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左支右绌
想着车车给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她和老七究竟合适不合适,
武文杰觉得,这道题比他从小学到大学遇到的任何一道题都麻烦。
如果他简单回答“合适”,显然这不是车车需要的答案。
如果回答“不合适”,那么接下来又会如何呢?
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没完没了的问题,直到把他逼到无法回答为止。
想到这,他头脑中没由来跳出了一个问题:你武文杰是不是也喜欢车车?
老实说,他对车车绝对是有好感的,与她结识后也有意接近她。
但究竟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退堂鼓的呢?他似乎也不是很清楚。
而打退堂鼓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在车车面前自卑?害怕与老七竞争?或者,自己内心里并没有准备接受车车?他更说不清了。
再退一步说,对他武文杰来讲,车车是合适的人吗?
他不知道。
但隐约中他有种感觉,可能会有比车车更合适的人,至于那人什么样,他还想不出来。
车车这次跟老七近乎摊牌式的折腾,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呢?是想“谋求改善”,还是想“另起炉灶”?
如果意在“谋求改善”,那一切就好说了,按照中国人的方式,对于这种事,周围所有力量都会“说和不说分”,共同朝一个方向使劲,以求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他武文杰自然也会从中发挥积极作用的。
但如果车车确实下决心要“另起炉灶”了,那又要看这个决心下得有多大。
是“浅尝辄止”,还是“志在必得”?
而其中最关键的是,如果“志在必得”,她执意要和老七分开,那么她会有新目标吗?他会是谁呢?会是他武文杰吗?
再如果,车车跟自己挑明了,自己是接受还是拒绝?接受会有什么结果?拒绝又会是什么结果?
这一拨问题还没理出头绪,另一拨问题又涌了过来——老七的工作问题。
很明显,设计科长对老七感到不放心,甚至不够满意。
感情方面的事,谁也难以真正帮上忙,但工作上,他应该还能帮老七做点事的。
想到这,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设计科长手执鸡毛掸子扫屋顶的画面,自己忍不住坏笑了两声。
对搞内燃机车设计的人来说,走行部是老行当,而受电弓则是个新玩意。
老七作为能力超群的技术新锐,给他委以走行部设计的重任,显然是深有考虑的。毕竟这部分是传统行当,在科里有相当的技术基础。
而“小辫子”受电弓技术,对全科的人来说都是新挑战,大家谁也不熟悉,这也是设计科长自己赤膊上阵亲自负责这块的主要原因。
现在看来,似乎两头都遇到了麻烦。
“小辫子”这块的设计思路打不开,害得科长大人亲自举着鸡毛掸子满楼道乱窜。
而走行部这部分呢,老七的理念和表现又让科长觉得不踏实。要知道,走行部对与运行安全的影响太大了。
把走行部仅仅比作人的腿脚,似乎还不够准确,更恰当的比方,似乎应当是穿着冰鞋的一双腿脚。
在两条铁轨上奔驰的列车,恰似穿着冰鞋溜冰——既要快速迅捷,更要平稳安全。
设计科长在同武文杰交流时,并未讳言他对老七的不满,而不满的焦点,则在老七热衷于炫技般的设计追求,并固执地拒绝听取他人意见,包括对于强化安全性方面的建议。
这个情况,让之前力排众议重用老七的设计科长,不但感到了难堪,而且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面对难题,科长思前想后,最后考虑,把引入另一位传奇技术小咖——也就是武文杰——当成破局的钥匙。
设计科长的心思,武文杰全都了解,因为当着武文杰的面,科长表达得再直白不过了。
但武文杰并不想在这里面横插一杠子。
既不能炝老七的行,又要发挥出他的才能,还得避免领导的不满和担心。
这个“三合一”选择摆在武文杰的面前。
思前想后,他眼前突然一亮。
他的想法,简单说来,就是让老七实施“放弃腿脚,力争辫子”的策略。
对于老七来说,他目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问题,而一时半会也很难让他对设计科长的期待和要求理解到位。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让他脱离刚刚接手的走行部设计。
也许他对这个位置还很自得,但他必须离开。
离开走行部的老七,如果有机会跻身受电弓这个部位,倒有可能扬长避短。
当然这种调整只能有科里来决断,无论是老七还是武文杰,都没资格在这方面说三道四,指手划脚。他们太人微言轻了。
既然不能力攻,那就只有智取了。
武文杰打算把他的想法说给老七。他能做的只是这个,还得看老七怎么考虑和决定。而老七即使同意武文杰的方案,最终还得看科里如何安排。
该来的早晚得来,躲也躲不掉。
车车几次打电话过来,找武文杰约见面的时间。
前赶后凑俩人总算把时间定下来了。
车车提议的地点,让武文杰感到很别扭,还是上次那个离设计科不远的马路边。
正如咱们所知,那个位置,如果老七在他的办公室往窗外看,是恰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的。
约上时间不容易,那么地点也只好将就了。
事到如今,武文杰只想尽快把这份作业交了,以便拿出精力应对老七那边的难题。
不像去参加工艺科和设计科的“面试”,此次去面见车车前,他对要交的“作业”做了若干预案。
见了车车,果然作业并不那么简单。
回答完“合适”后,车车的后续问题一连串地抛过来。
之前做的预案还算有用,在武文杰艰难的回应中,有一部分预案还真用到了。
但到了车车的终极问题,武文杰终于被问到哑口无言了:“如果我现在认为合适的人是你呢?”
对于这个问题,武文杰事先并非没有过脑,但他无法回答,至少,他不方便马上回答,只能“且听下回分解”。
结果,这次的作业虽然交了,但又有新的作业在等着他。
按照车车的说法,具体时间再约,地点还是这里。
武文杰在跟车车告辞的时候,心虚地瞟了眼老七办公室的窗户。
待武文杰再去找老七沟通他工作的事时,被一脸怒气的老七当场回怼:“你跟车车聊的挺好吧?都聊些什么啊?你都给她出了什么好主意?还要跟我聊我工作上的事?我工作的事需要你操心吗?”
一番话呛得武文杰无话可说,只好灰溜溜离开。
这几天在台位上干着活,不时有电话打来,有工艺科长的,有设计科长的,还有车车的。
其实这个时候,武文杰最想接的是老七的电话。
他希望老七能消除对他的误解,跟他作个交流。但老七压根就不理他。
在设计科长那边,武文杰正卡着位,一旦他明确自己不去设计科了,那么格局一变,很可能会出现对老七不利的情况。
武文杰着急,一连几次主动去跟老七沟通,老七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看着武文杰一趟趟地在厂房里跑来跑去接电话,车间主任也是一脸不快。
瞅着机会,他指着武文杰的鼻子说:“小子,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可别不当回事。你签的那份协议,可是在我办公桌里放着呢。”
第四十七章 套路深深
终于,武文杰决定到此为止了。他不打算再这样下去,他要打住。
等车车再次打来电话,要跟他约定见面的时间时,他一反常态,语调严肃而坚决:“车车,咱们不要再约了,我不会再去回答你的问题。我现在有太多的事要忙,也没有心情。”
车车大概头一次听武文杰用这样生硬的口吻跟她说话,既吃惊又委屈。
一向骄傲而自信的她,压根也没想到,新来的这两位年轻大学生,会在她的生活中引起那么大的波澜。
其实,最先让车车产生好感的,是武文杰。
头次见到武文杰,是在那天夜里,她给她哥哥车辆送宵夜。
还没进车间的门,就见一个油猴一样的家伙,从里面蹿了出来。
凭车车的经验,一看那人身上的油污,就知道这人没怎么在车间干过活。
常年在生产现场的人,尽管难免碰上油污,但时间久了,积累的经验多了,一般都会在干活的过程中“躲油”,不至于弄得太不像样。
而眼前的这个傻小子,大概是把工作服当成抹布了,从上到下几乎没一处不脏的,脏的全面,脏的完整,脏的彻底。
看他那副样子,说他在油盆里打过滚,也会有人相信。
当小伙抬起脸的时候,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映入车车的眼帘。
端正的五官中,一双长长的凤眼格外醒目,让整张脸显得既不失质朴,又透着聪慧。
这位年轻人看到车车的一刹那,他清澈的眼神中有迷茫,有羞涩,也有倾慕,流露出的那种神情,让车车有种奇特的感觉。
即使在20岁之前,车车就已经对注视她的各种目光习以为常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外形的出众,却始终对那些各式各样的过度关注,没有产生过什么感觉。
而这位头一次见面的小伙子,那单纯而复杂的眼神,让车车那颗少女心,突然异样地动了一下。
车车猜,他应该跟哥哥车辆在一个车间工作。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小伙子竟是在车辆的班组实习的刚分来的大学生。
那晚,车车跟哥哥一起从车间出来时的对话是这样的。
车车:“哥,这饭你真不吃了?”
车辆:“还吃什么吃?活都干完了,还耗着干嘛。赶紧回家吧。”
车车:“那好,咱们走。对了,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看见你们车间有个油猴子正出门。他是干嘛的呀?怎么身上那么脏啊。”
车辆:“油猴子?哦,你是说小武吧?那是我们班组的,是你哥的部下,今年才分来的大学生。”
车车:“你让他干什么活了?怎么脏成那样?”
车辆:“嗨,别提了。今天是他头一天上班,本来我想让他学着给缸头打压,这是七分力气、三分技术的活,可这小子偏偏早上来晚了。我早上派活的时候,也不知他能来不能来,就把活安排给别人了。他来了以后,我只好让他去分螺母。”
车车:“那活是脏点,但也不至于脏成那样吧。”
车辆:“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要我评价这小子,他是傻精傻精的,不,是精傻精傻的,他是傻中有精,精中有傻。”
车车:“哥,你怎么背后说人坏话呀?”
