份。
穿着这身行头走在交大校园,会吸引许多在校学生羡慕的眼光。
从外貌上看,武文杰丁娟娟跟这些在校学生的年纪相差无几,但这一身铁路制服,立马让他们跃入“前辈”行列。
在校园里,他们的称呼是“干培生”。
时隔不久,以不同的身份再次进入交大校园,这让武文杰有种十分奇特的感觉。
记得做本科生的时候,同为学生,与他们身份不同的还有研究生、留学生和干培生,干培生是其中最为低调和神秘的。
研究生与本科生几乎无缝对接,宿舍都在一个区域,只是研究生住的要宽敞些,比起本科生的八人一屋,他们一个宿舍里只有两三个人。
许多研究生给本科生当助教,相互间交集很多。研究生学长找本科生学妹做女友的时有发生。
交大的留学生不少,这也是有传统的。
多年来,中国援建亚非拉国家铁路,捎带的也帮这些国家培养了一批又一批铁路高等人才,这些人才在他们本国的铁路建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有些出类拔萃者还成长为铁路行业技术专家或政府高级官员。
这些留学生上课跟本科生在一起,但住在单独的留学生楼里,那里的条件相对要好一些。
干培生则基本是自成体系,他们上的是校方单独给他们安排的课程,住在单独的干培生楼里,与本科生这边的交集少而又少。
穿了几天板正的铁路制服,武文杰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觉得这身制服似乎束缚了他作为学生的活力,让他一直找不到当年在交大的感觉。
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走在校园,跟那些年轻的本科生研究生毫无二致。
丁娟娟穿上铁路制服,有种女干警一般的干练洒脱气质,看上去很是精神。
但跟武文杰一样,她也觉得这身制服在校园里穿板的慌,学着武文杰的样子,她也把参加“时代列车”比赛的那身行头穿上了,有意无意与武文杰凑成了“情侣衫”。
同学们开始还没在意,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并拿俩人打趣。
武文杰不动声色,而丁娟娟似乎还挺得意:“这运动服看着眼熟是不是?这是厂里今年时代列车比赛的冠军服,当时颁奖的时候多轰动啊,厂电视台现场直播过,当时抢眼的就是这身衣服。谁让我俩碰巧都在冠军队呢?”
课堂上,武文杰学得如饥似渴。有了几年的现场实践经验以后,再重新学习专业理论知识,收获特别大。
上本科那会儿,老师讲的内容,他都能听得十分明白,但无论弄的多么精通,都是纸面上的东西。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个时候他才对这句著名的古诗有切身的体会和认识。
工艺科长的这步棋,武文杰自己也没想到,当然也出乎车间主任的意料。
这就意味着,电力机车大会战中的第一个环节—-设计工作已接近尾声,而武文杰将要参与第二个环节—-电力机车的制造工艺工作了。
换句话说,就是根据老七他们前期设计出来的图纸,制定出规范的制造工艺,为第三个环节—-现场生产奠定基础。
设计人员的高明,在于能竭尽所能地满足性能要求。
工艺人员的高明,在于能够完全彻底地贯彻设计意图。
操作人员的高明,在于能够不折不扣地执行操作规程。
课堂上,武文杰如鱼得水,丁娟娟却有些手忙脚乱。
她参加这个班的由头是师资力量培训,而她在职校也是当之无愧的教学骨干,所缺乏的只是现场感。
作为教师下到车间实习,跟武文杰那样摸爬滚打在一线,完全不是一样的感觉。
对于武文杰来说,给丁老师补课,成了他的一项任务。
他正好求之不得。
第一一二章 校办工厂
其实要说理论课,丁娟娟并不比武文杰差,从某种程度上,甚至还要强于他。
毕竟,人家是搞教学出身的。
武文杰讲了两回,两人似乎都没有找到感觉,多少还有些别扭。
武文杰感觉有些纳闷:“你没在厂里实习过吗?”
从丁娟娟吞吞吐吐的话语中,武文杰明白了,她实习的时候,她爸爸已经到了总局,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加上她又是个女孩子,所以整个实习过程走马观花蜻蜓点水,并没有深入下去。
“现场这堂课,肯定得补,否则永远没有现场的感觉。”武文杰的这番话,丁娟娟完全赞同。
但这课该怎么补?
这哪能难住武文杰?这是他母校,到处都是资源。安排个现场实习算个什么?
武文杰带着丁娟娟去找曹主任。
走近曹主任办公室,从里面匆匆出来一人。这人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西服,领带也胡乱系着,头发很凌乱,还满脸油汗。
这人忙着往身上的挎包里塞东西,没顾上抬头。
武文杰却一眼认出了他:“老二,怎么是你?”
这位叫老二的抬起头来,马上也认出了武文杰。
老二大名叫张志强,当年在宿舍行二。
前面介绍过,拿学习成绩来说,老二跟武文杰在班里正好一头一尾。武文杰把着头,老二把着尾,中间其他同学各显神通,上下变换。
“哟哟哟,这是谁呀,我还当是哪位在校的小学弟呢,原来是你呀,老六!这位就不用说了,显然是六弟妹喽!”
