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头一块表
武文杰趁和车辆单独在一起的机会,提醒他不能再打人了。
车辆不高兴地反驳:“什么不能打?我打他为的是谁?不还是为你吗?这种人不打行吗?”
武文杰耐着性子说:“无论为谁,也不能打。打人容易打出事来,严格地说,打人是犯法的。”
车辆脖子一拧:“就抽他几个大嘴巴,能打出个庇事来。”
武文杰还想再说,车辆没容他张嘴,继续说道:“对于不同的人,就得用不同的办法。对你们这些学生来说,讲道理好使。对混球那种家伙,没什么理跟他讲,把他吓唬住就行了。你要是吓不住他,他反过来会欺负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往下说就要伤和气了,可武文杰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这可真是犯法的事。咱们只有管人的权利,没有打人的资格。”
这句话把车辆惹急了,他把手里的手套往地上猛地一摔,大声吼道:“天底下怎么还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我犯法,我坐牢,关你什么事啊?”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尽管那100块钱最终回到了自己手里,但武文杰并不感到开心。
混球是把100块钱扔到他怀里的,嘴里跟着还说了句:“行,你跟我玩阴的。”往下,没说。
既然手头的钱能够周转开了,借老七那20块钱就还给他了。
还钱的时候,武文杰突然想到:车辆是怎么知道自己替混球赔钱的事呢?莫非是通过老七和车车这条渠道?
武文杰没问老七。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没意思了。
面对失而复得的钱,武文杰产生了一个想法——是不是给自己买块电子表。
他早已打听清楚了电子表的价格,一块表也就10来块钱。
现在当班副了,需要掌握时间的场合多了,没有块表确实很不方便。
他爱面子,不愿东问西问。正因为如此,他也养成了近乎特异功能的本领:无论身处什么环境,他总会迅速“找到时间”,要么是墙上的挂钟,要么是桌上的座钟。
在既没有挂钟也没有座钟的场合,他就只能借助偷偷瞟一眼人家腕上的表,来了解时间。
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才会去找人家询问时间。
从100元中抽出10几块钱来买一块表,并没有太大的压力。
拿定这个主意以后,想象着自己戴上电子表的神气劲,武文杰心里还有点小激动。
他办事一贯讲究干脆利索,既然定了要买,说买就买。
在表店,老板拿出两块表让他挑。
一块是没开封的,15块钱,另一块是开了封的,但老板保证绝对没有用过,仅仅是开了封而已。因为开了封,只要9块。
15块的这块表如果有问题,老板包退换。而开过封的这块,算是打折价,所以不包退换。
武文杰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决定就买那块打折的。
买了表,走在路上,他时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眼他的表,以至于差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剐着,吓得他一身冷汗。
这一路,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跟自己说:“从今以后,你也是有手表的人了。”
在给爸爸写的信中,他本来已经把自己买表的事写上去了,后来想想,觉得不妥,便把写好的内容撕了。
爸爸一辈子没带过表,武文杰觉得自己带块表,却没能给爸爸买一块,心里有点不舒服。
他盘算着等过段时间,自己手头更宽裕了,给爸爸也买块电子表寄回去,让他高兴高兴。到那个时候,再告诉爸爸自己也有块表,也不迟。
转念又一想,爸爸生活在农村,对时间的要求并没有那么高,只要看日头就足够了。给他买表,倒是一种浪费。
对爸爸来说,最实用的应该是来双合脚的舒服的鞋了。
但要说买鞋,有爸爸的,那也得有妈妈的。
自己当年走出大山读高小,全靠妈妈给他的那双旧鞋。
妈妈给了他那双鞋,自己得了很重的脚病,到现在都没好。
而给爸爸妈妈买了鞋,那一大家人都得给买。单靠自己目前的这点收入,显然是不够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武文杰自己的脚也有毛病,那也是在山里那些年落下的。
大学四年,他是靠一双最便宜的球鞋顶下来的。这双鞋,他省了又省地穿,居然坚持到了毕业。
仗着在山里长大练就的铁脚板,武文杰在校园里,无论是跑步还是踢球,都是光着脚。只有上课和平常走路时,才穿他的那双球鞋。
大一大二时还有体育课。武文杰开始曾尝试着光脚上体育课,被老师狠狠训了一顿:“你搞什么名堂啊?给我耍酷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课上罚你呢,你看你那个血淋淋的脚丫子,怪吓人的。赶紧把鞋给我穿上。”
其实,武文杰脚底板的茧子足够厚,完全可以媲美鞋底。从小落下的毛病,是脚面总是干裂,时常还淌血,看上去很是恐怖。
体育老师的要求,害得武文杰每次上体育课时,都心疼的不得了。
平时跟同学踢球,他光着脚,踢得生龙活虎。而上体育课时,同样是踢足球,他却扭扭捏捏放不开手脚——他实在怕把他的鞋给踢坏了。
体育课有时还会练长跑。跑到一半时,他就把鞋子脱下来挂在脖子上,等快到终点了,他再把鞋从脖子上摘下来,穿在脚上。
他的那双球鞋,就是这样跟了他整整四个年头。
老七调到设计科后,每天干干净净地出入宿舍。
而武文杰依然跟从前一样,在班组摸爬滚打。
好在现在工作服多了几身,有的可换了。只是比起老七来,看上去还是要脏得多。
不过,前几天车间新发的一双鞋,一下子让他的心理平衡了许多。
那是一双一线员工专用的钢包头劳保皮鞋,车间新进了一批,发给武文杰一双。
这种劳保鞋,每名一线员工三年才可以领一双。非一线员工是没有的。
如果武文杰在车间技术室画图,是领不到这鞋的。当然在工厂设计科,同样也没有。
武文杰打量了一下周围工友们的脚上,却没见谁穿这种鞋。
“这鞋你们都有吧?怎么没见人穿呢?”他有些不解地问。
有人告诉他:“咱们的工种,实际没那么危险,作业时不是非穿这鞋不可。所以大伙一般都拿回家去穿了,棒着呢。这鞋要是在工厂干活穿,差不多能用三年吧。要是拿回家穿,穿它个五年八年估计都坏不了。”
武文杰听了,心里一动,不由得又想到了爸爸每天要出门的那双遍布茧子的脚,也想到了妈妈那双总是爬满血口子的脚。
自己也可以把领到的这双鞋寄到老家去,问题是,给谁穿呢?
第三十二章 大戏开演
把劳保鞋拿回宿舍,武文杰简直爱不释手。
外观看就是米黄色的高帮翻毛皮鞋。外形虽然粗犷,但线条很流畅,看上去十分顺眼。
鞋的前头刚硬刚硬,就是传说中的“钢包头”。
武文杰听工友说,曾经有人试过拿5磅重的大铁锤砸钢包头,砸过以后,除了鞋的表皮有些擦痕以外,鞋头一点都没变形。
他当然舍不得砸这双鞋,甚至于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把这双鞋贴在脸上,体验那种陌生又亲切的触感。
是寄给爸爸妈妈,还是自己留下穿,他也是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决定,这双鞋可能对自己更适合。当然,他也不想像工友那样拿回家去穿,他就要上班时穿着它。
穿上这双鞋的感觉很神奇,让他觉得自己连走路都带着风。
多少年了,他的脚面一到夏天就淌水,一到冬天就裂血口子。
穿上这双劳保鞋没多久,他脚上的毛病就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
对这双鞋,他更是“爱不释脚”了。
如果说鞋是单位配给自己的劳保待遇,那么这块电子表,就是他给自己的奖励了。
自从有了这块表,武文杰发现自己省了一大块心,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走到哪里都要四处寻摸看时间,甚至还要去偷瞟别人的表。
现在他有自己的表了。他的时间他做主。
老七在设计科如鱼得水,没多久便拿出了新成果。
在柴油机曲轴的改进设计中,他牵头拿出的方案,获得工厂的高度认可。
柴油机是内燃机车的心脏,而曲轴就是柴油机最重要的核心部件之一,位置正好在柴油机的中心。柴油机运行时,气缸爆燃作功推动连杆传来的力,驱动曲轴高速运转,并将其转变为转矩,通过曲轴输出并驱动柴油机工作。
由于承担的职责异常重要,因此对于曲轴的加工精度、材质、结构等方面都有极高的要求。
在机件的高速运转中,别说是接触面上发生点问题,哪怕就是润滑油里稍稍有些情况,都有可能造成抱轴碾片等严重质量问题。
老七这次技术革新的思路是,通过设计结构的优化,大幅度减少曲轴抱轴碾片问题的发生。
武文杰看到老七的技术优化方案后,连连为他的设计思路拍案叫绝,其中有一个最关键的技术点,自己天天干着柴油机组装,却从来没往那里想过。其实就像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前,是“云深不知处”,捅破之后,就是“灯火阑珊处”了。
武文杰当面夸老七的方案:“你想得确实太绝了,真是佩服。等拿到奖金以后,咱哥俩好好喝酒庆祝一下。”
也不知老七哪根筋搭错了,竟脱口问了句:“那我还叫上车车吗?”