车辆:“什么叫背后说人坏话,我当面也敢说。派给他分螺母的活,按理说应该是一个人要干三个班次的工作量,还未必能干完。没想到他在现场鼓捣出一个小工装,一下把效率就提高了,他一个人干了不到一个班次,就全弄完了。可他时不时地又会冒点傻气出来。瞧着吧,这家伙以后好玩的事肯定少不了。”
兄妹二人边骑车边聊,聊到这里时,正好遇到脏乎乎的武文杰还在路上走呢。车辆跟他打完招呼,跟车车一起骑车远去了。
这时的武文杰,还以为这个漂亮女工是车辆班长的女友呢。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车车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不时会跳出那个“油猴”的样子。
没过多久,车车有了跟武文杰结识的机会。
当时车辆带着武文杰,拿着图纸来机加工一车间找劳模常。
车车正在高高的天车操作室里,一眼就看到了哥哥车辆和之前见过的那个“油猴”,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脏得不能再脏的工作服。
不过在车车看来,“油猴”的衣服越脏,反倒越衬出他那张面孔的眉清目秀。
正好自己手里的活结束了,而哥哥又在下面,车车于是下了天车,大大方方地向哥哥走了过去。
这回,车车正式结识了武文杰,并再次近距离看到了他那独特的眼神。
武文杰的眼神里,车车读出了六分倾慕,三分犹疑,还有一分是什么呢?大概是自卑吧。
那段时间,武文杰因为做项目,一直在组装车间和机加工一车间来回跑。
而这两个地方,恰恰也是车车的主要活动范围。
有意无意间,她总有机会见着武文杰。
她愿意见到他。
武文杰的饭量惊人,是车车那次给哥哥送饭未果时发现的。
那顿饭,对武文杰来说,是自打出生以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餐。
车车当然不会知道这一点。
以她家的经济条件来说,这样的一餐,只不过是稍稍丰盛点的家常菜而已。她不会想到,跟自己同龄的武文杰,这么些年来竟然从没吃过一顿这样的饭菜。
那份图纸是车车故意拿走的。
见武文杰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图纸卷从桌子上滚到地上都没有发现,车车觉得很好玩。
于是就在武文杰闷头吃饭的时候,她把掉在地上的图纸偷偷放进了自己的手提袋中,并且带走了。
她想逗武文杰玩,当然也想借这样的机会,再多见他一面。
当时她拿着饭盒走的时候,饱饭之后一脸满足的武文杰还没有意识到,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图纸,已经没有踪影了。
车车拿走武文杰的图纸,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却又担心给他添乱,带来麻烦,于是她并没走多远,便又骑车回来,把图纸还给了武文杰。
武文杰向她表示感谢的时候一脸真诚,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面居然还藏有车车的“套路”。
第四十八章 空中迷失
王卫彤,也就是咱们熟悉的老七,算得上是帅哥一枚。但说老实话,车车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感觉却很一般。他这种类型,本不是她的菜。
而老七那天头一眼见到车车,眼睛就发直了。
后来熟悉了,老七不止一次跟车车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她这么好看的女孩。
头一次见,他发现这位漂亮女孩已经跟武文杰相当熟悉了,这让他的心里不由有些酸酸的。
老七对车车表现出的好感,以及他对车车的当面赞美,在车车眼里见怪不怪,这对她并非罕事。
当时在她看来,眼前这位在自己面前略显紧张却还不失时机表现自己的家伙,不过就是长得比较好看而已。
当武文杰告诉车车,老七跟他是大学同学兼室友,在工厂依然是室友时,车车说出了她那个著名的论断:“你们宿舍是不是有标准啊?不是帅哥不让住。”
这句话,从车车本意来讲,主要是冲着武文杰,老七王卫彤是捎带上的。但在老七听来,却是对自己的“充分肯定”。这也是他后来能够鼓足勇气、无畏进取的重要动力所在。
包括跟车车拼酒。
说起酒量来,车车可是有家传的,从爷爷那辈,据说就是海量。
爷爷车满仓当年在工厂上班时,厂里干的还是烧煤的蒸汽机车哩。
爷爷修了一辈子蒸汽机车,退休把班传给了爸爸车轴,也把好酒量传了给他。
爸爸也在厂里干了一辈子,他最愿意给车车和车辆讲的,就是工厂的转产,从烧煤的蒸汽机车,转到烧柴油的内燃机车。
车辆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每当爸爸喝酒,总喜欢用筷子蘸着酒喂他,把他辣得呲牙咧嘴,爸爸哈哈大笑。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当爸爸给哥哥蘸酒喝时,车车也总喜欢抢上前去跟着凑个热闹。一来二去的,爸爸只要喝酒,就会给两个孩子都蘸点。
车辆一直学习不太好,中学毕业后,爸爸办了提前退休,让他顶替接班。
车车学习一直不错,但爸爸有个想法,不希望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尤其怕以后出远门上学,让家里不放心。
于是,车车初中毕业就直接考了在家门口的工厂技工学校。
车车在技工学校的故事,以后有空再讲。单讲讲她在毕业前班里的散伙晚会上喝酒的表现吧。
大家在技校学习同窗三年,马上要各奔东西了,当然要好好喝一通。
班里不乏身强力壮、酒量惊人的男同学,也有风风火火、来酒不拒的女同学。
而三年间在喝酒方面从不显山露水的车车,那天突然发力,放手一搏,把全班30多个同学,无论能喝的还是不能喝的,全部放倒,最后仅剩下她一个人收拾残局。
她的同学分到了全国天南地北的工厂,还有一部分到了厂里的各个车间。随着同学的扩散,车车“女酒神”的名号不胫而走。
当然车车只是能喝,其实她并不好酒,更不馋酒。
刚工作时,虚荣心作怪,车车倚仗自己酒量好,曾经有请必去。但渐渐地,她发现情势不对。
尽管她能够保证,自己无论在多么严酷的情况下,都能做到清醒。但她无法保证,那些借着酒劲或真或假的轻薄行为。
有些人平时看上去很是严肃正经,可一到酒酣,却会流露出不堪言谈甚至不雅举止。这让车车困惑,更让她厌恶。
见识过了,虚荣心和好奇心也得到满足了,车车决定远离此类活动。
从打那以后,除非很近的亲友,外面的邀请车车一概拒绝。
当然也偶有例外。一直还单身的哥哥车辆,不时有些朋友聚会,碰上车车感兴趣的,车辆会带她一同去。
有车辆在场坐镇,不愉快的事情自然不会发生。
而凭借兄妹双煞的酒量,不拼酒还好,一拼就会出现满桌皆翻的局面。
那天车车跑去跟武文杰和老七喝酒,车辆并不干涉。
他相信车车的酒量,也相信武文杰的人品,自然也就连带着相信了老七的人品。
从车车本人来讲,她也喜欢跟这两个文质彬彬的帅哥一块喝酒。他们在聊天时,会说一些自己不太懂,却又非常想知道的东西。而车车有意无意卖弄出来的一些比较社会的料,也往往让两位书生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最让她开心的,还是这两个家伙虽几经挣扎,最后双双被她放翻的结果。
三人处得久了,她对老七的感觉也在发生变化,从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产生兴趣,再到最后有了明显好感。
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像个三角形。开始的时候,车车和武文杰离得近,和老七离得远。
但不知为什么,武文杰总是和她保持着适度的距离,而老七则不加掩饰地往近凑,通过各种方式表达自己对车车的好感。
车车曾动过小心思,想通过把两人灌醉,套出他们各自的心里话。
老七不管醉没醉,嘴里好听的话不断,不用等灌醉,他就能说一大箩筐。
武文杰则不同,清醒的时候,尽管谨慎,还能说些话,一旦喝醉了,则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希望能够作出比选的车车,计谋无法得逞,这让她好不失望。
做比选,其实只是车车的一厢情愿,因为候选人只有一位——老七王卫彤。
就在车车一直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她和老七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那天晚上,俩人都上夜班。
快到吃宵夜的点了,车车的天车出了点情况。
正好维修工没在,老七便说他上去看一下是什么毛病。其他工友便停下手的活,出去吃点东西。
车车的天车出的,其实是个很普通的问题,甚至都算不上是故障。老七三下五除二就给弄好了。
窄窄的天车操作室里,就他们俩人。
下面空旷的厂房里,空无一人,寂静无比。
突然,在车车全无防备之下,老七向她说了一番只在真醉时才可能说出的话,并试图要做出某些“轻薄”举止……
老七的这一计“组合套路”,比酒还好使,在酒桌上从未迷失过的车车,当场沦陷……
第四十九章 三个阶段
车车与老七相处的这段时间不算长,却经历了三个不同的阶段。
头一个阶段,是神魂颠倒期。这可是芳龄二十出头的车车头一次真正陷入爱河。
她本是个内心浪漫的姑娘,自然会用全副的身心去投入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而老七在车车面前从来就没有低调过,从他见车车的头一面起就是如此,一俟车车表示接受了他,他内心的一腔热情,更是如同扑进柴油机汽缸里的油汽,瞬间产生了爆燃。
在神魂颠倒期,老七极尽赞美之能事,让从没被酒醉过的车车,一次次被他的甜言蜜语所陶醉。
酒再醉,也有醒的时候。
累以时日,车车和老七二人的心态都渐渐回归了平静。
于是二人进入了感情的第二个阶段,心平气和期。
老七为日常工作所牵扯,不再像之前那样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给了车车。
而面对时时当头的工作压力,他也不再有过去那样的闲情和心境来无条件讨好车车。
这让车车感到了极大的落差:“你王卫彤以前是那样的,怎么这些日子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对于绝大多数情侣来说都再正常不过的心平气和期,在车车和老七这里却遇到了麻烦。
那天晚上,车车本来跟老七约好了一起学英语,老七居然给忘了,害得她等到好晚,才等回三位醉醺醺的“酒仙”——劳模常、武文杰和老七。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而现在却实际发生了,而且后来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这一阶段产生的落差,大概缘于老七前期的“用力过猛”,再加上车车本身对情感的“期待过高”。
车车对“心平气和期”已心存不满,不料没多久,老七由于工作上遇到苦恼,情绪变得相当低落,连心平气和都难以做到了。
二人的关系于是进入了第三阶段,相顾无言期。
曾经无比饶舌的老七,突然变得没话了,不但没话,还总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让几乎没有思想准备的车车,一下子陷入了迷茫与慌乱中。
如果说心平气和期只是让车车感到了不满的话,那么相顾无言期,把她内心所剩的那点安全感彻底清除了。
她无法想像,曾经因为想逗她笑,就能一气为她讲十几个笑话的老七,现在自己去主动找他说话,他都懒得吭一声,有时甚至还会不耐烦地唠叨几句。
不堪其苦的车车,急需要找人帮她宽慰,给她指点,为她打气。因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处境。
去跟谁说呢?
上技校时的闺蜜远在外地的工厂,要联系得靠打长途电话,这怎么可能说得清?