老二扬起那张显得有些脏乎乎的脸,笑嘻嘻地看着穿着一样运动衫的武文杰和丁娟娟。
他这话真不是恭维,武文杰和丁娟娟的这副样子走在校园里,完全没有违和的感觉,活脱脱两位年轻的男女大学生。
而比武文杰年龄只大不到一岁的老二,无论从打扮还是样貌,看上去不仅老气而且油腻,简直跟武文杰不像同龄人。
老二冒冒失失的话,并没有引起丁娟娟的反感,听到“六弟妹”三个字,她也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做更多表示。
从武文杰内心里,甚至还有一些得意。他没有做任何解释,自然也没有纠正老二的话。
显然,武文杰和老二彼此对于在这个地方突然见到对方都感到有一些吃惊。
武文杰主动介绍自己:“我是来找曹主任的。毕业后我一直在厂里,老七也还在。这次我是到交大来回炉,上一个短训班。这位是丁老师,是我的同事,也是这次培训班的同学。”
轮到老二介绍了:“当时我不是分到铁路局了吗?去了以后就在机务段,我实在是适应不了,后来我就辞职了,现在自己在外面飞呢。”
听了老二的话,武文杰微微吃了一惊。这老二哥够有胆子的,没上几年班,就敢把工作辞了。
见老二没有心思多聊,武文杰便跟他告辞了。
曹主任也是从别人那里得知,武文杰回母校参加培训了。
来了以后一直还没见着。
武文杰当年到交大的头一天,在宿舍跟老七因为误会险些动手,碰巧赶上了曹主任来宿舍看望同学。他用和颜悦色的方式为两位楞头青解除了误会。
从那时起,武文杰和老七就给曹主任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作为业内的权威,曹主任教武文杰他们好几门重要的专业课,而这几门课,武文杰无一例外地都以高分拔得头筹,这让曹主任对他的专业素养和学习能力大为欣赏,这更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师生情谊。
毕业前,曹主任曾试探着问过武文杰是否愿意考他的研究生,但急于帮助家里解决经济困难的武文杰婉言谢绝了,这让曹主任十分惋惜。
武文杰带着一位漂亮的女生来找自己,这让曹主任非常开心。
这位女生是曹主任没有见过的,不是他的学生。
曹主任是师长辈的,武文杰按照规矩,先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同伴丁娟娟,说她是自己的同事和此次培训班的同学,然后又向丁娟娟介绍了曹主任。
曹主任乐呵呵地说:“我得查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一下子来了两个学生看我。”
武文杰没有听得太明白,冒冒失失地插了句嘴:“曹主任,丁娟娟她不是咱们交大的。”
他插的这一句嘴,弄得丁娟娟有些不自在了。
曹老师用手指了一下武文杰,带着小小的责备说:“进了交大的门,就是交大的人。”
武文杰这才醒悟过来,忙点头称是。
丁娟娟说:“我一直有个交大梦,这次的培训班是我争取来的。但这次培训时间太短,我还不能算是交大人,以后我争取考研考进来吧。”
曹主任向丁娟娟竖起了大拇指,说:“真是好样的,我在交大等着你来。对了,文杰,你看什么时候也考回来吧。”
武文杰点了点头。说实话,尽管他感觉自己需要学的东西很多,但上研究生的愿望目前还不那么迫切。
考研很麻烦。
聊了会儿,曹主任似乎随口说道:“对了,你们班的张志强刚才来过了。”
“他出门的时候,我们碰上他了。真没想到,他竟然辞职了。”武文杰说。
曹主任点点头:“在学校那会儿,我真为志强的学习发愁,他是个聪明人,但他的专长不在咱们专业这儿,他学得很吃力,却费力不讨好。”
武文杰好奇地问:“刚才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他行色匆匆的,好像有什么急事要去办,就没有多聊。他现在离开段里,自己在干什么呢?”
曹主任说:“他跟我说,他现在主要做的是给机车车辆维修做配套,干一些工厂不大乐意干的小配件。他找我来,是想跟咱们校办工厂搞一些合作。”
听曹主任说起校办工厂,武文杰眼前一亮,他来找曹主任正是为了校办工厂的事。
“正好,说到校办工厂,我有事儿请您援助。”武文杰说,“我们这个培训班,有一部分同学在现场的时间比较短,需要增加一些感性认识,我知道咱校的校办工厂涉及面很广,对我们挺适合的,你看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些实习的机会。”
第一一三章 安全意识
一看丁娟娟迈进校办工厂的姿态,武文杰就知道她的现场体验缺项太多。
最最首要的,就是安全意识。
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
想当初武文杰进班组的时候,被车辆拍过三巴掌,都是因为安全。
第一巴掌,打的是“头顶防坠落”。
“天车上如果吊着东西,无论如何你不能呆在下面。”车辆十分严肃地告诫武文杰。
干着干着活,武文杰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车辆让他取个工具,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天车正在吊工件,闷着头就从下面走过来了。
给车辆递工具,车辆没接,啪地在他头顶狠狠地拍了一下。
这一下打得够狠,打得武文杰眼睛直冒金星,差点把手里的工具扔到地上。
他几乎要脱口骂出,车辆抢先开了口:“想不想要命了?”
武文杰这才醒悟他为什么打自己,知道错了,他乖乖低下头,听着车辆训:“不打疼你,你真记不住。知道当时我师傅是怎么教我的吗?”
武文杰心里说:“你这一下差点把我打了半死,你师傅还能把你打死不成?”
他当然不敢说,只是摸着脑袋摇摇头。
车辆嗖的一下从武文杰手里夺下工具,照着他的脑袋挥舞了一下。
武文杰大吃一惊,急忙用两只手抱住脑袋。当然,车辆手里的工具并没有打在他脑袋上。
“告诉你,我师傅手里的家伙,当场就给我脑袋上敲了个大包。”车辆比划着说。
“真打呀?”武文杰瞪着眼睛问。
“可不真打嘛!师傅说,那是为我好,是为保我小命,打一回我就记住了。师傅打只是打一个包,天上坠物脑袋就得开瓢。那会儿师傅带徒弟,就是这么带出来的,现在不兴这个了,哪个师傅还敢打呀!你还别说,我就认这个理,一打真管事。”
一开始,武文杰心里既有委屈又有不满,听完车辆的这番话,再琢磨琢磨刚才的感受,也觉得有那么点道理。
自从挨了那一回“打”,只要走在厂房里,武文杰首先往“天上”看,确认头顶上没东西了,才踏踏实实往过走。
第二巴掌,打的是“登高防失足”。
组装用的升降台不高,大概一米多吧。有一个带扶手的梯子。
干活干得兴起,武文杰着急下来,他懒得走梯子,就想往下蹦,被正好在边上的车辆看见,他顺手给武文杰小腿上狠狠甩了一巴掌:“你会飞呀?”