武文杰听罢,脸色立刻生变。
老七知道自己说得不合适,赶忙往回搬:“找她做什么?有她什么事?就咱哥俩喝,我请你去咱们这最好的馆子。”
武文杰知道自己的失态让老七觉察了,带着歉意道:“别那么说。那会咱们是仨小无猜,现在你俩出双入对了,再来三人聚会,该有灯泡了。”
老七也说得诚恳:“我和车车这才到哪啊,以后还不知怎么着呢。大家都还是朋友。我也特别享受你说的仨小无猜的时光,不过时间不会往回走,咱们都一起往前努力吧。”
按照老七的技术革新方案,工厂组织曲轴试制工作,就在机加工一车间展开。
按照惯例,这项工作由劳模常来牵头负责,他徒弟江一水等人担任他的助手。
作为曲轴加工的下工序,组装车间也要安排人员参与试制。
车辆让武文杰带人前去。
工厂和设计科对这次的试制工作非常重视,来了不少人员现场观摩指导,其中还不乏专家。
在武文杰看来,这次的试制像极了一出戏,老七是编剧兼导演,还是主演之一。
一号主角是劳模常,那位曾经跟武文杰发生过摩擦的江一水,也是领衔主演之一。
再看看自己和带过来的几位工友,在这出戏里只能算是龙套,还兼当现场的精神文明观众。
武文杰不经意仰头向上望,看到车车端坐在她的天车里待命。
看来,车车也是今天的领衔主演,但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更像是在全场视野最佳的包厢里。
在她的位置上,可以把下面所有的一切看得一览无余。
自从去了设计科,老七的一头乱发变得有型了。
尽管跟武文杰穿着同款工作服,但看上去风格明显不同。
老七的工作服里面穿着干净的白衬衣,领口服帖,袖口紧系,脚上是一双干净的黑皮鞋。
再看武文杰,头发一如既往地乱着,工作服的领子半支楞着,两只衣袖都撸上去一半。工作服里面是一件黑色圆领t恤,脚上则是他那双黄色的翻毛钢包头劳保鞋。
老七的手里拿着一卷图纸,那是他心血结晶,也是今天大戏的脚本。
武文杰空着两手,裸露的手腕上亮着他那块电子表。
他身后跟着几位工友,滴里嘟噜拿了一堆工具和检测仪表。
这几位工友虽说衣服脏点,但架势还是相当耐看的——做龙套,我们也是认真的。
劳模常绝对是个能上场面的大咖级人物,别看平时不修边幅,衣冠不整,在这个场合就立马不一样了。他不但在干净的工作服里面穿了件洁白的衬衣,还在白衬衣上扎了条枣红色的领带。
尽管在武文杰看来,劳模常的这个扮相有股说不出的滑稽劲,但不管怎么说,这身行头确实透出了一副庄重和认真的劲头来。
按老七的技术革新方案,原先要20道工序、18台设备才能加工完成的活,压缩成为只需15道工序、13台设备。省工,省料,省设备,省时间。
更重要的是,按照设计意图,由于革新后的曲轴结构更趋合理,在运行过程中碾轴抱瓦的概率会大幅下降。
试制即将开始了,老七一直在跟几个技术前辈模样的人在紧张地交流着。
几个衣着打扮跟老七差不多,工作服里也穿着干净衬衣的年轻人,在地上贴着标签。
那些标签用来显示工件在加工过程中行进的工艺路线。
那些年轻人当中有武文杰认识的,都是比他至少早两三年进厂的大学生。
各项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老七吹了一声哨子,全场迅速安静下来,只见他冲着厂房顶上的天车举起了拳头。
天车用一声铃响回应,紧接着便轰隆隆地开动了。
第三十三章 功亏一篑
车车稳稳地把曲轴毛坯吊了起来。
老七抱着胳膊,抬脸看着随天车车钩移动的曲轴毛坯。
打着领带的劳模常挥着手,指挥车车把曲轴毛坯吊到第一道工序的铣床那边。
江一水已在铣床边做好了准备。
落好毛坯,启动设备,铣端面,打中心孔。一气呵成。
第一道工序完成后,老七和劳模常等几个人凑向工件查看。
武文杰突然发现老七在向他招手,想必是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事。
人家是这出戏的大导演,咱要当好龙套。武文杰心里叨咕着,一路小跑过去了。
老七递给武文杰一张表格,说:“你帮我个忙,帮我记录一下各工序加工用的时间。”
“这活倒是不错。真是位知人善任的好导演。”武文杰心里一喜,赶忙去接那张表格。他特意用戴着电子表的左手去接。
武文杰举着那张表格,回到了自己的“不显著”位置。
这时,只见劳模常又走到了一台数控机床附近,用哨声通知各方做好准备,然后向天车挥手示意。
天车回了一声,又轰隆隆开动了。
武文杰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格,这道工序是“车止推轴颈外圆”。
这个活劳模常亲自上手了。
武文杰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记下了这道工序的起始时间。
几道工序下来,武文杰发现,衣着依然干干净净的劳模常,脸上不知怎么多了两道黑。
这样一来,本来板板正正一人,就显得略微有点滑稽了。
武文杰忍不住偷偷笑了两声。
身旁的混球问他笑什么,武文杰用手在脸上比划着抹了两下,然后一指远处的劳模常。
混球说出一句脏话,然后哈哈地笑出了声。
武文杰用膝盖在混球大腿上顶了一下,才止住了他的浪笑。
接下来的第五道和第六道工序,是这次试制的关键点,老七的改进主要就集中在这里。
尽管离得远,而且只是看到背影,武文杰还是能感觉到老七显得越来越紧张。
不知是因为疲劳了还是有压力,劳模常的神情也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轻松洒脱。
武文杰甚至从天车在滑道上行进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的疲惫和迟滞。
他看了看电子表,在表格上记下了时间。
第五道工序似乎并不顺利。现场除了加工工件的声音,再无其它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武文杰觉得,劳模常在这道工序所用的时间,应当远远超出正常。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电子表,忽然惊出一身冷汗——电子表的显示屏黑了。
这可如何是好。
武文杰晃晃手腕,显示屏上依然什么也没有。他再用手拍拍表面,上面还是空空如也。
他趁没人注意自己,解开表带,摘下表来偷偷甩了几下,再一看,依然如故。
武文杰的脑门上立刻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人家在唱大戏,自己却连龙套都跑不好。
现在得赶紧想办法补救。
他四下张望,想看看谁戴着表。
他先拨拉了一下混球,问:“你有表吗?”
混球一摇脑袋:“我哪有表啊。”
武文杰又看了身边几个人的手腕部位,都是光光的。
接着他再看自己的表,屏幕上依然什么也没有。
这时,他又见老七在向他招手,显然是要他过去。
“这可坏了。”武文杰咕哝了一句,提心吊胆地往过走。
这道工序,他的表格上只记录了开始的时间,他甚至没顾上看,这道工序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万万没想到,才买的新表会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不光是让他出丑,还影响了工作。
走到老七面前时,他心里还在嘀咕,该怎么向老七和专家们解释自己造成的这个疏漏。
老七见武文杰过来了,迅速探过身去,伏在他耳边说:“老六,这道工序出问题了,可能在设计上有些情况。你就别掐时间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把记录的时间删掉。”
老七凑近他时,他见老七也是一脑门子汗珠。
而老七的这番话,让武文杰一下子如释重负。
刚才还让他无比发愁的事,瞬间不再是事了。
武文杰暗暗做了几个表示带劲的动作。
没人注意他。这个时候,现场所有的目光,都在盯着劳模常和他身边的那个数控机床。
劳模常的工作服袖子挽起来了,继而领带也扯开了,到后来把工作帽也反着戴了。但手底下的活似乎依然不顺。
老七几步小跑凑上去,跟劳模常咬了一会耳朵。
劳模常却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又有一位专家走向数控机床那边,几个人继续激烈讨论。
不知是讨论出结果了,还是没讨论出来,劳模常先关掉了设备,接着老七也拖着脚步离开数控机床。
在大家惊讶的眼神中,老七向在场的人宣布:“因为发生了一些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此次的试制至此暂停。”
在场的人听完,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始四下散开。
下面乱哄哄的,天车上传来喊声:“王卫彤,怎么回事啊?还干不干了?”
是车车。
因为离的远,刚才老七的宣布,车辆没听见。
老七听见车车在喊他,便大声答道:“这边出了点情况,我们检查一下是怎么回事,不用吊了。你可以收了。”
这次试制以失败告终。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老七不愿意跟武文杰说,武文杰也就不问。
但凭武文杰的经验,以及现场劳模常的反应来看,应当是设计上出现的问题,可能是现有设备加工不出来。
正像劳模常所说,他们车间所有设备加工能力和加工精度的极限,他都了解。他干不出来的活,至少在这个厂里,再没谁能干出来。
老七郁闷,武文杰也郁闷。
开始他以为自己的那块电子表,也跟劳模常的一样,是没电池了呢。
去找表店老板,碰巧老板没在,小伙计接待的武文杰。
他说要换块电池,小伙计利利索索地把电池换掉了。
可换完电池,表依旧不亮。
小伙计再拿电表测试刚卸下来的那个旧电池,电表显示电量还很足。
“这是怎么回事?”武文杰问小伙子。
“什么怎么回事?”小伙子漫不经心的答道,“你的表坏了呗。”
“这表怎么可能坏呢?是我才买的,上个月从你们这买的呀。”
听武文杰这么说,小伙计似乎感到自己刚才失言了,连忙说:“那你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武文杰不高兴了:“你要什么也不知道,那你叫你老板来,我要跟老板当面说清楚。”
小伙计说让他下午来,老板可能下午会来店里。
下午正在班上,武文杰见台位上不太忙,便悄悄跟车辆请了个假。
车辆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刚买的电子表坏了,他去问问老板是怎么回事。
武文杰这一走便杳无音信,快一个小时了还没回来。
车辆感到有点疑惑,跟班里交代了一下,也出了车间。
第三十四章 表店冲突
还没到表店,车辆就听见了争吵声。
进去一看,武文杰正红着脸跟老板在争执。
听了几句,车辆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武文杰已经等了老板好久,才等到,他对老板说,他的表买了不到一个月就坏了。
老板说,这表买的时候就是打了折的,所以不退不换,自认倒霉。
听上去武文杰并不善于吵架,车轱辘话来回说,却总也说不到点上。
见车辆吊着脸进来,老板以为他是新来的顾客,便不再理武文杰,去招呼车辆。
车辆站在武文杰身边,用手搭上他的肩膀,老板马上明白,这俩人是一伙的,而且刚进门的这个家伙显然来者不善。
老板还是客气地问他要什么。
车辆没搭他的茬,在武文杰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冲老板说:“这是我哥们,打小在农村,苦孩子出身,现在爹妈还在山里苦熬呢。你怎么他了?”
老板答道:“我没怎么他呀,就是头几个月卖给他一块打折的电子表,现在他非讹我说要退货。”
话没说完,武文杰就打断他:“什么头几个月?就是上个月!连一个月都没到。”
车辆又在武文杰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道:“没让你说话,听他说。”
武文杰住了嘴。
那老板不知车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珠子转了两下,接着说:“当时卖给他的时候就是打折的,说好不退不换。不同的表进货渠道不一样,价格也就不一样。”
“那他这个表怎么办?”车辆问。
“能怎么办?不能退,不能换。如果要修的话,我可以帮他修。5块钱,包修好。”老板说。
那边“5块钱”一出口,这边武文杰的心里咯噔一下:“买这块表才花了9块钱,把它修好竟然要5块钱!”
他心里着急,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车辆又拍了一下武文杰的肩膀,冲着老板说:“按说电子表都皮实着呢,这块表怎么这么快就坏了?”
老板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说:“我知道电子表皮实着呢,可谁知道他是怎么戴的。”
车辆转过头看着武文杰:“哎,小武,你这块表有没有进过水什么的?”
武文杰答道:“班长,你还不了解我嘛,这块表对我来说可金贵着呢。”
车辆又转向老板:“那你说为什么它会坏呢?”
“这玩意谁说得好?它说坏就坏了嘛。要不它干嘛打折呢。”
车辆停了一下,突然问:“这表确实是新的吗?”
“怎么不是新的?天地良心,不是新的,我能当新的卖吗?”老板就差诅咒发誓了。
“好的。”车辆看了眼表,问武文杰道:“这表你还打算修吗?”
武文杰摇摇头。
“既是这样,那咱们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吧。”车辆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显然,老板和武文杰都不明白车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车辆用手晃了晃表,对武文杰说:“如果这块表被我弄坏了,我赔你9块钱。我就不相信会没个说法。”
他伸手摸向后腰上的钥匙串,上面有一个小起子,他把小起子对准电子表的后盖,用力一杵,后盖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元件。
见车辆打开了后盖,老板的脸立刻变了色。
“你拿一块旧表芯糊弄我兄弟。”车辆把打开后盖的表举到老板眼前,厉声喝问。“你说这是新的?新的会是这样吗?”
老板还试图狡辩:“如果他把表掉到水里了,就会是这样的。”
表的里面确实是锈迹斑斑。
一听他这样说,武文杰急了,脱口而出:“谁把表掉进水里了?我的表从来没进过水!”
“这谁知道啊。”老板不阴不阳地说。
车辆顿时暴怒:“你睁大狗眼往这儿瞧瞧!这里面的接触片是一根铁丝,这是因为掉进过水里吗?这块表完全就是一块旧表!”
这一看,确实再明白不过了,这块表彻头彻尾就是一块旧表。
老板虽然不吭声了,但脖子依然梗着。
车辆“啪”地把电子表拍在柜台上,喝道:“退钱!把你这破玩意还给你!”
他管这块表叫“破玩意”,让武文杰很不开心。
虽然武文杰戴这块表的时间不长,却已跟它有了感情。
从他内心里说,如果老板乐意免费把这块表修好,他还是愿意继续戴它的。
作为他人生的头一块表,这表带给他的快乐实在太大了,这是旁人所无法理解的。
武文杰用商量的口气说:“你帮我把表修好,我给你一块钱,咱们两清,行不行?”
“凭啥啊?别要他这个破烂货!就让他退钱!”车辆替武文杰拿主意。“你不是戴了一个月吗?让他少退5毛钱,9块钱买的,退8块5。”
这样的让步,对脾气刚硬的车辆来说,算是挺不容易的。
武文杰生怕老板把这块表收走,自己想收起来,又觉得不合适。这块表究竟归不归他,他现在也不知道了。
老板可没觉得车辆是在让步,反倒被他的话激怒了,只见他用手把躺在柜台上的表猛地一扫,表被扫得飞了起来,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车辆的眼部。
表掉在地上,里面的零件散落一地。
武文杰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只听车辆大吼一声:“好小子,你不想活啦!”