上初中时的好友倒是就在厂里,有时还一起去骑车郊游买书什么的,但跟她,似乎不方便交流这方面的事。
而哥哥车辆只能办替人出头的事,骂两句脏话,抽几个嘴巴,是他的擅长。可人家王卫彤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者说,即使做错了什么,也不能由着哥哥的性子去揍人家呀。
车车想到了武文杰。
在车车内心里,她非常怀念当时她和武文杰、王卫彤三人的“三角形”朋友关系。
三角形并非三角恋,这一点,他们仨人都十分清楚。
开始的时候,三角形的三个点中,她和武文杰近,武文杰和老七也近,她与老七最远。
但随着情势的变化,她和老七这两个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那个十分微妙的时段,也就是车车和老七处在“神魂颠倒期”的日子里,武文杰几乎从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或者说,他在刻意回避与他们二人的接触,更谈不上再有以往的那种三人聚会了。
后来等车车再见到武文杰时,她已经进入了与老七的“心平气和期”。
武文杰在她面前神态自若,举止自然。
但细心的车车依然觉察出,武文杰注视自己的眼神,除了友善和关切,还带着淡淡的落寞和伤感。
她不明白,他眼中的落寞和伤感,究竟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曾经的“三角形”。
终于,在车车承受不了的时候,她不得不打电话向武文杰求助。
一贯内心骄傲的她,即使在向人求援时,也依然希望保持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她用似认真似不认真的询问方式,来寻求武文杰的帮助,也想借机一探他内心的底数。
几番见面的地点,她都执拗地坚持安排在王卫彤眼皮底下。
而对武文杰一次次的提问,她是发自内心来问的,她真的想探究到底,究竟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她甚至也做好了预案,一旦武文杰明确说他自己是那个合适的人时,她该如何应对。
一路下来,武文杰的回答虽略带狡黠,却也不乏真诚。
只是到了终极问题时,他用了缓兵之计。这倒让车车松了口气。
其实她心里清楚,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带着遗憾的洒脱,才配叫青春。
但武文杰后来在电话里突然说出的那番刚硬的话,还是刺伤了车车的自尊。
“车车,咱们不要再约了,我不会再去回答你的问题。我现在有太多的事要忙,也没有心情。”这是武文杰当时的原话。
回到家里,车车大哭一场。
家人并不知她哭的真正意图,因为这个时候,家里的那只小母狗小黄正病得奄奄一息。小黄是车车的心头肉。
哭完,她下了决心,谁也不求,谁也不找,她的事她自己想办法,再也不给武文杰打电话了。
谁知,误认为她在为小黄而哭的哥哥车辆,却在她哭过之后,轻轻提醒她:“我们班那个小武,他好像知道一点给狗治病的知识,你有时间去问他一下,听说他有个什么偏方。”
车车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去问?我才懒得理那个脏乎乎的油猴呢。”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是难为哥哥。哥哥这人极好面子,让他“屈尊”做点事,比登天还要难。
那位小武是他的部下,平时还不时跟他有些大大小小的纠缠。在这种情形下,要哥哥去帮人家,他倒是会不吝付出地去做。但要他去求人家什么事,打死他也不会干。
车车说的是气话,并没当真,可车辆听了却大为不快:“你怎么不知好歹呢?我好心告诉你点信息,是想帮你救救小黄。你自己不去,还要难为你哥。你爱去不去,反正我话说到了,到时你可别后悔。”
车车了解哥哥,如果她不去找武文杰,哥哥是绝对不会去问的。尽管小黄也同样是他的心头肉。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还是给武文杰打了电话。但传电话的人告诉她,小武没在车间。
又打了好几回电话,得到的答案都是同样的。显然,武文杰拒绝再接她电话了。车车伤心,但并不打算善罢干休。她要救她的小黄。
而车车不知道的是,这几天武文杰好不容易以各种指天咒地的自证,甚至说到了“如果我骗你我就是小狗”一类的话,终于让老七相信了他的“清白”。
武文杰生怕车车不避嫌的行动,会让自己的努力前功尽弃,干脆采取了毅然决然的做法,完全屏蔽了与车车的电话接触。
总算获得了老七的信任,他不能辜负人家。他要防止瓜田李下。
他打算帮助老七度过当下的困境后,再细细跟车车和老七聊聊,把各自间的误会解开,而尤为重要的,是让他们俩能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和彼此间的关系。
尽管三人的“三角形”关系不复存在了,但武文杰还是希望自己这一点,能够跟合二为一的那个点,保持良好的关系。
只是如果人家那两个点无法再合二为一,那么他们三人之间形成的新三角形,就会非常别扭了。
武文杰约好老七到他车间来,他要现场演示一下模拟受电弓的工作原理,帮老七增加些感性认识。
快到约定的时间了,工友跑来告诉武文杰,外面有人找他。
武文杰当是老七,赶紧迎出去。
谁知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车车。
她见到武文杰,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不是能帮帮我的小狗。”
而武文杰听成了:“你是不是能当个小狗。”
他正想问车车,她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时,老七到了。
老七见武文杰和车车面对面站着,一下愣在那里。
第五十章 谁是小狗
武文杰知道,自己之前的努力又白费了。
老七本来是带着愉悦的心情来找武文杰的。
这段日子,他觉得自己四面楚歌。
这头,跟车车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到后来他都不知该跟车车说什么好了,只好闭嘴不说。可他越不说,车车越烦躁,越烦躁,他心里就越起急,越起急,他就越不敢跟车车说什么。
也许车车对他感到失望了吧,或者真的产生了什么其它想法,不但毫不回避地告诉他,自己要去找武文杰,甚至“明目张胆”在他眼皮底下跟武文杰约见。
这让老七不止苦恼,而且怨恨。
而单位那边,他在组里虽然牵头走行部设计,但某天他突然发现,在电脑系统中,他的部分权限被禁止了。
开始他以为是电脑故障,技术保障人员告诉他系统没事。
直接去找科长问,科长对他闪烁其词,他这才明白,领导对他有想法了。
他因与车车的关系不顺而魂不守舍,又因失去领导信任而烦恼焦躁。
不止一次,由于态度不够冷静,说话不够客气,遭到同事的反唇相讥,以至于吵得不可开交,弄得他十分狼狈。
他周围的同事渐渐觉察到,这位年轻的组长出状态了。
老七继而发现,科长要他请来武文杰帮助研究受电弓,实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实目的是想考察武文杰是否有能力替代他王卫彤,牵头走行部这块的业务。
这让老七感到受了欺骗,并直接迁怒于武文杰。
武文杰一次次主动找他,他却觉得武文杰并不是真心要帮自己,而是想看自己的笑话。
他刻意回避武文杰。晚上等大家都睡下了,才悄悄回宿舍,而趁室友都没起的时候,他又早早离开,去了办公室。
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瞎想。
总算,武文杰找机会堵住了他一回,在他面前苦口婆心给他讲道理,甚至还笨笨地指天画地诅咒,总算赢得了老七的信任。
武文杰的方案显然是真诚的,是有利老七的。
他给老七最大的支持,是愿把他这些天悉心研究受电弓的心得,毫无保留地向老七“输出”。
同为技术达人,老七知道武文杰给他的输出所包含的分量。
两人约好,在组装车间现场做一番现场交流。
据说,武文杰在现场精心备好了演示的家伙。
他当然不会用鸡毛掸子充数,他已经提前请劳模常帮他制作了一个相当逼真的受电弓模型。
他又让混球帮他找来了一台轨道运输车,稍加装扮,权充电力机车。
又委托劳模常的徒弟江一水,四处寻摸找来了废钢缆,挂在高处当作电力机车的接触网,也就是持续提供动力电能的装置。
万事俱备,只欠老七。
然而,当老七兴冲冲来到组装车间门口时,却出人意料地看见车车和武文杰正面对面站在那里。
说好的不再单独见车车的承诺呢?
就在那一瞬间,老七对武文杰的信任又坍塌了。
还没容武文杰解释,老七先声夺人:“老六,你一直在耍我吧?你跟我说的话,我全信了。你做的约定,我全当真。可是,你专门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一幕的吗?你说要帮我的这几步棋,说得天花乱坠的,好像多为我想着似的。可你这第一步棋,就自打其脸了,你怎么能让我继续相信你呢?”
武文杰想分辩什么,老七不容分说:“你现在干得不错,各方面都吃香,那是你好,我不眼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没必要做套来耍我吧?如果你觉得,我当时跟车车好,伤了你的面子,现在想从我这里找回来,我认,我服,谁让我草包呢。不过请你记住,你说过要帮我做的所有事,我都不需要了,你爱帮谁帮谁去吧。你们好好聊,我走了。”
说罢,老七一转身,噔噔噔地走了。
车车不解其意,愣在那里。等老七走远了,她才想起说一句:“王卫彤,你怎么还是那么小心眼!”可惜老七听不见了。
武文杰看着老七的背影,傻了眼。
这也太巧了!车车前赶后凑,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请自来。这下可好,把武文杰的一番心血悉数糟践。
这段时间,为了说服老七,他把嘴皮子磨破了,把心操碎了,好容易见到亮光,有点起色,却被车车这个突兀的举动,弄得前功尽弃。
武文杰真恨不得冲着车车大吼一声,再把她痛骂一顿。
可他不能。一来,当他看见车车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充满泪水时,难听的话就是到了嘴边,也无法说出口了。二来,这里是她哥哥车辆的地盘,自己哪敢过于造次?
等张口再说时,武文杰的话变成了温和的调侃:“车车,你刚才问我什么?‘你是不是能当个小狗’?你知道吗?今天我爽约了,在老七那里,我真的就只能当小狗了。”
他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把车车弄糊涂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弄坏了什么事,但她不想多问,便重复了一遍刚才她问武文杰的话:“我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能帮帮我的小狗。”
这回武文杰听明白了。自己过去的一些经历,想必车辆告诉过车车。
“我哥哥说,你会给狗狗看病。我们家小黄病了,病得很重,可能要不行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去看看我们家小黄。”
车车刚刚说完,就吃惊地发现,武文杰的眼圈倏地红了。
车车正琢磨这是怎么回事,只听武文杰红着眼睛急切地问:“小黄是你们家的那条小母狗,对吗?”
车车点点头,感到有些诧异。
她好奇,武文杰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一副神情,用了这样一种语气。
武文杰向车车解释道:“我跟你们家小黄,至少有两层关系。第一层关系,我吃过你哥哥给小黄准备的避孕药。”
当时车辆的那半只放了避孕药的烧饼,被武文杰狼吞虎咽吃掉,结果成了全班的一个笑点。
大概车辆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污,不便讲给妹妹听,因此车车对这事一无所知。
她听武文杰说完,先是一愣,然后轻笑了一下。
武文杰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鲁莽了,脸兀自红了一下,嘴上赶紧遮掩:“那纯粹是一个误会,没什么事。真不该跟你讲,对不起,对不起。”
再往下说时,武文杰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小黄跟我的另一层关系就是,我小的时候家里也曾养过一只狗狗,它的名字叫大黄。我上大学的时候,因为家里钱不够,就把大黄……”
武文杰说不下去了,车车见他强忍着不让已经涌到眼眶的泪水流下来。
“我在山里的时候,家里条件特别差,大黄什么好吃的也没吃过,饿极了,就在外面乱吃,有时就会生病。有几次都病得要死。我心疼大黄,就跟村里的老人学着配药,给大黄治病。一次次给它治好病的是我,而最后让它……也是我……”
武文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夺眶而出。
车车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等武文杰稍稍冷静些了,车车说:“那我们家小黄就托付给你了,你要是给它治好了,就可以跟它再多一层关系。”
武文杰抹净眼泪,问是什么关系。
“你可以当他干爹呀。”车车说。
武文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本来想直接问车车,小黄的干妈是谁,又觉得那样问太突兀,想了想,才转口说:“那小黄还有什么亲人哪?“
车车说:“我是它干妈,车辆是它干哥哥。”
这个关系可实在是太奇特了。
武文杰听了,破涕为笑,心说:“那我这个干爹,可当得值啦。”
第五十一章 神医出手
武文杰跟着车车去看小黄。
进了车车家,头一眼见到小黄,武文杰的眼圈又红了。
他的大黄跟眼前的小黄,外形长得不大一样。大黄是土狗,小黄是狼狗。
但在武文杰看来,小黄的那双眼睛跟大黄的几乎一模一样,透着真诚、善良和信任。
小黄显然是病了,精神萎糜,皮毛也失去了光泽,还有点流口水。
这个症状大黄也得过,是武文杰给它治好的。他依据的是村里的老人教给他的方子,那是个歌谣,一共是十二句,针对狗狗的八种症状,开了八个方子。
好长时间没用它了,那个用药的歌谣,他有些记不清了,得回忆一下。
他上前轻轻抚慰着趴在地上的小黄,脑子里一句一句地想着。
终于,他想起来了。
狗狗是咱好伙伴,伙伴病了该咋办?
我有一剂狗病方,帮咱伙伴来解难。
感冒着凉流鼻涕,狗舌草里苦荞掺;
不想吃喝不消化,麦芽山药温水拌;
肚疼鼓胀拉不出,玄米加进红薯干;
吃了脏物腹中绞,快灌菨草煮蜍甘;
口吐酸水毛皮枯,一碗盐水就烧蒜;
咳嗽气喘心跳快,杷叶姜片加雀蛋;
尿红尿黄尿不出,玉米须配半边莲;
脚趾长出红豆豆,一把仙菊来熏烟。
(作者特别声明:此偏方纯属虚构,切务当真,如有雷同,当为巧合。声明完毕。)
这个歌谣,武文杰是特意用浓重乡音念出来的,听上去颇为好笑。当时他就是那么学来的。
车车大概顶多听懂了一半,但恰恰是这种半懂不懂,让她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武文杰让车车去拿一头蒜,剥开后把蒜放在火上烤熟。
一股蒜香味弥漫满屋。
小黄显然也闻到了,打了两个响鼻。
武文杰等蒜凉了,拿了几瓣,递到小黄嘴边。
也许是武文杰刚才念念有词的神叨劲,让小黄也产生了敬畏,它十分乖巧地把那几瓣蒜全都吃了进去。
武文杰又让车车拿来小黄的喝水碗,在里面放了点盐,然后倒入温水,搅拌均匀后放在小黄面前,小黄也温顺地喝了进去。
弄完这一切,武文杰撒开小黄,小黄摇摇晃晃地走到桌子下面,趴在那里。
车车问:“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呢?”
武文杰说:“聊天吧。咱们先聊半小时的天。”
小黄的事一完,武文杰又想了老七。
他憋了一肚子想责备车车的话,可看着车车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又张不开嘴了。
冷场了一会,俩人都有点尴尬。
武文杰提议:“咱们聊聊老七吧,王卫彤同志。”
“聊他干嘛?他现在见了我都没话说,我也懒得说什么。他刚追我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子。”车车悻悻地说。
看着不远处趴在地上正在扛药劲的小黄,武文杰开口道:“你看小黄的样子可怜吧。其实,现在老七挺像小黄呢。”
车车没听明白:“什么?王卫彤他像小黄?他怎么像小狗了?”
“你家小黄原来是这样的吗?”武文杰问。
车车摇摇头:“当然不是啦,以前我们家小黄欢实着呢,根本不是这样。”
“那他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呢?”武文杰又问。
“不就是因为病了吗?”车车说到这里,突然瞪大眼睛:“你是说,王卫彤他也得病了?”