武文杰站在台子上,疼得龇牙咧嘴。
车辆教训他:“记着,在生产现场,凡是登高爬低的,一律要走梯子,而且要捡有扶手的梯子走。”
武文杰过去是不知道这规矩,自打挨了车辆这第二巴掌,他的书呆子劲就上来了,无论绕多远,他都必定要脚踩台阶,手把扶手。
第三巴掌,打的是“干活不走路,走路不干活”。
这其实跟旅游景点的“走路不照相,照相不走路”是一个道理。
生产现场的地面与景点相比,更要复杂,更要危机四伏。
尽管现场有车辆和行人各自的通道,各个专用区域也标志分明,但一旦干起活来,往往不免出现各种穿插,甚至产生一定的混乱。
武文杰去取一个部件,见上面的包装纸没有扯净,便低着头一边扯一边往台位走去。
他突然感觉好像有座山挡在前面,抬头一看,只见横眉怒目的车辆站在眼前。
“我告诉你,撕包装纸这活,要么在部件箱那儿干,要么拿到台位上干,绝对不允许边走边干。”
说着,车辆指了指脚下。
武文杰低头一看,却见他和车辆之间横着一根长长的弯管,如果不是车辆拦着他,他一定会被这根弯管绊到。
“不打,怕是不行,”车辆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打哪儿由你定。”
武文杰脑袋上挨过一下,腿上挨过一下,他伸出胳膊说:“就打这儿吧。”
车辆摇摇头:“打那儿你印象不深,就打你这儿。”
说着他照武文杰的眉心,狠狠地拍了一下。
这一下用力不小,打的武文杰眼泪都出来了。
“知道这叫打什么吗?”打完,车辆问武文杰。
武文杰眼含热泪摇了摇头。
车辆咬着牙说:“就是打你不长眼。”
早先,工厂的作业条件差,安全隐患多,为了保证徒弟的生命安全,师傅也是把招都想绝了,来帮徒弟树立安全意识。
在当年文化不高的师傅们看来,小小的皮肉之苦,是让徒弟们长记性的最好办法。
而对老几辈的工友们来说,到了退休时能全胳膊全腿囫囵回家,那是莫大的福气。用行内话来说,是“师傅板的好”。
这个“板”字,很内涵,被“板”过的人都懂,它不仅包含皮肉之痛、斥责之尬、管束之拘,也承载着爱护、关切和责任。
武文杰挨了车辆的三巴掌固然不爽,但正是这让他感到肉痛的提醒,让他树立起了在生产现场的安全意识。
他发现,安排丁娟娟来现场实习,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非但是由于她的安全意识与现场要求差距较大,更主要的是,自己能不能有什么方法,帮她树立和强化安全意识。
车辆的“三巴掌”,在她这里显然是行不通的。
“头顶防坠落”这一课,一开始就让她赶上了。
也许是安全帽不合适,也许是怕压坏了发型,丁娟娟在听老师作基本情况介绍的时候,一直把安全帽拿在手里。
武文杰犹豫了一下,用手势示意她把安全帽带上。
丁娟娟回馈的表情意思是:“一定要戴它吗?”
武文杰态度坚定地点点头。
丁娟娟无奈地戴上了。
校办工厂这里的厂房没有天车,起重还是用老式的电葫芦。
丁娟娟学着操作电葫芦时,对头顶上的危险毫无感觉,一次次让提着重物的挂钩从头顶掠过。
要是用车辆的法子,这会儿就该上去在她头顶上拍一巴掌了。
可武文杰哪敢,他只能用自己的招。
第一一四章 再逢老二
武文杰既然不能用“三巴掌”,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他采取的是讲故事策略。
干活之余,他把听来的跟安全生产有关的故事,添油加醋添枝加叶讲给丁娟娟听。
看起来,这个方法对她还非常管用。车辆靠“三巴掌”让他武文杰掌握的安全要领,仅仅通过几个故事,就把丁娟娟忽悠晕了。
见她爱听,还真往心里去,武文杰干脆撒开了讲。
连四巴掌、五巴掌、六巴掌都未必管用的要领,都通过故事讲了出来,丁娟娟听得真真的,记得牢牢的。
为了检验“培训”效果,武文杰在生产现场故意用电葫芦测试丁娟娟的安全意识,没有吊部件的空挂钩还没到头顶,丁娟娟立刻用手抱着头上的安全帽四处躲闪,就好像头回上战场仓皇躲避炮弹的新兵。
武文杰心里暗自好笑,故意操作着挂钩追着丁娟娟走。
丁娟娟躲了几次也没躲掉,她看出了武文杰在故意跟她闹,干脆站在原地,气哼哼地把安全帽一摘,拿在手里。
武文杰这才住了手,赶紧把挂钩调得远离丁娟娟。
“成心吧?”丁娟娟故意板着脸问武文杰。
武文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笼统地说了句:“学习能力不错,安全生产测试合格了。”
校办工厂和铁路工厂,都是生产列车产品的,但铁路工厂更偏重于生产实际,而校办工厂还要体现出学习、研究和演示的功能。
来到校办工厂一看,武文杰后悔当初没带老七来这里探讨电力机车受电弓的设计思路。
这里的实物,比武文杰在组装现场找人制作的电力机车模型,要生动多了。他敢保证,如果两人是在这里探讨,那么思路火花还会蹦出更多。
而这会儿有这样好的条件,武文杰当然要全力以赴用好这个给丁娟娟讲解的机会。
无论是零部件加工、铆焊,还是内燃机车和电力机车组装和运行原理,面对着实物,武文杰爬上爬下指手画脚给丁娟娟“讲故事”。
本来只有一个“学生”,恰巧这天有本科生过来参观,听武文杰讲的生动,一帮学生都不走了,一直听他从头讲到尾。辅导老师在一旁也乐得清闲。
在校办工厂,武文杰再次遇到了老二。
他的打扮和作派跟上次几乎完全一样。
他这次来校办工厂,是跟校办工厂谈合作的,具体地说,他需要一种配件,数量很大,工期很紧,当然收益也比较可观。
校办工厂有相应的设备,干出这种配件来不成问题,能够保证性能和质量,但存在的问题是,如果要的太紧,恐怕没有足够的生产能力来保证按期交货。
由于一时定不下来,校办工厂方面只能先说个活话,答应老二回去商量一下,以后再做进一步沟通。
谈完正事,老二去找刚干完活的武文杰。
两位老同学,一位穿着脏兮兮的西服,打着皱皱巴巴的领带,一位穿着沾着油污的工作服,歪戴着工作帽,面对面坐在树荫底下。
丁娟娟善解人意地给他们端来两杯茶。茶杯只好搁在地上。
“我这个单子大,是一家合资企业要。要的特别急,现在就是担心做不出来。”老二把累着脖子的领带松开,吐着气说。
“这种活儿我们厂里能干吗?”武文杰问。
“别看这个配件不起眼,得用专用设备才行,你们工厂肯定没有。再有就是,你们那里机制太死了,不好合作。”老二摇摇头。
可不是嘛,现在工厂的生产主要是指令性计划,给大铁路的运行提供装备保障。老二的这种莫名其妙来路的订单,能不能接还不一定呢。
“你现在一月挣多少钱?”老二问武文杰。
“也就200块钱吧。”武文杰往大数上凑了凑,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的工资离那个大数—-200块钱,还有不小的距离呢。
武文杰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些许自豪的。
不料老二听了他的话,把脸一皱,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还这么低呀?”