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老板被车辆从柜台里拎了出来。
车辆用他那惯用的大巴掌,对着老板的脸上就是一顿猛扇。
车辆正打来劲,忽觉腿上一阵剧痛,他不禁大叫一声。
定睛一看,老板不知从哪里抄来一个改锥,戳中了他的大腿。
车辆赶紧一把抢过改锥,本想也冲老板戳下去,忽然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可别那样,会出人命的。”
那一瞬间,他收住了要扎下去的手,把手里的改锥掉了个头,手握改锥的金属头一端,用另一端胶木把冲着老板的脑袋一阵猛打……
派出所来人,把车辆和老板都带走了。
作为证人,武文杰也跟着去了。
乱哄哄当中,他从地上捡起那块空表壳,偷偷装进了兜里。
那是他花钱买来的。
在派出所,武文杰在证词上按过手印后,就走了。
车辆则到第二天才回来。
他看上去状态还好,但他显然对武文杰不大满意:“好小子,我去为你出头,你怎么在派出所里不向着我说话呀?
他的话把武文杰说愣了:“警察问我,他打了你几下,你打了他几下,我对记数有擅长,总能记得特别清楚。让我说,我就照实说呗,这有什么错吗?”
“真是个书呆子。警察问你的时候,你就不会说,那小子打了我一下,我打了他两下?你干嘛要老老实实说他打了我一下,我打了他十五下呢?胳膊肘往外拐,你是不是缺心眼啊!”
武文杰说:“其实,我还是打了埋伏的,只说了你用改锥打他的次数,你抽人家大嘴巴的那几下,我还没说呢。”
第三十五章 坏芯好心
武文杰下班回到宿舍,见老七一反常态,回来的特别早,却一言不发,闷头在他的床上看书。
武文杰知道他是为设计出现问题而烦呢。
既然不知该帮他什么,那就只好等他什么时候愿意说话了,再跟他说吧。
武文杰的心里也觉得挺别扭的。
车辆这次捅了这么大娄子,实际上是为了帮他武文杰,可帮来帮去,怎么最后弄成这样了呢?
躺在自己的床上,武文杰拿出那个表壳,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是真心喜欢这块表,却没想到它是个坏了芯的玩意。
看来,自己跟这块表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他想着最后再戴它一晚上,明早起就把它收起来。
第二天一早,上班路过表店,见那老板在门口站着,脸上清晰可见几块淤青。
看到武文杰过来了,老板招手示意他进店。
武文杰本不想搭理他,但他一副神秘古怪的神情,还是让武文杰忍不住跟他进了店。
“你那位大个子哥们儿,真是个仗义的人。”一进店里,老板就说。
武文杰冷冷地说:“仗义不仗义,那是我们之间的事,还用你管吗?”
他冷眼看着老板,究竟要出什么牌。
老板并没有在意,接着说:“看你小哥们为人也挺正,就是书呆子气重了点,不过真是好人。”
武文杰有点不耐烦了:“有什么话你快点说,我还要去上班呢。”
老板话归正传:“那天你作完证走了以后,所里给我们调解,让你们那位大个子给我赔50块钱。大个子不干,倔劲上来了,死活不服。最后害得我也跟他多蹲了一宿。最后,所里给他加到100,他也老实了。
“没想到他来给我送钱时,又弄出个名堂,他跟我说,给我的这100块钱里面,有20块钱,我应该再赔给你。啥意思呢,就是说因为那块表,我还欠你的,我应当再赔偿你20块钱,算翻倍赔,假一赔二。他让我问你,是给你20块钱呢,还是在我这店里挑一块值20块钱的表。”
老板说的啰嗦,武文杰听得迷糊:“什么意思?什么20块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跟你没关系?”老板眼睛一瞪:“大个子赔我钱,他认了,也给我了100块钱。但他说,我也应该赔偿你的损失。我一想也是,虽然当时他打我打得挺疼,我心里也特别生气,可是现在看,也没啥大问题。再说,挨了这顿打和骂,我自己也反思了一下,确确实实我有点黑心。挣钱不能这样,以后我也得改。这么说来,其实我应该感谢他,也应该感谢你这个书呆子,做人应该像你们这样。我这个人无论做人还是做生意,是有问题的。”
见武文杰还愣在那里,老板捅了他一下:“你倒是说句话呀,是要这20块钱,还是从我这里拿一块表,你自己定。办完了,你直接告诉那个大个一声就行了,我可不敢再见他了。”
这可让武文杰为难了。这20块钱,自己拿吧,这是从车辆兜里掏出来的,不拿吧,似乎又便宜了老板,而且跟车辆也没法交代。他那个臭脾气,武文杰也不想受。
如果再拿块表,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知怎么的,头一块表在武文杰心里的位置挥之不去,他觉得,拿一块新表回去,实在对不起那块跟了自己一个月,现在正躺在他枕头下面的旧表,哪怕它现在只是个表壳。
见武文杰一直愣着,老板给他递上一叠钞票,看上去大概有七八十块的样子。
这让武文杰更觉诧异:“你这是怎么回事啊?还给我钱干嘛?”
“这钱不是给你的,麻烦你把这80块钱带给那个大个子,我不想见他。原来我也怕他把我打出个好歹来,现在看,里里外外一点问题也没有。这顿打算是把我打明白了,等于给我上了一课,我就不再额外给他感谢费了,就麻烦你把这80块钱退给他,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武文杰没想到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本来自己面临选择,就很麻烦了,现在居然还让自己再把剩下的钱带给车辆?
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由于惦记着还要上去上班,他扫了一眼柜台下面的表,想看看时间。
这一扫,他看见柜台摆着的小盒里,放了几个小巧的表芯。
“老板,那80块钱的事,咱们待会再说,先解决我的问题吧。”武文杰拿定了主意。“那20块钱我不要,新表我也不要,你这里有没有还能用的旧表芯,我自己花钱买,我要装到原来的表壳上。只要能让我用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行了。”
听到这里,老板眼前一亮,他随即把手里的80块钱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了100块钱,接着在柜台里细细选了一会,挑出了一个表芯。
“跟心地好的人打交道就是舒服。”老板不动声色地给武文杰戴了一顶高帽:“那就这么办了,你把这100块钱退给那个大个子,就告诉他说我这里啥事也没有,用不着赔偿了。当时说狠话,动手,都是因为在气头上,况且我还在他腿上捅了一下呢,他都没说什么。这个表芯给你拿走,不要钱了。你现在就走,赶紧去上班,咱们两清。”
干活间隙,武文杰悄悄找到车辆,递给他100块钱。
车辆满脸的警惕和诧异:“你这是干什么?什么意思?”
武文杰微微一笑:“这不是我的钱,是那个表店的老板退给你的。”
车辆被警察罚钱的事,他跟谁也没说,所以一听武文杰说是表店老板退给他的,他自然无法怀疑。
但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揍了那小子,警察罚我赔他钱,我跟那小子都了了。他退我钱,这算哪门子事啊?”
武文杰不紧不慢地说:“班长,首先我得感谢你,一直惦记着我那块表。这次让你吃这么大苦头,其实都是为我。在派出所我还没向着你说,真是对不住你。你赔完钱以后,还跟那个老板说起我表的事,让他挺感动。再加上一看自己啥事也没有,他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说不要你赔他的钱了。”
武文杰一五一十说完,车辆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
“行了,还算这小子有点良心。”车辆接过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你那块表又是怎么弄的?”
武文杰掏出那个表芯给车辆看:“他给我一个表芯,可以装在原先那个表壳里,还能继续用。”
车辆释然了。
突然,武文杰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举着表芯凑近眼前细细地看:“太神奇了!过去的表都是机械表,现在这么个小小的表芯,就把那一大堆东西都给替代了,真不简单。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芯片,把咱们火车上的那些傻大黑粗的东西都代替了,那该多好。”
第三十六章 何以解忧
电子表一事,看上去皆大欢喜。唯一的损失倒是武文杰,现在车辆张口闭口叫他“书呆子班副”。
好在这个外号,也只有车辆当面这样叫,班里的其他人,比如混球他们,顶多只敢背后叫。
武文杰重新戴上了他那块电子表,走得挺好。
这段时间由于心情舒爽,武文杰进出宿舍有时哼着歌,但不久他就发现自己这么做不大合适。
老七一直闷闷不乐,也不爱搭理人。这个时候任何兴奋的表现,都容易被认为是幸灾乐祸。
这天,武文杰下班回宿舍,老七还没回来。
武文杰独自摆弄他的电子表,忽听楼道响起吵嚷声。
正想出去看一眼,却听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老七铁青着脸进了屋。
楼道里,似乎是劳模常气呼呼的嘟囔声。
看来,老七和劳模常是一路吵着回来的。
老七把手里的一堆材料狠狠地摔在自己的铺上,哼了一声,重重地坐下。
武文杰也不知该说什么,自顾玩他的电子表。
等了会,差不多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武文杰起身来找老七,说想跟他一起吃个晚饭。
俩人确实有很长时间没一块坐坐了,赶上老七这会心情不好,武文杰想借机劝慰一下他。
老七闷声闷气地说:“不去。”
武文杰半真半假地生气:“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拿不起放不下的,才多大点事啊,看把你吓成这样。”
老七用拳头擂了一下床,吼道:“谁害怕了?”
武文杰笑着摇摇手,示意老七冷静,然后问:“刚才在楼道,你是跟谁呀?”
“还能有谁?”老七的声音依然带着恼火。“还不是那个老常。还劳模呢,什么劳模,狗庇不如!还说是我设计得不行,我看就是他不行!”
“工作上的事得商量着来,哪能这么吵啊,还生那么大气。走吧,反正也到吃饭的点了,今天我做东,咱们出去喝两口。”
老七说:“我真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尽管依然拒绝,但能听出来,跟刚才比,话有些松动了。
武文杰见有戏,便想开个玩笑:“我自己去?我是一个人去还是拉着车车一起去?”
刚一说完,他就后悔了。
果然,一听武文杰提到车车,老七的声音又立刻提高了:“你跟她去!你找她去!关我什么事?”
武文杰知道自己失言了,赶忙用手做出抽自己嘴巴的样子,说:“说错了,说错了,不好意思。咱谁也不叫,就咱哥俩,好吧?咱们多久没聚了?你晚上不是也没事吗,就是有事,你这状态也干不了啥了,还不如喝点酒放松一下,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说着,他把老七扯了起来。
在饭馆落座,武文杰想叫啤酒,老七说要白酒。
武文杰同意,说要一瓶老白干,俩人一人一半。
见他要酒的这副豪爽气,老七终于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笑容:“行啊,哥们儿,在生产一线确实练人啊,瞧你,一张嘴就要半斤老白干,厉害呀。”
见老七笑了,武文杰也乐开了:“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没敢多要,你要觉得可以,咱俩要两瓶,怎么样?”
“两瓶就两瓶,一人一瓶,个人包干,不喝干,不算完。”老七答应道。
“好嘞,咱俩可说好了,如果哪个先喝倒了,另一个得负责把他送回去。对了,谁喝倒了,谁就睡到你下铺。”武文杰定下规矩。几回喝醉后,如何爬上他的上铺,都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老七看着武文杰那一身带着油污的工作服,还有脚上的那双钢包头劳保鞋,面露夸张的嫌恶表情:“啧啧,那还是争取让你放倒我吧。你这一身要是睡到我床上,我那被子褥子还有法要吗?”