武文杰扑哧笑了。他知道车车理解岔了:“我可没说老七得病了。他得没得病,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会知道。对了,要说医生,我勉强算半个狗医生吧。我只是想打个比方。你们家小黄变成这样,是被病拿的,而老七现在这样,也是因为有各种事,包括工作上的压力造成的。”
小黄还在那趴着,没什么动静。
车车走上去,拍拍小黄的脑袋,小黄赶紧用舌头舔了舔车车的手。
武文杰说:“你看,小黄尽管病着,心里还是对你好。其实老七也一样。他现在这样,只是一时顾不上你,在他心里,还是有你的。”
“你是说,如果王卫彤的压力减轻了,他的状态就能恢复?”车车问。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这段时间各方面的压力,让他有点乱了方寸,应付不过来了,所以你感觉他对你没那么上心了。现在咱们需要做的,就是帮他减轻压力,解除负担。”
“工作上的事,咱们怎么能插得上手呢?”车车感到疑惑。
“也不是绝对帮不上忙,我现在就在力所能及地帮他想办法。本来今天跟他约好,在我们车间一块商量一个方案。这个方案对他十分重要,我好不容易说服他相信我,并让他答应了来我们车间参加演示。之前我还刚跟他保证过,不单独与你接触,请他放心。但不巧的是,就在我们约好的时间点,你恰巧来了,还让他看了个正着。当时老七那么失态,主要是出于对我的失望,跟你没关系。但这样一来,之前我跟他一起定好的事,就在这一瞬间全都崩溃了。”
“这么说,还是我给你添乱了?”车车听罢,面露不快。
“当然不是。”武文杰赶紧劝慰她。“你也面临压力,像小黄得了重病,换谁也不能置之不理呀,这个我太能理解了。说到咱们这个‘三角形’,现在两个‘角’都遇到了麻烦,就剩我这一个,还在坚持。我希望自己能不乱方寸,还能再给你们俩帮上点忙。第一步,咱们先把小黄治好,让你的心安定下来。然后,你要听我的,配合好我,咱们一块去帮老七。”
车车将信将疑地看着武文杰:“工作上的事你还能帮到他?如果你真能帮他,那我肯定会做好配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哎呀,怎么回事?”
随着车车的惊叫,武文杰扭头一看,刚才一直趴着的小黄,突然拧着身子在地上打起滚来,嘴角吐着白沫,喉咙里还发出令人可怖的声音。
“不好!”武文杰心里暗叫。
大黄也曾经有过跟小黄几乎完全一样的症状,正是经武文杰之手治愈的。但当时治疗大黄的时候,并没有出现小黄这样的反应。
武文杰的心里有点慌乱,他提醒自己要保持镇定。
车车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抓着武文杰的手,不停地说:“怎么办?怎么办?快救救我家小黄!快救救我家小黄!它怎么了?它怎么会这样?快救救它……”
看小黄那副痛苦的样子,武文杰一时也无法上前做什么,只能用另一只手,按住紧紧攥着自己手的车车的那只手,轻轻地宽慰她:“没事,没事,这是正常的用药反应,稍等一下,稍等一下就没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虚的,但这个时候,他不能不这样说。
还好,他的这番话起了作用,车车不再带着哭腔喊了,稍微平静了一点。
但每次随着小黄挣扎一下,武文杰都会觉得,被车车握住的那只手剧痛一下。
他知道,那是车车的指甲抠到他手上的肉里去了。
武文杰不好把手抽回来,只能由着车车无意识地一次一次把指甲扎进他手背里。
实在疼得狠了,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拍打车车抠他的那只手。
头两次他拍的力气不大,车车似乎没感觉。待他一用力拍,却把车车拍疼了,车车扭头冲他吼:“你干嘛呀?你打我干嘛?”
把目光移到武文杰的关注处,车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武文杰的手。
车车赶紧松开手,她看见了武文杰手背上的血印。
第五十二章 上吐下泻
折腾一通之后,小黄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车车用手捂着嘴,吃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黄。
武文杰也呆在那里。
当年他家大黄就是跟小黄一样的症状,他用的也是一样的药方。但小黄跟大黄的反应却完全不一样。
难不成自己的这方药,把小黄治死了?
偷偷一眼身边的车车,只见她眼睛里噙满泪水,眼神死死盯着僵躺在地上的小黄,身体不住地微微发抖。
武文杰用手拦了一下车车,意思是让她先别动。触碰到她的手,感觉手的温度比刚才还凉。
车车没有反应,只是待在原地。
武文杰上前几步,走到小黄身边,蹲下身来,仔细地打量一动不动的小黄。
他先摸摸小黄的头部,它没有反应。
他又把手移向小黄的鼻尖,那里冰凉冰凉的,比车车的手还凉。
在鼻尖处停留了一会,武文杰似乎感到有气息传递到他手上,但这气息极弱,似有似无。
武文杰轻舒一口气——有气息,就有希望。
他转过头,冲着车,做了一个手势。
车车不明白他这手势的意思,便上前几步,来到他身边,蹲下来轻轻问:“小黄怎么样了?”
武文杰说:“还好,还有气。”
这个回答差点没把车车的鼻子气歪:“刚才把狗狗交给你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你号称狗神医,却把小黄弄成这样了,还好意思说有气呢。”当然这是她心里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撇了一下嘴,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武文杰知道自己有可能玩砸了,这个时候,除了赶紧让小黄好起来以外,跟车车说任何别的什么也没用。
而在武文杰看来,小黄只要有气,就还有一切可能。
可退一万步说,假如小黄真的没气了,自己是不是还要给它做人工呼吸呢?
估计到那个时候,他武文杰要给小黄做人工呼吸,车车是绝对不会拦着的。
趁着还有气,眼下得赶紧拿对策。
武文杰想了想,决定再放出一招。
他伸出右手中指,贴近小黄,在它后背上寻了一个位置,用中指点了上去。
他打算启用村里老人教过他的点穴功。不到万不得已轻易是不用这招的。点穴的目的,就是为了增强药效。
点的是狗狗的命门穴,跟人一样,命门穴的位置就在狗狗后背,正好与肚脐眼前后相对的位置上。
他按照老人讲的要领,一组点十下,其中揉九下,按一下。一个疗程要点100组,那就是1000下。
刚点上命门穴的时候,小黄毫无反应。
车车满眼泪水地看着小黄,嘴角依然撇着。
点到十几组的时候,小黄的鼻子里,似乎传出来轻轻的哼唧声。
车车抹了两把眼泪,瞪大眼睛凑近小黄看。她一直撇着的嘴,似乎撇得不那么厉害了。
又点了十几组,小黄的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咕噜声。
车车听到了,有些兴奋地轻叫了一声,并扭头看了武文杰一眼。
武文杰一直在专注地点穴,没有顾上理会车车。
又点了二十多组,小黄的眼睛睁开了,但意识似乎还不大清醒,眼神显得很迷茫。
车车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哎呀声,嘴角也挂上了笑意。
武文杰的心里也兴奋起来,手上的动作开始加快,劲道也在加大。
小黄的喉咙里传出来越来越大的持续的咕噜声,听上去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随着咕噜声越来越大,小黄的脑袋开始不停地晃动,继而身体也跟着扭动起来。
再往后,咕噜声变成了低低的咆哮声,身体的扭动也越来越大。
在一旁的车车好像也在帮武文杰使劲,嘴里有节奏地轻声哼着号子:“还有!还有!还有!”
她一会看看扭动的小黄,一会看看满头大汗正忙活的武文杰。武文杰的脑门上渗出了汗,他不时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把汗抹掉。
车车一直忙着观赏和鼓劲,似乎并没有想到帮武文杰擦把汗。
终于到了最后一组,小黄的腿已经开始试着要拱起来了。
武文杰听着车车哼的节奏,还有,还有,还有……心里数着,一下,两下,三下……
等揉到就剩最后一下的时候,小黄长啸一声,身体猛地一挺,站了起来。
武文杰赶紧收手。他不知小黄对他的这番按摩是喜欢还是讨厌,如果是讨厌,他的这只“罪魁祸手”就是不受欢迎的。
小黄显然没工夫顾及武文杰的这只手,甚至没心思搭理蹲在它面前的这两个大活人。
它直起身来,先伸了个懒腰,然后又趴下,在地上打了个滚。等它再次起身的时候,眼神里恢复了神采,步态也平稳了。
武文杰一把攥起车车的手,站起身来,退后两步给小黄让道。
他感到车车的手温热了不少。
武文杰和车车站成夹道欢迎状,小黄大模大样地从两人中间走了过去。
它要去哪?只见它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武文杰用疑惑的眼光看看车车。车车倒显得很有信心,冲武文杰点点头,意思是:没事,让它去吧。
等小黄进了卫生间,车车和武文杰跟在后面,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开始,小黄似乎在呕吐,传出的声音稍有些吓人。
武文杰心里还是有些没底,但车车的眼神很平静。
小黄在里面呕了一会,动静停止了。
车车想进去,被武文杰拦住,示意她再稍等一会。
俩人在门口又等了会,忽听里面传出了扑啦啦的声音。
武文杰冲车车眨眨眼睛,车车扑哧笑了。
显然,这也应当是好事。
武文杰的心放松下来,与车车相视一笑。
突然,俩人同时嗅到了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恶臭。
车车先用手猛扇鼻子前面的空气,然后又用手捂着鼻子,但看来都没管事。她扯了武文杰一把,见没扯动,自己先走开了。
武文杰坚守原地,只是把鼻子捂上了,耳朵还贴着卫生间的门,听着里面惊天动地的噼啪声。
这是药起效了,小黄通过上吐下泻,在把身体里的毒素往外排。
尽管捂着鼻子,从卫生间里散出的浓烈气息,仍让武文杰几乎窒息。
这样的气息,似乎也就当年他头回爬进绿皮火车里时,车厢里的那个气息能够与之媲美。
又听了一会,武文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冲着躲在远处的车车喊:“快点快点,赶紧准备。”
第五十三章 来不及啦
车车问武文杰赶紧准备什么,武文杰说,赶紧烧水。
车车不解其义,但既然让烧水,那就烧吧。
武文杰在卫生间门口,听着里面小黄的动静,估摸着差不多接近尾声了,便催问车车水热好没有。
车车说,水一直在火上坐着,不知要多少度的水温才合适。
武文杰这才想起,刚才有点忙乱,自己忘记告诉车车所需要的水温了。
“水温是有讲究的。要是100度的沸水,那就不是治病,而是……”
本来是随口讲的,可一想到这,武文杰的鼻子突然忍不住又酸了。
他冲车车那边说:“温水就行,温度嘛就跟你的体温差不多吧,你把手放水里面,不觉着凉,也不觉得烫,就行了。”
话音刚落,车车那面传来她的一声惊叫。
武文杰忙问她怎么了,车车说:“烫死我了。”
武文杰继续指挥道:“那你快加点凉水,直加到温度合适为止,然后把水盆端过来。”
等车车端着那盆调好的温水,呼哧呼哧赶过来时,小黄已经从卫生间里探出了脑袋。
武文杰接过水盆,退后两步,等着小黄继续往外走。
当小黄的全身都走出来以后,武文杰把满满一盆水,兜头浇到了小黄身上。
虽说这水不冷也不热,还是把小黄吓了一跳,它呜地咆哮了一声,身体一下窜起来,把两只前爪搭在了武文杰的前胸,黑黑的鼻头,就杵在他脸前不远处。
小黄的动作异常迅捷,让武文杰猝不及防,惊慌中,他把手里的空盆扔到了一旁。
看着离自己只有一寸远的黑鼻头,还有三寸远的那双眼睛,武文杰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尽管那双眼睛看上去跟大黄的几乎一模一样,但它们毕竟不是大黄的。
他生怕小黄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不但身体不敢动,连脸都不敢转动,只是用有点发颤的声音对车车说:“快点让它下去,这可太吓人了。”
车车轻轻拍了下小黄,嘴里说了声“下来”,小黄便顺从地从武文杰胸前,落到了地上。
武文家的前胸被小黄扑上了不少水,而它落在地上后,水依然从它身上滴滴嗒嗒流下来。
感觉到小黄还是对自己充满了敌意,武文杰警觉地紧贴在墙上,一动不动。但对小黄的治疗还没有结束,必须紧锣密鼓进行,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保持着贴墙的站姿,继续向车车作指示:“马上还得烧些水,这次水温得高些,40度左右,就是你手伸进去,感觉稍稍有些烫,又不能太烫。把调好温度的水倒进盆里后,再把小黄放进去泡上5分钟。一定要快,这个事关子午流注,千万不能过了时辰。”
车车不懂什么叫“子午流注”,她理解大概是一个时间节点的意思。既然武“神医”说一刻也不能耽误,那她自然不敢怠慢。
她连忙去炉边继续烧水。
武文杰希望小黄能跟车车过去,以免离自己太近构成威胁。
可小黄跟着车车走了没走两步,一扭身又往回走,而且这回离武文杰更近了。
这个时候,车车已经顾不得别的了,只是一门心思按武文杰的要求做,全然没想到武文杰正处在紧张当中。
武文杰了解狗性。在小黄眼里,他是生人,而且还是突然给狗家兜头浇了一盆水的冒犯者,它不会把眼前的这个家伙当成什么“神医”。
武文杰真希望狗狗们也有“狗文”,这样自己就能拿个“狗文”标语向小黄告知:“我是给你看病的神医,刚才的兜头一浇是我治病的药方。”
可惜没有。小黄走近他的时候,一脸幽怨,满眼恼火。
刚才的“兜头一浇”,是武文杰此番疗程的倒数第二道疗方,目的是把小黄的毛孔闭住——身体刚刚排完了毒,要止住内气再向外发散。
小黄哪懂这些高大上的东西?它的小心思里想的只是:老娘平白无故受人欺负了。
主人车车近在跟前,小黄不便造次,但阴沉着脸吓唬吓唬这位愣小子,主人也说不出道不出什么的。
见小黄不怀好意地在自己身边逡巡,武文杰决定赶紧给自己找一个安全点的地方呆着。
小黄近在咫尺,他寸步难行。
于是,武文杰喊了车车一嗓子,要她把小黄叫走。
车车叫了一声,但小黄只是淘气地向她那边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去的打算。
而小黄的那个转头,对武文杰来说,就是一个稍纵即逝的天赐良机。
几乎在瞬间,武文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卫生间,并迅速在里面把门别上了。
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而当他开始往里吸气时,令他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这个小小卫生间里的气味,比当年他在绿皮火车上闻到的那股味,还要恐怖十倍!