这把武文杰说的有些纳闷了:“按照资历,不都是这些钱吗?你要是在铁路局,咱们应该差不多,都是一个工资线。”
老二笑了笑:“在单位受管束,挣的还不多,这就是我离开铁路局的主要原因。”
“那你现在能正多少?”武文杰试探着问。
“到现在基本上还没赚到什么钱,但如果这个订单做完了,哥们儿马上就成万元户了。”老二说的眉飞色舞。
“万元户!”武文杰大感震惊。要知道,那个年代的万元户,可是巨富的代名词啊。
不过看老二那副样子,武文杰也是将信将疑。
“要不要跟我一起干?”老二问武文杰。
老二的世界,对武文杰来说,完全是陌生的,是他完全没有概念的。
他摇摇头:“我哪里干的了那些事?我现在干的,都是从学校学的那些东西,希望能够更多的用在工作当中。别的我真的不会。”
老二呵呵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在学校没学好,学校教的东西没学来,只能干别的了。”
他这样一说,倒让武文杰觉得不好意思了,忙辩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的能耐有限,而且对社会上的事了解得少。不像你,在学校人缘就好,从老师到同学没有不喜欢你的。”
武文杰说的是实情。老二是个情商非常高的人,无论跟,谁都能把话说得非常妥帖,把事做得非常到位。有时别人说出来有可能得罪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听上去就非常舒服。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武文杰还是老七王卫彤,都跟他有很大的差距。
再有一点,就是老二的心态非常好,无论成绩考得有多差,无论学习起来有多吃力,无论别人怎么在成绩上嘲笑他,他都不会往心里去,而且往往还能巧妙地说出自我解嘲的话,不但给自己找到台阶,还让对方不忍心再往下说了。
假如老二一直呆在铁路局搞机车车辆检修,在技术上能有多大发展,武文杰确实说不好。因为他在这方面真的没有什么优势。
但如果他把他的优势发挥出来,那还是具有很大的能量的。
第一一五章 一万三千
这次老二把自己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了,这笔活一共赚了一万三千块钱。
当他要把三千块钱交给武文杰时,武文杰的脸都吓白了。
这笔钱比他一年的工资总额都要高,况且他也不知道合法不合法。这哪里敢收啊?
老二的这笔订单做得如此顺利,很大程度上要感谢他的老师和同学。
老师自然是曹主任,而同学呢,就是老六武文杰。
校办工厂机制很活,产学研功能齐备,又有相应的制造设备,只是苦于生产能力有限,不能满足产品的生产周期要求,充其量到期只能交三分之二的活。
而订单是个大包,只能一次把货交清。如果校办工厂完成不了,那么这个订单只能再找其它的企业加工了。
从曹主任的本意来讲,他既希望能给校办工厂把这笔活留下,也希望能帮上自己的学生这个忙。
进口这台水平先进的高精尖设备,曹主任也是力排众议,克服了很大阻力才办成的。
他希望这样的设备能够早日投入使用,尽快为校办工厂创效,也能为提高国家的装备制造水平出一分力。
他担心,老二到别处未必还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作为业内专家,曹主任的信息还是比较灵通的。他了解了一下拥有类似设备的国内单位。
果不出他所料,购买过类似设备的单位本身就寥寥无几,投入使用具备生产能力的几乎凤毛麟角。
不过,消息也并不都让人绝望,曹主任发现,武文杰他们铁路工厂附近的一家研究所,也拥有一台这样的设备。
只是设备进来以后,因为一些原因,一直还没开封,自然也谈不上投入使用。
曹主任把两个学生找到一起商量。
那家研究所的领导也是曹主任的学生,是他调来交大之前的那所大学,还不是武文杰和老二的校友。
问了一下缘由,设备买来却不开封,既有主观原因,也有客观原因。
那位领导对曹主任说了这么一句:“我这里情况目前有些复杂,在我这干,条件不具备,但是如果有谁愿意拿去用,我可以免费借出,分文不取。”
曹主任把情况一说,武文杰动开了脑筋。
如果把情况跟车间主任讲一下,他会不会答应作为车间创收的一个项目呢?
厂里日常的生产任务,都是国家指令性计划,虽说旱涝保收,但确实常有不饱满的时候。
没活的时候,厂房的风水电汽,工友的一身力气,其实都闲置在那里。
设备使用不充分,工友工时不饱满,耗在那里又没有收入,确实非常可惜。
武文杰也听说,有些机加工车间私下里在外面揽活,以便使工时和设备利用得更充分些,用挣来的钱,给大家发些奖金,提升工友们的待遇。
他把电话打给车间主任,车间主任踌躇了一下,说还要再想一想。
等再跟车间主任通话时,他不但想通了,而且已经开始做安排了。
“还记得你的那个玩意吧?电力机车模型,当时不让你们拆,我说还要用它做道具。现在算是用完了。我就在这模型边上,给全车间的人讲了一番话,讲了工厂未来的发展,也讲了车间的前景。你说的那事,工厂现在也开始鼓励了。现在我可以把你这个模型拆掉了,空出来的那块地方,就用来放那个借用的新设备。”车间主任的一番话,听得武文杰兴奋不已。
安装调试设备,除了对方来人外,武文杰把老七也动员过去了。
他有英文好的优势,通篇的外文安装使用说明书,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光自己读明白了不算了,还得翻译成中文,别人还要用。
当老七得知,车间主任打算把这项工作安排给车辆他们班之后,干得就更带劲了。
校办工厂这边开工没多久,车辆他们那边也开工了。
这种设备据说是当今国际上最先进的,看上去不起眼,但功能很强大。
老七打过来电话跟武文杰商量事,显得特别激动:“我真的没想到,这台设备太神奇了,如果咱们早有这样的设备,我当时的设计意图就能实现了。”
他说的是当初难倒劳模常的那个设计方案。劳模常当时嫌他的设计不合实际,而他则认为,劳模常没有尽心尽力把自己的设计意图体现出来。
“我当时的设计,劳模常那么高的技术,用了咱们厂最顶尖的设备,都很难加工出来,最后我只能把方案调整简化,来就合咱们的条件。而现在这台设备,几乎是一样的设计方案,随便找个人都能很轻松地干出来。”老七大发感慨。
“看来这还真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呀。”听老七说的神乎其神,武文杰按捺不住冲动,利用实习的机会,也上设备上操作了一把。
就是跟老七说的一样,设备好使,加工的能力就强,原先想都不敢想的设计,在这台所谓的先进设备面前,立马成了小菜一碟。
车间主任对头一项外委活高度重视,怕别人把活干砸,指定车辆牵头来干。
等武文杰在校办工厂这边已经打磨成熟练老工人了,车辆那边才刚刚上手。
距离那么远,不方便手把手指导,车辆只好一次次打电话过来找武文杰求教。
不过,仗着自己是武文杰的“大领导”,车辆的求教总是或多或少带些不情愿,甚至有时还拿腔拿调,这让武文杰很不爽。
武文杰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在不影响质量和进度的前提下,他时不时地耍弄车辆一回,让车辆干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调教了几回,车辆的态度老实多了,也有了点谦虚的劲儿。
毕竟在车间历练的时间长,车辆的技术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还是超过了武文杰。
他想耍弄武文杰,可惜没机会了,武文杰只是没他干得快,但没啥问题需要向他讨教了。
武文杰知道他心里有火还没出来,便给他出馊主意,让他拿着加工好的活儿去逗劳模常。
车辆反馈回来的消息是,还真把劳模常气着了。
对着车辆拿来的件,劳模常用他手头的设备怎么加工也干不出来。
晚上回去,他一气吃了五个馒头。
老二的订单圆满完成。
校办工厂和武文杰的车间都得到了该得的工钱。
刨去各种成本,老二净赚一万三。
“我真的不想那么快成万元户,那样人容易飘。”老二把三千块钱递给武文杰的时候,一脸真诚。
武文杰赶忙站起来,把手背在身后:“首先我声明,我纯粹是按曹主任的要求,给同学帮把手。我绝对不会要一分钱。再说了,你就是给了我这三千块,你不还是万元户吗?”