“瞧瞧,瞧瞧,”武文杰指着老七一身干净的衣服说,“才到科室没几天,就瞧不起我们一线员工了,嫌我们脏了,嫌我们臭了……”
老七知道武文杰是在逗他,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说实话,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上科室早了。你知道我现在有一种什么感觉吗?就一个字,飘。”
“还没喝酒,你飘什么呀?”武文杰故意打岔。
“我是说,我在一线待的时间短,突然到了科室,总觉得工作上没根没底,有种飘的感觉。
“就说我这次的那个设计,你可能也看过方案了,单就设计水平说,不敢说多高,但至少不差。现在的问题在于,用咱们最好的设备,用咱们最好的技术,却干不出来。刚才我就跟劳模常在争执,我说让他再上点心,哪怕先给我对付出来那个精度,也行啊。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如果让他蒙,弄个十次八次,没准能蒙出来一回,但那个不算工艺。这次弄出来了,下次未必弄得出来。技术水平高的能弄出来,水平不够的就弄不出来。我是心里起急,才跟他硬怼的。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人家劳模常说得也在理。我承认,我确实对基层的情况了解得不够。看你在一线,又苦又累又脏的,整天还有操不完的心,但这样确实挺接地气。”
这番话,就是这些天一直闷在老七心里的,一说出来,他顿时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武文杰给老七满上一杯,再给自己满上。
“咱哥俩真的好久没喝了。”老七先端起杯子,说道。
武文杰没吭声,举起酒杯晃了晃。
老七跟武文杰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武文杰见老七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老七,说实话,当时听说你要调到设计科,我心里挺羡慕的,要说嫉妒,也有吧。其实我也有机会,听他们说,早先设计科也找过我们主任说这事,而我们主任让我当班副的目的,就是想把我留在车间。我当时啥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车间太重用我了,受宠若惊吧。跟车间把协议一签,这车套就给我拴上了。后来,我们主任知道你要去设计科了,才把这个底细给我透了。对我来说,要说不后悔,也不是真的。但你能去,我确实为你高兴。去设计科,你应当是比我更合适的人。”
老七吃了几口菜,又主动跟武文杰碰了一杯:“原来在车间的时候,我挺烦那个环境的,又脏又乱,人还闹腾。但现在到了设计科,我又怀念起那一年的实习生活了,觉得在车间一线,确实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武文杰笑了,“看来真是缺啥想啥,要不咱俩换换?”
老七笑了:“我倒真是想换呢。不过,我的活你肯定能干,但你现在是一线小领导,你的那个活,我可未必干得了。”
说着,他突然一歪头,冲武文杰的身后招手。
武文杰随即回头一看。
“呀!是你呀。”
第三十七章 酒中三仙
在武文杰身后的人是劳模常,他也来饭馆吃饭。
武文杰招呼他过来,劳模常摆摆手,又指着里面的空桌子,意思是自己去边上单吃。
武文杰仗着自己跟劳模常熟,笑嘻嘻起身,拉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到了他们这张桌边上,并让服务员添筷子、拿碗、加菜。
劳模常显然还有点生老七的气,对他有点爱搭不理,只对武文杰说:“你小子,这么能喝,一次吹一瓶。”
武文杰笑着指指老七:“今天我主要是陪他,他近来心情不好,还说刚才有点冒犯你了,心里正过意不去呢。”
老七听了,心里一喜,脱口而出:“老六,你小子今天真会说话,这嘴就跟抹了蜜似的,把我想说的话替我说出来了。”
老七话音刚落,劳模常的目光就扫向了他:“王工也这么能喝呢?这是咱俩头回喝吧?我得表现表现。”
老七点点头,不失时机地接茬:“那我再给你要一瓶,咱们还是一人一瓶。”
劳模常的酒上了桌,他拿自己的这瓶酒,比了一下武文杰和老七瓶子里的酒,然后对着酒瓶咚咚猛喝了两口。
喝完,又比了一下两人的酒瓶,说:“这两口酒,算是老哥我敬你们二位小老弟的,现在咱们拉齐了。”
几杯酒下肚,三个人开始有点嗨了,说话也越发无拘无束了。
劳模常说:“今天我是歪打正着。本来心里烦,是想来这喝口闷酒,没想到碰到你们俩。我刚好又有些话想跟你俩说,这不凑巧了嘛。二位老弟的能耐,我看的很清楚,都不简单,而且各有特点。小王的设计水平挺高的,这点上,小武跟他比起来还真有差距。”
老七听到这,微露欣喜神色,又略带不好意思地冲劳模常摆了摆手以示谦虚。
武文杰认同地点点头,并举起杯提议三人再干一个。
“而小武这边呢,”劳模常把酒喝干,接着说,“特别有灵气,又特别接地气。小王可能没看到,小武刚到车间时,用破铁盆做的一个工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但真的非常实用。在工厂,咱们的加工条件有限,设计得再好,如果造不出来,其实等于白瞎。你俩是老同学,各有各的长处,对于小王手里的这个项目,我提个建议供你们参考,看行不行。小武可不可以伸把手,跟小王一块把设计方案再调整一下,看还能做哪些改进。凭我的经验,凭小武的现场经验和感觉,你们俩应该能拿出一个更好的新方案。”
老七听罢,一脸兴奋地说:“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之所以没做,一方面怕老六不愿意抻这个茬,另一方面也是我的虚荣心在作怪。既然常师傅这么说了,那老同学也就别客气了,明天晚上如果没事,就跟我一起忙活吧。”
三个人越聊越高兴,到后来兴奋得几乎不能自已。
剩下最后一杯酒了,武文杰提议仨人一块唱首歌,唱完干杯走人。
老七问唱什么歌。
劳模常不假思索地说:“就唱《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吧。”
武文杰和老七齐声叫好。
三个人用手掌拍着桌子,高声唱道:“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惭愧?啊,年轻的朋友们,让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看来不光武文杰是这样,谁都一样,气氛热烈了就不容易喝醉。
每人一瓶烈性酒下肚,劳模常、武文杰和老七尽管都摇摇晃晃,嘴里也都不利索了,但谁也没倒下。
三个人相互搂着脖子,晃晃悠悠地往宿舍走。
快到宿舍门口了,忽听老七轻轻说了一声:“糟糕。”
武文杰不知他什么意思,抬头一看,宿舍门口站着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车车。
搂作一团的三个男人赶紧相互放开,在车车面前,都努力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
老七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我忘了。”
大概因为劳模常和武文杰在场吧,车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绷着脸看着老七。
劳模常见状,跟武文杰使个眼色,两人踉踉跄跄地从车车身边走过。
与车车擦身而过的时候,武文杰轻轻嘀咕了一句:“我们先回屋了。刚才老七和我们在一起谈工作呢。”
武文杰尽管没喝倒,也是强弩之末了。一回到房间,没有洗漱,便爬上他的上铺睡了。
早晨起来,看看下面的老七,一切正常。
武文杰特意又凑近他的脸,仔细看了一圈,然后装模作样地点点头。
老七戳了他脑门一下:“干嘛呀你?装神弄鬼的。”
武文杰说:“检查过了,还好,貌似没有遭到家暴。”
“她敢!”老七一瞪眼珠,提高嗓门说。
“哎,老七,好汉做事好汉当。”武文杰指着老七道。“车车好歹跟我也算朋友,我要是给你点个炮,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老七的调门立即低了下来,带着半真半假的哀求说:“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还不行。昨晚我跟车车说了半宿好话,才算把她打发回去。原来说好给她辅导英语的,我给忘得死死的了,害得她等了一晚上。”
“车车要学英语?那可真不错。你们两口子可真行,简直是你追我赶争当劳模的架式。”武文杰比划着动作。
“现在咱厂从技校、职高毕业的小青工,有很多都在上职大、夜大和电大呢。高考招的人数有限,厂里像咱们这样全日制的大学生每年来不了多少,但你看工厂多少岗位缺人?全日制的不够,全靠‘三大’的顶上去。”
武文杰恍然大悟:“你要不说,我真没多想。我早就发现,我们班组有人的更衣箱里放着高等数学、英语这类书,我还觉得奇怪呢,这里怎么有人看这个啊?问他们,都不说,是不是还不好意思呢。车车想学个啥专业呢?”
“还没想好呢。她知道自己英语底子差,所以想让我帮她补补。昨天我光顾自己的事了,把她忘了个干净。昨晚她批评完我,又让我给她讲了一个多小时的英语,就在路灯下面。把我困的哟。可困归困,任务还得完成。”
武文杰笑道:“你放人家鸽子,人家熬你的鹰,也算是扯平了。”
老七摇摇头:“哪里扯平了!临走,车车还问我,怎么补偿今天的错误。我说讲了这么多英语还不行嘛,她说除这个之外,还得有其他的,于是我灵机一动,告诉她,晚上咱们三人一起吃饭。”
武文杰一听,赶紧摆手:“怎么又把我给带上了?今晚不是说好了要一块研究设计方案的吗?”
“是啊,你下了班就到我这来,晚饭车车负责送。”看来老七已有安排。
武文杰曾经吃过车车带来的超级美餐,那顿饭让他终身难忘。
那个时候,车车还是个无牵无挂的小姑娘呢。
现在老七和车车的关系确定了,前段时间三个人之间的某种尴尬,应该不存在了吧。
第三十八章 双雄联手
劳模常不愧经验老道,看人也很准。
武文杰和老七的“双雄会”迅速出了成果。
就在车车送来晚饭之前,困扰了老七好几天的曲轴加工的调整方案,已经在武文杰的配合下制作完成了。
看到老七用绘图机制出图来,武文杰羡慕不已。
“乖乖,我们在车间用的图板,跟在学校的一样,还是拿铅笔画呢,你这里都已经鸟枪换炮了!什么时候也教教我怎么使这玩意。我在下面,没机会接触这些先进的东西,再不抓紧学,真的就落伍了。”
两人正聊着,车车一手提着一个大包来了。
今天她没穿工作服,而穿了一身可身的牛仔装,走起来婷婷袅袅。
武文杰对饭菜味极其敏感,饭盒还没打开,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瞬间,他嘴里涌满了口水,几乎要从嘴角溢出来。
这可是好久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了。
武文杰一面用力咽下爬上来的口水,一面用手背轻轻擦拭一下嘴角。还好,那里并没有湿。
这时,让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咽下口水的一霎那,肚子里突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这让武文杰好不难堪。
还是车车反应快,大声说:“哎呀,我是不是来晚了,看你俩的肚子都饿坏了吧。”
她说的是“你俩”,等于帮武文杰遮一下他的尴尬。
老七也不辩解,顺着车车的话说:“晚倒是不晚,只是我们刚才工作得太用心了,所以现在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这事,老七跟车车事先说好了,让车车做了精心的准备,四个菜一个汤。
车车放好饭菜,四下打量了一下,问老七:“在你们这吃饭,能喝酒吗?”