几乎是立即,他觉得自己就要呕吐出来。
他想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只能通过深呼吸来调节,但刚深吸到一半,那稠重的异味似乎就塞满了他的气道,就好像恶心难吃的食物入口,难以下咽。
他在卫生间里折腾呢,那边车车在喊:“水温到40度了,下面该怎么办?你在哪儿呢?怎么没人了?”
武文杰费了好大的气力,才让自己喘匀了点气,他强忍不适,努力放出声音向车车作指令:“把水倒进盆里,别不够,也别太多,水到盆一半就行了,小黄个头大,水多该溢出来了。然后你赶快把小黄放进盆里去,让它在水里泡5分钟。泡过了5分钟,咱们的疗程就全部结束了。”
大概是卫生间里比较封闭,武文杰刚才说的那一大堆话,车车并没有听全。
她又大声喊:“你在那边干什么呢?你快过来说吧。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没听得太清。”
她不知道,处境艰难的武文杰刚才说那一大通话,已经费尽了他的洪荒之力了。说完之后,他觉得吃进去的隔夜饭,都要翻腾出来了。
车车的抱怨声里,还夹杂了小黄用爪子挠卫生间门的动静。
武文杰好容易调好了自己的状态,他把嗓门放到最大,把刚才的指令又说了一遍。
这时候,车车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卫生间门口。
“你在搞什么名堂呀?你躲在卫生间里干什么?你是在用卫生间吗?”车车发出一连串的问话。
武文杰在里面狼狈地回答:“我没在用卫生间,我是在躲你们家小黄。它是你家的狗,你没感觉,我对它来说是外人,刚才又泼水‘欺负’它了,它想要报复我。你没注意到它看我的眼神不对吗?”
“哎呀,没想到你是那么胆小的人!一个男子汉,被狗吓成那样,真丢人!赶紧出来。我们家小黄乖着呢,不会欺负你的,更何况,你是它的救命恩人……”
武文杰在卫生间里焦急地打断了车车的话:“你快别说了,不能耽误时间,得赶紧把小黄放进盆里,晚了就麻烦了。这个病要是没去根再反复了,我就没招了。一刻也不能耽误,要快。”
车车不敢怠慢,在卫生间门外招呼小黄跟她走。
小黄大概觉得自己病已经好了,有精神头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而当下它最想做的事,莫过于教训教训眼前这个平白无故“欺负”自己的家伙。
他没尝点苦头就躲起来了,让小黄岂肯善罢甘休?
面对车车的指令,它显得格外不听话,车车怎么叫都不听,拉也拉不走。
武文杰在卫生间里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非常着急,不停地叫:“快点!快点!来不及啦!来不及啦!”
第五十四章 子午流注
就在屋里乱成一团糟的时候,忽听门响,接着就传来了车辆的高声大嗓:“车车,你在干嘛呢?”
紧随着车辆的声音,又有一男一女两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武文杰知道,这是车车的家人回来了。他在卫生间里没有作声。
车车发出尖声叫喊:“呀,哥,你回来啦!赶紧帮我,赶紧帮我,再晚就来不及啦!快帮我抓住小黄,把它按到这盆水里来!”
车车话音刚落,车辆的声音又响起来:“疯了吗你?你要干嘛?咱小黄还病着,你想折腾死它呀?”
车车的声音急赤白脸:“快快快快!别啰嗦了,你就按我说的去做。抱上小黄,把它给我拿过来。少废话。”
这时,那个像是车爸的声音说话了:“家里真是反了天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接着是车妈的声音:“咦?这家里怎么这么臭啊?熏死人了。”
一听人提起“臭”字,躲在卫生间里的武文杰又禁不住要呕。
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可转念一想,这样也不是个事啊,躲在人家卫生间里,早晚得被发觉,到时怎么说呀。
可这会外面正乱,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躲在卫生间里再忍会吧,尽管臭气难耐,也强过出去添乱。
这时,他又听到车车声嘶力竭的叫喊:“哥,你就听我一回,我们这是在给狗狗治病,前面的疗程都走完了,现在是最后一个了,就相当于最后一道工序。时间上还有要求,晚了还不行,就跟在车间干活一样,有火候的讲究,过了火候就不灵了。”
车车的话说得神乎其神,可她的神情却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也不知是打算观察验证呢,还是真的要按车车的吩咐去做,反正车辆猫下了腰,正试着靠近小黄。
这时车爸的声音又响起:“辆子,你要干嘛?你妹妹抽疯,你也跟着胡闹啊!”
车妈跟着也开了口:“妈妈本来从不怀疑车车,可闻着这满屋的臭气,我真的不能相信车车的话。这味道,可真不是常人能整出来的。”
武文杰听了,在卫生间里默默叨唠:“这本来就不是人整出来的嘛,这是你家狗狗的杰作。”
车辆听爹妈都阻拦自己,当下也有点含糊了。
他止住迈向小黄的脚步,瞪起眼睛仔细观察守在水盆边的车车,确认了一下眼神,感觉似乎挺正常的,只是车车脸上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显得有点怪怪的。
见车辆还愣在那里,车车骂人了:“车辆,你个浑淡!你要是把我家小黄坑了,我跟你没完!赶紧把它弄过来。如果照我说的去做了……”说到这里,车车突然声音变柔,脸上也瞬间堆起笑意,“我可以考虑帮你另说个女朋友。”
车车的软硬兼施,刚柔并济,似乎降住了车辆,只见他撸起袖子,伏下身体,按住了已是一副落水狗模样的小黄。
正要继续动作,车爸说话了:“你先慢点来,咱这家里还有外人呢。”
车妈接茬道:“辆子,你先看看屋里的那个人在哪吧。我们在外面都听到了,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哼哧哼哧半天了。”
爹妈的话让车辆吃了一惊,他忽地站了起来,满眼疑惑地问车车:“咱家来外人了?在哪?来干什么?”
车车见车辆还没按她的要求做,把脸扭到一边,不搭理他。
武文杰呆在卫生间,刚等到嗅觉开始变得迟钝,不觉其臭了,却不料鼻孔里突然发痒,一个喷嚏猛地打了出来。
这声喷嚏,把车辆和他父母都吓了一大跳。
车辆扫视一下四周,弯腰抄起搁在门边的一只钢包头劳保鞋,蹑手蹑脚地向卫生间包抄过去。
他爹他妈都紧张地盯着他的后背。
车车想说什么,一见这阵势,也没法开口了。
只有那位落水狗同学小黄,静静地趴在一边,享受着大病初愈后的舒适与安宁。
车辆走到卫生间门口,再次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鞋,突然恍然大悟一般,把鞋重重地扔在地上,冲着卫生间里大吼一声:“武文杰,你给我滚出来!”
啪嗒一声,武文杰打开了门闩,从卫生间的门里挤了出来。
看着武文杰的那副样子,车辆的眼神里,带着气恼,带着疑惑,又带着好笑。
而这个人对于车爸车妈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女儿目前的男朋友是王卫彤,偶尔会到家里来吃饭。但这个家伙是谁?
老两口下午出去买菜回来,正要进门时,听见屋里有动静。
开始还怕是进了外人,但听见里面有车车的声音,俩人便放了心。
不过,除了车车说话,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挺古怪的动静,而且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开始老两口想当然地认为,那个男声应该是王卫彤的,但越听越不像。而传出来的声音又实在怪异,二人怕有什么不便,也不敢贸然进屋,就偷偷扒着门缝听,却什么也听不真切。
直到车辆下班回来,二老才跟他一同进屋看个究竟。
车辆吼开了卫生间的门,出来的却不是王卫彤,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小伙子。
好在,车辆倒是认识这人,还能有名有姓地叫出来。
武文杰出了卫生间的门,门外的人冷场几秒。
还是车妈打破了寂静:“辆子,这人是谁呀?”
“还能是谁?他是我们车间的小武,我们班副班长。车车认识他。”
一听是车辆的同事,车车还认识,车妈的心里这才踏实下来,可待她再开口,说出的话却又有点走味:“刚你爸在门口还问,屋里的人会是谁。我说应该是小王吧。谁知不是。”
车车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了,大声叫道:“你们都讨厌啦!快按我说的去做!立即把小黄抱到我的盆里来!我的水温都要不够啦!”
听车车说完,车辆看着武文杰。
凭着一块摸爬滚打的经历,车辆知道武文杰是个靠谱又有招的人。
好容易有机会说话了,武文杰赶紧解释:“下午我给小黄治病,一定顺利,马上就好了,现在就差最后一个疗方,得赶紧做,时间不能耽误,这事关子午流注,刻不容缓。班长,你就赶紧按车车说的去做吧。”
车辆点点头,几步过去,抱起正美滋滋呆在那里的小黄,扑通一声,把它扔进了水盆里。
扔得有点猛,车车躲闪不及,溅了一脸一身的水。
第五十五章 涤垢洗瑕
对于车车一家来说,武文杰妙手回春治好了小黄,算是彻底解除了全家人的心病。
不过这个治疗过程未免有些过于生猛,把车家的气味弄得“戗风百里臭”,也着实让大家颇感尴尬。
现场唯一不感到尴尬的,是那位当事者小黄同学。
车妈好心留武文杰吃饭,车辆直言直语:“就你家里这味,还请人家吃饭?你给人家做什么?臭鳜鱼?炖猪大肠?韭菜盒子抹臭豆腐?在你这里谁吃得下去呀?”