老二举着钱解释道:“说实话,这次是我实打实地赚到钱,之前的生意,嘴上说持平,其实暗地里都有亏。几次亏的加起来,也得有两三千块钱吧?”
武文杰把钱给他推回去:“我帮你成全你自己,这次就进入万元户的行列吧。以后我负责提醒你不要飘。”
第一一六章 师生叙旧
武文杰不能收那笔“巨款”,但老二要请他吃饭,他还是答应下来了。
老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让他把他那自女同学也一块请来,武文杰想了想,没同意。
到了约定的日子,老二告诉武文杰,曹主任也应邀参加,武文杰很高兴。
老二又告诉他,曹主任主动提出,要请武文杰的那个女同学一块儿参加。
老师说话了,武文杰自然不好回绝。
校园附近的小饭馆,跟工厂那边的风格上还略有不同。
简单说起来,工厂边上的饭馆外观显得粗犷些,无论装饰还是家具,都不是很讲究,有的地方还刻意体现出一些跟工厂有关的风格。
而校园边上的饭馆,则显得要雅致一些,文化气息更为浓厚。
在工厂那边小饭馆吃饭喝酒,武文杰早已熟门熟路,可以风风火火地随意张罗。
在校园这边,他完全缺乏经验。当年在校时老七请他吃过几顿饭,不是在大排档,就是在学校餐厅。
就等老二安排了。
老二问曹主任喝什么酒,曹主任说只吃饭,聊师生之谊,不喝酒。
老二说吃饭不喝酒没气氛,武文杰也跟他说了两句,话音刚落,就见丁娟娟瞥了他一眼。
他想起丁娟娟是不喝酒的,便不再作声。
曹主任坚持道:“今天我来,就是看看你们几个,一块儿聊聊天。如果喝酒,意思就变了,那我就不方便参加了。”
老二只得作罢。
曹主任对铁路局和铁路工厂的情况都很感兴趣,问题滔滔不绝。
这个时候,铁路工厂和铁路局都属于部里统管,都穿铁路制服,都是铁路职工。
对于部里来说,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
部根据铁路局的运输需求,向铁路工厂发出产品订单。
铁路工厂按照订单组织生产,所生产出来的装备产品,由铁道部配给各铁路局。
老二和武文杰从交大毕业后,虽然分赴铁路局和铁路工厂,实际都是在铁路这个大盘子里头,都算是中国铁路人。
当然,老二现在不算铁路人了,他下海了,离开了两条铁轨。
毕竟跟两条铁轨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下的那片海,是可以摸着铁轨的。这是他的优势所在。
“铁路的‘高大半’,我还是能适应的,也不怕吃苦,就是觉得在这种单位个人发展受限制。在检修车间干活我还能忍,后来让我画图,可愁坏我了。”老二向曹主任讲他离开铁路局的缘由。
什么叫“高大半”?
高度集中,大联动机,半军事化。
高度集中不用多解释,全国铁路一盘棋,作为一个大系统听从统一调度指挥。
大联动机是指,铁路线长、点多、面广,遍布全国,运输生产往往要经过几百公里、上千公里,甚至更长才能完成,机务、车辆、工务、电务、运输等各个部门,各种工序又必须日夜作业,紧密配合,协同工作,形成联动,才能保证铁路运行畅通,铁路实际上就是一部大联动机。
半军事化也好理解,就是许多工作标准和要求,跟军事单位是一样的。
“我跟老六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他搞专业是享受,我搞专业纯粹是一种折磨。”老二拿自己跟武文杰做对比。
武文杰笑笑说:“别拿我说,我就是个书呆子,除了看书本用书本,我啥也不行。我可没有你那能耐。”
曹主任说:“咱们交大出去的学生,都没有孬的。你们都是好学生,有不同的特长,把你们的特长充分发挥出来,都能够体现出自身的价值。”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丁娟娟,补充道:“对了,这里还有一位未来要来咱们交大的呢。”
丁娟娟微笑着点点头。
曹主任对铁路运输很关切,问老二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火车的优势是多拉快跑,”老二向曹主任介绍说,“咱们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一是铁路少,据说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只有5.5厘米。可怜不?铁道上跑的机车,有内燃,有电力,也还有拖着大黑烟囱的烧煤的蒸汽机车,速度都还开不起来。对铁路局来说,每年最难过的时候就是春运,那个阵势实在是太恐怖了。”
老二边说边摇头。
曹主任听了,若有所思地说:“咱们的铁路一直在进步,但跟国家的发展,跟老百姓的要求比起来,咱们进步的脚步,实在是不够快。说起来,我也是铁路人,教的学生都是搞铁路的。铁路目前的这个状态,我确实很有压力。”
老二接着说:“我到路局以后,赶上的头一次春运,就把我给吓坏了。一眼看上去,让人想死的心都有。一趟车过来,密密麻麻黑压压数不清的人,都要往车上挤。哭得喊的,挤伤的,丢鞋的……什么情况都有。”
曹主任沉默了半晌,又转头问武文杰:“那你们铁路工厂的情况怎么样啊?”