今天在科里加班的,就老七一人。
老七说:“没事,咱就把它当作下饭的饮料,稍喝一点不要紧。”
话刚说完,车车从袋里提出三瓶啤酒。
“那就好。不知道你们科室里的规矩,别让你犯毛病。我们不归你们科里管,但要是给你添了麻烦,也犯不上了。”车车边说边麻利地开了啤酒瓶。
老七一点也不在乎:“我还巴不得领导现在能来呢。告诉你吧,刚才我跟老六已经把新方案搞定了,这个方案有老六加持,绝对没有问题。要是领导在这,我还想请他跟我们一起喝庆功酒呢。”
听老七和车车一唱一和说得热闹,武文杰心里起急。一来,他确实饿了,正千方百计地试图掩盖肚里不断传出的咕咕声,再者,摆在桌上的菜味实在是太诱人,他不得不一次次努力咽下嘴里涌满的口水。
好容易才等到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位住了嘴。
武文杰全神贯注地盯着车车的手,等她先下筷子“剪彩”。
看到车车慢悠悠地伸筷夹菜了,武文杰瞅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迅速夹起,麻利地塞进了自己还在不断涌出口水的嘴里。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陶醉了。
也不知这是车车家谁的手艺,无论是食材,还是佐料,方方面面,无不恰到好处。
不光是红烧肉,这四样菜,样样都合武文杰的胃口。
三个人边吃边喝边聊,一直到挺晚。
还剩最后一杯酒时,也没等来领导。
车车冲门口看了眼,说:“估计今天你们领导不会来慰问加班员工了,咱的酒不用给他留了,自己干了吧。”
三人碰杯,把酒喝干。
老七去送车车回家。武文杰自己先回了宿舍。
他坐在老七的床上,扫了一眼他的书架,发现上面多了好几本书。
这几本书都是挺新的,一看就不是从学校带过来的专业课本。
这些书中,除了有关内燃机车的以外,还有关于电力机车的。
按照老七的说法,现在厂里的很多青工甚至中年工人都在努力充电,力图提高自己。
老七显然也没有放松对自己的学习要求。
尽管他一再谦虚地表示自己缺乏基层历练,但实际上,他身处更高的平台,加上聪明又有心,在不远的将来,相信一定会取得更大的进步。
反观自己,在生产一线当了个小班副,目前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生产和管人上了,技术方面完全就是在吃老本。
一线是当然基层,但自己本来打算是吃技术饭的,无奈身在基层,却很少接触到技术活,更谈不到跟上技术发展的步伐,这样下去早晚要落伍的。
工友们在学,车车在学,老七在学,似乎就他武文杰没在学。
爬上自己的床,只见上班头一个月买的那两本武侠小说,一左一右歪在书架上,似乎在嘲笑他。
其实,他得感谢这两本书,它们陪了他一年多,还真发挥了不少作用。
最开始,小说里对美食美酒的描写,让他心驰神往,馋涎欲滴。
无论实际吃的多么粗陋,哪怕只是吃卷大饼,泡方便面,只要翻开书,随便找一个描写主人公大快朵颐的片段,他就能把正在吃的食物,想象成书里写的那样。
继而,书中对男女主人公恋情的描绘,让他耳热心跳,并引发了他的无限遐想。
有几次做梦,他成了书里的主人公,演绎着书中的情节,而梦里有着美丽笑靥的女主人公,像是车车,又不像是她……
他曾以为,这两本被他翻了无数遍的小说价值已尽,却没想到,车间安排他当班副以后,这两本书又被他重新视为宝物。
在学校,他没有条件读闲书,也没给自己留这方面的时间和精力。而他的人际关系圈,也只限于室友、同学和老师。简单,直白,没多少曲里拐弯。
如果说,在大学四年里,他在专业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那么在人际交往能力上,他却仍像一张白纸,或者说,是一张没画过几笔的白纸。
当上班副之初,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让他头痛不已。
无意中他发现,那两本武侠小说,居然是一个可供他继续挖掘的宝藏。
在书里,他读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也读到了车辆,读到了混球,甚至读到了车间主任各自的形象。
在小说里,他们分别是这样说话,这样办事,这样交往的。
触类旁通,武文杰重新细细研读,又有了新的体会和收获。
他把从小说里学到的东西,都用到了自己的日常管理当中。
两本武侠书,成了他的“管理宝典”。
当然,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谁也没告诉。
武文杰再次探身到老七的书架那里,抽出几本书,看了看后面的标价。这类书的价格都不便宜。
不过有两本书不是买的,上面有工厂图书馆的印章。
在大学的时候,武文杰在校图书馆里度过了大量时光,那时他甚至敢拍着胸脯说,图书馆里跟他专业有关的书,他全看了个遍。
可来到厂里一年多了,他连图书馆的门在哪里都没摸着。
说起来,实在是惭愧。
第三十九章 工艺风波
曲轴的技术革新项目成功了。
工厂要向上申报成果,作为项目的参与者,第一名毫无疑问就是老七王卫彤。
谁该排第二呢?老七认为,排在第二位的应该是劳模常。
武文杰表示赞同,但劳模常坚决不干。
让到最后,武文杰还是拗不过劳模常,只好遂了他的意,自己成为第二。
由于这个成果,武文杰再次进入了设计科的视野。
连过去从未接触过他的工艺科,这回也关注到了他。
两个科室,前后脚来找车间主任,商量有没有可能把这个才来不久的大学生调到科里。
一个单位来找,车间主任可能还有些难办,但两个单位一起来,他倒省心了。
人家谁来找他,他都是一个招数。
先是一通猛夸,说这个小伙子有多么多么优秀,接下来,就说车间慧眼识珠,知人善任,正在大力培养他,最后再拿出那张武文杰签过字的协议书。
两个科室只好知难而退。
这两家,在工厂都属最牛科室之列,刚分来的大学生,初进这样的科室,自然只能先当大头兵。
而车间已经安排人家当上“小领导”了,还有白纸黑字的协议。这套把式,科室玩不来。只好暂且忍痛割爱。
等他们走了,车间主任才告诉武文杰:“两家科室同时都想要你,这就比较麻烦了,一时很难协调下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因此对你来说,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安心车间工作,当好你的班副。等上面整出个子丑寅卯,你再考虑动一动的事。那样,你在基层的底子也打得差不多了,跟车间的协议也到期了,几全其美。在调动工作这方面,无论别人再跟你说什么,既不要听,更不要信。”
听车间主任这席话时,武文杰的心里很平静。尽管进厂时间不长,他能感觉到厂里确是个做事的地方。只要你想干事,能干事,就会有机会。一旦干成事了,大家也都会看在眼里。
他对自己说,即使是打算将来上天摘星星,也要先把脚底下的路走好。
话是这么说,但脚底下的路也并非平坦。
这不,这两天他又遇到了烦恼。
曲轴加工采用新工艺以后,组装班的工作量也减轻了一些,而且组装难度更是降低了不少。
工友们干活比过去省力了,开心之余,时不时会夸夸近在眼前的“班副呆”—-他们嫌车辆“发明”的外号“书呆子班副”拗口,背地里给改了。车辆居然也偷偷学去了,要不是他当面叫,武文杰自己还不知道哩。
“班副……武,瞧你那么有能耐的人,放着坐办公室的活不干,偏要跟我们混在一起,多糟践你那点能耐呀。”工友这么说。当着他面,他们还是叫不出“班副呆”。
称赞和打趣武文杰的话,车辆当然都能听得见。他一般不吭声,只是面无表情地干自己的活。
武文杰自然不能装傻充愣,好歹也得回两句。
可班长就在边上,又不好多说什么,顶多跟着打个哈哈,含混过去。
只是当有人说得有些出圈时,车辆才会突然吼一声:“少说没用的话,快干活!”
这边大伙在台位上正干着活呢,有几个人骂骂咧咧回来了,那是混球他们,派出去给下工序交接活的。
他们跟下工序发生了冲突,正跟曲轴的工艺有关。下工序说,组装班送来的活缺项,要打回去返工。
车辆一听就急眼了,扔下手里的家伙就要过去理论。
武文杰对整个工艺都有了解,他相信里面可能有些扯不清的地方。他担心车辆的火爆脾气会让事情变得麻烦,便说:“班长,还是我去跟他们说说吧。”
车辆想了下,说:“好,班副呆,你先去吧,不行再来叫我。你可给我记住了,胳膊肘得向着咱们这边拐,别把屁股坐歪了。要是屁股坐歪了,别说我不答应,弟兄们也不干。你看大伙容易吗?”
武文杰心说:“我还没去看呢,连是啥问题都不清楚,你就给我定下个框框啊?”他嘴里应着,跟着混球去了下工序。
一来的是武文杰,对方的班长乐了:“你来可太好了。我还真怕你们那个车辆直接过来呢。他要来了,怕是什么事也说不清了。”
武文杰忙说:“我们班长正忙着呢,他委托我过来看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位班长让武文杰看曲轴的部位,并把他们发现的情况,以及他们的想法跟武文杰说了。
还没等他说完,武文杰就意识到,确实是少了一道工艺。
执行新工艺以前的曲轴组装,这个部位的活是一个工艺组合,由组装班负责。
技改后调整了工艺,工艺组合简化成了一道工艺,但组装班大概片面理解,把仅剩的那道工艺给落了。
“你是明白人,”那位班长对武文杰说,“你来确认一下,这道工艺是不是该由你们做?结果你们省了,就直接转到我们工序了。”
武文杰没有吭声,只是上上下下反复看那个部位。怕拿不准,又把工艺文件要过来仔细看了看。
他正要表态,忽然想起来之前车辆对他的提醒,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班长见他没表态,又说:“你还是那个项目设计的参与者呢,你应该清楚整个工艺分工,这不是明摆的事吗?按老工艺,这块原来就该你们班做,做好以后转到我们班。现在工艺变了,但省掉的是之前那个复杂的工艺组合,这单个的工艺留下来,还应当由你们那边做。你们做完后,才能再交给我们。”
武文杰还是没开口。
这时,只听混球和几个班里的工友在后面说:“说不是我们的,就不是我们的!”“坚决不给他们干!”“让他们自己干去!”
武文杰感到有点为难了。为掩饰冷场的尴尬,他向班长提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班长答得准确到位,显得对业务挺熟悉。
但见武文杰迟迟不表态,这位班长也开始不耐烦了:“这么明显的问题,你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还是你说了不算,得请你们那位车班长过来表个态?”
这句话把武文杰激怒了,他张口说道:“这么明白的事,谁来都一样!”
听他这一说,混球等人的脸上都露出得意的表情。
武文杰接着说:“这道工序确确实实应该是我们班的。不知是我们技术组提供的工艺文件没体现,还是在我们在操作时忘了,总之,是我们这边的问题。”
班长乐了:“到底是明白人,这就得了。”
混球几人听了,脸色陡变,扭身就往外走。
班长把一张纸递给武文杰,说:“既然咱们达成一致了,那就麻烦你们在这个质量问题确认书上签个字。看需不需要你跟你们车班长说一声再签。”
武文杰说:“是他委托我来的,而且我对工艺更清楚。没有问题,把笔给我,我来签吧。”
他拿过笔来,正要在确认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忽听远处有人高叫:“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章 解铃系铃
听声音,武文杰知道是车辆来了。
他放下笔,看到怒气冲冲的车辆,以及跟在身后的混球等一帮人,忽啦啦向这边走来。
“班长,我跟他们都沟通好了,是咱班的责任。你看要不要找个地方,我给你汇报一下。”武文杰见这阵势,心里有些紧张,他尽力保持平静。
车辆没好气地回道:“干嘛要找个地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吗?”
武文杰听了,心里不快,他压着自己的情绪,甚至还带了点笑:“没有没有,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都是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
“那你就在这说,大声说。”车辆的口气是命令式的。
武文杰不卑不亢地说:“你让我说,我就说。让我大声说,我就大声说。”
他清清嗓子,用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确确实实是我们班少了一道工艺,这道工艺就应该是我们班的,被我们落下了。这个质量责任需要我们班来负。”
武文杰做好了面对车辆在这里大闹一番的准备。他也下定了决心:无论车辆如何反对,自己一定要坚持原则。
混球在一旁插话道:“不对,根本就不是咱班的事。”
说完,他看着车辆。
车辆没理他,目光定在武文杰脸上,半天没移开。
武文杰见车辆没吭声,又补充道:“这个责任咱班是跑不掉的,我回头去找技术组,把这个工艺再明确一下。咱们马上需要做的,是把活拉回去,赶紧整改,补上必要的工艺。”
混球还想说话,车辆瞪了他一眼,然后开口道:“你别再瞎得得了,这样,我来签字,我承担责任,把活拉回去。”
听他说完,武文杰舒了一口气。
下工序那位班长一直紧绷的脸,也才轻松下来。
往回走的时候,车辆一言不发。混球等人的眼光带着不满。
为了这笔活,全班一起加夜班,而这样的活是没奖金的。
有人抱怨,话说得挺难听。
武文杰一直不想搭理那几个说怪话的人,但当他听到从混球嘴里说出“内奸”二字时,他彻底火了。
他一把拽下自己的工作帽,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几步走到开阔地,粗着嗓子叫混球过来。
混球没想到武文杰真的发怒了,一时也傻了,他站在那里,看看车辆,再看看其他人。
车辆眼睛盯着手里的活,双手一直在不停地忙,但身体纹丝不动。
其他的人,有的在目不转睛地干活,有的则偷偷地四下张望。
见混球没动,武文杰厉声吼道:“你给我过来!”