车车听了,嘎嘎直乐。
车爸又提议:“要不咱们一块出去吃吧。屋里的味确实没法呆,熏的我头直晕,更别说吃饭了。”
车车接他爸的话茬:“爸,你嫌这屋里味大,可你想过没有,咱们几个,有一个算一个,现在出门去,不管走到哪,一样会熏着别人。要我说,咱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别再瞎折腾了。武文伙回去该怎么收拾,咱管不了,咱们几个,赶紧把家里收拾利索,再好好把自己弄清爽了。你和我妈妈没事,顶多明天甭出去买菜了。我和我哥不行,明天还要上班呢。要是带着这身味去单位,那脸可丢大了。”
车妈连说几个“对”表示赞同,但接下来的话,又让人尴尬了:“我说就是嘛,你要是带着这味,明天怎么去见小王。”
武文杰借机赶紧告辞。
车车站在原地没动,车辆起身送武文杰出门时,拍着他的肩膀道了谢,又说“有空我和车车再专门谢你”。
武文杰出了门,车辆又把他叫住:“对了,还有个事差点忘了,设计科长下午又打电话找你。”
走在路上,武文杰心里舒爽之余,又有点不踏实。
自己一出手,就把小黄的病给治好了,这让自己在车车和车辆两人面前都露了脸,确实让武文杰开心不已。
而设计科长打电话找自己的事,又让他心里有点发紧。
设计科那边事关老七的工作,现在一直悬着,让他放心不下。
假如下午老七能走进厂房,亲眼看见武文杰为他准备的电力机车模型,就一定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武文杰真是用心准备的,工夫下得不是一般的足。
无奈老七才走到厂房门口,就负气离开,等于什么也没看到。
这让武文杰感到特别遗憾。
他本想直接回宿舍去找老七聊,但没走几步,就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异味。
在武文杰印象当中,大概也就是当年他走进大学宿舍的头一天身上所带的味,可与之媲美。
当时他就因此遭到了舍友们的嘲讽,现在如果带着这身味回到厂里的宿舍,更会遭到人家嫌弃的。
回宿舍前,至少得让自己干净整洁。
一身臭哄哄的去找老七,哪里显得出诚意呢。
况且,老七心里的疙瘩,由他武文杰解,还未必解得开,这个活可能只有车车来做,才会做得更好些。
而借着治好小黄的病,武文杰不但在车车那里多了话语权,甚至对车辆也有了一定影响力。
让车车先去帮老七解开扣,然后再跟他商量工作上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那个耍鸡毛掸子的设计科长,催的也太急了,不知究竟他这么催,究竟为的是哪档。
如果只是催促武文杰表态,那还能有几天的回旋余地,假如设计科长产生了新的想法,甚至要下最后通牒了,那么之前盘算好的一系列方案,有可能就会被打乱。
武文杰可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向职工浴池走去,打算先把自己这身异味洗净了,再做其它计较。
过了那么多年集体生活,他早已习惯了公共浴池。
比起大学的公共浴室,工厂的职工浴池水更冲,也更热,而且里面还带着一个大大的泡澡池,这是大学的浴池所没有的。
直到大学毕业,室友们还一直记得武文杰入学头一天穿裤衩去洗澡的典故,这也成了他一生也无法抹去的一个“污点”,不,是“笑点”。
它承包了室友四年的笑,后来毕业十周年、二十周年的校友聚会,尽管武文杰都没能参加,这个典故魅力依旧,不但让当年的室友,也让参加聚会的所有同学老师都一笑再笑。
当然,难堪之后,武文杰很快就习惯了跟其他同学一样,脱得光溜溜的去喷子下面冲洗,此外,他还陆续掌握了许多洗澡技巧,比如,说什么话能让占着喷子的同学给自己让一让,用什么顺序洗最节约时间,最经济划算的洗浴用品是什么,等等。
大学时代是男孩子们内分泌最旺盛的阶段,出的汗都带着油。那是人油,从年轻男孩子的身体里分泌出来,里面带着有机成分。
武文杰买不起香皂,他用碱性最大的肥皂洗头洗澡。每次洗完,身体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到厂里以后,似乎人油的分泌没有大学时那么旺了,而干活时,沾上各种油污的机会多了。
裸露出来的部分,像手和胳膊,自然是首当其冲。
而身体的其他部位,被工作服遮盖,仍会被透过工作服的油污所沾染。
这些外来的油污,可就没有人油那么好清洗了,它里面都是无机成分。
刚进厂时,武文杰没有经验,一天干下来,工作服上沾的满是油污,渗得衣服里面肚皮、后背和大腿小腿上都是油。
开始,他还像在大学里清洗人油那样,用肥皂清洗,可效果不彰,不但没把身体洗净,还把原本还算清洁的被子褥子都给弄脏了。
他由此才明白,工厂浴池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泡澡池了。从外面沾上的油污,不用泡澡池,是很难清洗干净的。
了解清楚名堂以后,他也像其他工友那样,时不时跳进泡澡池里泡一泡,一来确实解乏,更重要的是,真能把沾在身体上的油污给泡净了。
进了浴池的更衣室,武文杰找个角落,把全身上下带着浓重气息的衣服脱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拿着毛巾和肥皂,悠哉游哉向里面走去。
在工厂浴室洗澡,也是有不少规矩的,有些规矩,并没有挂在墙上,而是师傅告诉徒弟,口传身教给带出来的。
就拿泡澡来说吧,就有规矩。泡澡前,必须得先去喷头下面,把身体浮头冲一遍,冲得差不多了,才能去泡池子。
武文杰进厂后,听说过一些不守澡堂规矩挨罚的故事。
说的是有一个工友,有天带着一身的油泥,先没去喷子清洗,直接跳进了泡澡池。
浴池的管理员一般不大好意思过问,因为都是厂里的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抹不开面。
但马上有人把这事告诉了那个不守规矩家伙的师傅。
师傅也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及穿衣服呢,听说后便立即赶了过来。
想想那个画面吧。
赤条条的师傅怒气冲冲来到池边,一声断吼,徒弟乖乖爬上来,师傅二话不说,啪啪啪三个大嘴巴上去,脸上立马见红。
打完,师傅就霸气的一句话:“去,把脸上的红和身上的黑一块给我冲净了,完了再来池子里泡。”
说罢,光着月定穿他的衣服去了。
徒弟挨了仨嘴巴,一声不吭,乖乖到喷子那边冲去了。
于是这规矩,他就能记一辈子了。
武文杰当然知道这规矩,他先往喷子那边走。
忽听有人叫他:“小武,你让我好找。我有急事要跟你说呢,这一下午你跑哪里去了。”
第五十六章 有机成分
这声音半熟不熟,凑近了看,却是精精瘦瘦的设计科长。
武文杰心里叫苦。这又是一个“此处不该你出场”啊。
言多有失,此刻不便多聊。
他赶紧跟科长打个招呼,继续向里走去,打算找一个远离这边的喷子洗。
“来来来,你来我这里冲,我刚好打一下洗头液。”没想到人家直接叫他过去。
武文杰无奈地走到设计科长的喷子下,正要冲呢,只见一脑袋白沫的科长忽然紧蹙了几下鼻子。
“哎呀,这是什么味啊?你下午干什么去了?”显然,武文杰把他给呛着了。
水一上身,气味很快就下去了。
武文杰想着该怎么回答科长的问话,还没等他张口,设计科长又来了一句:“你这味道不是咱工业的味,是其它行业的。”
可不是嘛。工业的味是油味、火味、金属的味,都是无机的味,而武文杰身上的味,是“有机”的味。
顺着设计科长的话,武文杰倒有的说了:“下午给朋友帮了点忙,支援农业建设去了。”
设计科长显然信以为真了:“你们去浇肥的,是工厂南头那个村的田吧?”
地处城乡结合部的工厂,往北走是市区,往东往西往南都是村子。厂子的南头正好与一个村北端的田地相接。
厂里的一部分工人就来自那几个村。农忙的时候,他们还要回村去抢种抢收。
武文杰正想将错就错地说是,不料设计科长自己先摇起他那满是白沫的头来:“不对呀,现在不是施肥的季节呀。这个时候要是浇大肥,会把作物烧死的。你那朋友种的是什么呀?”听上去,他的声音还挺焦急。
真是应了那句话了,说一句谎话要用十句谎话去圆。信哉斯言。
武文杰心里抱怨:“车间里都说我是书呆子,他们是没见识过眼前的这位资深书呆子。闻到点臭味你忍忍就过去了呗,非要刨根问底,恨不得把这臭味的来源、成分和分子式都弄明白了。弄明白了你打算干啥?”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得应付着,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往下编了,便硬着头皮瞎诌一通:“我不管施肥,有个朋友那里攒了挺多的狗粪,我只是狗粪的搬运工。至于人家要怎么施,我就不管了。”
编完这几句,武文杰长吁了口气。
设计科长听罢,似乎满意了:“嗯,对对,我闻着就像狗粪的味。我是怕你不懂农活,把人家的作物给烧死了。跟咱们工业一样,种地也是讲究规矩的,里面哪一道活出点问题,就会影响到整个收成。跟咱们的产品一样,一道工序出问题,产品就可能报废呢。所以,不管农业还是工业,只要是做事,都来不得半点马虎。”
得,转了一大圈,还是没忘了教育人。
武文杰闷头在洗,心里却还惦记着,设计科长会跟他商量什么事。
等设计科长再一开口,武文杰发现他的思路,似乎还停留在刚才的“有机成分”上。
“不对呀,”科长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我虽然没吃过狗肉,但我见过狗跑。狗是每天要遛的,遛狗的时候,狗就把屎拉在外面了,所以这狗屎是攒不下的呀。”
武文杰只好把自己的思路,再拉到“有机成分”上来。
该怎么回答呢?不能再瞎编了,还是有一说一吧:“哦,是这样,我那朋友的狗生了点病,大便不通,我就给它治了一下,它一下子排出了很多的便便。就是这样。”
科长这回算是明白了:“原来是这样,难怪。要不我还奇怪呢,狗拉屎今天一坨,明天一坨,是攒不下的。而你刚才身上的气味之浓,有机成分不攒到一定的量,是达不到那个程度的。这就是我刚才觉得奇怪的原因,现在总算弄清楚了。”
不用继续往下瞎编了,这让武文杰感到解脱。
甭管待会设计科长再问什么问题,无论多难,自己也得实话实说了。编瞎话的感觉实在令人难受。
正想着呢,设计科长突然又把满是泡沫的头探了过来。武文杰以为他要过来冲头,不料科长是要跟他说悄悄话。
“你会治大便不通吗?我就有点大便不通,有时还挺厉害,非常痛苦。你能不能帮我治治?”