武文杰想了想,说:“我那年去上大学是秋季,那是我头一次坐火车,那景象把我吓怕了。听老二说的,春运的阵势比那会儿可能还要吓人。”
“不是可能,是肯定。”老二纠正武文杰。
武文杰接着说道:“我们是造车的,老二他们是用车的,说起来,问题都是一码事,铁路线路少,机车车辆不够多,跑的速度不快。咱们国家面积那么大,有那么多人,现在改革开放,大家都在往外跑,对铁路的要求越来越高,但确实满足不了大家的要求。”
曹主任点点头,又问武文杰:“你们在造车方面有什么新鲜事吗?”
“当然有了。”武文杰说,“按照部里和总局的要求,我们现在正在抓紧研发试制电力机车。国家未来大力发展铁路电气化,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方向。”
曹主任插话道:“对,这我知道,你和小丁不是来学校参加培训了吗?部里的方针是内燃、电力并举,毕竟,内燃有内燃的优势,电力也有电力的好处,在现阶段,两者都不能偏废。一旦电力机车试制成功,对于铁路工厂能力素质的提高,还有未来的发展,都有举足轻重的意义。对了,你们厂的蒸汽机车现在还生产吗?”
武文杰摇摇头:“蒸汽机车早就不生产了,只是……”
第一一六章 师生叙旧
武文杰不能收那笔“巨款”,但老二要请他吃饭,他还是答应下来了。
老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让他把他那自女同学也一块请来,武文杰想了想,没同意。
到了约定的日子,老二告诉武文杰,曹主任也应邀参加,武文杰很高兴。
老二又告诉他,曹主任主动提出,要请武文杰的那个女同学一块儿参加。
老师说话了,武文杰自然不好回绝。
校园附近的小饭馆,跟工厂那边的风格上还略有不同。
简单说起来,工厂边上的饭馆外观显得粗犷些,无论装饰还是家具,都不是很讲究,有的地方还刻意体现出一些跟工厂有关的风格。
而校园边上的饭馆,则显得要雅致一些,文化气息更为浓厚。
在工厂那边小饭馆吃饭喝酒,武文杰早已熟门熟路,可以风风火火地随意张罗。
在校园这边,他完全缺乏经验。当年在校时老七请他吃过几顿饭,不是在大排档,就是在学校餐厅。
就等老二安排了。
老二问曹主任喝什么酒,曹主任说只吃饭,聊师生之谊,不喝酒。
老二说吃饭不喝酒没气氛,武文杰也跟他说了两句,话音刚落,就见丁娟娟瞥了他一眼。
他想起丁娟娟是不喝酒的,便不再作声。
曹主任坚持道:“今天我来,就是看看你们几个,一块儿聊聊天。如果喝酒,意思就变了,那我就不方便参加了。”
老二只得作罢。
曹主任对铁路局和铁路工厂的情况都很感兴趣,问题滔滔不绝。
这个时候,铁路工厂和铁路局都属于部里统管,都穿铁路制服,都是铁路职工。
对于部里来说,一个是手心,一个是手背。
部根据铁路局的运输需求,向铁路工厂发出产品订单。
铁路工厂按照订单组织生产,所生产出来的装备产品,由铁道部配给各铁路局。
老二和武文杰从交大毕业后,虽然分赴铁路局和铁路工厂,实际都是在铁路这个大盘子里头,都算是中国铁路人。
当然,老二现在不算铁路人了,他下海了,离开了两条铁轨。
毕竟跟两条铁轨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下的那片海,是可以摸着铁轨的。这是他的优势所在。
“铁路的‘高大半’,我还是能适应的,也不怕吃苦,就是觉得在这种单位个人发展受限制。在检修车间干活我还能忍,后来让我画图,可愁坏我了。”老二向曹主任讲他离开铁路局的缘由。
什么叫“高大半”?
高度集中,大联动机,半军事化。
高度集中不用多解释,全国铁路一盘棋,作为一个大系统听从统一调度指挥。
大联动机是指,铁路线长、点多、面广,遍布全国,运输生产往往要经过几百公里、上千公里,甚至更长才能完成,机务、车辆、工务、电务、运输等各个部门,各种工序又必须日夜作业,紧密配合,协同工作,形成联动,才能保证铁路运行畅通,铁路实际上就是一部大联动机。
半军事化也好理解,就是许多工作标准和要求,跟军事单位是一样的。
“我跟老六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他搞专业是享受,我搞专业纯粹是一种折磨。”老二拿自己跟武文杰做对比。
武文杰笑笑说:“别拿我说,我就是个书呆子,除了看书本用书本,我啥也不行。我可没有你那能耐。”
曹主任说:“咱们交大出去的学生,都没有孬的。你们都是好学生,有不同的特长,把你们的特长充分发挥出来,都能够体现出自身的价值。”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丁娟娟,补充道:“对了,这里还有一位未来要来咱们交大的呢。”
丁娟娟微笑着点点头。
曹主任对铁路运输很关切,问老二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火车的优势是多拉快跑,”老二向曹主任介绍说,“咱们现在的问题是什么,一是铁路少,据说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只有5.5厘米。可怜不?铁道上跑的机车,有内燃,有电力,也还有拖着大黑烟囱的烧煤的蒸汽机车,速度都还开不起来。对铁路局来说,每年最难过的时候就是春运,那个阵势实在是太恐怖了。”
老二边说边摇头。
曹主任听了,若有所思地说:“咱们的铁路一直在进步,但跟国家的发展,跟老百姓的要求比起来,咱们进步的脚步,实在是不够快。说起来,我也是铁路人,教的学生都是搞铁路的。铁路目前的这个状态,我确实很有压力。”
老二接着说:“我到路局以后,赶上的头一次春运,就把我给吓坏了。一眼看上去,让人想死的心都有。一趟车过来,密密麻麻黑压压数不清的人,都要往车上挤。哭得喊的,挤伤的,丢鞋的……什么情况都有。”
曹主任沉默了半晌,又转头问武文杰:“那你们铁路工厂的情况怎么样啊?”