混球显然是慌神了,他从没见过武文杰发这么大火,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把这位小班副招惹急了。而这个时候,车辆班长又似乎什么也不打算管。
混球无奈,上前走了两步,但也没敢靠武文杰太近,嘴里嘟囔着说:“我……我也没说什么,我……我说的又不是你,我……我以后再不说了。”
其实,武文杰吼的时候,自己也后悔了,他知道这样做有些失态。
假如这时候车辆出面,再说些不痛不痒的话,那他武文杰的脸上恐怕就不大好看了。
好在车辆什么也没说,混球又立刻讨饶了,武文杰赶紧借坡下驴。
他向混球挥挥手,示意让他赶紧回台位,自己也顺势向台位走去,边走边学着车辆的口吻说:“干活就老老实实干,别整天那么多废话。”
这次返工的工作量挺大。远远超过武文杰的预期。
干着干着,他肚子咕咕叫的毛病又犯了。
刚响了两声,他就赶紧捂住,然后借口上厕所,去找点热水喝。
谁知喝完热水,肚子叫得更欢了。
他后悔没给自己准备点宵夜。
他正发愁,待会回去干活,肚子再响该怎么办呢,忽见那边车车跟老七一起过来了。
正在台位上的车辆也看到了车车,马上喊了一声:“大家歇会,去吃点饭吧。”
众人一声欢呼,从台位上散开。
车辆问车车:“晚上给我带的什么好吃的?”
车车说:“妈给你蒸的包子,带了五个。我把小武给忘了,还是卫彤跟我提醒,我们又到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个卷饼,再加猪头肉。这下够你们俩人吃了。”
车辆咂吧了一下嘴巴:“五个包子还不够我们俩吃?你当我们是猪啊。”
车车说:“开始我也这么想,你俩匀着点吃,五个包子也差不多了。可卫彤说,你看你哥那个厉害劲,谁敢跟他分包子吃?按照小武的脾气,肯定吃上一个半个的,就说吃饱了。干脆多买点,不怕剩下,只要别饿着他们。”
车车这番话说得没遮没拦,让老七有些不好意思了。而武文杰听了,心里觉得暖乎乎的。
老七虽说不好意思,但他跟车辆的关系不像武文杰,人家是上下级,而老七从来没在车辆手底下干过,况且现在他又在听上去颇为高大上的设计科。
尽管如此,他对这位准大舅哥还是有些发怵。
武文杰心里暗自感激老七细心,看这活一时半会还完不了,如果不吃饱饭,后半夜可真够他受的。
他发现,跟原来比起来,自己的抗饥饿能力已经大为减退了。
见车辆和武文杰吃上饭了,车车和老七告辞离开。
吃了几口饭,车辆突然向武文杰发问:“哎,班副呆,你觉的,你同学王卫彤,他人品怎么样?”
武文杰想都没想,张口就说:“我对他太了解了,那绝对是一个好人。”
车辆抬眼看着武文杰,说:“好人多了去了,这世界到处都是好人。你看谁不是好人?”
这话一下子把武文杰给噎住了。显然,车辆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这么一想也是,究竟谁不是好人啊?
车辆想了解的,其实是更深入一点的情况。武文杰说他是好人,在车辆看来,无异于跟他打马虎眼。
武文杰想了想,说:“我跟他大学同学四年,对他相当了解。这么说吧,他这个人为人聪明,对人好,脾气也不错。跟车车挺般配的。”
车辆听了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单刀直入地问:“你觉得,你和王卫彤,谁更配我们家车车?”
这个问题让武文杰有些措手不及,他略微红了下脸,说:“当然是卫彤,他比我强。”
“强在哪呢?”车辆紧追不舍。
“我家庭条件特别不好,是个山里娃,而且我这个人性格比较轴,心眼直,有时说话不招人爱听。”
听到这里,车辆难得地笑了:“你这个人呀,就是书呆子气太重。”
接着他收起笑,凑近武文杰问:“你知道不知道,最早车车喜欢的人是你。”
武文杰心里又是一慌,含混其辞地说:“嗯,车车没跟我说过,当时我们仨人都是朋友,有时在一块玩,还一起吃饭喝酒,别的就没什么了。”
车辆还想再说什么,有几个吃完饭的工友走了过来。
车辆便没再往下说。
第四十一章 夜半交心
武文杰干完活,回到宿舍已是后半夜。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只听得满屋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他往上铺爬的时候,发觉下面的老七似乎醒着。
他爬上自己床,听到下面老七轻轻问他:“怎么干到这么晚?”
“真不好意思,吵你睡觉了。”武文杰道歉。
“没有没有,我是有点事,睡不着。”老七说着,还叹了口气。
“你现在春风得意的,还会有睡不着觉的事?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快睡吧。”武文杰说完,便打算翻身睡去。
“你哪里知道,我这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好多事情,其实谁难受谁知道……”老七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了。
“烦不烦啊?几点啦?还不睡觉?”
看来是吵着室友了。
老七赶紧住了嘴。等那人呼吸均匀了,他轻轻凑到上铺,低声对武文杰说:“我有些事在心里憋着难受,要不咱俩出去,在门口聊聊。”
早都过了该睡觉的点了,武文杰这时也并没有多少困意。于是他一个打挺坐起来,翻身下床,跟老七出了门。
没想到,迎脸就碰上了下夜班回来的劳模常。
“嘿!小哥俩是夜猫子啊,这么晚了还不睡?”劳模常问。
“我们有点事要商量。常师傅,你可太辛苦了,总是这么晚才回来。”老七应付了两句。
劳模常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径自回他的宿舍了。
外面浓重的秋凉,让老七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两人走到一个乒乓球台边,一前一后坐了上去。
木质的兵乓球台倒不那么凉,坐着还算舒服。
“看你风风光光的,有什么愁事啊?”武文杰打了个哈欠,问道。
“别人看我现在有这有那的,好像啥都不缺。其实好多事情,真不像外人眼里看到的那样。”老七说完,轻轻叹了口气。
“你就说具体说什么事吧,省得扯了半天,我也不知你究竟想说啥。”武文杰流露出不耐烦。
“你看,你好像跟没事人似的。”老七哼了一声。
“我可不就是没事人吗?你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武文杰有点不高兴了。
“怎么没关系?我的事,都跟你有关系。”老七抬眼看着武文杰。“咱俩啊,一直是这样,既是朋友,又是冤家,剪不断,理还乱。”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骚啊!有话就快点说,明天还得上班呢。”武文杰摸着球桌上的一片枯叶,用力掷在地上。
“最近我跟车车处得不是太好。”老七低下头说。
武文杰嘴里啧了一声:“还要怎么好?今晚上给我们送饭,你俩走了以后,这边都说呢,好一对郎才女貌。”
“那都是表面,不说明问题。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一直担心,车车选择了我你会不会觉得别扭。我相信最初你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感觉,是吧?”
武文杰不自在地干咳两声,示意老七接着往下说。
老七继续说道:“我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确实非常喜欢车车。从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她。我也从没跟你掩饰过我的想法。我一直是直截了当追她,费尽心思追她,而你呢,好像总是晃晃悠悠的,有一搭无一搭的。”
武文杰依然没有吭声,静静地听老七说。
“既然你是这种态度,那我还客气什么。我追车车成功以后,也曾想过,你是不是会觉得很难受?但看你的反应还好,我就知道,至少从对车车的感觉来说,你远远比不了我。我因此心安理得了,而且我看你也挺坦然的。本来这就没事了。
“但最近她突然开始找我的茬,弄得挺不爽的,而且越来越别扭,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我觉得挺苦恼,也问过她,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你怎么做也不行,因为你不叫武文杰。”
老七话音一落,武文杰就觉自己耳边像响起了一个炸雷,轰的一声。他当即愣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快吃完饭的时候,车辆跟他欲言又止的话,很可能也与此有关。
武文杰无话可说。他怎么说呢?他本来什么也没做,本来什么也不知道,是实实在在地躺着中枪。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老七,你说的这些,我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想法。我是曾经有过想法,但那一篇早就翻过去了。对于你们俩的这件事,我的心里只有祝福,再没别的。”
老七看了武文杰一眼,试探地问:“这段时间,她没有单独找过你?”
“她单独找我?单独找我干嘛?我每天三点一线,白天在她哥哥手下,晚上在你床铺上面,中间再去食堂吃三顿饭。我一天24小时都是透明的,哪有什么私密的时间和空间啊。”
大概是武文杰的声音有些大了,老七忙压低声音:“我只是问问,又没说别的,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啊,只是想跟你把情况说明白,做人的原则我懂,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管我心里怎么想的,绝不会去做我不该做的事,这一点请你放心。”武文杰的语气很坚决。
“好啦好啦,因为我的心里别扭,所以话说的可能不大中听,老六你多担待。”老七的声音听上去轻快点了。
武文杰点了点头。
老七转开话头:“这事咱不说了,算我无聊。我在科里,现在也面临挺大的压力。尽管成果不小,但在日常工作中,我通过各种渠道听到他们对我的反应,比较集中的是说我现场感不强,说白了,就是在一线待的时间不够长,缺乏一些必要的感觉。有人说想把我打回车间去,还听说科里想把你从车间抽调到我们科来。”
武文杰听罢,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说:“没听说,没听说,没听说。就算是有这一说,我也不会去。一是能力水平不够,二是现在干得好好的,根本不想动,三是我跟车间还有协议,这是必须要履行的。”
老七摇摇头说:“能力、水平不是你自己说的,取决于人家怎么看你。再说你那个协议,纯粹就是车间主任拿来哄你玩的,厂里来一纸调令,你说走就得走,谁也拦不住。”
武文杰不知,是不是工厂的一纸调令,真就能碾压车间的协议,但他嘴上还是说,现在这样挺好,自己没什么想法,在基层多磨几年没什么不好。
老七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武文杰说的,依然紊紊叨叨地说:“我现在压力很大。无论是开会发言,还是拿设计方案,总有人说我弄的东西跟实际有距离,不够好使。这让我很难受。要说设计的新颖独特,我敢打保票自己一点也不差,但是一说到接地气,我无论怎么使劲,也很难做到位。”
武文杰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别多想了。我这么跟你说吧,就是你们科要我去,我也坚决不会去的。你放心吧。”
第四十二章 突然参会
由于额外加班,班里工友跟武文杰一样,都是后半夜才回去。
大清早的班前会有几个人没到。
武文杰回去后,又被老七扯出去聊天,这一宿几乎没怎么睡。
好在他赶上了吃早饭。班前会往那一站,他觉得自己精神头还行。
带着大黑眼圈的车辆站在队伍前面,显得很不高兴,布置完当天的工作后,忍不住发了一通牢骚。
他先批了那几个“关键时候掉链子的怂包”,也就是今天没能参加班前会的工友,说他们稍吃点苦,就稀里哗啦了,属于不能打硬仗的人。
接着,他又开始批“内奸”,说任何人都要以班组和车间的利益为上,不许胳膊肘往外拐,不许吃着锅里的肉,还要去砸锅。
说这第二条时,车辆没有具体点是谁,但武文杰觉得有些不自在。
由于上午班里人不多,车辆特意把活安排得少些。
干了没一会,技术组长过来找武文杰,说工艺科找他去开会。
本来干活的人就少,而且大家工作状态也都不大好,自己再离开,恐怕有些不合适。这是武文杰的心理。
技术组长通知武文杰的时候,车辆也在场,但他什么也没说。
武文杰不好直接对技术组长表态,只是偷偷瞟了车辆一眼。
车辆显然听到了通知,但他只顾忙自己手里的活,既不说答应武文杰去,也不说不答应。
武文杰冲技术组长使使眼色,那意思是让他把车辆给叫答应了。
技术组长看来也是深谙车辆的脾气,他没照武文杰示意的去做,只把通知说完,便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武文杰暗暗责备技术组长滑头,只得自己壮了壮胆子,张口跟车辆请假:“班长,工艺科有个会,我去参加一下行不?”