武文杰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刚才非要多嘴,说自己帮人家治了狗狗的大便不通,结果又把设计科长给引到“邪路”上去了。
他赶紧跟科长解释,当然,这回他真是没敢胡诌:“科长,我小时候确实学过给狗狗看病,当然了,就是个二把刀乡村兽医水平。这次也是承蒙朋友信任,把死马当活马医,哦,把死狗当活狗医,不,把活狗当……我就不说成语了吧,那意思你懂。人家让我试着治,我就用在村里学过的偏方一试,还挺灵,算是治好了。可我没学过给人看病,你那病我恐怕治不了。”
设计科长鼻子里连嗯了几声,把满脑袋的白沫冲净了,一双眼睛狡黠地冲武文杰眨了眨:“哈哈,我是在测试你呢,看看你讲不讲科学精神,是不是瞎大胆。测试结果初步证明,你不是瞎大胆。”
听了这番话,武文杰险些冒出冷汗:“好家伙,貌似在聊大天,居然又是一个测试!这可真让人想不到啊。”
见武文杰没吭声,设计科长接着说道:“一个人的科学素养体现在方方面面,不光是在科学技术上,在生活和工作的点点滴滴当中,他的理念,他的认知,他的态度,都会体现出来。对科学,对技术,我们既要有虔诚之心,更要有敬畏之心。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不是科学的态度。”
武文杰冲洗得差不多了,这一路跟设计科长对付下来,让他精神高度紧张。
他打算赶紧离开,便对科长说:“我得去池子那边泡一泡,你先洗着,我回头去科里再找您汇报。”
“别别,我话还没说完呢。”设计科长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今天身上也挺脏的,你等我一下,咱们一起去泡,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得,想跑也跑不掉了。
刚才说的还都是闲话,虽然加了个什么“测试”,吓了武文杰一跳,但至少还没涉及到什么敏感的东西。
不知科长接下来要跟他聊些什么。如果仅仅是他武文杰的事,倒也好说,因为他对自己有一定之规。但要是与老七有关了,恐怕就不那么好回答了。
好在老七不在这,自己可以尽可能多听少说,把科长的想法了解清楚,下来还有工夫再跟老七细细商量。
武文杰跟在设计科长后面往池子那边走。走到池边,武文杰正要下去,忽听科长冲着泡在池子里的一个人叫道:“哎呀,太巧了,你也在这。”
武文杰定睛一看,心说事情不妙。
第五十七章 池中会议
那个懒洋洋泡在池子里的人,正是老七。
他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的领导,还有他正在赌气的对象武文杰。
只见他从水里猛一挺身,站了起来。但在这里的“站”,与在单位里的“站”,显然不是一个风格。
老七迅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紧用手里的毛巾挡一下羞。
他这一挡,让站在池边的设计科长和武文杰倒不好意思了。
科长反应挺快,一片腿,迈进了池子里,自己坐下来后,像招呼客人似的,对武文杰和老七说:“来,坐下说,都坐下说。”
三人都坐下,水泡到胸部,于是尴尬顿消。
老七显然还在生武文杰的气,他坐的角度,七分向着科长,三分对着武文杰。
面对眼前的场景,武文杰没法不紧张。他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方案想得很周全,只是还来不及跟老七讲明。
没有俩人的共识和默契,一旦爱较真的设计科长问出刁钻问题来,就有可能把武文杰的方案全盘颠覆。
老七不明底细,却还对武文杰爱搭不理。这更让武文杰心如火燎。
哪怕他能面朝武文杰多点,也方便在交流中看到武文杰的眼色。可他现在的这种坐姿,明摆着就是没打算正眼瞧武文杰。万一说得不合适,武文杰想纠正他都没法弄。
更何况,武文杰通过刚才跟设计科长的交流,知道这位领导还会通过闲聊的方式,深挖个人的思想理念和价值观,这就更让他为老七捏把汗。
想必之前老七在设计科长面前口无遮拦过,以至于科长对他在设计安全理念上产生了疑虑,甚至影响到了对他的业务信任。
这会老七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武文杰可真的无法补救了。
武文杰正想着,设计科长跟开会似地说开了:“你们两位都是交大出来的,交大可是人才济济呀,咱们这届来了你们俩,你看,没来多久就显山露水,技惊四座了。不是我当面夸你们,这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对你们的一致评价。厂里现在大力拓展新产品,要搞电力机车大会战,正是用人之际。像你们小哥俩都是一身能耐,我怎么能放过你们?”
设计科长慢条斯理地先说了这么一段,武文杰边听边点头。
他还没听出这番话的“话点”在哪里,不好去回应。
为了掩饰不自在,他用毛巾蘸着池子里的热水,在自己头上身上来回来去地浇。
偷眼看老七,他呆呆地坐在热气蒸腾的池子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正在承接香火的阿罗汉。
武文杰试着向他使眼色,无奈角度不对,又隔着重重水雾,眼波根本发不过去。
武文杰心里七上八下:科长既然拉开架势在池子里开上会了,那么一会很可能就会说出他新的想法。如果只是听听还好,假如需要表态,那就是个风险巨大的考验。
设计科长停了一下,环视左右,扫了两个年轻人一眼,接着道:“同是交大人,你俩是少年英雄,锋芒毕露,而你们有个学长,高你们几届,他可以算是厚积薄发,大器晚成,哦不,跟你们比起来,他算是大器晚成,可实际说来,也不算大,还不到三十呢。”
武文杰听到这,心里扑通一下。看来还真让他猜着了,设计科长这边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招兵买马呢。
武文杰后悔自己没能早点推动,以致眼下变得被动。
他试探着问设计科长:“你说的那位,他是……”
“他现在也在基层,你们可能不认识。因为事情还没有定,我先不说他的名字,等事情有眉目了再揭锅。”
见设计科长讳莫如深的样子,武文杰心里一沉。
透过雾气看老七,他依然佛系地坐着,似乎说的事与他无关。
设计科长还想继续往下说,只见老七慢悠悠地站直身体,用毛巾稍加遮护,转身向池边走去,边走边说:“我去撒泡尿,憋的太久了。”
说到这,不妨再讲点跟工厂公共浴池有关的故事。
当年走进大学校园后,武文杰才头一回见到游泳池。
学校的游泳池跟他在村里戏水的池塘,也像,也不像。最不像的地方,就是游泳池里总有两股味,一股是消毒粉的味,另一股就是尿骚味。
当时就有同学说,只要是人多的池子,包括游泳池,也包括浴池的泡澡池,都免不了有懒人在里面撒尿。这个在哪都一样。
到了工厂浴池,武文杰出乎意料地发现,这里竟然没有一丝尿骚味。
问起老师傅,老师傅给他讲了由来。
那个时候挺早了,要拿车辆的家人来算时间,大概是他爷爷退休前后,他爸爸接班前后的事吧。那会不时有人在泡澡池里小便,骚味屡禁不绝。
恰逢当时要求领导到基层搞“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当然也要一同泡澡池子。
有领导被澡池里的尿骚味惹恼了,决心下手整治。
领导也有招,把任务交给了老交大的毕业生,让他们给想想办法。
那里面真有聪明人,在水里放了点对人体无害的试剂。
几个愣头小伙,还不知水里面已设下了埋伏圈,照着惯例,在快洗完的时候往池子里撒了尿。
这回可让人抓了个现行,水里飘浮的那几缕蓝色痕迹就是铁证。
这种事,不用叫领导来,直接找捣蛋鬼们的师傅就行。
那会的师傅已经不兴打徒弟了,不过师傅不是白当的,损招多的是。
先问清了水里的药水没毒,几位师傅便找来几个水瓢,让犯了事的哥几个,一人拿个瓢,趴在池边舀水喝。
师傅们则每人坐把椅子,端着搪瓷缸子,围成个圈,边自己喝茶,边看徒弟们喝洗澡水。
其他没事的人,也都站在一旁看热闹。
师傅们喝着茶,嘴里还不闲着,小话一个接一个。
“这饮料喝着还解渴吧?比师傅的茶好喝吧?”
“这汤是浓了,还是淡了?还要加点什么不?”
“小子,别光洗皮肉,我看呀,你那心肝肠子肚子肺都该好好洗洗。”
那几个小子一瓢一瓢地喝,喝到后来,一个个脸都青了。
领导赶紧让人给几位老师傅带话,说差不多就行,别弄出事来,这才让几个小子走人。
这事很快就在工厂传遍了。池子里不许撒尿这个规矩,也就这样立起来了。
见老七去撒尿,设计科长招呼武文杰凑近点,他有话要说。
第五十八章 车辆救驾
设计科长问武文杰:“你和王卫彤住一个宿舍,他最近一直是这样吗?”
武文杰矢口否认:“卫彤他最近状态挺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设计科长一指刚才老七呆过的位置,又比划着老七刚才的姿势:“你瞧他那副样子。”
武文杰忙说:“他不是因为工作,工作上绝对没问题。如果说有什么情况的话,可能是这两天,他女朋友家里有点事,让他也跟着操心了。这个真不怨他,谁家里还能没点儿事呢?”
武文杰这话绝对是实话:王卫彤女朋友家里确实有事—-狗狗得了重病,这难道不是事?
设计科长不置可否地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开发电力机车,是咱们当下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国内几家兄弟工厂都在拼抢,看谁能率先抓住这个机会。一旦我们的工作有点闪失,没能把电力机车拿下来,那对工厂未来的发展影响可就大了。我会成为历史的罪人,工厂领导也没法向几千职工和几万家属交代。这事关我们工厂未来发展的前途命运,可不是儿戏。”
从设计科长的眼神里,武文杰看得出他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现在工厂领导只要见到我,就向我催活。而我脑子里成天想的,就是到哪里去找人才。明摆着你们都是人才,但是人才也得放在最合适的地方,才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我把我的想法和意图,和盘给你托出了。你抓紧考虑,尽早给我明确答复。我知道,车间舍不得让你走。其实哪里都是这样,见了人才都当宝,当然不会轻易放走。但是你应该放眼长远,千万别被眼前的一点小利给遮住了眼睛,捆住了手脚。”
见科长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武文杰觉得自己也得把话说明了:“感谢科长厚爱,来厂这一年多,我做了些事,我特别喜欢咱厂的氛围,只要想干事,就有平台,就有机会,就有资源。我也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把自己的聪明才智贡献给工厂。但包括我,也包括王卫彤,我们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很大的局限,一个主要方面,就是在基层的历练不够。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我们有心,往往也会因为局限而很难达到应有的水平。我和王卫彤同出自交大,彼此知根知底,了解自己的长处短处,也了解对方的长处短处。我们已经根据你的想法做过一些沟通,也初步形成了方案。我们会尽快向你报告的。”
听武文杰这样说,设计科长眼睛一亮:“我还真怕你把我说的不当回事,而一直晾着我呢。如果你有考虑,那就太好了。”
就在这时,方便完的老七回到了池子中,又在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刚被武文杰带起情绪的科长转脸对老七说:“你就在咱们科里,还跟我守着秘密,啥也不说。刚才小武都跟我说了,你们哥俩在下面早有准备,你可真沉得住气。”
科长说完这番话,武文杰屏住呼吸,盯着老七的方向。
老七显然没明白科长在说什么:“我做了什么准备?我和谁做准备了?”
听老七这样说,武文杰恨不得上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他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然后闭上,再睁大,再闭上。他希望老七能够看见他的眼色。
可雾气缭绕中的老七,根本就没往他这边看。
老七的话让科长有些诧异。他扭头看看武文杰,武文杰故作镇定,再看看老七,老七一脸无辜。
武文杰怕老七说出更不着调的话来,赶忙堵他的话:“科长找过我以后,咱们不是碰过吗,一块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老七没好气地说:“碰过吗?我怎么没印象了?碰的什么呀?”
武文杰觉得自己的鼻子都歪了。
他用目测丈量了一下,觉得距离差不多,便悄悄伸开自己的腿,在水里蹬了老七一脚。
本来坐得好好的老七,被武文杰这一蹬,身体歪向一边,差点喝进一口洗澡水去。
老七急了,坐直身子,指着武文杰嚷道:“你踹我干嘛?有毛病啊?”说着就要上手推搡。
设计科长也没想到,本来想好好开个会,这俩小子怎么翻脸了?
他正要起身劝解,只听池子外有个洪亮的声音在冲这边喊:“哎,水里那两位,你们干嘛呢?”