武文杰想了想,说:“我那年去上大学是秋季,那是我头一次坐火车,那景象把我吓怕了。听老二说的,春运的阵势比那会儿可能还要吓人。”
“不是可能,是肯定。”老二纠正武文杰。
武文杰接着说道:“我们是造车的,老二他们是用车的,说起来,问题都是一码事,铁路线路少,机车车辆不够多,跑的速度不快。咱们国家面积那么大,有那么多人,现在改革开放,大家都在往外跑,对铁路的要求越来越高,但确实满足不了大家的要求。”
曹主任点点头,又问武文杰:“你们在造车方面有什么新鲜事吗?”
“当然有了。”武文杰说,“按照部里和总局的要求,我们现在正在抓紧研发试制电力机车。国家未来大力发展铁路电气化,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方向。”
曹主任插话道:“对,这我知道,你和小丁不是来学校参加培训了吗?部里的方针是内燃、电力并举,毕竟,内燃有内燃的优势,电力也有电力的好处,在现阶段,两者都不能偏废。一旦电力机车试制成功,对于铁路工厂能力素质的提高,还有未来的发展,都有举足轻重的意义。对了,你们厂的蒸汽机车现在还生产吗?”
武文杰摇摇头:“蒸汽机车早就不生产了,只是……”
第一一七章 我认识他
“蒸汽机车虽然不生产了,但制造和修理蒸汽机车的那种粗放的风格和文化,或多或少还在影响着职工。”武文杰说。
曹主任显得很有兴趣,他带好奇的神色,问武文杰:“有什么体现,你说说看。”
武文杰看了丁娟娟一眼,说:“娟娟在工厂车间呆的时间短,可能体会不多。我天天跟工友们一起摸爬滚打,听到的话、见到的事很多,感触也比较深。我给你们说个工友常说的口头禅吧:差一尺,凑合使,差一丈,对付上。”
曹主任兴趣更大了,丁娟娟听完则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听过。
武文杰解释道:“这个口头禅,是当年制造和修理蒸汽机车时,大家引以为自豪的一个响当当的口诀。师傅见到徒弟的头一天,差不多就会把这句口诀教给他。
“这是什么意思呢?蒸汽机车构造简单,基本上是由汽管油管水管,再加上相关的机械装置组成的。能显出技术能耐的,除了会接正常的管路之外,再能把各种难以接上的管路接起来,就是大拿。
“比如,两个管子之间的距离差一尺,够不着,有经验的老师傅会把角度调一调,位置变一变,最后能把差出一尺的距离给接起来。差一丈,意思也差不多,两头够不着,总能够找到相应的家伙在中间对付一下,给它们连上。”
曹主任听到这里,问道:“那你说这种蒸汽机车制造文化,对现在的工作有影响,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武文杰沉思了一下,说:“跟蒸汽机车比起来,内燃机车要精密得多,制造和修理的质量要求也要高得多。‘差一尺’、‘差一丈’这种习惯,在蒸汽机车那里玩得转,但在内燃机车上,这样的要求,就会有很大的问题。”
老二补充道:“老六说的是工厂的问题,我们运用部门在检修的时候,也存在差不多的情况。我的体会,产品转型容易,人的观念转型难。”
曹主任微微一笑:“你们都不是孩子了,对工作、对社会、对国家的事,都有自己的思考了,我很高兴。说到转型,国家现在正在大力推进改革开放,方方面面都在转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观念的转型。拿我们铁路来说,目前还远不能满足国家的需要。实现铁路未来发展,要从眼下的一点一滴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你们不但要跟上形势的发展,还要争取成为改革开放和科技发展的排头兵。”
老二说:“要说排头兵,还是老六当吧,我也就混口饭吃了。”
曹主任摇摇头:“志强,你可不能这么说。你们是在不同的领域进行探索,都是在为国家做贡献。文杰要争当排头兵,你也别含糊,也要争当排头兵。”
听曹主任这番话,老二突然灵机一动:“曹主任,听你说这话,我还真有些启发。刚从铁路局出来的时候,我只想通过转手卖卖火车配件,挣点小钱。没想到这一把挣了这么多,首先得感谢曹主任,也得感谢老六的帮助。按照当下时髦的说法,我这算是淘到了头一桶金。下一步怎么发展,我心里没底,还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对了,还有小丁,你也帮我出出主意。”
武文杰说:“你干配件已经熟门熟路了,就接着往下做,争取做大做强呗。”
曹主任说:“我为志强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也希望志强未来能够做得更好,但我希望志强还是应该把目标定得更高远一些。如果将来只是扎在配件上面,我觉得这有负于你的能耐和潜质。”
老二追问道:“那你说我应该向哪个方向转型呢?”
曹主任呵呵笑了:“是啊,咱们刚才正说转型呢,话题就又赶到这儿了。志强,说起来,你比我们靠近市场,比我们更有市场的感觉,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未来五年、十年、二十年市场会是什么样,会有什么样的需求。这样才好早做打算,有的放矢。。”
这时,半天没吭声的丁娟娟突然发话了:“我觉得吧,曹主任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张志强你现在做配件生产,其实跟各铁路工厂干的活是完全一样的,你只不过是在里面拼一个缝,这么干,竞争激烈不说,还还有很大的风险。你既然是要给铁路做配套,那么你应该着眼未来铁路的发展,中国的铁路不会永远这样,以后肯定会有大发展。发展的方向是什么,发达国家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丁娟娟的一席话,听得几个人的眼睛都放了光。
武文杰先咧嘴笑了。
曹主任不由得脱口赞叹:“小丁,你讲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老二眨眨眼睛,似乎恍然大悟地说:“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小丁,你一下把我的思路点透了,我的方向,就是要为服务中国铁路的未来做好准备。对吧?”
武文杰面露得意地说:“看看,我们职校老师的水平高吧?”
曹主任笑着点点头,说:“丁老师,看来你对这些问题还是做了些研究。”
丁娟娟淡淡一笑:“我也是干什么吆喝什么吧,守着铁路工厂,当然要知道铁路发展的方向和未来是什么样的。当然,我还有个便利条件,我爸爸也是咱们这个行当的,经常从他那儿找些资料看,所以了解的情况多些,思考的也多些。”
曹主任好奇地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武文杰抢着回答说:“他父亲原来是厂里的技术专家,后来调到部里的总局搞技术工作,现在专门跟踪国际上的铁路行业技术发展。”
“你爸爸他在总局工作?那我很有可能认识他呢?”曹主任说,“你爸爸他叫什么?”