他话音刚落,车辆的话就横着出来了:“我没说不让你去啊!你去呗!不过今天晚上咱们又得加夜班了,你做好思想准备。你们大家都做好思想准备。”
他的话,明着说的意思是,我没拦你去开会,但实际意思是,既然你要去开会,那耽误的活,班里今晚得加班补上。
武文杰知道,自己一个人对班里进度的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大,但车辆当着全班的面这样说,等于把责任推给他了,这确实挺让他下不来台的。
他想了想,冲着技术组长说:“不好意思,今天我们班的情况有点特殊,人少活多,怕不能按时完成,所以那个会我参加不了,麻烦你帮我请个假。”
半天没吭声的技术组长开口道:“那可不行,这假我可帮你请不了,因为今天的会你是主角,就是专为你开的。你要不去,这会就没法开了。”
技术组长说这话的时候,包括车辆在内,所有正在干活的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
武文杰听了这话也是一愣:“怎么回事?这会怎么是为我开的?我怎么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技术组长说:“我说也是嘛。其实他们应该早点通知你,也方便你早点告诉班组,自己还可以做些准备。其实科里已经筹备这个会很长时间了,内容就是结合前一段你开发的那几个工装,发起一个现场工艺质量提升的活动,今天算是启动会,其中一项内容,就是工艺科长跟你有一个专业对话。”
车辆听到这,把手里的活停了下来。
技术组长接着说:“工艺科他们可没少下功夫。你设计的是实物,他们在你的设计理念基础上,归纳出了‘一深二实三严五到位’的现场工艺质量提升标准。”
技术组长的一番话,把武文杰说迷糊了:“你说的那个‘一什么二什么三什么……’,跟我有关系吗?我没弄过那玩意呀。”
技术组长说:“我刚看到‘一什么’的时候,也觉得有点扯。你那几个工装设计,确实很精巧,但没有概括总结。人家工艺科专门找来资深高工,对你的设计理念作了个归纳和提炼,形成了这‘一什么二什么’。真的不得不佩服人家的水平,你武文杰设计的那些东西,经人家一拔高一提升,就成了琅琅上口并且能推广、能示范的经验了。你去了一看,就全明白了。”
武文杰听到这里,心里不禁有点打怵:“他们弄的那是我的东西吗?事先啥也不跟我说,上来就让我交流,我要是胡说八道了怎么办?”
“那怎么可能?他要问的,都是跟你的工装设计有关联的问题,其实就类似于答辩。是你自己做的,你怎么着都能讲得出来,如果不是自己做的,那才需要准备呢。”技术组长安慰他。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了半天。连车辆带其他工友都在直愣着耳朵听。
尽管大家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都知道班里的这位小班副,又要有美事了。
武文杰瞥见车辆的神色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心里有了底,他用恳切的口气说:“班长,刚才你也听了,我觉得这个机会挺难得,我想去参加,就麻烦你和兄弟们辛苦点。我先把这个会支应下来,等开完会,我马上回来跟你们一起干。”
车辆没有作声,用戴着手套的手挥了两下,意思是“你去吧”。
在赶往工艺科的路上,技术组长故作神秘地对武文杰说:“有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工艺科可能看上你了。他们怕别的单位把你抢走,打算先下手为强。这次跟工艺科长的对话,科里的专家都在场,实际上相当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你的一个面试。我听说,如果是一切顺利的话,不但很快就调进来,而且还会有重要的工作交给你呢。”
武文杰本来心里就有些紧张,听技术组长这么一说,压力就更大了。
他甚至有点后悔答应来了。早知这么复杂的背景,刚才还不如编个理由留在班里干活呢。
干活只是辛苦点,但是熟门熟路,不用太操心,更用不着紧张。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再打退堂鼓也不可能,无论如何只能往上冲了。
进了工艺科的会议室,里面坐得满满当当的。
见武文杰和技术组长到了,马上有人把他们领到了座位上。
在武文杰看来,给自己留的位置还挺显著的呢。
第四十三章 接二连三
发布会开得很成功。
对于武文杰来说,远比他想象的要轻松。
会上向他提的问题,都是他在设计过程中,在脑子里转过无数遍的内容,回答起来可以说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技术组长说得果然不错,人家的高度概括提炼能力,让武文杰佩服至极。
不谦虚地说,武文杰在设计中,确确实实闪烁出不少智慧火花,有许多独到精妙之处,但这些东西都散布四下。而一经人家的加工,就像把散落一地的珠子,用一根红线穿成了一串漂亮的项链。
换句话说,“一深二实三严五到位”里面细化的组成部分,武文杰都很眼熟,因为基本都源自于他的设计,但经过归类,再编成套路,就显得十分高大上了。
散会离场的时候,武文杰听见身后有人在对自己指指戳戳。
“瞧见没有,人家才刚来一年多,弄出来的东西一般人比不了。”
“这小孩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武文杰听了,心里又得意,又有点不服气。得意,自然是由于受到别人背地的夸奖。不服气,则在于人家还管他叫“小孩”。
回到车间,刚进门,迎面就碰见了车间主任。
武文杰跟车间主任打完招呼,就想赶紧走开。
来车间一年多了,还当上了班副,按说应该不怕车间主任了吧。但不知为什么,武文杰直到现在,见了车间主任依然心里有点发颤。
平常车间主任有事,都是找车辆,轮不到他武文杰,所以与主任打交道并不多,就是偶尔打个照面。
可没想到,车间主任这会找自己有事。
“你小子刚跑哪去了?我在厂房里找了你一大圈。”车间主任问武文杰。
武文杰忙收住脚步说:“我刚才去工艺科了,他们有个会。”
“工艺科有会怎么找你?不是有咱们技术组的吗?”车间主任虽然嘴上这样问,但看那样子,似乎并不想知道答案。
不等武文杰回答,他接着道:“刚才设计科长打电话来,说有事要你去一趟。我问他有什么事,他没说。”
武文杰说:“那我再跑一趟设计科吧,看看科里有什么事。打电话回去,显得不礼貌。”
车间主任诡秘一笑:“我早就说你是块宝,咱们车间很难留住你。看来,这帮家伙都蠢蠢欲动了。小武,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咱们之前定的协议,可是为期三年的,中间无论有什么变故,我概不认账。谁违约,谁承担责任。”
武文杰前不久听老七说,自己跟车间的那份协议,其实是一纸空文。尽管不知真假,他现在已不像以前那么害怕那份协议了。
不过,听车间主任说得那么高深莫测的,武文杰也就带着敬畏说:“好的,主任,我肯定不会违约。”
主任呵呵笑道:“快去吧,完了事以后,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对了,到时候得把工艺科那边的情况,也一并跟我说一下。”
武文杰正要走,忽见远处车辆在喊他。
他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奔向车辆那边。
甭管以后要调到哪里,至少目前自己还是车间的人,还是班组的人,还是车辆的手下。这个规矩,武文杰心里非常明白。
学生时代他基本没这个意识。他的许多转变,都是到了工厂以后,才逐步发生的。众多规则中,十分重要的一条就是,要服从领导。
到了车辆跟前,武文杰问他有什么事,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车辆一反常态地欲言又止。
这让武文杰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在他印象中,车辆永远都风风火火、粗声大气的,从没见过他还有这种神情。
见车辆什么也不说,武文杰追问道:“是台位这边需要我赶紧过去吗?”
“不是,不是。”车辆摇了摇头。
他停了一下才说:“刚才车车来电话,说要找你有事。要不你先给她回个电话?”
车辆的这番话,把武文杰弄懵了。
黎明时分,他和老七促膝长谈的时候,还就与车车的关系自证清白呢,这会车车却找上门来了。
他觉得脑子里有点乱。
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班长,我现在去设计科有点急事,等办完事,再去找车车。”
说罢,他转身就走。
在去设计科的路上,武文杰的脑子里不停地转着两个问题:“设计科长找自己有什么事?车车找自己又有什么事?”
设计科长找自己,应该是工作上的事,但不知是要给自己交任务,还是商量调自己进设计科的事,或者,还有其他什么事?
车车找自己,显然是她个人的事。
这些日子,车车跟老七的关系不那么协调,这让老七很紧张。
在这个敏感的当口,车车突然来找自己,会说什么事呢?
平时武文杰给人的印象,似乎还算稳重,不着急不着慌的,但他其实也是个急脾气,尤其对于那些想知道的事,恨不得马上就知道,一刻也不想等。
心里急,就嫌自己走的慢。这样吭哧吭哧走到设计科,还得好一会呢。
脑子里正东一下西一下地想着,忽听前边有人叫他。
抬头一看,是车车,她骑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支着地。
“急急忙忙的,这是去哪啊?班里没活啊?“车车问武文杰。
车车的突然出现,有点把武文杰的思路打乱了。
这要是在戏里,就得对车车说:“这会还不该你出场呢,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武文杰呢,这时就好像忘了台词的演员,张口结舌站在那里。
车车微微一笑:“嘿,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跟傻子似的?说话呀。”
武文杰这才开了腔,不过依然说得不着四六:“你让我说什么?”
“实话实说呗,有一说一。”车车道。
“哦,设计科长找我,打电话到车间,说是有什么事要商量,还挺着急的。”
车车听了有些纳闷:“设计科长找你?挺着急的?我刚从设计科回来,见他们科长正拿个鸡毛掸子,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擦房顶呢。”
车车的描述颇具画面感,让武文杰听了一愣:“设计科长拿着鸡毛掸子在楼道里擦房顶?”
浮现在武文杰脑海里的这副画面,显得滑稽而诡异。
“他们在搞什么鬼?难不成是要我去帮他们打扫卫生?”武文杰自言自语。
车车扑哧笑了:“你开什么玩笑啊?要说打扫卫生,就是轮到我,也轮不到你去呀。”
见车车神情轻松,武文杰多少松了口气,他估摸车车不会有什么难为自己的事。
按照“剧情”,他得先去设计科,于是便对车车说:“要不这样吧,我先去设计科看看,究竟要我去干什么。不管是什么结果,我回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你。”
第四十四章 科长扫房
车车收起笑,认真地说:“干嘛那么麻烦?咱们这不碰上面了吗?现在我直接跟你说就行了,何必还绕那么大一个圈子呢?”
武文杰有点起急,心里嘀咕着:“这是在上班时间,又在厂里的主干道上,还离设计科的办公室那么近。我就是有时间,也没心思跟你在这聊啊。”
车车似乎看透了武文杰的心思,干脆利索地说:“我就有一句话想问你。你说,我和王卫彤究竟合适不合适?不用现在回答,想好了你再找我吧。”
说罢,车车蹬起自行车,飞驰而去。
她这一走,武文杰的心里才轻松下来。一摸脑门,竟渗出了些汗滴。
他迈开大步,朝设计科的方向走去,抬头看见大楼的窗口闪过一张面孔,他没有辨清那是不是老七的面孔。
他心里有些发虚:刚才自己和车车在路边交谈的那一幕,有可能被老七看了个正着。如果他问起,怎么跟他说呢?