武文杰还当是浴室的管理员,回头一看,喊话的人是车辆,洸溜溜站在那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池子这边。
老七也看到了车辆。不管怎么说,人家目前还是他的准大舅哥哩。武文杰和老七同时收了手。
车辆这是刚进浴室,连冲还没冲呢。听到池子这边说得热闹,而且有他熟悉的声音,便凑过来看看。
见那个老学究模样的人,带着武文杰和老七,坐在池子里开会,他觉得特别好笑。
正看着,忽见武文杰和老七要动手,于是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惊动了三个人。
车辆的介入,让武文杰很高兴。
他趁着自己背对着设计科长,赶紧对车辆挤鼻子弄眼,快速打了一通表情哑语。
武文杰和车辆一块混了一年多,彼此间的了解也非同一般。他这一套全无章法的哑语,车辆当即明白。他知道武文杰的意思,是让他赶紧帮他把这位开会的老同志引走。
车辆用他的大嗓门,指着设计科长说:“那位老师傅,我看你腰上的筋脉好像不通,平时疼不疼啊?上来我给你揉一下,保证舒服。”
上点岁数的人,谁还没个腰酸背疼啊,车辆一蒙一准。
眼瞅着两个小伙子要呛呛,设计科长正不知如何收场呢,那个陌生的大个子主动提出帮自己揉腰,这倒是个不错的台阶。
科长顺势对武文杰和老七说:“咱们回头再说,你们继续泡,我去请那位小师傅帮我揉揉腰,这几天腰是挺不舒服的。一看他就是行家,那么老远就能看出我的老毛病犯了。”
武文杰听了,差点没忍住笑。他怕被设计科长发现,赶忙把脸闷进水里,谁知这一来,反让他呛了水。这倒好了,咳嗽把笑给盖过去了,没让科长发觉。
刚一凑近车辆,科长一皱眉头:“小师傅,太感谢你了,不过,你最好还是先去冲个澡吧。”
第五十九章 不宜喝酒
车辆给设计科长揉腰的时候,设计科长问他是哪个单位的。
车辆大大咧咧地说:“刚才跟你一起开会的那个小武,跟我是一个车间的。”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他领导。”
尽管看上去车辆不像什么“大领导”,但一想到自己在武文杰这事上,实际上有挖车间墙脚的嫌疑,设计科长忙打住话头,不敢再跟眼前这位“领导”多说。
车辆其实是说者无心,之所以自称是武文杰的“领导”,并非完全出于虚荣心,而确实是想“罩”一下武文杰。万一武文杰是因为捅了什么娄子被人教训了,他车辆自称领导可以更方便地帮他一把。
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
倒是让武文杰跑了,车辆自己却被抓了“官差”。
他当然不想干,只想赶紧糊弄完了事,于是边给设计科长揉腰,边打量武文杰和老七的动向。
见他俩收拾完东西往外走了,车辆决定赶紧“收工”。
“老师傅,你这腰问题不大。我刚给你松了松筋,你再到池子里泡一会儿,就好了。”
谁知设计科长被揉出了感觉,还不想轻易放过车辆哩。
“哎,别急别急,还有几个地方你再帮我揉揉。这里这里,对对对。还有那里那里……”
好家伙,足足让车辆给揉了一个钟。
揉完,车辆累得连拳头都攥不住了。干钳工活也没这么较劲啊。
设计科长称谢之余,突然问了车辆一句:“是不是今天下午你也去支援农业建设了?”
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把车辆弄愣了。
“我今天下午去支援农业建设了?我到哪儿去支援农业建设啊?我这一天都在咱们工业系统大干快上哩。”
他以为设计科长是在跟自己逗乐呢,没当真,便用开玩笑的口吻答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设计科长的眉头又皱起来了:“眼前的这位小武的领导,身上的怪味跟小武一模一样。怎么小武一个说法,他又是一个说法?其中必有蹊跷。”
设计科长道过谢,带着一丝狐疑,走进了泡澡池。
车辆赶紧往外跑。
一出浴池,车辆就见武文杰、老七和车车三人站在树荫下聊天。
刚才,趁着车辆给设计科长揉腰,武文杰拉着老七躲在一个角落里嘀咕了半天。
他把这些日子一直想当面跟老七说开的事,一骨脑地说了。
当他说到老七这段时间由于工作压力,对车车的态度发生变化,给车车的心理造成不安和恐慌时,老七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只觉得我挺难,快撑不下去了。没想到,我的态度竟然给车车带来了那么大的痛苦,我真没想到。”
武文杰点点头:“车车找我,压根就不是想另起炉灶,而是她一肚子的委屈和不安,不知道跟谁去说。跟她父母说,她父母不明白。跟她哥说,她哥也不理解。跟她闺蜜说,闺蜜远在千里之外。也算她把我当成朋友,咱们曾经有过那么好的‘三角形’阶段,她觉得,大概只有我能在这个时候,给她一点支持、鼓励和帮助。”
这回老七总算是走心听了,也听进去了。
武文杰趁热打铁说,希望老七今晚就去找车车谈一下,把事情说开,把误会解除,并说,如果需要,自己可以跟着去。
最后这句话,让老七又不高兴了:“你把我当窝囊废了吧?这些话我还不敢跟她说?之前我是不大理解,有误会,才闹成那样的。现在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当然也就知道该做什么了。”
老七这样一说,反倒让武文杰有些失落,他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再重温一下“三角形”的感觉,并向车车当面表一下功,但看来老七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既然不给机会,那就祝他顺利吧。
聊完,两个家伙嗖嗖嗖把衣服穿上,也不管给他们打掩护的车辆是什么情况,就径直走出了浴室的门。
你说巧不巧,两人一出门,就碰上了车车。她也是刚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红润的脸颊显得格外靓丽。
这让武文杰的心里又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轻吐了一口气,怪怪地笑看老七。
老七会意地点点头,向车车走去。
车车注视着走向自己的老七,又瞟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的武文杰。
站在老七身后的武文杰,用手向车车比划了一个手势,那是表示,一切都好。
车车再把目光转向面前的老七。
老七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车车,都是我不好,我太不了解你的心思,让你受委屈了。”
车车莞尔一笑:“哟,这话怎么说得这么酸呢。这都是谁教你的呀?是不是小武啊?你们俩大小伙子凑在一起,还合起伙来编这种话呀?真好笑。”
说完,车车又向武文杰招手:“小武,你站在那干嘛?过来呀,我还得好好感谢你呢。”
老七以为车车说的是武文杰给他俩说和的事,便接嘴道:“是啊,我也要好好谢老六呢。”
话没说完,就被车车打断了:“你谢他那是你的事。我谢他,是代表我们家小黄。”
老七故意装出疑惑的样子:“你们家小黄是谁?他为什么要谢老六?”
车车知道他在装傻,没搭他的茬,而对武文杰说:“正好,我哥也在里面洗澡。咱们等他一会。今晚我和我哥就代表小黄请你吃个饭吧。小黄不方便来,就让卫彤替它出席了。”
武文杰听了,哈哈大笑。老七佯装不解。
就在这个时候,车辆出来了。
车车的提议,他当然赞同。于是,四个人一同去了饭馆。
一落座,车辆便说:“上酒。”
车车说:“上老白干。”
老七说:“赶紧上。”
武文杰最后说:“咱们今天别喝酒了。”
车家兄妹不高兴了:“今天是我们请你吃饭,而且代表的是我们家小黄。”
说到这,车车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老七的肩膀。
老七明白,自己这个时候要以小黄的身份亮相了,便用小黄的口吻说:“对呀,今天我要向你表示感谢呢,如果不喝酒,那还怎么表达呀。”
小黄为什么要谢武文杰,老七还真不知道。
见老七那副真真假假的样子,武文杰笑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笑够了,他向三人道出今晚不能喝酒的原委。
第六十章 小黄姑娘
明天就要跟设计科长汇报方案了,所以事不宜迟,今晚一定要把事情全部搞定。
谁去汇报?当然是老七。
怎么搞定?武文杰计划带着老七去车间,把自己的意图在现场的模型上跟他讲明白,以便他到设计科长那里去阐述。
武文杰责备老七:“你看看,你下午非要耍那个小心眼,我车间里给你准备得好好的演示模型,你一眼没看就走了,可真把我急坏了。那都是我的心血呀,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我想这样,趁着那东西还没拆,吃完饭咱们赶紧过去,把它比划清楚,明天一早你好去找科长说。”
这时,车辆搭茬了:“哎,小武,你在车间弄的那套东西,我让人给拆了。”
“什么?给拆了?”武文杰大惊失色。“你怎么能给拆了呢?”
老七一听,也傻眼了。
车车在一旁秀目圆瞪,盯着她哥哥。
“你原来不是说就用一下午的吗?下午都过去了。”车辆反问道,脸上带着一抹不以为然的笑。
武文杰真恨不得上去揍他一拳。可人家没有做错什么呀,自己生气归生气,打人却是没有道理的,更何况,他也未必打得过眼前这个家伙。
就在这时,饭馆老板笑嘻嘻地拿着酒过来了。
武文杰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呢,让不识相的老板赶上了:“谁让你拿酒来的?我说了不喝酒不喝酒的!赶紧把酒拿走!拿走!”
他们几个人经常来这,老板跟每个人都挺熟,知道他们几个的大致关系,当然也清楚他们在厂里的“官大官小”。
块头最大的那个姓车的,是这几个人里官最大的,那个吼人的叫小武的小书呆子也是个官,但比姓车的官小点。
可不知怎么的,今天姓车没说什么,倒是这个叫小武的家伙突然吆五喝六起来。
老板有些不解,端着酒瓶看车辆的反应。
车辆绷起脸说:“看我干嘛?不是说了赶紧把酒收走吗?不赶紧收起酒还等什么呢?这酒,喝进肚子要算钱,要是摔地上了,可就不算钱了。”
在老板看来,那姓武的吼起来虽然动静大,但看上去还是带些滑稽相,并不那么吓人。倒是这个大块头,虽然不动声色,还压着嗓门,可那副架式却是满吓人的。
老板前脚把酒拿走,老板娘后脚端着第一道菜就上来了。
见武文杰沉着脸,没动筷子的意思,车辆开口道:“吃饭前,我就剪个彩吧,说两句。刚才我说把你们那套家伙拆了,其实是跟你们开个玩笑。我知道那玩意重要,是小武给卫彤精心准备的,卫彤还没看到,我哪能拆?连这点眼力架都没有,我还配当这么大领导吗?我也怕主任看到找我麻烦,头下班的时候,让人用苫布给盖上了。待会拉开苫布,就能恢复原样,什么也不会少。”
这大概是武文杰所听过的最美妙的饭前“讲两句”了。
刚听完,他还有点不相信,盯着车辆问:“班长,你说的是真的?真的没拆?”
车辆一撇嘴:“连我说话你都不信了?是不是真的,一会吃完饭去看看不就得了。我的话讲完了,大家动筷子呗。”
老七的脸上如释重负。
车车一拳头捶在车辆的肩膀上:“你这头猪,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吓唬人,差点没把人家小武吓出个好歹来。”
武文杰面色严峻地冲着车车说:“我不许你侮辱我哥们的女友。”
说到“哥们”的时候,他很用力地拍了下老七的肩膀,拍得他直咧嘴。
他这话有点绕,一时间几个人都愣住了。
车车最先反应过来,她用手指比划着转了一圈,说:“合着你是在向着我说呀?你哥们不就是老七吗?老七的女友,不就是我吗?”
老七和车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车车接着问:“我侮辱我了?我怎么侮辱我了?”
武文杰一指车辆:“你看,你管他叫猪,那么他的亲妹妹肯定也是猪了。可你知道吗,他妹妹是我哥们的女友啊!”
说到“哥们”的时候,他再次挥起胳膊想拍老七,这回让老七给闪开了。
“老六,你可够坏的,嘴上挤兑人家兄妹俩,手上还不忘拍乎我。你这是一箭三雕啊。”老七“怒斥”武文杰。
车车和车车彻底明白了。
车车顺手抽出一张餐巾纸,揉成团,打在武文杰的鼻头上。
趁武文杰护脸的时候,车辆连气带笑地伸过腿,照着武文杰的脚上连踢两下。
踢完他后悔了:他穿的是布鞋,踢到了武文杰的钢包头鞋上,谁疼谁知道。
闹了一会,车车想出一个点子,她说:“今天咱们聚会,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小黄答谢小武。由于小黄本人不能亲自参加,它全权委派了代表来出席,下面我们欢迎小黄的代表王卫彤给我们讲两句。”
老七打算把装傻充愣进行到底,他就当一直不知传说中的“小黄”是谁,将错就错将小黄当成了车家表妹。
他手持饮料,扭扭捏捏站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武文杰说:“武哥,我代表小黄讲两句吧。这次你帮了人家那么大一个忙,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见老七如此入戏,车车先哧哧笑起来。
武文杰看着老七那副古古怪怪的样子,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冲自己一闪一闪,心里直翻腾:“要是那位小黄真的这样谢自己,那可真是担待不起。”
车辆也觉得老七这副样子挺搞笑,不过作为大舅哥,还是得保持一定的尊严,他努力控制自己别笑出来。
老七想像着他心目中的那位“小黄姑娘”的表白方式:“小武,我见你仪表堂堂,也知你才高八斗,内心早有倾慕,如果你不嫌弃,我要和你定下终身,共结良缘。”
说到这,大概老七自己也觉得说的这些太文诌诌了,干脆又转成了大白话:“小武,听说你还没女朋友呢,你看我怎么样?以后我小黄就当你女朋友吧。”
三位观众,包括车辆,都笑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