“丁子成。”丁娟娟答道。
曹主任一听,脸上笑开了花:“哎呀,真是没想到,你丁老师居然是子成的闺女。”
“曹主任,你认识我父亲?”丁娟娟问。
曹主任点点头:“岂止是认识,我跟你父亲有三面之缘呢。”
第一一八章 一起加油
听说曹主任跟自己的爸爸认识,而且还有三面之缘,丁娟娟显得很兴奋。
曹主任娓娓道来:“我跟你爸爸头一次见面,是我们一起参加部里组织的出国考察团,你爸爸还是团里的秘书长,他特别细心,也特别热心,跟大家处的非常好,我就是那会跟他认识的。他知道我在他母校当老师,对我还格外关照。”
丁娟娟听了连连点头:“呀,曹主任,那个考察团你也参加了?我爸爸回来以后,跟我讲了很多关于那次考察的情况。那次考察对他的触动特别大,了解了国外铁路的发展情况,也看到了我们跟人家在行业领域存在的差距,当然,用我爸爸的话说,更看到了咱们未来发展的潜力所在。他反复说,中国铁路有特别好的基础,有巨大的市场需求,而铁路又是非常适合中国国情的。老外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中国铁路人一定也能做到,而且有理由比他们做得更好。”
曹主任听了,呵呵地笑了:“你还别说,听你讲这番话时,我好像看到了你爸爸的影子。你还真随你爸爸,不说看不出,知道了你们是父女俩,就越看越像。当时在考察团交流的时候,你爸爸就讲过类似的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听你这一讲,我又好像回到了当时我们一起交流的场景。”
武文杰插不上话,但听得津津有味。
丁娟娟兴味十足地示意曹主任接着往下讲。
曹主任说:“我和你爸这就算认识了。后来举行校庆,按照咱交大的规矩,毕业年头逢十的校友返校参加活动,那年正赶上你爸返校,我特意推荐他作为杰出校友做交流发言,那回我们见了第二面。”
这又勾起了丁娟娟的回忆:“上次那个参加校庆活动的机会,我爸爸特别高兴,还在家里嘀咕,这是谁推荐的?我哪儿算得上什么杰出校友啊,真是赶鸭子上架。不过,他对那个发言特别重视,讲话稿改了又改,改完了稿子还觉得不行,又想脱稿发言,连续几个晚上在家背诵稿子。那些日子我正好在家,为了参加那个活动,他可没少折腾我。”
曹主任听了,放声大笑起来:“你爸爸可太有意思了!他做什么事儿都那么认真,你们看,就这一个发言,他付出了多少功夫!我给你们讲一个细节,小丁你回去可别告诉他。”
丁娟娟、武文杰和老二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曹主任,丁娟娟急切地说:“曹主任,您就快说吧,我保证绝不告诉我爸。”
曹主任笑眯眯地说:“你爸爸当时在校庆活动上的发言,真是震惊四座。小丁说了,他就是全程脱稿,讲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里面有大量的关于国内外机车车辆的型号和数据,他都一口报出,半个磕巴不打。我当时就惊呆了,后来一起吃饭时,我挨着他坐,发现了他的小秘密。小丁,你知道是什么吗?”
丁娟娟迷惑地摇摇头。武文杰和老二也都注视着曹主任,希望他赶紧说出来。
曹主任先指了指自己右手的手背,又指了指左手的手心,不紧不慢地说:“你爸爸整个讲话的框架都在他头脑里,但是那些复杂的型号和数据,他还是使了个心眼儿。吃饭时,我看见他手上有钢笔写的小字,问他那是什么。他先给我看了他的左手手心,上面写的都是国外最先进的车型和运行数据。他讲的时候,做的手势就是手心向内,显示出我们虚心向国外先进技术学习的姿态,他顺势连背带读把内容给大家讲了。国内的数据他写在了右手手背上,那个手势则表示出我们中国铁路人不甘落后奋发进取的一种劲头。”
“前辈做事这么认真,又这么有趣!”武文杰由衷地发出一声赞叹。
老二也直唏嘘感慨:“丁学长用心良苦啊,真是可爱。”
丁娟娟笑了:“这事我爸绝对做得出来,这太符合他的性格了。”
曹主任顺着丁娟娟的话接道:“你们看,小丁一听这个故事,就知道是他爸爸的事。我再来讲讲,我跟小丁的爸爸第三次见面的情况。”
三个人都收了声,继续静静地听曹主任讲。
“第三次见面,是在交大召开的一个技术研讨会上,你爸爸他代表铁路装备制造企业来参加会。这个会议,规格挺高,参加的面也很广,你爸爸在会上的发言,再次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从他的发言中我了解到,咱们的铁路装备制造正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寻求新的更大发展,以满足国民经济发展的要求,这对我也很有启发。我们交大是为国家培养铁路建设人才的,铁路面临大发展,人才是关键。我们交大的学生怎样才能更好地服务于铁路建设、铁路发展,是摆在我们教育口的一个重大课题。你们看,校办实习工厂这两年有这么大的投入,我们的教学大纲有了那么多的变化,我们的产学研体制进行了那么多的调整,都是跟大气候密切相关的。一句话,国家要大发展,铁路要大发展,铁路装备也要大发展。”
老二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听了曹主任,讲的这方法,我真是深受启发。原来以为都和我除了路局就不能再为咱们铁路做什么事儿了,但这次的订单项目让我知道,其实我还能为咱们铁路发展做很多事情。比如,咱们目前的制造水平低,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装备水平不够。就像老六说的那样,技术水平那么高的劳模,使尽浑身解数,也比不过一台先进设备干出来的活。我这第一桶金,就打算用在提高加工装备水平这方面。还是那句老话,磨刀不误砍柴工,或者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现代化的工业,没有先进的设备是寸步难行的。”
曹主任看着老二,语重心长地说:“装备制造业是一个庞大的系统工程,代表着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咱们要提高装备制造业的水平,要实现赶超,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听你说有这样想法,我感到特别欣慰,相信你能做得很好。文杰,小丁,你们在厂里也要一起加油!”
三个年轻人的目光透出同样坚定的神色,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好,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