把车车问的那个问题直接话转述给老七,显然不合适,那就只能编个瞎话来对付。
而编瞎话向来不是武文杰的长项,究竟该怎么跟老七说,他实在是想不好。
那就干脆装傻,不提这事,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武文杰确定下来,如果老七不问自己,他就绝口不提。
至于如何回答车车的那个问题,还有时间去考虑,就等到时候再说了。
走到楼梯口,老七在这里等着他。
这个楼梯口,武文杰刚刚才来过。
设计科和工艺科,同在这一层。设计科在左边,工艺科在右边。刚才武文杰是去右边的工艺科开的会,现在老七引导他去左边的设计科。
见到老七,武文杰还怕尴尬呢,但老七的神情看上去还自然。
刚才车车来设计科,应当是找老七的。找完老七她往回走,自己刚好往过来,于是在路上碰了面,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况且他跟车车也没聊几句。
正想着,老七突然问:“你在路上碰见车车了吧?”
武文杰怔了一下,赶忙说:“刚才车车是来找你的吧?我在路上碰到她了,急急忙忙地,也没顾上说两句话。我怕你们科长着急,不敢耽搁。哦,对了,刚才听车车说,你们这里是在打扫卫生,是吗?”
武文杰的问话,似乎把老七弄糊涂了,他反问道:“车车跟你说,我们这里正在打扫卫生?”
看着老七那诧异的表情,武文杰知道车车一定是弄错了。
错在哪里呢?他努力回忆刚才车车跟自己说的话,她好像说的是,“科长正拿个鸡毛掸子,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擦房顶呢。”
武文杰答道:“不不,她没说你们在打扫卫生,如果精确转述的话,她说的是,‘科长正拿个鸡毛掸子,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擦房顶呢’。”
老七听罢撇嘴:“我一直觉得车车挺灵的呀,怎么也这么傻呀!”
听到这,武文杰愈发不明白了:“你别说她傻,连我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就告诉我有没有那回事吧,你们科长刚才拿着鸡毛掸子,在楼道里忙活?”
老七点点头道:“这个画面确实有,但科长不是在打扫卫生,而是在搞研究哩。”
看老七的表情,显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前不久工厂作出决定,要向新领域拓展,研发电力机车。
设计科领下任务,并已着手安排布置。全科按系统进行了分工,设计大会战全面铺开。
内燃机车的动力来源是柴油,电力机车的动力来源是电力。
如果把内燃机车和电力机车比作两个巨无霸,那么“内燃无霸”是个有心脏的巨人,他需要的动力是由这颗心脏来提供,而“电力无霸”是个没有心脏的巨人,他的能量通过头顶上的那根“小辫子”——也就是受电弓——连接到上面的接触网。
电力机车上的那根“小辫子”,对于精通内燃机车的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东西,是全新的课题。
由于挑战大,设计科长暂且把这部分的设计任务留给了自己。不过弄了一阵,进展一直不顺。
听了老七的推荐,设计科长从车间把武文杰找来,是想请他帮自己开拓一下思路。
再回到车车表述的那个画面里,让咱们来看看设计科长到底在干什么?
“设计科长拿着鸡毛掸子在楼道里擦房顶”。
从上往下看。最上面是房顶,它代表什么?代表接触网。科长举的那个鸡毛掸子,代表的就是受电弓。而设计科长本尊扮演的角色,就是未来将在工厂粉墨登场的新产品——电力机车。
这回明白了吧?
武文杰想起,自己曾在老七的书架上看到过关于电力机车的专业书。
自己在一线还守着工厂的传统产品内燃机车摸爬滚打呢,老七他们已经开始向新的领域进发了。这个差距实在不小。
武文杰心里乏起一丝苦涩。
他还有疑惑要问:“我从来没接触过电力机车,把我这样一个‘电力机车盲’叫来,能帮你们做什么呢?”
老七向他解释说:“受电弓这块的设计,我们科长自己包揽了,但最近一直不是很顺。见他遇到麻烦了,我马上想到了你,就告诉科长说,可能你的思路会对我们有点启发。科长听了挺高兴,说既然有这么厉害的人才,干嘛不把他用在刀刃上。这次叫你过来,科长想亲自跟你探讨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武文杰听了,连连摇头:“真是惭愧,我对受电弓那玩意的了解,还不如对那个鸡毛掸子呢,我能说出个啥来呀!”
老七说:“他就是想跟你探讨一些基本的原则和思路,不需要非得懂具体的技术。需要你懂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懂的。如果你真的有意来,那就表现得好一点。这次应该算是对你的一次面试吧。”
武文杰问:“我来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现在看来不会。”老七肯定地回答。
第四十五章 鸡毛掸子
武文杰来到设计科长的办公室,科长这会倒是正正规规地坐在他的办公椅上,趴在桌上写东西。屋里就他一个人。
武文杰四下打量,看到了墙角放着的那把传说中的鸡毛掸子。
看着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前辈,武文杰不知怎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他在楼道里挥舞着鸡毛掸子的画面。
很遗憾那个画面他没能亲眼看到,但车车的描述足够逼真。
他差点笑场,好在给忍回去了。他可不能笑出来,头回正式见设计科长,那样可就太没礼貌了。
设计科长抬起头,先问了下武文杰在交大所学的专业,又问了他在组装车间的工作情况,并说王卫彤对他评价很不错。
科长还特别了解了武文杰制作工装的情况。恰好武文杰才在工艺科交流过相关内容,这会差不多相当于再讲一遍。
设计科长听得很认真,还不时还打断他,提些问题。
武文杰一一答复。
听武文杰讲完,设计科长开始说关于受电弓的一些想法。
没讲几句,他突然说:“还是边演示边说吧。”
说罢起身走到墙角,抄起那个鸡毛掸子,在他那不大的办公室里比划起来。
这个美妙画面终于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武文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难怪车车会认为设计科长是在打扫卫生呢,他那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在清扫屋顶上的灰尘和蛛网,真的,简直一模一样。
设计科长一边挥着鸡毛掸子,一边向武文杰讲述他在受电弓技术上的想法和困惑。
令武文杰有点奇怪的是,本来腿脚好端端的科长,一到挥舞鸡毛掸子的时候,底下似乎有点一瘸一拐。
说实话,武文杰对于电力机车基本没有概念,尤其对这个长得跟小辫子一样的所谓“受电弓”,以前更是一无所知。
设计科长连讲带比划一通后,把鸡毛掸子放回墙角,再坐到桌边,注视着武文杰。
武文杰知道该自己表态了,他先是感谢了科长对自己的厚爱和信任,然后谦虚地说自己对电力机车并不了解,恐怕很难马上提出有价值的意见和建议,最后答应把科长提出的问题带回去思考,等了有了想法再来向科长汇报。
谈完受电弓,设计科长又把话题引到了电力机车的另一个重要部分——走行部。
啥叫走行部?就是列车的“腿脚”呗。
用来承载上部负荷的转向架算是列车“腿”,在轨道上跑的轮对就是它的“脚”,合在一起构成了列车走行部。
武文杰似乎听出,设计科长话中有深意:他对受电弓这部分的设计只是存有困惑,而对走行部这一部分,则显示出不放心。
武文杰知道,走行部这部分的项目负责人,现在就是老七。
难怪设计科长刚才两条腿走得那么别扭呢,敢情是“相由心生”,他对走行部这块,看来心里也拧着劲呢。
武文杰越来越感到,设计科长请他来,探讨受电弓可能是虚,另寻走行部项目的牵头人才是实。
如果说,工艺科那边的邀请,让武文杰有些受宠若惊,那么设计科递来的橄榄枝,则让他猝不及防。
更何况设计科这边,又事关他老同学的发展。
设计科长在等待武文杰的回应。
武文杰虽然缺乏心理准备,但他有他的一定之规。
谈及受电弓,他答应回去考虑。而谈及走行部,他没有表示出应有的兴趣。
设计科长当然觉察到了,显出失望神情。
离开设计科长的办公室,老七问他谈得怎么样。
武文杰不便多说,胡乱搪塞几句,便离开了。
回到班里,到车辆那里销了假,上午半天也就过去了。
当然,他顺便告诉了车辆,在半路见着车车了,该说的都说了。
一说到妹妹,车辆的话似乎变多了,待武文杰说完,他问:“我那个傻妹妹究竟要跟你说什么事?”
武文杰也正发愁车车的问题该怎么答复呢。
车辆既然想知道,不告诉他显然也不合适。
但怎么告诉,武文杰还是动了点脑筋。他没有原汁原味地转述,而是做了调整:“车车和王卫彤他俩最近可能发生了一些小情况。车车问我,王卫彤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是不是很淘?”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呀?”车辆问。
“这是车车留给我的作业。我跟她是在路上碰着的,当时没时间细说,她就把问题甩给了我。还没到交作业的时候呢。”
“那你这个作业打算怎么交啊?”车辆继续问。
“这么说吧,在咱们工厂,没人比我更了解王卫彤底细,也没人比我对他评价更准的了。”
“那你觉得我妹配得上他吗?”车辆突然问。其实,这和车车问武文杰的问题异曲同工。
“班长,你这个问题问的角度不对,应当问,王卫彤那小子配得上车车吗?”武文杰这次没慌,还随机应变地耍了个小滑头。
车辆轻笑一声:“那就这样问,你说,王卫彤配得上我妹吗?”
“要说配得上,我觉得他还是有点差距,但只要俩人情投意合,那就是神仙伴侣。”武文杰决心将滑头进行到底。
“要是不能情投意合呢?”
话问到这份上,武文杰不干了:“班长,我怎么听出,你想棒打鸳鸯啊?”
“什么棒打鸳鸯?”车辆压了半天的声调突然抬高。“我才懒得管他们的事呢!现在不是王卫彤的事,是车车的事,不,也不是车车的事,是你的事。”
车辆越说调门越高。
听到这里,武文杰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班长,你没事吧?你是吃午饭的候喝酒了吗?”车辆把矛头直接指向他武文杰,他只能使出揶揄来应对。
车辆一伸手,“啪”的一声,把武文杰戴的工作帽打落在地,吓了他一跳。
武文杰弯腰拾起自己的帽子:“班长,别总动手,当心打出事来。你听我说,我跟车车是朋友,跟老王卫彤是老同学兼朋友。刚来的时候,我们还号称是‘仨小无猜’呢。后来你妹跟老七看对了眼,凑到一块去了,我跟他们在一起玩就少了。这会我要是再凑上去,岂不成灯泡了嘛。你看,这里面有我什么事?”
车辆突然揪下自己头上的帽子,使劲往手上打了两下,又猛地扣在头上,停了一会,才说:“我们家车车也是的,本来谈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变了,回家动不动就哭闹,说什么王卫彤不是她心里的人。不是你心里的人你跟他谈?你说她这不是有病吗?”
武文杰一声不吭。这可能是这个时候最好的应答方式。
车辆见武文杰没吭声,又说:“我妹总在家折腾,弄得我爸我妈心烦,我更烦。估计王卫彤这段时间也好受不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妹的那股邪劲要是上来,就是八头牛也拉不住。”
武文杰这才开口:“班长,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还从来没谈过恋爱,但好歹知道些道理,也算是从书上看来的吧。感情的事,首先,勉强不来,其次,认真不得。如果真是觉得处不下去,趁早好聚好散,别捏着鼻子扛着,到头来谁都难受。但另一方面说,人无完人,谁能没毛病,更何况看人的好坏,都得靠相处,处得久了才会看透。我会尽快去找车车,把她给我布置的作业交给他。她要是给我面子,听我说一番王卫彤在学校的优秀表现,估计会回心转意的。”
车辆叹了口气:“你说的道理都不错,但车车得听得进去才行。她这人也不知中什么邪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武文杰白天去了工艺科,又去了设计科,但班里的活却没耽误,下午下班前就全干完了。
他原想借着车车给她哥哥送晚饭的机会,简单跟她说几句,算是把作业给交了。既然没加班,那交作业的事,就只有再等机会了。
武文杰回到宿舍,屋里很安静,老七没回来,其他几个人也都没回来。
这些天一桩桩的事,稀里呼噜涌进他脑子里。
这些事,不但赶着拨来,几档事之间还相互穿插,让他心烦。